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快意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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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无悔,春去秋来。

    光鲜的背后,总有孤独和悲伤。

    在红尘的喧嚣里,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下,从莺飞草长,到落木萧萧,不断遇见也不断离别,不断得到也不断失去,这就是人生。往往,我们想要的柳暗花明,总要从山重水复中寻得。

    江南固然如梦亦如诗,但是谁都不知道,过往的行人,踯躅于烟雨时,有过多少心事搁浅;谁都不知道,安详的巷陌,静默于岁月时,藏了多少悲欢离合。

    年轻的柳永,来不及探问岁月沧桑。他将自己交给了江南,不问来去,不说对错。白日畅游山水,夜晚醉卧花间,听琴买笑,饮酒填词。所有的词句,是纪念,亦是祭奠。放浪不羁,年少轻狂,的确是需要祭奠的。

    江南,他在狂欢中度日。至于狂欢背后,是否有过落寞,无人知晓。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是江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也是江南。

    这是他沉醉的地方。因为沉醉,几乎忘了前方的路。

    在杭州停留许久,他来到了苏州。几千年的时光,将这座江南城市,打磨出了精致与风雅。它有精巧别致的亭台园林,有细腻婉转的昆曲评弹,有温柔甜蜜的吴侬软语,还有许多典藏着故事的老街里巷。

    比如干将路。春秋末期,干将与妻子莫邪曾铸有一对锋利无比的宝剑,一名干将,一名莫邪,都献给了吴王阖闾。后来,干将、莫邪被作为利剑的代称。几千年后,干将莫邪铸剑的烈火早已熄灭,只有故事仍被岁月焚烧着。

    比如木渎。当年,吴越争霸,越国战败,越王勾践施用美人计,献美女西施于吴王。吴王夫差专宠西施,特地为她在秀逸的灵岩山顶建造馆娃宫,又在紫石山增筑姑苏台,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木塞于渎”,于是有了木渎这个名字。故事早已沉默,行人还在喧嚷。

    比如史家巷。唐朝的诗人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曾住在这条巷子里,并都曾经做过苏州剌史。诗人已去,曾经与平仄相关的地方,多年之后不过是寻常巷陌。

    比如桃花坞。唐宋时期,苏州城西北隅阊、齐门之间遍栽桃树,称为桃花坞,旁有桃花河,是当时春游赏花的胜地。宋朝太师章粢父子在此筑别业,亦称桃花坞。多年以后,那个叫唐伯虎的才子,居于此间,写下了那首《桃花庵歌》。

    他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写诗的时候,他应该是最清醒的。迷醉的,是世人。

    而柳永,烟街醉卧,柳巷寻欢,大概也是清醒的。

    原本,醉与醒只在一念之间。风尘岁月,带着几分醉意活着,闲听风雨,笑看烟云,方能寻得几分快意。往往,看似清醒的人,反而是迷惘的。岁月太长,人生太短,活得太认真,难免荒凉。

    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

    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验前经旧史,嗟漫载、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

    婉约的柳永,词的风格大都柔艳,少有这样的厚重之作。

    于他,人生如旅,他只愿走当下的路,看自己的风景。吊古伤今,是件费神的事。但有时候,遇见繁华消散后的荒芜,还是忍不住感慨。大江淘尽风流,伫立荒丘之前,恐怕任何诗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本词以深秋萧索、黯淡的景色为背景,展开了历史与现实、繁华与荒凉、图王取霸与江湖隐者之间错综的对比,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柳永以词抒写登临怀古之思,感怀身世之情,具有“初发轫”的意义,在拓宽词的内容方面对后世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对他的长调,项安世在《平斋杂说》里说:“尤能以沉雄之魄,清劲之气,寄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

    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喧嚣繁华的城市渐渐远去,清冷荒凉的历史陈迹触目惊心地扑入眼帘。人也便随着这词句,被带入了历史深处。依稀可见,烽烟弥漫,战马嘶鸣,然而,似乎只是刹那,风流不见了,战争不见了,只剩满眼荒丘。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几度夕阳。果然如此。

    争来斗去,倒不如,一叶扁舟,过尽五湖云水。

    若无需负重前行,柳永大概也会如范蠡那样,驾扁舟,与山水为邻。

    如今,他已在命运的疆场,却还没有真正遇见飘零。凭吊古迹,也是偶尔的感慨。他在苏州,这里除了吴侬软语,还有烛火下的迷离夜晚。他爱那灯火,也爱那缠绵。就像词中所写: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似乎是这样,烂醉花间,所有相遇都相见恨晚。

    对这才子来说,所有的佳人,都是红尘风景。从此处到彼处,足迹所至,总有红颜让他流连。词中的主角,不曾留下名字,但她的确是美的。在柳永眼中,世间千娇百媚,都及不上她。

    才子佳人,相逢相知,不问过往,不说将来。

    所有情意缱绻,都是当下恰如其分的美好。

    就这样,带着才情和醉意,柳永又来到了扬州。

    无论何时,扬州都是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如画的云水相依,如诗的烟雨迷离,这被人遥望的梦里江南,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恬静和自在模样。事实上,不只是山水云烟,还有那些梦幻般的故事,都让人浮想联翩。遥遥望去,似乎还能看到当年离别前的夜晚,烛火替人垂泪到天明的情景,似乎还能听到二十四桥上的那些喁喁私语,还有那明月之夜的箫声。

    柳永知道,两百年前,杜牧曾在扬州停留多年,如他,为这里的山水而沉迷。彼时,这里曾是夜月幽梦,春风柔情,更有豆蔻年华的女子抚琴吟唱,醉意翩跹。遇见那可心女子,诗人如是写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那时候,扬州城里诗情漫漫,画意流淌,才子佳人在春风里临风把酒;那时候,杜牧将十年流光,赋予了风月繁华,赢得青楼薄幸之名。想必,那才华横溢的诗人从未后悔落魄江湖,载酒而行。

    柳永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占领扬州等地,大肆劫掠,让如梦的扬州变得萧条冷落。战火烧过之后,处处断壁残垣。历史就是这样冰冷,看似有选择性地湮灭,却又从不选择。再美好的事物,在历史面前,也只是刹那烟火。

    再后来,白石道人经过,目睹了战争洗劫后扬州的萧条景象,抚今追昔,悲叹今日的荒凉,追忆昔日的繁华,留下了这样的叹息: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柳永来的时候,桥边的红芍药,依旧多情地开着。

    二十四桥的明月,还不曾冰冷。

    月色无声,却总有多情之人,倾心关照。

    明月下的扬州,少不了故事。《古今词话》里记载,柳永在扬州时,与一个青楼女子相交甚笃,临别以杜门为期。后来,他去了京城,因日久未还,那女子另结新欢。柳永颇觉怏然,于是写了下面这首《击梧桐》,寄给对方: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自识伊来,便好看承,会得妖娆心素。临歧再约同欢,定是都把、平生相许。又恐恩情,易破难成,不免千般思虑。

    近日书来,寒暄而已,苦没忉忉言语。便认得、听人教当,拟把前言轻负。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试与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那女子收到此词,觉得十分愧疚,从此终身跟随柳永。关汉卿据此写了《钱大尹智庞谢天香》杂剧。这段故事或许只是传闻附会,但柳永在扬州的生活,想必是风流浪荡的。到底,江南烟雨,要以风流与之对应,才算相宜。

    人间车马喧嚣,江南却总是那副自在模样。

    云在水中,人在画中。来的来,去的去,是行人。

    杏花春雨如旧,小桥流水如旧。恍惚间,看到那温婉女子,举着油纸伞,走过二十四桥,走过仄仄青石板的雨巷,回到月下的小楼。春风十里的扬州,她仍是最美的风景。

    她在杜牧的流浪途中辗转,来到了柳永所在的巷陌。

    她若有名字,应是烟雨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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