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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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过了太多星辰,却没有见过一个如你一般的黑夜。

    一 “我和朗月哥哥。”

    谢长安与小铜镜三日后启程,十五天后便到了地处剑南的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傍山而建,是一座巨大的机关重城。主建筑是一个巨大的日晷仪,镜花水月的人称它为“苍龙之眼”。苍龙之眼拟照星辰的轨迹转动,好似命运的转轮,无论转多少圈,最后都会回到原点。

    谢长安与小铜镜到的时候,天气晴朗,两个镜花水月弟子正站在山巅试飞他们制作的木鸢。那木鸢足有两人长,在半空中振翅而翔,格外壮观。

    小铜镜仰着头对着那木鸢看了许久,然后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铜镜!谢长安!”

    在见到小铜镜与谢长安的那一刻,舒朗月被阴郁笼罩的脸,又重新散发了少年的光泽。中原的阳光要比昆仑温暖许多,舒朗月的笑就好像故意要与阳光争一争似的,灿烂得令人心软。他的话又多了起来。

    他见到小铜镜,如同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一把抱起了她,然后将她往空中抛起,几乎要将她的面纱掀飞。

    舒朗月看着小铜镜脸上的面纱,关切地问:“小铜镜,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后来那些坏人又……脸还能不能好?要不要我帮你找大夫?”

    小铜镜将自己的面纱又系紧了一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只是起了些疹子,不能见风。”

    看见舒朗月抱着小铜镜,而小铜镜居然露出了羞赧的表情,谢长安忽然觉得胸闷气短,非常不开心,乃至产生了想暴打舒朗月一顿的想法。

    他脸僵僵地说:“舒朗月,你把小铜镜放下!”

    舒朗月倒没有意见,就将小铜镜放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头说:“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谢长安在旁边插了一句:“见到我,难道不好吗?不是你一天写十几二十封信,喊我来见你吗?”

    “谢长安,我以为你死了呢!托人找了你好久,生怕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硬邦邦的冰棍子了。”

    “什么冰棍子!舒朗月,你不是要成亲了吗,说话怎么还跟个无聊的小孩一样?”

    舒朗月的眼神在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声音低低地说:“是啊,我要成亲了。”

    小铜镜望着瘦了一圈的舒朗月,也在内心默默说了一句: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可惜有些晚了。

    “哟,这就是朗月的两位好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太阳大,不要晒着了。”

    云家人早就知道谢长安和小铜镜要来,这其中最热情的莫过于殷绮罗与云清欢。云清欢热情是因为她急于融入舒朗月的圈子,她原以为得到舒朗月这样单纯的男子的心易如反掌,但事实上比她想象的要困难。

    而身为老江湖的殷绮罗却是长了一个心眼,昆仑是一个是非之地,镜花水月的势力并没有伸那么远,在昆仑也没有任何耳目,所以没有打探到谢长安与小铜镜的任何来历。不过,既然两个人来了镜花水月,那查起来就简单多了。

    殷绮罗温柔地笑着,将所有缜密思索都隐在了笑容背后,她招呼谢长安与小铜镜休息后,跟云清欢说:“清欢,你跟他们年纪相仿,多陪朗月这两位朋友逛逛。娘这把老骨头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娘,好了好了,这点儿礼数女儿还不懂吗?”云清欢搂着殷绮罗的胳膊撒了好一会儿娇,才将殷绮罗送走。

    舒朗月站在门边和云清欢一起目送殷绮罗,谢长安直接坐到了桌边自顾自地抓起了桌上的花生开始剥。

    小铜镜则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盯着云清欢和远去的殷绮罗,然后开口道:“云小姐跟母亲的感情可真好啊。”

    云清欢转过头来笑意融融,弯着腰跟小铜镜说:“不要叫我云小姐这么生疏啦,叫我清欢姐姐就好了。我跟我娘感情一直很好,我没大没小惯了,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小铜镜没有理会云清欢那句“清欢姐姐”,她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也开始“啪啪啪”地剥起花生。

    谢长安忽然莫名地开心了一下,小铜镜跟自己待久了,连习惯都跟自己一样了。

    那种开心,像是小鹿在心里“嘭嘭嘭”地跳着舞。

    舒朗月看到谢长安傻笑,便问:“谢长安,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只觉得镜花水月的花生很好吃。”

    谢长安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越来越没有一个坏人的样子了,整天为这些奇怪的小事开心赌气。

    云清欢听了谢长安的话,立刻从旁边的小柜橱里捧出了许多花生:“喜欢就多吃一点儿,镜花水月花生还是不缺的。”

    云清欢很懂人情世故,她捧了一大把花生给谢长安,也匀出了一把给小铜镜。她看着蒙着面纱的小铜镜说:“听闻小铜镜妹妹是为了治病才来中原的,这舟车劳顿的,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和朗月哥哥先带谢公子到处去逛逛。”

    我和朗月哥哥。

    听起来多么般配啊。

    小铜镜摇了摇头:“不了,我也想看一看镜花水月长什么样子。”

    云清欢没想到小铜镜这么直白地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她原本早已准备好的客套话一瞬间就被噎住了,但她很快缓了过来,说:“好,好。是我疏忽了,妹妹一路上肯定无聊得很,我带你去镜花水月后山看看,那里好玩的特别多!”

    因为是在自己家里,云清欢穿得十分简单,一条藕粉色的长裙配了一条青荷色的腰带,作为武器的甲套钗头凤并没有戴在手上,而是串成了一串挂在了腰间,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的响声。这还不算别致,别致的是云清欢头上只簪了一支木钗,是一只喜鹊,喜鹊的翅膀能跟着云清欢的步伐摆动,栩栩如生。

    走到后山跟前,遇到两个放木鸢的年轻弟子,他们看到云清欢都微红了脸向她打招呼:“少主好!”

    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朝云清欢说:“少主,我……我们今天的木鸢能飞过山头了,比上次的木鸢进步了很多。”

    云清欢一点儿架子也没有,笑得灿烂地问:“真的吗?太好了!”她拍了拍手,然后跳了起来,头发上的喜鹊用力地扑棱了一下翅膀。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西沙,你们要继续加油哦,镜花水月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那两个少年得了云清欢的夸奖,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期待许久的糖块,抱着木鸢欢欢喜喜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说话。

    “清欢少主记得我的名字!”

    “少主谁的名字记不住?话说回来,清欢少主真温柔啊,又那么厉害……”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小铜镜看着云清欢无邪的模样,忽然觉得她与舒朗月真的很相配。

    一个容貌艳绝江湖的女子,加上别致的审美趣味,又如此平易近人,被江湖人称作仙子也不为过。

    二 谁也不能觊觎她的东西,哪怕看一眼都不可以。

    云清欢看到小铜镜看自己看得入了神,以为小铜镜是喜欢自己头上的木簪,立刻取下来放在了小铜镜手上。

    “这支簪子是我闲暇时候做着玩的,翅膀和眼睛都有木机关,但是我好大的人了戴这些总有点儿孩子气,还是给妹妹你玩吧。”

    那只木质的喜鹊翅膀上染着一点点艳丽的孔雀蓝,质朴又稠艳。

    “这支簪子很配你!”舒朗月蹲下来将木簪子小心翼翼地簪到了小铜镜盘得并不怎么好的发髻里。

    云清欢走在前面带路,谢长安仍旧一路剥着花生,舒朗月兴高采烈地拉着小铜镜跟她介绍周围的建筑。

    爬山爬到半山腰,云清欢忽然停了下来说:“前面有两个秋千可以去看一看,很久没有用过的,不知道有没有坏。”

    云清欢停下的地方刚好有两个小的岔路口,舒朗月和谢长安都在等云清欢带路,但小铜镜的脚却先往左边走了一小步。虽然小铜镜很快收了回来,但这个小动作却被谢长安看在眼里。

    小铜镜,很熟悉镜花水月!

    转过那个小岔路口,便是一个临崖的小花园。但因为许久没有人来,植物都没有修剪,有些植物都长得过人高,美人蕉更是有遮天蔽日的趋势。

    云清欢说的两个秋千上面爬满了藤蔓,其中一个秋千的藤蔓上开满了蓝紫色的小花,像是一把撒在藤蔓上的星辰碎屑。而另一个秋千的藤蔓上则随意得多,有什么花便开什么花,大大小小不一而足。

    小铜镜看着那藤蔓上的花,一下子看入了迷,她问:“我可以坐吗?”

    “可以啊!你要坐哪一个?这一个蓝色的是当年我妹妹弄的,她格外喜欢这种叫银河坠的花,所以将藤蔓上的花种都铲了,种下了银河坠。旁边这个是我的,就简陋多了,哈哈,我都没怎么打理它,就顺其自然了。”

    舒朗月上前抚摸着蓝色的花瓣,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银色,看着这个秋千他似乎想起点儿什么,想起云拂露将秋千荡得很高,高到脚尖都要触碰到云端。

    “当年,拂露很聪明。只有她想得出在秋千上种花的法子。”舒朗月喃喃着。

    云清欢垂下睫毛,声音温柔地回应舒朗月:“是啊,拂露真的非常聪明。”

    小铜镜只是摸了一下银河坠的花瓣,然后说:“我想坐旁边这个。”

    云清欢意外极了,她笑着为小铜镜擦了擦秋千上的灰尘说:“我以为你会选拂露那个,很多女孩子都说拂露那个精致好看些呢。”

    “这个秋千看起来结实一些。”

    小铜镜坐在了秋千上,小心翼翼地点着地,秋千晃晃悠悠地只荡出去一点儿。

    看着小铜镜荡秋千,云清欢也玩心大起。

    “最近被江湖俗事缠身,也好久没有荡秋千了。朗月哥哥,来帮我推一下秋千,推得越高越好!”

    云清欢的秋千绷得笔直,直有荡到云霄之外的气势,她藕粉色的裙摆在山间翻飞成一朵繁复的花。

    谢长安问小铜镜:“要不要我帮你推高一点儿?”

    “不要。这样挺好的。”小铜镜回答。

    “你是不是害怕啊?”谢长安问。

    小铜镜不服输地扭过头:“我才没有害怕!”

    “不害怕,那就抓紧了!”谢长安拍了拍手,直接把小铜镜推了出去。

    小铜镜害怕得尖叫起来。两个女孩子的笑声、喊声在山谷间穿行,就像飞起来一样,山、云、飞鸟在秋千被荡出去的一瞬间尽在小铜镜手边。

    这场面实在太过美妙,美妙到小铜镜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谢长安看到小铜镜的眼泪,在秋千往回荡时猛地抱住了她,将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那秋千回冲的力量极大,将谢长安撞了一个踉跄,但他却丝毫不在意。他扶住小铜镜的肩膀问:“怎么了?太害怕了吗?”

    那边舒朗月也立刻跑了过来,捶了谢长安一拳:“谢长安你看你,把小铜镜都吓哭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吓你的。”

    小铜镜破涕为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是被风吹迷了眼睛,你们倒弄得像是我摔伤了似的。”

    旁边云清欢的秋千也慢了下来,缓慢地晃着,但她没有立刻跑到小铜镜身边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舒朗月关切的样子,脸色渐渐淡了下去。

    舒朗月,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一个人。

    云清欢所有的通透,都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跟她抢夺什么东西。她是云家未来的家主,没有人可以跟她抢夺这地位与权势;她是武林第一美女,没有人可以与她抢夺这盛名与美貌;她与舒朗月有婚约,谁也不可以与她分享这明朗少年。

    她可以大度地将她不需要的东西让出去,一旦她感到了威胁,她就会露出隐藏好的獠牙。

    谁也不能觊觎她的东西,哪怕看一眼都不可以。

    还没等云清欢发作,便有两个云家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附在云清欢耳边说了几句。

    云清欢如临大敌,立刻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她面露歉意朝谢长安和小铜镜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家中来了十分重要的客人,我跟朗月要去见一下,不能陪你们再逛了。”

    “你们云家的客人我便不见了吧,我带他们去吃点儿东西。”舒朗月说。

    “不行,你必须去,客人点名要你去的。”

    舒朗月一头雾水:“什么客人要我一起去?”

    云清欢将舒朗月拉到一旁,小声说了一句话。

    舒朗月似是被雷击一般,立刻向谢长安、小铜镜告辞和云清欢下山去了。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小铜镜与谢长安在山崖上看完了半场日落,便往山下走。山路陡峭,她头上的簪子摇晃得松垮下来。

    谢长安本想为她戴正,没想到她却一把扯了下来。

    “怎么了,不喜欢?”他问。

    “喜欢,但不合适。”

    谢长安想起小铜镜的武器是傀儡丝,想她大概与傀儡有些渊源,便问:“你用傀儡丝,那会不会做傀儡?不合适的话,就自己改一下吧。”

    小铜镜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千机杀,摇了摇头:“我不会做傀儡,这支木簪十分精巧,也只有云清欢那样聪慧的女子能制成吧。”

    她望了望山下的机巧重城,华灯初上、人声鼎沸,说:“这簪子太过精致,不适合我这样愚笨的人。”

    三 阿姆

    小铜镜体内的毒虽被克制了一半,但仍旧十分致命,喝着茶,就发现茶被嘴角流出的血浸成了黑褐色。

    “小铜镜!”谢长安惊惧异常。

    “没事的,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本来不害怕的,你一紧张我反而开始害怕了。”

    谢长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烛龙目的毒是会死人的!怎么能不害怕!”

    小铜镜跟谢长安处久了,也学会了转移话题。她转头问:“对了,今天那个客人是谁?让舒朗月有那么大反应?”

    谢长安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七八个黑衣人从窗外或房顶上悄无声息地跳了进来。

    “你竟然带了人进镜花水月?”小铜镜十分惊讶。

    谢长安歪了歪嘴角:“这江湖中,没有我修罗之人进不去的地方。”

    顿了片刻,他问那些黑衣人:“今天,镜花水月来了什么客人?”

    “回禀长安君,那行人极其神秘,属下们还未探得他们的来历。但那个客人的轿子中,有一股浓烈的药味,还有……腐臭味。”

    药味?腐臭味?

    谢长安心想,怕不是老熟人。

    小铜镜开口:“你要不也去探探吧?”

    谢长安略一凝眉,应了一声:“好,我跟他们去看看。”

    在谢长安出门后,小铜镜也出了门。她并不怎么关心今天来的客人是谁,只是想支开谢长安。

    她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镜花水月的后庭,那里是粗使下人住的地方。

    夜深了,下人们早已入睡,只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妈子坐在井水旁刷着夜壶。夜壶散发着经年的恶臭,她在那一堆夜壶中却丝毫不自知。

    “阿姆……”

    小铜镜细细地唤了一声。

    老妈子的手立刻停了下来,很快,她像是自嘲一样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洗刷夜壶。

    小铜镜从墙后走出去,又喊了一声:“阿姆。”

    老妈子看到小铜镜,愣愣地站了起来,手中的刷子“哐当”一声落在了盆里。

    “阿姆,我回来了。”

    阿姆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用力地掸着身上的灰,似乎想把身上夜壶的味道掸开。

    小铜镜丝毫不在意,一下子扑进了阿姆的怀里,紧紧地抱住阿姆的腰。

    “阿姆,是她们干的吗?”

    阿姆只能“啊啊啊”地回应,她已哑了声。

    小铜镜将阿姆抱得更紧了些,阿姆泣不成声,但她怕隔墙有耳,于是将小铜镜往外推。

    小铜镜被推到门外,望着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阿姆说:“阿姆,你等我。”

    直到小铜镜走开很远,躲在暗处的谢长安才对身侧的黑衣人吩咐:“去查那个老妈子。”

    四 “合欢宗的教主来了。”

    云清欢说来了重要的客人,镜花水月里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没有看到客人的车马,也没有看到特意摆宴,一切如常。

    而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暗流汹涌。

    第二天,舒朗月也没有出现,而云清欢例行公事一样为谢长安、小铜镜二人带来了早餐,带他们参观了苍龙之眼的内部。在没有舒朗月在的时候,云清欢明显要冷淡得多。

    云清欢深谙江湖地位的重要性,人这一生能结交许多朋友,但时间是有限的,必须精密计算,结交那些最有价值的朋友。而舒朗月这两位朋友籍籍无名,实在没有什么大的价值。

    在云清欢离开时,小铜镜忍不住问了句:“舒朗月呢?”

    “他有点儿事情,抽不开身。”

    云清欢走后,小铜镜问谢长安:“他是去见那个神秘的客人了吗?到底是什么人?”

    “合欢宗的教主来了。”

    “舒朗月为什么会见合欢宗的人?!”

    “怕是当初舒朗月跟我们讲的故事不全对,他的母亲并没有去行侠仗义,反而去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铜镜指尖一冷:“你的意思是,舒朗月的母亲……”

    “苗离舟应该是舒朗月的母亲,我当年游历西南时,曾救治过苗离舟。她说她想活下去,在未来能保她儿子一命。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竟然认识了她儿子。”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咚”的一声。

    谢长安开了门,却发现是舒朗月,他一头撞在了他们的门上。舒朗月喝得醉醺醺的,明明满脸泪痕,在望见谢长安与小铜镜时立刻换了一副笑脸。

    他笑得灿烂,摇着手中半空的酒壶说:“谢长安、小铜镜,来喝酒!”

    小铜镜有些心疼,夺过舒朗月手中的酒壶,说:“你喝成这样,除了伤身还能有什么好处?”

    舒朗月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止不住:“喝酒不就是消愁的吗?喝了酒才能忘却这人世间的龌龊事。”

    小铜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长安拦了下来,他悄悄地将手中的醒酒药给小铜镜看了一眼,小铜镜立刻会了意。

    谢长安晃了晃酒壶里的酒,笑说:“这么点儿酒怎么够我们三个人喝?”

    舒朗月露出了孩子般的狡黠:“走!我知道厨房那里有上好的梅花酿!”

    谢长安、舒朗月、小铜镜曾相约再喝酒,可没有想到再遇时,却是坐在镜花水月的灶台旁喝酒。

    谢长安倒了一酒壶白开水,在里面放了一整包解酒药,递给舒朗月。

    舒朗月已醉得神志不清,猛地灌了一口,咂了咂嘴说:“这梅花酿怎么这么淡,一点儿都没有烧刀子带劲。”

    “这梅花酿是清酒,就是这样的。说吧,什么事让你舒朗月都觉得龌龊肮脏了?”谢长安问。

    舒朗月抱着酒壶许久未动,他的下巴上已长出了青色的胡楂儿,低着头像一个落魄的浪人。他望着壶中的酒,兀自笑了笑,声音喑哑地说:“今天来的那个客人,叫苗离舟,是我的母亲。”

    虽然谢长安与小铜镜都知道了这件事,但当舒朗月自己说出来时,他们还是有些惊讶。

    舒朗月跟小铜镜、谢长安不一样,他心性天真,交朋友便把一腔真心都交出来。

    “其实,当时跟你们说我母亲行走江湖去了是骗你们的。我和我父亲都认为我母亲死在了当年归庐的大火里,行走江湖不过是父亲骗我的说辞。但没想到……母亲才是最大的那个骗子,她骗了我们,拿走了归庐的连阳剑魄……给云家锻造了司命龙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舒朗月越说越悲凄,整个人都无法自持地抽噎了起来。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被亲生母亲欺骗背叛更令人绝望的呢?

    按照舒朗月说的,苗离舟联合云家偷走了归庐的传家之宝,这么说来归庐和云家也应是仇人才是。

    若真如此,舒朗月不仅被自己的母亲背叛,还被自己未婚妻的家族背叛。

    “舒朗月……”

    连谢长安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舒朗月。

    “她既然那样做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见我?”舒朗月仰起头,拼命想让泪水回到眼眶里。

    月光映出舒朗月清晰的颧骨,小铜镜这才发现舒朗月似在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我母亲她……真的烧伤了,是为了救我烧伤的……我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恨她……”

    谢长安有些后悔给了舒朗月解酒药,这些事情实在不是能在清醒时回想的,稍微一想,便会觉得心口被千刀万剐。

    舒朗月越来越清醒,将与苗离舟相见的情景全都记了起来。苗离舟穿着青色的长袍坐在一个特制的竹轿上,戴着厚重的斗笠面纱,但他还是透过斗笠的间隙望见了苗离舟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她身上有草药掩盖不住的腐臭,那是烧伤留下的后遗症。

    苗离舟比舒朗月更加紧张,她努力想坐得端正些,却还是只能瘫倒在竹轿中。她的嗓子也被当年的浓烟烧得嘶哑,局促地说:“月牙儿,娘实在站不起来了,只能这样见你了。”

    舒朗月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

    但她一句“月牙儿”,让所有童年的温存记忆“轰隆”砸在他面前。

    舒朗月张了张口,本该喊一声娘,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质问:“为什么?”

    “娘是合欢宗的圣使,娘也有必须背负的责任和信仰,就像归庐之于你爹,合欢宗之于我便是奉献一切的信仰。”

    “为什么?为什么?”

    舒朗月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他到底要问什么为什么,他像是在问苗离舟,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诘问老天爷。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阴谋赤裸裸地撕给他看?

    这一次苗离舟没有解释,她在那一句为什么之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背叛不背叛得彻底一些,为什么要留一点儿温存,让他不能全心全意地恨她?他还爱着她,他还希冀着他的母亲能回来,回来和他一起过上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

    五 “我谢长安,从来胆大包天。”

    舒朗月不知道自己之后一天是怎样度过的,等他稍微缓过劲来时,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便是谢长安与小铜镜。

    他抱住谢长安与小铜镜,如同溺水者抓住河中的浮木。

    “谢长安、小铜镜,我只有你们了。”

    我只有你们了。

    “好。”谢长安用力地拍了拍舒朗月的背。

    小铜镜却没有说话,谢长安这才注意到小铜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微闭着眼睛倚在舒朗月的肩膀上,努力地紧闭着嘴巴。

    “小铜镜!”

    谢长安只是轻轻摇了摇小铜镜,小铜镜便“哇”的一声,将口中的黑血吐了出来,吐了舒朗月一身。

    舒朗月喝了解酒药,又被小铜镜吐血这么一惊,一下子全清醒了。

    “怎么回事?”

    “小铜镜的毒又复发了,先将她抱到房间里去。”

    舒朗月看着谢长安忙前忙前,把脉,碾药,自己却只能干站一旁,瞬间被无力感所席卷。

    “谢长安,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才能救小铜镜?”

    谢长安将最后一口药汁送进了小铜镜的嘴里,看着小铜镜逐渐苏醒过来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没什么,没事了。”

    小铜镜面色苍白,朝舒朗月笑了笑说:“刚刚酒不小心喝多了。”

    舒朗月歇斯底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有你们这两个朋友,不要骗我,不要瞒我好不好?告诉我,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只有你们了,我不能失去你们,你们知不知道!”他喊得脖子上青筋毕露。

    谢长安一步跨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舒朗月:“好的,好的,我们告诉你。舒朗月,我们在,我们不会离开你。”

    谢长安将小铜镜中毒和需要素问丹解毒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舒朗月,但还是隐去了幽渊和莲花骨那一部分。

    “素问丹!”舒朗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又瞬间熄灭,“你们不早说……我们家曾经有一颗素问丹的,但是几年前给了父亲的结拜兄弟。”

    “没事的,我已经托人去找素问丹了,这个你不用担心。”谢长安说。

    “不行,素问丹那么珍稀,你一个大夫怎么可能说拿就拿得到。就算能找到也要耗费许多时日,小铜镜如何经得起这样?我知道镜花水月有一颗,我去帮小铜镜讨来。”说完,他立马起身出了门。

    “不!”小铜镜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谢长安看着小铜镜光着脚,忙拿了她的鞋子追了出去。

    舒朗月消失在夜色里,小铜镜赤脚站在庭中,谢长安拿着鞋站在门口。

    三个人,像是一条单行的锁链。

    谢长安走到小铜镜身边,弯腰给她穿上了鞋,他声音沉沉地说:“若舒朗月能拿到素问丹便能更快一点儿解毒,你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折腾。”

    “我知道……我只是想叫住他,让他不要那样难过。”

    天凉如水,谢长安牵着小铜镜的手,想让她早点儿休息,但她仍旧看向舒朗月离去的方向。

    小铜镜脸上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谢长安忽然也难过了起来。舒朗月没有回头看到小铜镜眼里的担忧,小铜镜亦没有看到他眼中的。

    谢长安开口问:“小铜镜,你喜欢舒朗月吗?”

    小铜镜被这么一问,迅速转过头,去弄脸上的面纱,但那面纱其实系得很紧,根本无须再动。她慌乱不安、手足无措,眉梢却又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赧。

    “没……没有,没有,怎么会……”小铜镜一想到云清欢的容貌与家室,眉梢的那一点儿羞赧又立刻隐去,成了一抹青色的阴郁,“怎么会,我哪有什么资格喜欢别人,也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然后,她又开玩笑似的说:“我现在可是红莲狱教主,魔教教主听起来多可怕啊,会把舒朗月吓坏的。”

    小铜镜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在一瞬间就将心头的花与玻璃碴儿都尽数藏好。放在旁人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但谢长安却看得清楚。

    看得越清楚,就越是心疼。

    她明明已经登上了那么高的位置,却还要小心翼翼地去面对这个世界。

    她应该更加自由更加恣意的。

    “小铜镜,你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

    不知道是与谢长安待久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铜镜也学会戏谑,她别过头笑说:“哇,那,那个人胆子真大。”

    谢长安伸出手,捧住了小铜镜的脸说:“我谢长安,从来胆大包天。”

    小铜镜立刻愣住了,她张了张口想问“什么”,但谢长安似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在她出声之前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的,你没有会错意。”

    “我喜欢你。”

    谢长安突然的告白,让小铜镜措手不及。她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她甚至早已接受这辈子孤身一人的结局。她内心深处的自卑如跗骨之疽,一点点侵蚀掉了她接受善意接受爱的能力。

    她觉得自己不配。

    “我没什么值得喜欢的,这世上还有许多闪闪发光的女孩子,你不要喜欢我。”

    “小铜镜,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黑夜,你以为你自己周身都是黑暗,但其实,只有你才能包容星辰。你平静中拥有着巨大的壮阔波澜。我见过了太多星辰,却没有见过一个如你一般的黑夜。”

    谢长安用尽了毕生的柔情,但小铜镜只说了一句:“谢长安,早些睡吧。”

    直截了当。

    情之一字,总是一人动心,一人躲,终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之情对于云清欢和舒朗月二人,亦是如此。

    “什么?你要拿素问丹去救那个小女孩?你知道素问丹是什么吗?是万不得已才拿出救命的药!我爷爷当年重伤都不舍得用这么一颗,你却要拿去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丫头。”

    云清欢站在烛火前,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似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

    “舒朗月,你好荒唐!”

    舒朗月目光如炬:“她不是无名无姓的小丫头,她叫小铜镜,是我的朋友。”

    云清欢将手上的钗头凤一一拆下扔在了桌上,对着梳妆镜露出了一个极嘲讽的笑:“小铜镜?她姓小吗?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家族吗?朗月哥哥,你知不知道我们这种人在江湖上每走一步每交一个朋友都会对我们的家族产生巨大的影响,每一个朋友付出多少都要经过仔细斟酌的。你扪心自问,她哪里值得上一颗素问丹?”

    “值得,她是非常重要的人。”

    云清欢从凳子上猛地站起来,踮着脚捧住了舒朗月的脸。她小指甲上的钗头凤还没有取下,在舒朗月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朗月哥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子?!”

    舒朗月从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云清欢,他有些厌烦地将云清欢的手拨开:“没有,‘喜欢’这个词太重了,我已很多年不敢用这个词。若你执意不肯借素问丹,那便算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我已多年不曾喜欢过人。

    云清欢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她的声音都变得凄厉起来,她问:“那你喜欢过我吗?我那样倾尽全力地喜欢你,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

    “以前考虑过,但是你拿连阳剑魄锻铸成司命龙枢之后,我便倦了。”

    “舒朗月!”

    舒朗月走出门的那一刻,听到了那声喊叫,却没有回头。

    我们的情谊本就浅薄,只要错一点,便消耗得点滴不剩。

    舒朗月出了门,便唤来了几个心腹,吩咐道:“你去江南漕运口找路教头,你去冀北九霄宫找段宫主,就说归庐向他们借一颗素问丹,日后归庐在江湖上无论得到什么,他们都可分一杯羹。”

    这是舒朗月这一生唯一一次使用归庐少主的权力。

    他终于明白,在这个江湖里靠善良保护不了东西。这个江湖早已污浊不堪,但他仍想在这污秽中抓住一些天真。

    舒朗月还带着一点儿微醺,回到小铜镜所住的厢房,看到小铜镜已经安然地睡着了,脸上没有半点儿痛苦。他便一个人去了后山秋千处。

    夜间的风凉凉的,将舒朗月吹醒。银河坠在夜间也开得极艳,甚至比白天更加灿烂,好像故意在没有人的时候更加努力一些似的。他安静地坐在秋千上,似是变成了万千露水中的一颗,最清亮的那一颗。

    漕运口与九霄宫的消息很快传来。

    漕运口说是爱莫能助,素问丹已经先借给了别人。他们与归庐素来交情不浅,表示很不好意思,以后归庐若有其他忙需要相助,他们定当义不容辞。

    另一边,九霄宫却十分不客气地回了话:“我的药也借给别人了。而且,这归庐早就不是当年的归庐了,我们九霄宫的素问丹自然是要给最有实力的人才行。”

    所谓江湖义气,不过是强时为兄弟,弱时为路人。

    舒朗月又派人去其他有素问丹的门派问了问,竟然都被借走了。

    素问丹是何等神药?竟然能有人说借就借,而且更诡异的是,竟然一下子便借走了整个江湖中所有的素问丹。

    只是,舒朗月无心考虑这些,他觉得自己无能,无法救小铜镜。

    “小铜镜,对不起。”

    小铜镜看到忽然冲到房间里道歉的舒朗月,有些错愕:“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对不起……我没能找到素问丹,是我高估了自己。”

    小铜镜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抱住了舒朗月的胳膊:“没有,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

    谢长安在隔壁熬药,端着药走了过来安慰舒朗月说:“别担心,我学医的时候拜过孤山老人为师,他送了我一颗素问丹,我已请人去拿了。”

    “那小铜镜的毒能解了?”舒朗月惊喜地问。

    “是的,一定能解。”谢长安点头。

    “太好了。”舒朗月高兴地拿着茶杯与小铜镜的药碗敬酒一样碰了一碰。

    舒朗月一连几日没睡好觉,喝了一杯热茶后便趴在了小铜镜床边睡了过去。

    谢长安给舒朗月盖了一层被子,就出了门。

    小铜镜立刻跳下了床追了过去,生怕吵醒了舒朗月,所以很小声地喊:“谢长安!”

    自从谢长安说了喜欢她之后,她便好似在躲着他,如今被她叫住,他还有些意外。

    小铜镜和谢长安走到了庭院亭子里坐了下来,小铜镜有些期期艾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长安。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青灰色的鞋,开口问道:“你从孤山老人那里拿到素问丹了?”

    谢长安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素问丹是拿到了,但不是从孤山老人那里拿的,我跟其他各大门派的掌门拿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舒朗月说实话?”

    “怎么说实话?说我一个普通的大夫能拿到的东西他堂堂一个归庐少主却拿不到?还是告诉他,我是修罗主人?”

    谢长安朝舒朗月的方向望去,叹了一口气道:“舒朗月他,已经不相信这个江湖了,我们不能让他连自己都不相信。而且,苗离舟来肯定不是为了见见舒朗月那么简单……”

    小铜镜在面对谢长安时变得格外敏感起来,她低着头想,谢长安一下子用了三个问句,他不会是嫌我笨、嫌我烦吧?

    谢长安望着发呆的小铜镜,忽然起了玩笑的念头:“这正是关心舒朗月的时候,能不能一举捕获少年的‘芳心’,就看你的了。”

    玩笑虽出口,却含了浓烈的醋意与惆怅。

    小铜镜将目光从地面挪开,望着谢长安,如同一只受惊的猫:“谢长安,你生气了吗?”

    看着小铜镜的眼睛,那么黑白分明,谢长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开玩笑没有逗笑她反而令她无措起来。

    谢长安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呀!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原来动情是这样复杂的吗?变得失控,变得莫名其妙,万般情绪剪不断理还乱。让堂堂修罗主人,变成一个不安的俗人。

    小铜镜没有起身,她咬了咬嘴唇,音如蚊蚋:“我不是喜欢舒朗月,我只是觉得他那样很好。我想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因为我连自己都不喜欢。”

    是的,动情便是这样,拼命地想隐藏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那一面,却又不得不袒露这一切。

    六 “她不死,娘你如何继位?”

    当天晚上,谢长安顺利地拿到了素问丹。

    谢长安将素问丹细细地磨成了粉,泡了一大碗青色汤汁给小铜镜喂了下去。

    小铜镜没有见到素问丹有多大,只觉得磨出的粉格外多,谢长安还专门取了一小碟粉抹在小铜镜脸上的红疹上。

    “你这疹子要稍微护着些,不然落了疤就不好了。”

    那素问丹带着独特香气,涂在脸上像是涂了无数包香粉。

    小铜镜来了镜花水月后,一直拿护腕裹着手臂,生怕莲花骨被人发现。吃了素问丹后,只觉得手臂血脉一阵清畅,她忙拆下护腕一看,莲花骨又恢复了鲜丽的红色,甚至比之前更有生机一些。

    “太厉害了,体内的毒都去得差不多了。”小铜镜说。

    “你这莲花骨倒比大夫更管用,身体好不好一看就知道了。现在你体内的毒也解了,我心里一块巨石也落地了。”

    小铜镜将手臂又细细地包裹了起来,问:“这些日子为了我的身体浪费了许多时间,那《傀儡戏》查得如何?”

    “已经查到了《傀儡戏》放在哪里,但是我发现镜花水月有更大的阴谋,当年的血月之夜似乎不仅仅是幽渊来抢夺《傀儡戏》那么简单,所以我准备出去亲自再查一查。镜花水月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不平静,我明天要出门两日,你等我,之后我们就回昆仑。”

    谢长安临走时将小铜镜托付给了舒朗月,舒朗月带了许多吃食给谢长安饯行。

    谢长安不放心地跟舒朗月嘱咐了好几遍,让舒朗月好好照顾小铜镜,反而被舒朗月笑话了。

    “谢长安,你怎么比我还啰唆了?”

    谢长安心想是自己多虑了才好,最后,他拍了拍舒朗月的肩膀:“你也多保重。”

    舒朗月虽然气色仍旧很差,但似是想开了一些,他也用力拍了一下谢长安的肩膀:“放心吧,我舒朗月难不成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

    谢长安一日竟看到了舒朗月展露了两次笑颜,便问:“看来你的心情好多了,那我也能放一半的心了。”

    舒朗月点了点头:“好多了。因为我娘,她答应我回到西南就停止制造蛊人,不再造孽了。虽然我娘做了很多错事,但她愿意回头,就已经很好了……”

    另一边,因为苗离舟这个“停止制造蛊人”的诺言,云家三口几乎是气得彻夜难眠。

    云怀刃气得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不停地数落殷绮罗:“让你平日里多看着西南那边,你总夸海口说什么苗离舟是你过命的姐妹,不用担心。现在呢?人家不想跟我们合作了!人家嫌我们残忍!被你们西南邪教骂残忍,真是贻笑大方!”

    殷绮罗一连几日都没睡好,擦了极厚的粉也盖不住倦色:“我哪里知道离舟会这样!她连那么大的火都忍过来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心软了,说什么制作蛊人太残忍。”

    云清欢一直脸色阴沉地抚摸着指甲上的钗头凤,房中暖意融融,她的眉头却似挂了一层寒霜。

    “爹,娘,现在不是指责谁错的时候,咱们筹划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就这么功亏一篑?赶紧想办法解决。”

    云清欢一句话气势傲然,连云怀刃也应声点了点头,好似这镜花水月已是云清欢当家一般。

    殷绮罗叹了一口气:“现在合欢宗是她苗离舟当家,她说不再制作蛊人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娘,合欢宗七圣使是不是都有资格成为教主?”

    “嗯,所有的圣使都是为成为教主或者教主的仆人而存在的。”殷绮罗说。

    “那娘你不也是圣使吗?”

    殷绮罗,原名罗琦音,合欢宗鬼字辈圣使,曾是合欢宗继任教主呼声最高的圣使,却因为前任教主的密令,与魔字辈圣使苗离舟秘密离教,此后二十年杳无音信。

    前任教主的密令就是让殷绮罗与镜花水月云家达成秘密的合作关系,殷绮罗带着合欢宗的使命嫁给云怀刃,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成为合欢宗与镜花水月的枢纽。而苗离舟原本是准备前往红莲狱,却意外地与归庐舒临川相恋,遂留在了归庐,在盗得归庐至宝连阳剑魄之后,又返回了合欢宗,为完成前任教主遗志继任为合欢宗教主。苗离舟与殷绮罗两个人,将一生都耗在了这场称霸武林的大梦之上。她们贡献了她们的青春,为完成共同的宏愿哪怕杀戮也在所不惜,一起合作那么多年,说是过命的交情,毫不过分。

    殷绮罗在领会了云清欢的意图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云清欢亦步亦趋,殷绮罗后退一步,她便往前走一大步,捉住殷绮罗的手说:“娘,称霸武林哪有不流血的?你也看到苗离舟伤成那样了,活着对她来说只是痛苦,正是这种痛苦折磨她,使她背弃了你们的愿望!你是合欢宗名正言顺的圣使,你若继任教主,既能结束苗离舟的痛苦,又能完成前教主的遗愿,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殷绮罗想起苗离舟曾护着她走过半个江湖,想起她浑身焦煳地将连阳剑魄交到她手中说“音儿,我背叛了临川”时的凄绝。所以,殷绮罗还是不忍:“我去继任教主没有问题,教中还有许多我的部众。但……离舟能不能不死?”

    云清欢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不能,她不死,娘你如何继位?”

    殷绮罗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能狠厉至此,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她知道云清欢是对的,有了这股狠与冷才能成大事。

    七 “她回来了。”

    谢长安走后,小铜镜总有点儿惴惴不安,但她说不上为什么,只是直觉。

    这直觉准得令人害怕,因为第二天一醒来,小铜镜就发现自己的千机杀不见了,自己的手臂上也被取了一些血。

    小铜镜第一个反应就是合欢宗的人发现了她的身份,她强装镇定找到了舒朗月,问:“舒朗月,你母亲他们还在吗?”

    “他们,昨夜就走了。”

    昨天就走了!一定是他们。

    只是,既然他们发现了她的身份,为什么没有带走她,反而只是拿走了她的武器和一点儿血?

    而且,镜花水月也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这种悄无声息,令她害怕。

    而害怕的,远不止小铜镜一个人。

    “你回来了?你怎么能回来?你回不来的!”

    云清欢并非无坚不摧,至少在梦里,她手无寸铁,绝望异常。她朝着空气胡乱地挥着手,似乎想把梦魇中的人挥散。

    “啊!”云清欢惊得坐起来。

    一旁的侍女像是知道云清欢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一样,立刻端来了一杯安神汤。

    云清欢仿佛本能一样,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

    那安神汤味道极腥,云清欢却像是喝水一样寻常。

    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了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细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镜中的女子曲眉丰颊,目含春水。

    “真好看啊。”云清欢对镜喃喃出声。

    一旁的侍女坠儿附和道:“小姐是武林第一美人,自然是貌比天仙。”

    “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云清欢喝了七年的安神汤,安神汤的腥味让她想起血月之夜的鲜血,和冒着酸臭味道的蛊盅。

    她眼前变得虚无,镜子里都似乎在回放梦境中的场景。

    梦里,那个熟悉的女孩子趴在她的床前,抚摸着她的脸,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儿,说:“你好好看呀。”

    她却睁着眼睛,硬生生地回了一句:“你好笨啊。”

    话音才落,那个女孩放在她脸上的手顷刻间变得鲜血淋漓。血滴了一滴在她的眼角,然后红色迅速包裹了她的视线……

    云清欢想起梦中的情景,仍觉得不寒而栗,猛地拿起一旁的木偶砸向了梳妆镜。

    镜子被砸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照得云清欢的脸越发狰狞,她喊道:“还不是因为你太笨了!”

    云清欢在镜子前直坐到了清晨,天刚蒙蒙亮,阿姆来收夜壶。云清欢望着阿姆,破天荒地跟她说了一句话:“阿姆,我昨天又梦到她了。”

    阿姆端着夜壶,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呆愣愣地盯着云清欢。云清欢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都忘了阿姆你不会说话的,快去倒夜壶吧。你身上这味道可要把我熏坏了。”

    阿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反而朝云清欢张开了嘴。

    云清欢看着阿姆的口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阿姆的口型是——她回来了。

    云清欢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砚台,砸到了阿姆的身上,吼道:“她早就死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滚!快滚!”

    阿姆走后,云清欢吩咐一旁的侍女:“阿姆着实令人生厌,你这几天找个由头把她赶出去吧。”

    小侍女是云清欢的心腹,听到这样的命令,忍不住劝了劝云清欢:“少主,阿姆毕竟是您的乳母。虽说您现在跟她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但把阿姆赶出去难免被外人说闲话。”

    云清欢将桌上的珠钗茶盏全部扫到了地上,怒斥:“照我说的去做!我现在有司命龙枢,这江湖上,谁敢说我闲话?!快去!”

    小侍女连地上的碎片都来不及收拾,就赶忙跑了出去。

    云清欢坐在一片狼藉中,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仕女画。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要活在那个死人的阴影之下?为什么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令人生厌的人存在,苗离舟、阿姆、小铜镜……一个个都面目可憎。苗离舟、阿姆,她都已找人去处理,剩下的,只有小铜镜了。

    八 “舒朗月,再见。”

    “你好聪明啊!”舒朗月看着小铜镜做出的小傀儡,忍不住发出惊叹。

    小铜镜恢复得很快,舒朗月便带着她去跟镜花水月的低级弟子学习制作简单的傀儡,消磨时间。

    小铜镜看着自己手中歪七扭八的傀儡木偶,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做得不好吧。”

    “怎么会不好呢?这个小猪做得惟妙惟肖啊,这鼻子削得特别有特色,别人做小猪都把鼻子削得扁扁的,但你偏偏将它做成了尖的,很别致。你的尾巴……”

    “舒朗月。”

    “怎么了?”

    “我做的不是猪,是一只狼。”

    “啊……这样啊。”舒朗月看着小铜镜手中那个粗糙的四脚兽,脸上浮过一层绯红,然后仰着头朝着太阳的方向大笑了起来。

    突然,他将小铜镜抱起来,抵着小铜镜的头笑着说:“很可爱。”

    不知道是说那四脚兽可爱,还是说小铜镜可爱。

    舒朗月眉眼硬朗,像阳光下的宝石,每一面都散发着璀璨的光泽。小铜镜低头去看手中的小傀儡,竟也觉得那么丑的小傀儡可爱了。

    但这一切在云清欢看来,十分不可爱。她冲出来喊了一声:“来人,抓住她!”

    一声令下,云家弟子便拿着傀儡丝把小铜镜绑了起来。

    舒朗月上去就要拦,怒问:“你们干什么?!”

    “朗月哥哥,云家的傀儡术不经允许是不能教给外姓人的。”云清欢说。

    “这只是小傀儡,你们不都是教给外室弟子的吗?再说了,是我带她来的,你要绑便绑我,不准碰她。”

    云清欢没有理舒朗月,反而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两片薄薄的嘴唇像是两片锋利的刀片,从那刀片之间吐出的话割得小铜镜遍体鳞伤。

    “我绑她是因为她偷了东西。”

    “什么?!”舒朗月不敢相信云清欢居然莫名地说出这个理由。

    “先把她带到大堂。”

    云家人和舒家人齐聚大堂。

    殷绮罗开口:“这孩子戴着面纱进来,我就知道是个不干净的人。”

    小铜镜这才意识到,云清欢把她带到大堂并不是为了审判她,而是为了羞辱她。

    舒朗月努力克制着情绪问:“到底怎么回事?”

    云清欢将一个空盒子掷到地上,盒子里的余香与小铜镜身上的香气别无二致。

    “朗月哥哥,你闻不到她身上的异香吗?那是素问丹的香味啊,她偷了我们镜花水月的素问丹。”

    “那是谢长安问孤山老人借的,不是什么镜花水月的素问丹。”舒朗月回答。

    云清欢尖厉地笑了一声:“孤山老人三年前就死了,怎么借?倘若真是谢长安借的,那他人呢?倒不如说是他畏罪潜逃了。你这两个朋友,在江湖上能有什么地位借到素问丹?”

    舒朗月被问得一噎,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心不自觉地冷了下去,他甚至不敢回头望小铜镜,生怕从小铜镜的眼神里读出不好的答案。

    自从进入镜花水月以来,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容易怀疑,他不想怀疑小铜镜,偏偏云清欢说得有理有据。

    小铜镜不一样,她决定相信的事情,就会相信到底,她相信谢长安说他不是一般人,便能用不一般的手段得到素问丹。

    小铜镜望着云清欢,脸上满是嘲讽:“云清欢,你不觉得做这些很失身份吗?”

    “我揪出小偷失什么身份?偷东西才失身份!”云清欢冷着眼盯住小铜镜,复而一笑,“我知道了,你们这样的女孩子,本来就没有东西可以失去。”

    云清欢太过聪明,她能迅速察觉别人的喜好,所以也能迅速地抓住别人的弱点。小铜镜心口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刀,那一瞬间她忽然想站起来扯下面纱,把一切都说出来。

    但是,镜花水月的两大阁主都站出来说了话:

    “难不成少主会费心神陷害你这种人?你也配?”

    “少主心性纯良,绝不会被你这种腌臜东西威胁!”

    云怀刃因为失了素问丹,有些气急败坏,他重重地将杯子摔在了桌上:“什么东西都带进了镜花水月,现在怎么办?她十条命能抵得上素问丹吗?”

    小铜镜伸向面纱的手便停住了,幽渊说得对,你无名无姓,说出的话谁会信呢?

    云家人上来又往小铜镜的身上缠了几道傀儡丝,那是开了刃口的傀儡丝,稍一拉紧便勒出一道血痕。

    “小铜镜!”

    舒临川看到舒朗月想要向前救小铜镜,立刻从身后抽出了春秋挡在了舒朗月面前:“逆子!你若再向前一步,就将归庐推向万劫不复了!”

    小铜镜望着这群熟悉的人,这群埋藏在内心记忆里的人,通通变得这般面目可憎,忽然失去了挣扎的想法。

    她就那样跪坐在那里,看着傀儡丝一点点嵌入自己的身体,什么话也不说,甚至连一声疼都不喊。

    “住手!”

    就在小铜镜被绝望吞噬的时候,眼前迅速飞过几片竹叶。那竹叶力道却大得惊人,将绑在小铜镜身上的傀儡丝悉数割断,却没有伤及小铜镜一丝一毫。

    小铜镜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是谢长安。

    所有绝处逢生的希望,都是谢长安。

    “谢公子真是有骨气,明明已经逃脱了,还要再回来?”云清欢阴阳怪气地说。

    谢长安手上执了一根竹枝,眉眼掩映在竹叶之后,他笑意盈盈地答:“我正大光明地从镜花水月走出去,当然也会正大光明地走回来。”

    “哼,偷了素问丹还想走出去?!”

    谢长安的笑意忽然凛冽起来:“你说我们偷了素问丹,何时偷的,何地偷的,又是何人见到?你是凭小铜镜身上有异香,还是凭你觉得我们一文不名根本拿不到素问丹?”

    云清欢被谢长安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回了神:“是,素问丹这种东西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得到的。若非各大派掌门人,或者声名显赫的侠者,仅凭你们怎么可能得到素问丹?我怀疑你们此次来找朗月哥哥,就是想让朗月哥哥拿出归庐的那颗素问丹,但可惜归庐的素问丹没有了,你们便将目光投向了镜花水月。”

    谢长安一笑,笑得极其放肆:“仅凭云小姐一面之词,就可以将我二人定罪,可见这江湖之中,各大派掌门人、声名显赫的侠者可拥有不小的权力啊。生杀予夺,都凭你们空口无凭的一句怀疑?”

    云清欢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她一面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云家弟子上去抓住谢长安,一面又跟谢长安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不跟你在这里玩什么文字游戏,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你们便是那处心积虑的小偷。”

    谢长安将小铜镜扶起,扭头问舒朗月:“舒朗月,你看得出吗?”

    舒朗月看着谢长安与小铜镜,坚定地说道:“我,当然信你们!”

    谢长安只看了舒朗月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他道:“行,场上其他人怎么看我们不在意,你信我们便行,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信我们就够了。”

    他接着说道:“素问丹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们的素问丹若是被有心人偷了或者藏了,我送你们几颗又有何妨?”他从袖子之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直接扔到了云清欢脚下。布包落地,里面滚出数颗素问丹。

    云清欢讶异地看着自己脚边的药丸,问:“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

    “小铜镜吃了两颗素问丹,我怕她脸上恢复得不好,又研碎了一颗给她敷脸。”

    云清欢身为镜花水月未来的家主,素问丹连摸都不曾摸过,更别提敷脸这等奢侈之事,她听谢长安说的话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舒朗月这才明白,当时向漕运口和九霄宫借素问丹时都说借给了别人,竟然是谢长安?

    四周的云家弟子在谢长安说话间冲了上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铜镜迅速拿起落在地上的傀儡丝,绷直傀儡丝冲了上去。只是一眨眼之间,云家弟子的脖子上都多了浅浅的一道血痕。

    在场的人都被小铜镜使用傀儡丝的手法所惊,傀儡丝竟然还能被当作武器,而且还能这么快?

    小铜镜目光如炬,回头狠狠地盯了云清欢一眼,仿佛要将云清欢刻进脑海里一般。她对云清欢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偷东西,但你偷过。”

    云清欢浑身一寒,她分明没有见过小铜镜,那一刻却觉得小铜镜的眼神格外熟悉。

    云清欢像是失控了一样,开了手中的钗头凤,上来就要杀了小铜镜,却被谢长安轻轻一掌,推开数丈远。

    谢长安抱起小铜镜,温柔地将小铜镜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对她说:“我们走。”

    谢长安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小铜镜手中只攥着一根傀儡丝,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们。

    云清欢气得手发抖,她第一次在低级弟子面前失态,大声吼道:“愣着干吗?去查啊,查查他们是什么来历!”

    舒临川收起横亘在舒朗月面前的剑,问:“朗月,你那两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舒朗月没有回答自己的父亲,反而朝谢长安、小铜镜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小铜镜!”

    小铜镜站在镜花水月山脚,舒朗月却停在了半山腰。隔着数丈远,三个人就这样相望着。

    “嗖”的一声,舒朗月朝小铜镜扔了一个小物件。

    小铜镜一把接住,却发现那东西正是她丢失的——千机杀。她惊讶地说:“舒朗月……你这是?”

    “云家人在昆仑没有耳目,不知道红莲狱的教主是个十三岁的少女。但合欢宗的人知道,我母亲听说你们从昆仑而来后,就一直怀疑你是红莲狱教主镜姬。”

    舒朗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多傻啊,小铜镜,镜姬。多好认啊,我还一直以为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小铜镜问:“那这千机杀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只是怀疑,所以她让我去看你手上有没有红莲狱教主的戒指。虽然……这是我母亲的命令,但我不能让你们有危险。所以,我偷偷地藏起了你的戒指,等你们离开时,再还给你。”

    舒朗月远比小铜镜想象的更加敏锐,他仅仅从苗离舟的一个命令中就闻出了危险气息。

    “谢谢你,舒朗月。”

    “不谢,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红莲狱与中原,终究是敌人。”

    小铜镜紧紧地握住千机杀,上面有着红莲狱的教主纹样。

    倘若是以前她听到舒朗月这样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千机杀丢出去。但此时此刻,她被云清欢羞辱得不值一文,被人从镜花水月赶出来,她才知道手中握着的不是简单的一个戒指,而是力量。她再也不会丢开这些力量,而去追寻虚无缥缈的情谊。

    小铜镜朝站在半山腰的舒朗月挥了挥手,说:“舒朗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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