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圣祖康熙-小试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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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你也有这一天

    康熙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十分有规律起来,规律得都令人难以置信。

    每天一大早,康熙爬起来之后,不是去上朝,就是去听弘文院大学士熊赐履、魏裔介等人讲解汉人的文化。若是去上朝,他顶多虚应一番,几乎从未处理过任何具体事情。比如有一次早朝,一个大臣向康熙禀奏,说是罗刹兵(沙皇俄国士兵)在大清朝的东北地区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们滥杀大清朝臣民,奸淫掳掠妇女儿童,其残忍、暴戾的程度,令人发指。康熙回答那位大臣道:朕没有时间处理这种事,这事就交与鳌拜去办吧。又有一位大臣向康熙禀奏,说是盘踞在台湾的郑氏集团,近来常常派兵船到福建沿海一带骚扰,甚至侵入福建内地,攻城掠寨,气焰十分嚣张。康熙回答说:朕没有精力去管这种海盗的事,这事就由鳌拜全权处理吧。也就是说,康熙在早朝的时候,若有大臣上奏比较重大的事情,他一般都是推给鳌拜处理,而如果是比较小的事,他一般则交给索尼和遏必隆或其他各部大臣去办。久而久之,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在早朝的时候向康熙禀奏什么事情了。这样一来,康熙上朝就好像是成了一种形式。而鳌拜,则名副其实地成了大清朝廷的主宰。许许多多的大臣遇有什么事体都直接去向鳌拜汇禀。对此,鳌拜当然心满意足,而康熙,似乎也乐得这种清闲。

    不过,如果康熙不是去上早朝而是去听大学士熊赐履、魏裔介等人上课,那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至少,康熙在听课时的态度与上朝时的态度相比,也不知要认真多少倍。他不仅一丝不苟地聆听熊、魏等人的讲解,而且还常常提出自己的观点与熊、魏等人磋商、探讨。有时候,他提出了一个什么观点或看法,竟能让熊赐履、魏裔介这样的饱学之士也难以回答清楚。比如,有一次,康熙听熊、魏二人讲解唐朝的诗歌。熊赐履、魏裔介二人都以无限的崇敬之情分析了李白的诗歌和为人,尔后,二人又都以十分痛惜的语调和感情、较为含蓄地道出了这么一种意思:正是因为当年的唐玄宗没有重用李白,才使得李白这位伟大的诗人不能尽展其才华而终生失意。熊、魏二人的用意当然很明显,他们是想借唐玄宗和李白之间的事情来劝喻康熙皇帝今后一定要注意延揽人才。然而康熙听了之后却很不以为然。他认真地对熊、魏二人言道:如果朕是唐玄宗,也只会给李白一个供奉翰林的虚职。熊魏二人惊问其故。康熙言道:李白的学识才华的确让后人观而仰止,但是,李白的学识才华却基本上只局限于诗歌文学,除此之外,并无多少治国安邦之用。如果唐玄宗让李白做了一个朝廷重臣,岂不是会贻误很多国家大事?不仅如此,如果李白真的做了一个朝廷重臣,恐怕后人就很难看到李白那么多美妙的诗篇了。康熙还强调说:朕以为,唐玄宗对李白的安置非常恰当,既让他无衣食之忧,又让他能够尽显自己的诗歌才华,何错之有?康熙一席话,直说得熊、魏二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他们虽然是满腹经论,但像康熙这样来评价唐玄宗和李白的关系,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尽管康熙的言语中不无值得商榷和推敲之处,但他们在内心深处却也不得不由衷地承认,康熙确是一个有着自己真知灼见的皇帝。而“真知灼见”对于一个想成就大事业的皇帝来说,应该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当时,沉默了片刻之后,熊赐履曾对着康熙言道:皇上对唐玄宗和李白之间关系的见解,的确让老臣受益匪浅,但不知,皇上对那唐玄宗又有何评介?康熙铿锵有力地回道:朕以为,唐玄宗对女人一往情深固然情有可原,但他性格软弱,了无主见却不可宽恕。因为康熙与熊、魏二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君臣在一起几乎口没遮拦、无所不谈,故而,魏裔介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言道:皇上,老臣以为,皇上现在对那鳌拜,似乎也不无软弱之嫌……尽管熊、魏二人情知康熙目前还无法、无力与那鳌拜相抗衡,他们也都曾劝说过康熙对鳌拜要“忍”、要“耐”,可现在康熙却好像处处、事事都在迁就、甚至“讨好”鳌拜,他们便觉得很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因为不管怎么说,康熙已经亲政了,是大清朝真正的皇帝了。既是皇帝,那就起码要维护一个皇帝应有的威望和尊严,哪能把朝中所有的大事都交与那鳌拜全权处理呢?如此下去,鳌拜岂不是会更加地飞扬跋扈?当时,康熙也没有很清楚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意思。他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魏裔介道:魏师傅言之有理,不过,朕与那唐玄宗相较,亦此一时彼一时也。熊、魏二人虽然对康熙的这种回答不甚满足,但也没再问下去。

    康熙早课上除了听熊、魏等大学士讲授汉人文化之外,还经常地把当时西方来到大清朝的一些传教士请到宫中,听他们讲解西方的宗教和文明,尤其是对西方比较先进的科学技术,康熙的兴趣特别地浓厚。长此以往,康熙同不少西方的传教士都建立了一种比较密切而又互相信任的关系。有的传教士还被康熙任用为官,甚至,有的西方人还在北京城定居下来并娶妻生子。比如,有一个法国传教士叫白晋,曾被聘为康熙的侍讲,向康熙皇帝讲授西方的天文历法及医学、化学、药学等科学知识,每日出入宫廷,与康熙皇帝过从甚密。后来,白晋回国时,曾向法国皇帝路易十四上了一本奏折,奏折的名字就叫《康熙皇帝》,颇有影响,也填补了我国对康熙皇帝及清朝历史研究的一些重要空白。这虽然是康熙皇帝亲政后很久才发生的事情,但由此不难看出,康熙的确是一个能身体力行地去虚心学习和借鉴世界其他地区先进文明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实不多见。

    康熙每日上午上完了早朝或上完了早课之后,便悠哉游哉地去往慈宁宫拜见皇祖母博尔济吉特氏。在慈宁宫,他往往要“消磨”掉一整个上午时间。而且,他与博尔济吉特氏的谈话,几乎都是当着许多太监和宫女的面。据有的太监向鳌拜“透露”:康熙皇帝与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谈论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康熙皇帝谈论的最多的内容,似乎只有这么两件事,酒和女人。并且,康熙在谈起酒和女人时,不仅神采飞扬,而且颇为精通,仿佛,少年康熙已经是酒色中的一个行家里手了。

    康熙每日拜见完皇祖母博尔济吉特氏之后,便直接去御膳房用餐。皇宫中风传,康熙皇帝每次用膳时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其情其态,活脱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江湖新手,而且,康熙皇帝的酒量还不大,几乎每饮辄醉,醉了之后就洋相百出。说是有一回,康熙在御膳房内用午膳,一下子喝醉了,便大叫着撵着太监、宫女打闹,并将一个小宫女的衣衫撕得七零八落。有亲眼目睹者暗地里向好友描述这一情景时道:那时候的皇上,跟一个村夫酒鬼并无二样。不知怎么地,这事儿很快地就传到了鳌拜的耳朵里了。

    康熙用完午膳之后,一般都是在太监、宫女的扶持下回到乾清宫里去睡觉。这一觉,往往要睡到临近黄昏的时候。醒来之后,他或者带着赵盛和阿露去一个什么地方钓鱼、捕鱼,或者领着索额图、明珠等人骑马去京城西郊狩猎、玩耍。若是去了西郊,康熙还有时不回宫,就在西郊那儿留宿。当然,一般情况下,康熙都是在皇宫里过夜的。

    夜晚的生活,是康熙皇帝一天当中最为丰富、最为精彩的篇章。他用过晚膳之后,便带着浓浓的酒意,在赵盛、阿露的陪同下,既不去坤宁宫,也不回乾清宫,而是径往西六宫而去。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康熙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在西六宫里度过的。

    所谓“西六宫”,指的是紫禁城内的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官和太极殿、长春宫、咸福宫。这里的每一座宫,都自成一个单元,有规整的院落,有前后殿和配殿,并有树木花卉点缀其间。

    明朝的时候,“西六宫”是专门给皇帝的妃、嫔们居住的,而到了清朝,则皇帝的所有后妃几乎都聚住在这里。换句话说,如果通俗地来讲就是,康熙皇帝所有的妻子,除皇后赫舍里氏住在坤宁宫外,差不多都住在了“西六宫”里。既如此,康熙皇帝每天晚上带着赵盛和阿露往“西六宫”跑,似乎也就并不太奇怪。稍稍让人觉得有点奇怪的是,一般的皇帝都是在乾清宫内召幸后妃,而康熙却是主动地去驾幸她们。这样一来,“西六宫”内的动静就一天天地大了起来,而“西六宫”内的有关康熙皇帝的“传闻”也就一天天地多了起来。

    因为康熙皇帝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西六宫”来,所以“西六官”内每天晚上都很热闹。只要天一黑,“西六宫”内所有宫、殿的大门都毫不例外地敞开了。康熙的那些妃嫔们——因为康熙还很年少,当时并没有多少后妃——一个个将自己都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倚在宫、殿的门边,搔首弄姿、挤眉弄眼地期待着,盼望着皇帝的到来。而康熙呢,似乎故意同他的那些后妃们开玩笑。眼见着,康熙走进一个妃子的房间了;那妃子当然喜不自禁,可就在那妃子乐不可支的当口,康熙却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又迈进另一个妃子的房间;这妃子刚刚喜上眉梢,正要对皇上尽心伺候,谁知一眨眼的工夫,康熙却不知了去向。就这么着,折腾来折腾去,几乎每天晚上,康熙的那些妃嫔们,怎么也弄不清她们的皇上和丈夫究竟宿在了何处。而天亮了之后,她们又都用一种敌视和怀疑的目光互相打量对方。因为,她们都这样想皇上昨晚上一定是睡在了对方的屋里。至于康熙每天晚上究竟宿在何处,恐怕也许只有天知道了。当然,康熙贵为“天子”,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每晚到底宿于何处。

    不过,有那么一天晚上,“西六宫”内所有的人,包括康熙的那些妃嫔们,包括侍奉那些妃嫔们的宫女、太监,几乎都知道了康熙那晚上是睡在何处的。因为,那天晚上,天黑了之后,康熙领着赵盛和阿露来到了“西六宫”,看康熙一步三晃的模样,定然饮了不少酒。当时许许多多的人都亲眼目睹,康熙皇帝打发走了赵盛和阿露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一间矮小的房里,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而第二天清晨,许许多多的人又看见。康熙皇帝正是从那间矮小的房子里走出来的。显然,康熙皇帝那晚上就是睡在那间矮房子里的。

    那间矮房子里住着何人?康熙为何会在那间矮房子里睡上一夜?殊不知,康熙皇帝就睡了这么一夜,却睡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果来。

    “西六宫”内每一座宫殿都十分地高大壮观,而在高大壮观的宫殿之间,却也排列着一些矮小的房屋。高大壮观的宫殿自然是康熙的那些妃嫔们住的,而那些矮小的房屋里则住的是宫女和太监。康熙那晚上“一头扎进”的那间小房子里,恰恰住着一个宫女。她叫纳喇氏,大约十五六岁,虽然不敢说长得美貌惊人,但因为年少,倒也鲜艳夺目。

    康熙本不认识什么纳喇氏。皇宫内的宫女数以千计,他岂能一一认识?他那晚上本也不想钻进纳喇氏的屋子的,只是因为那天晚上酒喝得确实有些过量,他是在一种“无意”之中走进纳喇氏的房间的。

    那天下午,康熙在乾清宫里睡醒了之后,便带上赵盛和阿露到御花园内的一个水池边去钓鱼。御花园是明朝永乐年间建造的,占地面积约有一万二千平方米,是专供皇室娱乐、游玩之用的。不知是因为康熙的手气好,还是因为那个水池里的鱼特别多,那天,到天黑之前,康熙垂钓上来的鱼,赵盛和阿露两个人都几乎拎不动。最后,走出御花园的时候,人们看见,赵盛的手里拎的是鱼,阿露的手里拎的是鱼,连康熙的手里也拎的是鱼。有几个太监跑过来要帮康熙拎鱼,被康熙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看康熙拒绝时那认真的模样,好像生怕别人会抢了他的劳动果实似的。

    康熙手里提着鱼,脸上是喜滋滋的表情。他对赵盛、阿露言道:“叫御膳房把这些鱼全做成菜,朕今晚上要好好地吃他一顿鱼宴。”

    赵盛“吭哧吭哧”地道:“皇上,这么多的鱼,如何能吃得完?”

    康熙回道:“朕吃不完,不是还有你、还有阿露、还有其他的人吗?”

    阿露仿佛幽幽地道:“能吃上皇上亲手钓的鱼,真是奴婢莫大的福份呢?”

    因为阿露和康熙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康熙就对着阿露玩笑道:“不仅朕钓的鱼你可以任性的吃,就是朕身体上的任何东西,你也可以尽情的吃……”

    康熙的言语显然带有“淫秽”之味。但阿露似乎并未体会。她反而转问赵盛道:“公公,皇上身体上的东西,你敢尽情地去吃吗?”

    赵盛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阿露姑娘,你也太看得起老奴了……皇上龙体,老奴岂敢随便染指?再说了,老奴即使狗胆包天,恐也没有阿露姑娘那样的口福啊!”

    康熙闻听赵盛如此言语,禁不住地大笑起来。他这一笑,阿露便感到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是呀,与阿露相比,赵盛的“口福”的确要逊色不少。

    康熙正笑着呢,猛然发现那鳌拜与遏必隆二人就在前面不远处走动。虽然天色已然黯淡,但鳌拜那粗短强壮的躯体,他是绝不可能认错的。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即使鳌拜的躯体不幸烧成了灰烬,康熙也能够即刻认出来。故而,康熙心念一转,便高声地冲着前面喊道:“鳌爱卿……等一等!”

    听到康熙的叫喊声,鳌拜和遏必隆就打住了脚,并转过身来迎住了康熙。见鳌拜和遏必隆要下跪,康熙忙着言道:“这不是朝中,两位爱卿不必多礼……两位爱卿这是要去哪里?”

    鳌拜躬身言道:“臣等来宫中办一些事情,适才正要出宫……皇上今天的收获真不小啊!”

    “是啊,”康熙好像不无骄傲地道,“朕在这之前,还从未钓过这么多的鱼……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两位爱卿也就不必再回去了,就在宫中与朕一起把这些鱼吃掉吧!”

    鳌拜尽管并没有把康熙皇帝当作一回事,但与当今皇上在一起用餐,若传将出去,也毕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至少,对鳌拜而言,同康熙一起吃饭,是绝无什么坏处的。所以,鳌拜就恭恭敬敬地朝着康熙言道:“承蒙皇上恩赐,臣等敢不从命?”

    因为那些鱼是康熙皇帝亲手垂钓上来的,所以御膳房在做这顿“鱼宴”的时候就格外地一丝不苟。当一桌丰盛而又风味独特的“鱼宴”摆在了康熙和鳌拜、遏必隆等人的面前时,康熙似乎再也捺止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伸手就抓了一块烧鱼丢进了嘴里,且咂咂有声言道:“嗯,好吃,真是太好吃了!”还热情地劝邀鳌拜和遏必隆道:“两位爱卿还愣着干什么呀?快抓紧时间吃啊……”

    一个皇帝,竟然伸手抓吃,也着实有失体统。鳌拜和遏必隆相视一笑,也就跟着康熙吃将起来。康熙又冲着侍立在旁边的太监言道:“快给朕和两位爱卿倒酒啊?”

    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今日是用杯盏还是依旧用碗?”

    康熙似乎很不高兴地言道:“鳌爱卿海量惊世骇俗,如何能用杯盏?拿碗来,拿大碗来!”

    三只硕大的银碗,分别摆在了康熙等人的面前。紧跟着,三只银碗里都被斟满了酒。这自然不是一般的酒,而是特酿的琼浆玉液。鳌拜仿佛喟叹道:“臣早已耳闻皇上以碗饮酒,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康熙略略惊讶道:“鳌爱卿,朕在宫中之事,你如何也会知晓?”

    鳌拜言道:“皇上许是有所误会。臣并不是着意去打听皇上的私事,臣是为皇上的酒量有突飞猛进之势而暗自感到欣喜不已……”

    “哦……原来如此!”康熙明白似的点了点头。“不过,鳌爱卿,朕的酒量虽有所增加,但若与你相比,则不啻是沧海之一粟了!”

    鳌拜十分谦逊地摆了摆手道:“皇上谬夸微臣了。微臣虽有些酒量,但无论如何,却也是不能与皇上相提并论的……”

    康熙似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只以酒量而论,爱卿确实比朕要高出许多啊?”

    鳌拜回道:“臣的酒量暂时是比皇上要稍稍高出一些,但臣枉活了多少年?而皇上又是何等的年少?假以时日,皇上的酒量必将远远超出微臣!”

    康熙好像明白了。“鳌爱卿的意思是,你已经喝了几十年的酒了,而朕才喝了十几年的酒。待朕也喝了几十年之后,则酒量必定大大地增加……鳌爱卿,你说的还真有道理呢?”

    鳌拜仿佛不好意思地道:“臣胡说八道,皇上不要在意……”

    康熙笑道:“那好吧,朕今日就与两位爱卿喝他个痛快!”

    因为康熙与鳌拜的酒量相差甚远,就是遏必隆,在酒量上也比康熙强出许多,所以,出于对皇上的“关心”和“爱护”,鳌拜和遏必隆二人就“力劝”康熙每次只能喝小半碗。康熙也没坚持,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一时间,碗来碗往的,笑声不断。这君臣之间,乍看起来,也的确是其乐融融、亲密无间。

    但康熙毕竟酒量有限,尽管他一直暗暗地控制着自己,不敢喝得太多,因为酒多话就多,而言多则必失,可时间一长,他还是觉着了自己有些头重脚轻。他知道,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下去,恐怕就会有麻烦。这个麻烦就是:在鳌拜和遏必隆的面前,说了本不该说的话。所以,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出现。康熙就开始假装。他假装得很像,简直就跟真的一样。他吞下去一大口酒,还未能咽下去,却又“扑”地从口中喷了出来,喷得满桌子都是酒花。一个人若是喝得多了,是会有康熙这种“难以下咽”的表现的。

    鳌拜以为康熙是喝醉了,于是就赶紧起身言道:“皇上,你好像有些……不胜酒力了……”

    康熙故意打了一个很响亮的酒嗝,然后迷离着双眼言道:“谁不胜酒力了?朕……没醉!朕还要去找女人……乐一乐呢……”

    康熙的唇角还掠过一丝淫荡的笑容。看他那模样,也着实与一个酒鬼、一个色鬼无异。鳌拜沉声对身边的几个太监喝道:“皇上已经饮酒过量,还不快扶皇上去乾清宫休息?”

    几个太监慌忙去扶持康熙。康熙却又挣扎着言道:“朕不去乾清宫……朕要去后宫玩耍……”

    康熙口中的“后宫”,自然指的是“西六宫”。鳌拜吩咐那几个太监道:“皇上想去哪儿,你们就伺候着去哪儿,若有懈怠不周之处,我鳌某决不放过你们!”

    尽管那些太监并不受鳌拜直接管辖,但鳌拜在朝中的淫威、尤其是他在朝廷上活活地打死了苏克萨哈之后,使得皇宫中的许许多多太监和宫女,差不多到了“谈鳌色变”的地步。据说,有一个小宫女,因为想家,常常偷偷地哭泣。有一回,她正暗自垂泪呢,被一个老宫女发现,老宫女走到她的身边吓唬道:“鳌拜来了!”那小宫女不仅马上就停止了哭泣,而且还反射似的弹起了身体。可见,鳌拜那时的“威望”该有何等的巨大。所以,听了鳌拜的“吩咐”后,那几个太监一点也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又细心周到地把康熙扶持到了御膳房的大门外。随后而至的鳌拜和遏必隆,冲着醉态百出的康熙鞠了个躬,然后就联袂飘然而去。

    康熙每次到御膳房用餐,那赵盛和阿露几乎都是站在御膳房门外恭候着的。此刻,见康熙被几个太监扶出了门外,那鳌拜和遏必隆又并肩离去了之后,赵盛和阿露就赶紧拢在了康熙的身边。康熙冲着那几个扶他的太监言道:“你们都走吧,朕现在不需要你们了……”

    那几个太监有些犹豫,因为鳌拜命令他们要一直跟着皇上。康熙似乎发火了,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们,想抗旨不遵吗?”

    那几个太监无奈,只得唯唯喏喏地退回了御膳房内。尽管他们十分惧怕鳌拜,但“抗旨不遵”之罪,他们也万万承担不起。康熙仿佛高兴了。“赵盛、阿露,你们快与朕一起,到后宫里转转……”

    因为康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西六宫”去,所以听了康熙的吩咐后,赵盛就答应一声,忙着过来搀扶康熙。阿露却吞吞吐吐地道:“皇上,奴婢以为,皇上还是回乾清宫歇息为妥……”

    康熙打了个嗝。“阿露,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以为朕今晚上喝多了?”

    阿露没言语,只幽幽地望着康熙。康熙没去注意阿露的那种目光,或者说,他有点不敢去注意她的眼神,只是冲着赵盛言道:“赵公公,她不想去,你与朕一块儿去……”

    赵盛看了阿露一眼,又暗叹一声,然后便用自己衰老的肩头,架住了康熙的一只胳膊。谁知康熙马上就从赵盛的肩上抽回了自己的手。“朕没醉,朕不需要别人搀扶……”、说罢,就大踏步地朝前迈去。赵盛慌忙紧紧跟随。而阿露,也终究跟在了赵盛的身后。

    就这样,康熙趔趔趄趄地领着赵盛和阿露来到了“西六宫”。确切说,他当时是来到了翊坤宫和储秀宫之间。跟往日一样,在各色彩灯的映照下,每个宫殿的大门都敞开着,每个大门的里面或外面都站着一个或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貌而年少的女子。如果仅从外表看去,这儿也的确像是一个妓院。只是任何一家妓院都没有这儿来得富丽堂皇,而且,这里的“嫖客”也只有皇帝一个人。除了康熙皇帝之外,其他的任何男人——当然不包括太监——都不允许踏进这里一步。

    康熙虽喝得多了,但似乎还能控制自己,头脑也还有些清楚。他对赵盛和阿露言道:“朕要去玩耍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赵盛不无担忧地道:“老奴以为,皇上今日……应以休息为主……”

    康熙“嗯啊”一声道:“朕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休得担心。”

    康熙说着,还不禁瞟了阿露一眼。但阿露的目光,却是看着别处。康熙自顾一笑,也就别了赵盛和阿露,径自走过去。

    这儿也毕竟不像一般的妓院。一般妓院里的妓女,见有嫖客到来,那往往都是主动热情地上前搭讪、邀请,有的还硬是把客人往自己的闺房里拽。但这儿不一样。康熙皇帝走过来了,他的那些后妃们只是站在门里或门外,既不上来搭讪,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都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盯着康熙,仿佛要用自己的目光把康熙皇帝给拽到自己的身边来。从这一点上来看,康熙的这些后妃们,也的确要比那些普通的妓女文雅许多、也高档许多。

    以往,康熙来到这儿之后,便一会儿钻进一个后妃的房子,一会儿又跑到另一个后妃的屋里,就跟捉迷藏似的。尽管能够真正得到康熙“驾幸”的女子可谓是少之又少,但康熙这么钻来跑去的,就使得她们希望与失望交织、悬念和疑虑并存,也着实十分地热闹。然而这一次,她们都明明白白地发现,她们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剩下的都是失望,也根本没有什么悬念可言,只有疑虑在她们每个人的脑海里盘旋、浮沉:皇上,为何会走进那间矮房子里?

    “那间矮房子”就是宫女纳喇氏的住处。纳喇氏自然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当今皇上会驾幸她的房间。而且,不要说纳喇氏了,就是康熙自己,恐也说不清为何要钻到纳喇氏的房子里。

    也许,康熙是觉得自己的酒确实喝多了,已没有什么精力再去同那些后妃们胡闹调情了,只需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便足矣。或许,康熙还能够意识到,明日是早课时间,如果不好好地休息,早课时就不能够集中注意力。更也许,是有一种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的超自然的力量在支配着康熙当时的行动。反正,康熙当时是既没有走向翊坤宫,也没有走向储秀宫,而是踉跄着身体,走向了两宫之间的一排矮房子,并恰恰巧巧地走进了宫女纳喇氏的屋子。

    康熙夜幸“西六宫”,本与那些宫女、太监关系不大。但那些宫女、太监,尤其是那些宫女,那个时候也是睡不着觉的。她们都躲在自己的屋里,或从窗户处,或从门缝里,细心地窥视着康熙皇上的一举一动。她们一边目睹着皇上的龙颜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她们那个时候的注意力都异常地集中,几乎已经达到了“旁若无人”的境界。

    纳喇氏自然也不例外。康熙皇帝都走进她的房间了,并明明白白地站在她的面前了,她却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上……怎么会走进这个房子呢?以致于,她都忘了给皇上跪拜,只睁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康熙。康熙许是真的喝多了,对她的表现不仅毫不在意,反而像是解释似的言道:“朕只想在这里好好地睡一觉……”

    纳喇氏有些回过神来了,慌慌忙忙地伏地叩首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然而,她伏地的时候,康熙早已经躺在她的床上了。

    纳喇氏一时间很是有些为难。皇上睡在了床上,自己该怎么办呢?是同皇上睡在一起,还是就这么跪在地下?

    若就情感而言,她当然很想睡到床上去。不说别的,能与当今皇上同睡在一张床上,就足以让她感到自豪和光荣。不过,她似乎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她明白,皇上既然没有明确表示叫她侍寝,那她就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思虑再三,她最终还是跪在了原地,动也不动,只微微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康熙。尽管跪得时间长了,双膝未免有些疼痛,但她却以顽强的精神和毅力,不仅战胜了双膝处越来越厉害的疼痛,也战胜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浓重的睡意。而恰恰是由于她的这种精神和毅力,她一生的命运才会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

    康熙大约是在凌晨时分醒的。他酒喝多了,感到渴了,所以就睁开了眼。尽管当时屋内的光线还比较暗,但康熙还是立刻就发现,小屋的地面上正跪有一个人。他皱了皱眉头,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也忘了喝水了,而是欠起身子对纳喇氏言道:“你且起身,朕有话问你。”

    纳喇氏自然很听话,一点点地爬起了身子,可因为跪了一夜,不仅双膝十分地疼痛,而且双腿也跪得软弱无力,故而,她刚一爬起,就又“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且由于摔得太重,她就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

    康熙连忙问道:“朕让你起来,你为何复又跪下?”

    纳喇氏吞吞吐吐地言道:“奴婢因为跪的时间长了,实在支撑不住……请皇上恕罪……”

    康熙一惊。“你,莫非跪了一夜?”

    她伏地嗑头道:“皇上安寝,奴婢不敢惊扰,只得跪在这里……”

    康熙赶紧翻下床来,一边朝她走去一边向她问道:“此床虽小,但足以容下二人,你为何不上床来休息?”

    她诚惶诚恐地回道:“奴婢实不敢与皇上同处一床……”

    康熙走到她的身边,双手一抄,竟然将她抱离了地面。“朕已休息好了,现在该你好好地休息了。”

    被当今皇上抱在怀中,她当然是又惊又喜。“皇上,奴婢不敢……”

    她“不敢”什么?康熙也没理会,径直走到床边,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口中言道:“你为朕跪了一夜,双膝定然红肿疼痛,现在你解开衣衫,让朕仔细地观瞧……”

    本来,她只需将裤脚翻卷,便可露出双膝,可皇上的“旨意”是“解开衣衫”,故而她就坐起身来,将下身的衣裤几乎全部褪去。褪去了之后,她觉着了害羞,于是就重新躺下,将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不敢露出丝毫的缝隙。

    果然,她的一对膝盖不仅明显地红肿,而且红肿里还泛着青紫色。康熙见了,实在心疼不已。他一边伸出手去在她的膝盖周围轻轻地抚摸着一边很是有些欷歔地言道:“这都是朕之错……若不是朕,你也不会如此啊!”

    按常理,康熙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她至少也要向皇上谦逊地“表白”一番。然而,她并没有言语。原因是,康熙皇上的手在她膝盖周围那么一抚摸,她不仅不再感到有什么疼痛,反而觉得浑身上下竟然是那等的舒畅和惬意。既然那等舒畅和惬意了,她当然就无话可说了。由此可见,皇上的一双手该有多么大的魔力。同时也说明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用什么“常理”来推论的。

    再比如康熙吧,他既然以为纳喇氏的双膝红肿是他的过错,那他的抚摸按“常理”就至多是在她的双膝周围进行。他本来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很快,他的抚摸却一点点地朝着她的大腿处挪去。这又该如何解释?是不是,他的抚摸的范围越大、抚摸的程度越彻底,他对她的安慰就越是令人信服?

    也许,康熙当时确实有这种类似的想法。他本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大男孩。见她的双膝弄成这种光景,他的心中就很是内疚。心中内疚了,就会想法子加以补偿。而对当时的康熙来说,对她“补偿”的最好办法,似乎莫过于给她一种安慰了,而“安慰”的最好办法,又似乎莫过于对她进行彻头彻尾的抚摸了。

    所以,康熙就在一种“补偿”心理的驱使下,异常小心地为宫女纳喇氏除去了所有的衣衫。尽管十五六岁的她,尚未完全发育成熟,两只小乳房就仿佛是两块鼓起的肉疙瘩,但在康熙当时的眼里,她略嫌单薄的胴体也依然十分地诱人。故而,康熙除去了她的衣衫之后,自己也马上脱衣解裤,并很快跳上床去,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对她进行深深入入地、上上下下地“安慰”了。于是,在这矮小的房间里,便奏响了一段十分明媚的晨曲。

    一曲终了,康熙陡然发现,纳喇氏的双腿间,早已是殷红一片。而她在整个“晨曲”的过程中,竟然未吭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尽管康熙已经知晓女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时好像都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但眼见着她的双腿间鲜血淋漓,他还是禁不住地动了侧隐之心。

    “唉,”他一边为她擦拭着双腿间的血迹一边轻声叹道,“这都是朕的不是……先前,因为朕,害你在地上跪了一夜,现在,又是因为朕,害你流了这么多的血……朕虽然是皇帝,可如此作为,也实在是有些过分……”

    纳喇氏依然没有言语。自康熙把她抱到床上之后,她一直都是不言不语。当然了,不言不语并不等于什么事情也不做。见皇上为自己擦拭,她也找了一块布巾为他擦拭起来。因为她身上的血迹,多多少少地也染在了他的身上。这样一来,他为她擦,她为他擦,床上就显得有些不可开交的模样。

    见她虽然手忙脚乱却又满脸虔诚的模样,康熙心中一动。于是,他一下子抓住她的双手,直视着她的双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毕竟是皇帝,都与她春风一度了,竟然还不知道她姓甚名什。她开口了,低低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声音也太低了,似乎,她很怕自己的名字会污染了皇上的耳朵。

    康熙继续问道:“朕现在如果封你为妃,你可愿意?”

    纳喇氏闻言,迅速地脱了他的怀抱,就那么裸着身子跳下床去,“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且磕头言道:“臣妾叩谢皇上天恩……”

    她行动如此敏捷,不能说不十分地乖巧。由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有鲜明地位的“臣妾”,像这样的机遇和事例,可谓是少之又少。然而,这少之又少的事情,偏偏在纳喇氏的身上发生了。她能不由衷地欣喜万分?

    而康熙的心中却似乎有点隐隐地不悦。想那阿露,他屡次要封她为“贵妃”,她都高低不答应,而这个纳喇氏,他只说“如果封你为妃”,她就裸身翻下床去叩首不迭……看来,女人与女人之间相比,确实是大有不同啊。

    但是,康熙却也并不想收回或更改“如果封你为妃”这句话。他当然不是顾虑什么“天子无戏言”之类。他封纳喇氏为妃,本就不是什么“戏言”。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尽管,封纳喇氏为妃的念头只是他一时冲动而生,但这个念头生起来之后,他就变得非常认真了。因为,他很清楚,他封纳喇氏为妃的事情,很快就会在皇宫内传开,而要不了多久,整个北京城,恐怕都会知道这件事。而他康熙,似乎正是要达到这种“家喻户晓”的目的。

    所以,康熙的心中尽管有些隐隐的不悦,但脸上却是现出一种淡淡的微笑的。他就这么微笑着对纳喇氏言道:“爱妃,快起来吧,朕要去上早课了……”

    就这么着,宫女纳喇氏于一夜之间便变成了康熙皇帝的“惠妃”。而就是这个惠妃纳喇氏,在一六七二年春,为康熙皇帝生下了大阿哥允禔一康熙诸子名上一字本都以“胤”排,只是康熙的四阿哥胤禛后来做了皇帝,即清世宗雍正皇帝,为避讳,康熙诸子名上一字便由“胤”改为“允”——当然,这是后话。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他钦封纳喇氏为妃的事情,几乎是在一天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既然传遍了整个北京城,那朝中上下的大臣们就没有理由不知道。比如鳌拜吧,在康熙封纳喇氏为妃的当天中午,便清清楚楚地得知了此事,而且,他在得知此事之后,还独自一人悠搭悠搭地走进了索尼的府中。

    鳌拜进索府意欲何为?原来,他是去向索尼表示他对当今皇上的“关切”之意的。

    鳌拜首先问索尼道:“索大人可知今日宫中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

    索尼不仅知道,而且比鳌拜知道得要早得多,但索尼的面孔上,却是一无所知的表情。他回答鳌拜道:“老朽除了偶然上朝去面见皇上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哪里会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

    索尼说的也是实情。他年事已高,虽然表面上还未退休,但在别人的眼里,他早处于一种“半退休”状态。除了有什么大事他必须要去上朝外,他几乎整日整日地都呆在自己的府中。既然“足不出户”,他当然就不太“可能”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

    鳌拜喟叹道:“唉,鳌某就是估计到索大人可能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所以才特地赶来告之索大人的啊……”

    见鳌拜一脸十分认真的模样,索尼也就做出一副略略惊讶的神情问道:“鳌大人,今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鳌拜回道:“索大人真是有所不知啊……今日清晨,皇上在宫中钦封一名宫女为妃……不知索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啊?”

    索尼“哦”了一声,默然片刻后言道:“鳌大人,老朽的孙女儿虽然是当朝的皇后,但当今圣上所作所为,老朽也实在无从干涉啊!”

    鳌拜问道:“索大人可知皇上因何要封那宫女为妃?”

    索尼摇头。“老朽自然不知。”

    鳌拜言道:“据鳌某所知,那宫女纳喇氏既不异常地美貌,又无任何出类拔萃之处……皇上之所以会封她为妃,完全是因为皇上酒醉所致……”

    索尼忙着问道:“鳌大人何出此言?”

    鳌拜板着面孔言道:“昨日下午,鳌某与遏必隆入宫办事,正要出宫,恰遇皇上垂钓归来,蒙皇上恩宠,鳌某等留在宫中与皇上同饮。你道皇上用何物饮酒?是碗,是这么大的银碗。一大碗酒,皇上竟然一口饮之。纵使鳌某酒量如海,见着皇上如此大饮,心中也颇为惊诧。没有多久,皇上便当场大醉。醉了之后,皇上还口口声声地喊着要去后宫找女人玩耍……索大人,皇上就是这么着与那宫女相遇并钦封她为妃的……不知索大人对此有何感想啊?”

    索尼略一沉吟,然后轻轻言道:“……皇上年纪尚幼,如此酒醉,定然有损龙体……”

    鳌拜长叹一声道:“岂止是有损龙体啊!据鳌某所知,皇上每日里除早朝或早课之外,便是去西郊狩猎或湖边垂钓,剩下的,就是饮酒,且每饮必醉。而醉了之后,却又往往去后宫找女人玩耍,据说,皇上常常在后宫玩得通宵达旦……索大人,皇上如此年纪,又如此玩耍,实在令鳌某寝食难安啊!”听了鳌拜这番言论,若不是知情人,还真的会以为鳌拜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忠良之臣呢。索尼心道:鳌拜,皇上每天如此,你岂不正是称心如意?但索尼嘴里说的却是:“鳌大人一腔忧国之心,老朽十分感动……皇上乃一国之君,整日里如此玩乐,似乎也确实有些不妥……只不过,皇上贵为天子,老朽对此也只有无能为力啊……”

    鳌拜正儿八经地问道:“索大人乃数朝元老,就不能对当今皇上规劝几句?”

    索尼苦笑道:“鳌大人真是太看得起老朽了。甭说现在,就是过去,老朽做辅政大臣的时候,当今皇上又何尝听过老朽之言?这些,鳌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鳌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呀,皇上若执意如此,那谁又能规劝得了?”

    索尼也点了点头道:“好在皇上很英明,将朝中大事都交与鳌大人处置。有鳌大人担当朝纲,则大清国定然是欣欣向荣的。”

    鳌拜忙着摆了摆手道:“索大人过奖了!鳌某何德何能,敢担当大清朝纲?只是当今皇上过于贪恋玩乐,鳌某实在不忍心看着祖宗打下的江山有什么不测,这才迫不得已勉力为之罢了……说实话,若不是考虑到索大人年事已高,鳌某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推与索大人,也好落个轻松自由之身……”

    索尼赶紧言道:“鳌大人万万不可有此荒唐念头。老朽一大把年纪,已别无他求,唯图轻松自在,多活个三年五载……还望鳌大人能够成全老朽!”

    鳌拜突地笑道:“索大人这点小小的要求,鳌某敢不答应?也甭说索大人了,就是鳌某,也想在这世上多活他三年五载呢!”

    索尼跟着轻笑道:“如此,鳌大人在朝中,就多多地劳累了……”

    鳌拜掩饰不住地越笑越开心。“索大人不必客气,我鳌某生来就是一副劳累的命!”

    说罢,鳌拜谢绝了索尼的热情挽留,扬长大笑而去。然而,在鳌拜离去后,索尼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很是开心的笑容,且索尼还自己对自己道:“鳌拜,谁能笑到最后,那才叫真正的笑呢!”

    你道索尼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却原来,康熙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便无所事事的这种极有“规律”的生活,完全是故意所为。确切点说,康熙是故意做出这种沉湎于酒色之中的模样来给鳌拜一伙看。其目的,自然是在麻痹鳌拜一伙。而实际上,康熙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和做着对付鳌拜的事情。这一点,索尼知道,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知道,还有,吏部右侍郎索额图和内务府总管明珠也知道,除此之外,其他的人就无从知晓康熙的真正想法和做法了。

    应该说,康熙的这一种“笑里藏刀”的做法十分地凑效。鳌拜一伙还真的被康熙的表面行为给蒙住了。不仅是鳌拜一伙了,就是康熙的贴身侍从赵盛和阿露,也对康熙沉湎于酒色之中的举止大惑不解。赵盛和阿露都觉得,康熙皇上跟过去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是赵盛和阿露地位太过低下,他们只有伺候康熙的义务,而无“规劝”康熙的权力。所以,他们尽管对康熙的所作所为感到纳闷、迷惑甚至不快,但却也只能将这种想法深深地埋在心底,至多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上康熙几句,而平日里,他们还得十分恭顺地陪着康熙皇帝去吃喝玩乐。当然,他们与康熙皇帝之间的关系也还是非常融洽的。只有一点似乎与过去有所不同,那就是,康熙与阿露上床的次数好像是越来越少。

    不仅仅是赵盛和阿露了,就是当朝皇后赫舍里氏也不了解康熙的想法和做法。当然,她与赵盛和阿露一样,只想着如何去伺候皇上而从未想过如何去“干涉”皇上。好在康熙隔三岔五地总要去坤宁宫一次,这样就多多少少地给孝诚皇后赫舍里氏带来了一些欢乐和欣慰。

    不能说满朝文武中就没有一个人对康熙的这种沉湎酒色的举止提出过“异议”或“规劝”。至少,给康熙上课的那些师傅们就没有对康熙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尤以弘文院大学士熊赐履和魏裔介二人为甚。因为他们二人与康熙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他们就敢当着康熙的面说三道四。他们常常借着讲授汉人文化之机,含蓄地“规劝”康熙应收敛自己的酒色之举,也曾多次在下课之前,引经据典,历数某某皇帝因为沉湎酒色而给国家和百姓及自身所带来的巨大的灾难。然而,康熙对熊、魏二人含蓄或直接的“规劝”,不是佯装不懂,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每每弄得熊、魏二人只得相顾摇头而叹息。

    而实际上,康熙自己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也是十分痛苦的。他很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做法告诉应该告诉的人。像熊赐履和魏裔介,像赵盛和阿露,还有皇后赫舍里氏等。可康熙同时也明白,一种秘密如果知道的人多了,那就不成其为秘密了。所以康熙的心里就始终在矛盾着,所以康熙的心里也就始终在痛苦着。

    其实,就康熙的“表面”生活内容而言,他也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酒色之徒。许许多多的现象和事情,他都是假装出来的。换句话说,许许多多的时候,他都是在演戏。

    比如喝酒吧。康熙确实是每天喝两顿,也确实是用大碗饮酒,但“逢饮必醉”却少之又少,甚至都没有发生过。他每次酒后“醉态百出”,曾追赶过太监,曾撕扯过宫女的衣衫,曾“醉”倒在地爬不起来等等,却几乎全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想造点“声势”和“影响”好让鳌拜一伙人都知道。

    再比如玩女人吧。康熙确实每天晚上酒后都要到“西六宫”等处肆无忌惮地“胡闹”一番。但其目的,也正像他佯醉“胡闹”一样,是故意做给鳌拜一伙看的。如果有谁去问一问“西六宫”里的那些后妃们,便会发现这么一个事实:别看康熙每晚上都要来此“闹”得热火朝天,有些时候也确实闹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但真正和康熙有过鱼水之欢的后妃,恐怕屈指可数。原因是,小小年纪的康熙,心中却对皇后赫舍里氏十分地依恋和牵挂,还有,他对那个阿露,也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人们常说,一个多情的男人,心中真正能容纳的女人,只有一个。如果康熙也能算作是一个多情的男人的话,他的心中都已经“容纳”了赫舍里氏和阿露两个女人了,那么,其他的女人要想再走入康熙的心里,恐怕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所以,尽管康熙在“西六宫”等处的确与一些女人有过片刻的欢娱,但大多数的日子里,他却是在“胡闹”到精疲力尽之后,随便找一个妃嫔处,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是天亮,或者,他半夜醒来,就又悄然离去。他悄然去了哪里?坤宁宫也。他也很想回乾清宫去,但“西六宫”距乾清宫较远,而离坤宁宫却很近。故而,在那么一段日子里,康熙与阿露亲热的次数就明显地减少了。只有时候,他中午膳后在乾清宫午睡醒来,偶尔地与阿露做一回床笫勾当。说“偶尔”,是因为康熙年纪还小,又常常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生理欲望,加上整天地“吃喝玩乐”,也着实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和精力。所以,虽然他每天与阿露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少,但真正能在床上亲热的时间,却十分地有限。至于康熙钦封纳喇氏为惠妃之事,那只能算是特殊个例,而康熙这样做的主要目的,也依然是要“树立”一种花天酒地的形象来给鳌拜一伙观瞻。显然,康熙的目的是完全地达到了。

    当然哕,如果鳌拜要是知道了康熙“醉酒”和“玩女人”的内幕,那鳌拜就绝不会认为小小的康熙是一个什么“酒色之徒”。而要是鳌拜再知道了康熙在京城西郊狩猎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恐怕他就不会在索尼的面前那么开心地大笑了。

    北京城西郊有一个很大的苑图,称之为“西苑”,里面豢养着许许多多的大小动物,专供皇帝和皇室子弟狩猎消遣之用。康熙在那些日子里,曾带着索额图和明珠去过那儿好多次。有一段时间,康熙几乎每天都要到那儿去,甚至,有好几个晚上,他都没回皇宫,而是住在了西苑附近的行宫里。鳌拜得知此事后,曾笑对遏必隆等人道:“皇上是玩上瘾了呢!”

    鳌拜说的一点没错,康熙那段时间确实是在西苑玩上了“瘾”。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康熙去西苑玩耍主要还只是做做样子,做出一种“不务正业”的模样让鳌拜一伙观瞧,只是后来,康熙去西苑的目的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源于一个叫吴有财的年轻侍卫。

    吴有财是负责守护西苑的一个汉人侍卫,因为人很机灵乖巧,就做了专门给皇帝和皇室子弟牵马的事儿。康熙带着索额图和明珠去西苑,自然是要骑马狩猎,这样一来,康熙就认识了那个吴有财。

    吴有财能引起康熙的格外注意,起初只是因为他的姓名。“吴”同“无”谐音,所以康熙就曾对吴有财开玩笑道:“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定是希望你日后能发大财,可你的名字和姓氏连在一起念,却变成无有财了。看来,你日后是注定发不了什么大财的了!”

    康熙虽是开玩笑,但吴有财却吓得不轻,因为在吴有财看来,皇上是“金口玉言”,皇上说发不了财那就无论如何也是要穷一辈子的。所以吴有财在康熙开了这玩笑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且忧心忡忡的,吃什么都不香。这事儿后来被索额图知道了,索额图告之康熙。康熙顿足道:“这是朕之错。”于是就亲手送给吴有财五十两银子,并对吴有财言道:“朕告诉你,你日后一定会发大财的!”

    吴有财真正引起康熙特别注意的,还是因为另外一件事。那一天,康熙在乾清宫午睡醒来,时间已经很迟了,但还是带着索额图和明珠等人赶往西苑,到达西苑时,已近黄昏。康熙看见,那吴有财正和几个满族的侍卫在一起摔跤玩耍。因为那几个侍卫都是满人,自小就受过摔跤训练,故而吴有财怎么摔也都是失败者。索额图正想过去吩咐那吴有财牵马,却被康熙止住。因为,康熙发现,那吴有财又一次被摔倒在地,爬起来之后,突然变得凶狠凌厉起来。一个侍卫走到吴有财的身边,抓住吴有财的手,想故伎重演,将吴有财撂翻,谁知,吴有财双手一抖,竟然将那个侍卫的一只手臂扭到了背后,那侍卫苦苦挣扎,终也动弹不得,吴有财脚下使了个绊子,那侍卫就一头栽倒在地。另一名侍卫见状,踏步过来,伸手就去抓吴有财的衣领。只见,吴有财不躲不闪,一只手上抬,迎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只将对方手腕往上一翘,对方就如杀猪般地“嗷嗷”大叫起来,吴有财用脚一勾,对方就“咕咚”倒地。

    康熙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冲着索额图言道:“快,叫吴有财快来见朕!”

    索额图过去大声一喊,吴有财等人都大惊失色。因为玩得兴起,吴有财等人都没有看见康熙。在索额图又一次催促之下,吴有财才战战兢兢地走到康熙的面前,“扑通”跪倒,一边叩头一边不迭地言道:“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

    皇上在一边站着,吴有财等人却旁若无人地尽兴嬉闹,这种“大不敬”之举,也的确是“罪该万死”了。只不过,康熙叫吴有财过来,并非是想追究他的什么责任,而是另有目的。康熙和颜悦色地对吴有财道:“你且起来,朕有话对你说。”

    吴有财见康熙皇帝并无责怪之意,也就哆哆嗦嗉地爬起了身子。康熙言道:“吴有财,朕见你刚才所使的招式,煞是厉害,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打斗的高手啊。”

    吴有财慌忙道:“小人不是什么打斗高手,小人只会那么一招半式,小人老是被他们摔倒,心中不服,才使出这种打法……其实,摔跤是不允许用这种打法的,小人已经犯规了……”

    康熙微微一笑道:“你这种打法,用在摔跤上,未免有犯规之嫌,但用在打斗上,却并无不妥。”招过明珠道:“你现在就同吴有财比试一回。”

    明珠虽和吴有财差不多年纪,却是堂堂的皇宫内务府总管,吴有财自然不敢轻易地和明珠比试。康熙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就拍了拍吴有财的肩膀道:“你听着,你用不着害怕,只要你用刚才的招式,能将明珠制服,朕就重重地奖赏于你。”

    吴有财决定豁出去了,既是皇上之命,自然不得违抗,而打赢了还有重赏,又何乐而不为?所以,吴有财应诺一声,就直直地朝着明珠看去。

    明珠根本就没把吴有财放在眼里。不说别的,他明珠在宫内苦练武艺多年,还对付不了一个普通的吴有财?故而,明珠身子一挫,双脚一分,右拳就挟起一股微风朝着吴有财的面门打去。看来吴有财也确实颇有打斗经验,识得明珠此拳的厉害,没敢硬接,而是晃动了一下身躯,堪堪躲过。明珠见一拳不中,也没停顿,而是迅速地冲出左拳向吴有财的胸部击去。吴有财开始反击了,只偏了偏身子,双手灵巧地捉住明珠的左臂,向后一扭,就将明珠的左臂扭到了背后。可能因为是有所顾忌吧,吴有财一开始扭动明珠左臂的幅度不是很大,所以明珠尽管身体被制,但还依然不停地挣扎,且还用右手向吴有财发起攻击。吴有财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将明珠的左臂在明珠的背后向上使劲儿一抬,明珠就顿时大喊大叫起来,再也不敢挣扎半分了,脸上是一副异常痛苦的表情。

    康熙忙着叫道:“吴有财,快放了明珠,千万不能伤了他的身体……”

    吴有财闻言,赶紧丢了明珠的左臂。饶是如此,明珠也依然用右手捂住左臂,呻吟个不停。

    康熙见状,一步步地走到明珠的近前,既十分关切又有些笑模笑样地问道:“明大总管,感觉如何啊?”

    在康熙的面前,被吴有财打败,明珠的确感到十分地难堪和难受。然而,不管明珠愿意承认还是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所以,见康熙问起,明珠只得苦丧着脸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实在无能,居然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下……微臣真是有负皇上的厚望……”

    康熙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明珠,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话呢!朕是问你,你适才被吴有财轻易地制服,你现在是否心服口服?”

    康熙口中的“轻易”二字,明珠听了更觉难堪。他嗫嚅着双唇言道:“微臣……心服口服。不知吴有财从哪儿学来的这等怪异招数……如果微臣适才再要挣扎,他只要再使上一点力,微臣的这条胳膊恐怕就要折了……就是现在,微臣也实在疼痛难忍……”

    康熙点点头,然后走到索额图的面前,轻声问道:“如果让你与吴有财比试,你自忖有几分胜算?”

    索额图老老实实地答道:“微臣与明总管的武功当在伯仲之间,明总管既然不敌,恐微臣也实难有多少胜算……”

    康熙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尔等苦练多年,竟然不敌一名普通的侍卫,看来,尔等这么些年,也确实是白练了……”

    索额图和明珠,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几乎是同时跪在了地上,且口中还不约而同地道:“臣等无能,请皇上治罪……”

    那吴有财不知究竟,见索额图和明珠双双跪倒,也不敢怠慢,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只低下头颅,一言不敢乱发。

    康熙沉吟片刻,然后对索额图、明珠和吴有财言道:“你们都起来,朕并无怪罪之意。”

    待索额图、明珠和吴有财都战战惶惶地爬起身之后,康熙又对吴有财言道:“天色将晚,朕今日就不骑马狩猎了。你且回去,朕也要去用膳了。”

    然而,吴有财离去之后,康熙并没有急着去用膳,而是将索额图和明珠叫到自己身边,低低地问道:“你们可看出吴有财的那种招数有什么特点?”

    明珠看了看索额图,索额图看着康熙摇了摇头。康熙却缓缓地道:“朕倒是看出了一点门道……朕以为,吴有财的那种招数,乍看起来十分怪异和诡谲,但仔细一推敲,就不难发现,他的那种招数,全是挟制对手的反关节。一个人的关节被制,身体也就被制,身体被制,当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康熙一边说着一边还用双手比划。他这么一说、一比划、索额图和明珠就顿时恍然大悟。索额图心悦诚服地道:“皇上实在是英明……”

    康熙继续言道:“要想制住对方的反关节,就必须做到眼快、身快和手快。眼要看得真切,身要闪得迅速,最主要的,是手要拿捏得准确。这种招数,虽然十分简单,但若用在实战上,却非常地凑效。不然,凭吴有财的一身功夫,是不可能制住明珠的。”

    实际上,吴有财所使出的招数,今天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了。他那种专制对方反关节的手脚,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擒拿”。而“擒拿”是几乎所有警察都必须要掌握的一种格斗技巧。这种格斗技巧的最大优势和特点就是,能在瞬息之间迅速地将对手制服。只是康熙那个时代“擒拿”一法还不很盛行,故而索额图、明珠等人对吴有财使出的招数,既不适应又感到非常地神秘。

    康熙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对索额图、明珠言道:“朕问你们,如果用吴有财刚才使出的招数,去对付那鳌拜如何?”

    索额图和明珠这才真正明白康熙皇帝为何对吴有财的这种招式如此感兴趣。索额图回道:“皇上圣明……鳌拜虽然武功高强,但用这种招式去对付他,却能使他猝不及防。纵然他会很快地醒悟过来,可当他醒悟时,身体恐怕早已为我所制……”

    明珠紧接着道:“只要鳌拜的身体被制,那么他武功再高再强,终也是枉然……”

    康熙点了点头道:“所以,朕的意思是,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们就去跟那吴有财学习这种打斗之法。待学习得纯熟了。你们再回宫中去教授那十几个人……注意,千万不要在吴有财等人的面前暴露你们学习的目的。”

    索额图和明珠都神色凝重地点下了头。康熙又补充道:“你们切记,这种招式看起来非常简单,但要真正做到熟练运用,绝非易事!”

    就这么着,索额图和明珠在康熙的指引和督促下,花了约半个月时间,终于从吴有财那儿学得了“擒拿”的基本要领,而且还有所发挥:吴有财只懂得制服对方双手和双臂的“擒拿”法,而索额图和明珠推而广之,研练出了一套制服对方双脚和双腿的“擒拿”法。对此,康熙大为赞赏,并诣令二人,将全部所学所悟,尽数传授宫内的那十几个少年。由此可见,康熙虽然看起来终日地“花天酒地”,而实际上,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做着如何对付鳌拜的事情。像康熙这样“少年老成”的皇帝,中国的历史上也确实不多见。

    其实,康熙早就把自己对付鳌拜的“一揽子计划”通过索额图转告了索尼,请索尼发表看法和提出意见。索尼让索额图带给康熙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皇上英明。显然,老谋深算的索尼觉得康熙对付鳌拜的那个“一揽子计划”已经无可挑剔。而康熙看到“皇上英明”那四个遒劲有力的字时,也不由得会心地笑了。

    经过了一段很长时间的“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生活之后,康熙觉得对鳌拜“试探”的时机已经成熟。说是“试探”,其实也就是在检测他康熙这段时间“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否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是否真正地蒙骗、麻痹住了鳌拜—伙。当然,“试探”鳌拜,也是康熙那“一揽子计划”的有机组成部分。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中午。康熙在御膳房大吃大喝了一顿之后,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在赵盛和阿露的扶持下回乾清宫睡午觉,而是喷着满嘴的酒气,踉踉跄跄地径直去了弘德殿。他满嘴喷酒气是真,因为他午膳时的确是喝了两大碗酒。而他踉踉跄跄却就多少有些伪装了,因为他根本就没醉,他头脑异常地清醒。

    康熙走进弘德殿之后,先着人分头去通知文武百官来此上朝,说是皇上有重大事情要宣布。接着,他就在皇帝的宝座上坐下,还特意召来两个宫女,一个为他揉肩,另一个替他捶腿。乍看上去,康熙确是一副酒意惺松、玩世不恭的模样。

    听说“皇上有重大事情要宣布”,朝中所有在京的大臣,包括鳌拜、索尼和遏必隆在内,都很快地来到了弘德殿。除索尼之外,其他的大臣,包括鳌拜和遏必隆,一边冲着康熙叩首一边暗自思忖道:皇上会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宣布呢?

    只见康熙打了两个浓浓的酒嗝,又支走了替他揉肩和捶腿的两个宫女,然后歪歪倒倒地站起身子言道:“各位爱卿平身……朕此时召见各位爱卿,是因为……朕有一项重大任免决定要晓谕各位爱卿……”

    听了康熙的话后,最吃惊的恐怕莫过于鳌拜了。鳌拜心道:这个醉兮兮的小皇帝,将要任免何人何职?这么重大的事情,当今皇上为何不事先通知我?还有,如果酒醉的康熙信口胡说而免去了他鳌拜在朝中之职,他鳌拜岂不是要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丢了一回脸面?尽管鳌拜对康熙的“任免决定”并不多在乎,但丢脸面的事情,他却又非常地在乎。故而,鳌拜从地上爬起身来之后,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康熙,那两道冷而锐利的目光似乎是在郑重地提醒康熙:你若在我鳌拜的身上胡说八道,那你就要考虑和承担一切应有后果。

    只是康熙没有提鳌拜的名字。康熙提到的是另外的人和事。当然,不管是“另外”的什么人或什么事情,也都不可能与鳌拜无关。

    康熙笑微微地言道:“兵部尚书葛褚哈听旨!”

    那葛楮哈上前一步,先悄悄地瞥了鳌拜一眼,然后跪地言道:“微臣在。”

    康熙又止不住地打了个酒嗝道:“葛褚哈听好了,从现在起,朕免去你的兵部尚书之职……”

    康熙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谁都知道葛褚哈是鳌拜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康熙如此作为,岂不是明摆着要与鳌拜公开对抗?

    葛褚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兵部尚书之职,就这么给康熙皇上罢免了?他赶紧用惶惶不安的目光看了看鳌拜。鳌拜当然也大感意外和惊讶,但却也沉得住气,用目光暗示葛褚哈道:先应承下来,看康熙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葛褚哈就叩首言道:“微臣接旨……”

    康熙一个趔趄,跌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停顿了片刻,康熙接着言道:“朕委任葛褚哈为弘文院大学士兼议政大臣……钦此!”

    鳌拜闻言,心中略略轻松了一些。而葛褚哈却不禁喜形于色。忙着朝康熙叩谢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道葛楮哈为何这么喜形于色?原来,“兵部尚书”虽有调动军队之大权,但在朝中的地位却并不怎么显赫,而“大学士”则不仅官至一品,且属于朝中重臣之列。特别是“议政大臣”一职,更非寻常。清初,“议政王大臣”会议是最高的中枢机构。“议政王大臣”亦即“议政大臣”,满朝文武,只有极少数满臣可以充当此职。名义上,朝中重大事情,只有通过“议政王大臣”会议批准后方可施行。尽管,没有几个皇帝愿意将自己手中的专制权力分散于几个“议政大臣”身上,更何况,鳌拜在朝中擅权之后,“议政王大臣”会议早已是徒有虚名,但是,至少从形式上看,“议政大臣”仍是清廷中核心成员之一。能跻身于朝廷的最上层,葛褚哈还不喜形于色?若从表面上来讲,身为“议政大臣”的葛褚哈,已经和索尼、鳌拜、遏必隆这些朝中元老们平起平坐了。

    满朝文武这才明白,康熙皇帝并不是要与鳌拜等人公开对抗,而是同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先撤葛楮哈的职,再升葛褚哈的官。

    然而,鳌拜对这种结果却并非很满意。他想的是:“兵部尚书”一职虽不十分显赫,却有调动军队之实权,而“大学士”兼“议政大臣”地位虽高,却是虚职。“看来,”鳌拜思忖道,“我得找皇上好好地谈一谈,那兵部尚书一职,是断不能落入不可靠的人之手的。”显然,“兵权”对鳌拜而言,是一切事情中的重中之重。若没有了兵权,鳌拜也就几乎没有了一切。

    就在鳌拜暗自思忖的当口,听得康熙又含含混混地言道:“靖西将军穆里玛听旨!”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尤其是穆里玛,连忙朝着鳌拜看去。鳌拜微微一皱眉,但旋即,他便暗暗地向着穆里玛点了点头。穆里玛这才跨出两步伏地道:“臣恭候圣旨……”

    你道众人为何吃惊而穆里玛又为何心慌?原来。众人——包括穆里玛,心中都有这么一种揣测或想法:康熙皇上说不定又是故伎重演,将穆里玛的“靖西将军”之职拿掉,再封穆里玛一个更大更高的虚职。而这样一来,那鳌拜的心中肯定不快和反感,因为,谁都明白,康熙皇上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就是在有意削弱鳌拜一伙的实力。穆里玛是鳌拜的弟弟,“靖西将军”衔下治有千军万马,如果康熙皇上拿去穆里玛的兵权,鳌拜绝不会善罢甘休。故而,许多文武大臣一边这么暗中揣测着一边却又隐隐地为康熙皇上担忧。

    只是,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想错了。康熙并没有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去做。只见康熙,在一个执事太监的扶持下,踉踉跄跄地从台上走了下来,且一直走到了穆里玛的近前,打住脚,、又打了个酒嗝,然后摇头晃脑地对穆里玛言道:“朕适才升了葛褚哈的官,但却撤了他的职……现在,他空出来的那个兵部尚书一职,就由你这个靖西将军兼任,如何?”

    鳌拜等人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看来,康熙皇上果然是趁着酒劲儿同众人开了个大玩笑:将兵部尚书一职从葛褚哈的身上拿下,却又马上套在了穆里玛的头上,这岂不是换汤不换药?一个皇帝,如此“换汤不换药”地把文武百官召来上朝,似乎也着实过于荒唐。所以,不少文武大臣便敛去脸上原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茫然或漠然起来。

    穆里玛当然是喜出望外。平白无故地就得了个“兵部尚书”职位,不管怎么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因此,他在向康熙谢恩的时候,脑门竟然将坚硬的地面撞击得铿然有声。

    康熙又冲着众人言道:“各位爱卿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众人相继散去。虽然许多人都默然无言,但心中却都在这么想着:皇上这是喝醉了酒闹着玩呢!还有不少人心中想得似乎更为深远:皇上如此闹下去、玩下去,这大清朝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康熙似乎也想离去,但却又留下步,叫住鳌拜、索尼等人问道:“朕刚才的这一重大决定,你们觉得如何?”

    鳌拜笑模笑样地回道:“皇上的重大决定,微臣岂敢轻易评说?”

    索尼却突然言道:“鳌大人不敢评说,老朽却敢妄言。”

    鳌拜不禁“哦”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望着索尼问道:“不知索大人对皇上的这一重大决定作何评说啊?”

    索尼没有看鳌拜,而是看的康熙。他看着康熙,只说了这么四个字:“皇上英明!”

    鳌拜笑了。“索大人,你对皇上这一重大决定的评说,既简明扼要,又恰如其份。鳌某实在佩服得紧哪!”

    康熙也笑了。“能得到索大人如此的评说,朕的心中,也确实高兴得紧啊!”

    索尼也笑了。“皇上如此谬奖老臣,老臣的心中。着实惶恐得紧……”

    于是,康熙、索尼和鳌拜三人,各自笑着离开了弘德殿。表面上看,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几乎相差无几,都十分高兴、十分开心,但实际上,三个人脸上笑容所蕴含的实质却不尽相同,确切说,是大不相同。

    鳌拜脸上的笑容的确是很高兴、很开心的。他高兴、开心的,倒不是因为葛褚哈升了官、穆里玛加了职,他高兴的是,康熙皇上的确成了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任性胡闹的“花花公子”了,今日醉酒召集群臣便是一个明证;而他开心的则是,康熙皇上已经完全慑服于他鳌拜的淫威之下了,不然,康熙皇上就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他鳌拜的手下和亲信又是封官又是加爵。康熙皇上如此作为,岂不是分明在“讨好”他鳌拜?有这么一个皇帝,他鳌拜自然要高兴万分又开心万分哕。据说,鳌拜当日回府之后,鼓起男人雄风,与那千娇百媚的阿美一起,从下午一直欢娱到黄昏,弄得阿美也万分的高兴又万分的开心。

    而康熙和索尼二人的脸上笑容也的确是既高兴又开心。只不过,他们的这种高兴和开心与鳌拜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他们高兴的是,他们今日的计划和目的已经圆满地实现了,而他们开心的则是,他们实现了既定的计划和目的,而鳌拜一伙还被蒙在鼓里。众大臣都以为康熙皇上今天的这一“重大决定”只是“换汤不焕药”,是酒后胡闹的荒唐之举,而实际上,对康熙和索尼而言,却绝非是这么一回事,至少,也是既换了“汤”又换了“药”。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兵部尚书”一职,从葛褚哈的身上拿下又加在了穆里玛的头上,好像并没有动摇和削弱鳌拜的实力,调动军队的兵权仍掌握在鳌拜一伙的手中。但实际上,如果仔细地去推敲和琢磨,就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康熙已经巧妙地削去了鳌拜一部分实力。原因是,穆里玛和葛褚哈二人本来都是鳌拜手中的两张分量很重的王牌,而现在,葛褚哈失去了兵部尚书一职,便变得无足轻重了,虽然穆里玛的权力得到扩大、作为王牌的分量得到加重,但就王牌数量而言,鳌拜却于无形中失去了一张,而失去了一张王牌,对鳌拜而言,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大损失。只是这种损失似乎消于“无形中”,而鳌拜又过于高兴和开心,所以鳌拜一时难以觉察罢了。

    就这样,在康熙、索尼和鳌拜等人都很高兴、都很开心的氛围中,时间的车轮便碾到了公元一六六八年的五月。春暮夏初季节。人们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露出笑容的时候,大清朝皇帝康熙,却突然病倒了。

    说突然病倒,也不确切,因为在康熙病倒之前,他整日里都是一副愁容满面、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上朝了,连早课也变得断断续续的了,也不喝酒了,甚至连女人也疏远了许多。那一段时间里,皇宫内外,几乎无人不知康熙皇帝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的原因,又几乎人人都知道:康熙皇帝有一块很大的心病。

    康熙皇帝究竟会有什么“心病”?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治。能医治康熙皇帝“心病”的“心药”会藏在哪儿呢?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天,下午,紫禁城内,有两个男人,不疾不徐地朝着乾清宫而去。这两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鳌拜和遏必隆。他们去乾清宫的目的,显然是要“探视”一下当今皇上的病情。

    乾清宫内,几乎站满了御医、太监和宫女。但乾清宫的寝殿内,却只有康熙一个人躺在床上,连忠心耿耿的赵盛和阿露也被摒在了寝殿之外。显然,康熙的意思,是不希望别人来打搅他。

    鳌拜和遏必隆快要走近乾清宫的当口,那索额图迅速地跨进了康熙躺着的寝殿,竭力压低声音言道:“禀皇上,他们来了……”

    康熙“忽”地翻身坐起,自言自语般地道:“终于来了……”

    显然,康熙根本就没有什么病。他是在装病,只是装得很像,除极少数人之外,其他的人,包括赵盛和阿露在内,都不知内情。康熙装病的目的,是要等鳌拜主动送上门来。鳌拜主动送上门来了,康熙才好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病情”和“病因”说出。康熙估计,只要自己“病倒”几日,那鳌拜就定然会来宫中“探视”,而只有鳌拜主动地来“探视”,他康熙的目的才有可能实现。

    索额图向康熙皇上禀报了鳌拜和遏必隆到来的消息后,又迅速地退去。剩着康熙、重新在床上躺好,并立即作出一副真真切切的愁容来。乍看上去,康熙皇帝确实病得不轻。

    康熙刚刚将准备工作做好,就听得那赵盛在寝殿外低低地言道:“皇上,鳌大人和遏大人来了……”

    赵盛声音虽低,但康熙听得很清楚,只不过,康熙装作没听见,等着赵盛说第二遍。果然,那赵盛略略提高了声音又道:“皇上,鳌大人和遏大人来了……”

    康熙这才有气无力地应道:“让他们进来……”又补充一句道:“赵盛,你和阿露也进来。”

    鳌拜、遏必隆双双走进寝殿,又双双跪倒在地,口中呼道:“微臣叩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盛和阿露也双双走进来,跪在了鳌拜和遏必隆的身后,一时没有言语,只在心中暗想道:皇上这次病得有些蹊跷,为何不让我等进殿伺候呢?

    殊不知,如果让赵盛和阿露进殿伺候,那康熙的“病”恐怕就装不出来了,至少,也不会装到像现在这样、连鳌拜等人也信以为真的地步。当然,这并不是说康熙对赵盛和阿露二人不放心,而是康熙以为,有些事情,还是多加小心谨慎为妥。康熙用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鳌拜和遏必隆。“两位爱卿……快起来……”又用五根手指招了招赵盛和阿露:“你们,过来扶朕起身,朕有话要与两位爱卿说……”

    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能将“病”装得如此逼真,也真是难得。见赵盛和阿露小心翼翼地把康熙扶起,鳌拜忙着言道:“皇上切莫动身,千万不要损伤龙体……”

    康熙竭力挤出一丝笑容。“朕……没什么大病,两位爱卿能来看望朕,朕心中实在高兴……”

    遏必隆言道:“臣等刚刚得知皇上龙体有恙,便急急地赶进宫来……臣等来迟,请皇上恕罪。”

    实际上,鳌拜与遏必隆等人早就知道了康熙“病”倒的消息,只是康熙一直没有公开对外宣布,他们也就佯装不知。待康熙连着几次没去上朝,许多大臣都纷纷向鳌拜打听皇上的究竟时,鳌拜这才约了遏必隆一起入宫来探听康熙皇上的“虚实”。因为不管怎么说,康熙把朝中的大权“交给”了鳌拜,鳌拜也的确有义务去“关心”皇上的生活。

    鳌拜言道:“臣等几次早朝,均未见到皇上龙颜,心中委实惶恐不安……风闻皇上龙体有恙,臣等起初不敢相信。皇上正值年少,何来病恙?可此时此刻,亲见皇上龙颜,臣等方才相信那些风闻不幸是真的……臣斗胆相问,皇上是何故染了病恙,又染了何种病恙?”

    鳌拜嘴里问得似乎很认真,但心里却这么想道:皇上啊皇上,你小小年纪便整天地花天酒地,若不被酒色淘空了身体那才叫怪呢。

    也就是说,鳌拜以为,康熙一定是因为酒色过度才患上了疾病,而这种“酒”病“色”病,一般的医生和药还很难治好。只听康熙缓缓地言道:“鳌爱卿,朕其实没有病……朕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鳌拜暗笑道:皇上啊,你已被酒色淘空了身体,当然“心里很难受”了。但鳌拜说出的话却充满了关切。“皇上,既然龙体有恙,那就该让那些御医诊治,不然,皇上整日躺在这里,臣等又如何放心得下?皇上即使不为臣等着想,也该为大清江山和万千百姓着想啊!”

    康熙恍恍惚惚地望着鳌拜言道:“鳌爱卿如此关心于朕,朕当感激不尽……只是,那些御医根本就治不好朕的病……因为,朕患的这病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大清东北……”

    康熙的身体似乎太过虚弱了,只说了这么一小段话,便累得气喘不已。不过,康熙的这一小段话,却使得鳌拜和遏必隆大感意外。遏必隆不禁问道:“皇上的病……为何来自大清东北”

    康熙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康熙装得非常到位。而鳌拜却渐渐地有些明白了:“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皇上龙体有恙,是与那罗刹士兵侵扰大清东北有关……”

    大约是从十七世纪三十年代末开始,沙皇俄国(罗刹)的士兵就不间断地窜入清朝东北地区,烧杀奸掳,无恶不作。但由于种种原因,清朝政府一直对此没有作出相应的举动。此刻。康熙说他的“病”是“来自大清东北”,莫非真的是“与那罗刹士兵侵扰大清东北有关”?

    只见康熙悠悠地吐了一口气道:“鳌爱卿真的是最了解朕的人啊……朕的病,确实与那些罗刹士兵有关……”

    遏必隆虽有些明白,但还没有真正明白。“皇上,那些罗刹士兵纵然可恶,但却远在大清东北,与皇上并无多大关系啊,皇上怎么会因此而患疾病?”

    鳌拜不屑地瞥了遏必隆一眼。“遏大人今日为何如此糊涂?想那东北,乃是大清王朝的发祥之地,现在,那些罗刹士兵在那块土地上为非作歹,皇上能不心急如焚?”

    遏必隆终于大彻大悟道:“哦……皇上心急如焚,自然就会龙体有恙……”

    康熙轻轻喟叹道:“知朕者,鳌爱卿也。朕这一段时间里常常在想,朕并不想做多少事情,更不想做多大的事情,朕只想过一种平平安安的快乐生活。可是,那些可恶的罗刹兵,偏偏不让朕过得安稳,窜到朕的东北来,占朕的土地,杀朕的百姓,看他们那架势,好像还要窜到朕的京城来……朕再无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清江山被那些罗刹国士兵骚扰,更何况,东北还是大清朝的发祥之地,没有东北,又哪来的这大清江山?如果朕不能保东北一方安宁,将来又以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唉……每念于此,朕就寝食难安……再美的酒,朕都觉得没有滋味;再美的女人,朕也感到讨厌。就这么着,朕便病倒了……”

    康熙许是太激动了,说完这番话后,只顾张着大嘴喘息。遏必隆像是被康熙感染了,一时竟不知所以。鳌拜却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为保大清江山安宁,劳累成疾,微臣着实万分感动……但不知,皇上可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来?”

    康熙勉力苦笑了一下。“朕哪有什么万全之策?朕只有一个想法,却又不知该如何实施……”

    鳌拜道:“皇上可否将那个想法说出来?也许,臣等可以为皇上排忧解难呢!”

    康熙的眼睛确乎一亮,但旋即就又黯淡下来。鳌拜似乎看出了康熙的心事,于是就笑着言道:“皇上莫非不相信臣等?”

    康熙赶紧言道:“鳌爱卿误会了……朕本来的想法,是叫鳌爱卿做朕的差,兼黑龙江总督,代朕去大清东北巡视查看……可现在看来,鳌爱卿年事已高,早就不能经受多少鞍马劳顿之苦。朕的这个想法,也未免过于荒唐……只是,除去鳌大人和遏大人等,其他年轻力壮的大臣,朕既不了解也不相信他们,这叫朕……该如何是好?”

    鳌拜“哈哈”一笑道:“皇上如此看重老臣,老臣真是幸莫大焉。若不是放心不下朝中之事,老臣还真的想做一回皇上的钦差,到大清东北去转上个一年半载,看看那些罗刹士兵到底是何胆量敢在大清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只可惜,老臣一时离不开京城啊!”

    康熙接道:“是呀,若鳌爱卿不在朝中,朝中之事就没有人做主了……朕的这个想法也实在太过偏颇了……”

    鳌拜却又道:“皇上不必过于焦虑。老臣虽然不便离开京城,但老臣却可以向皇上推荐一名合适的人选去往东北。皇上意下如何啊?”

    康熙仿佛来了不少精神。“鳌爱卿推荐的人选,朕肯定满意。快说,鳌爱卿所荐何人?”

    鳌拜咧了咧大嘴道:“老臣所荐之人,乃老臣之弟穆里玛……”

    鳌拜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康熙的反应。康熙略略皱了皱眉头道:“鳌爱卿之弟穆里玛,现在不是朝中的兵部尚书吗?”

    “正是。”鳌拜道,“老臣以为,让兵部尚书做钦差大臣。兼黑龙江总督之职,去往东北巡视,也许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康熙似乎有些犹豫。“鳌爱卿,大清东北现在不很太平,令弟去了之后,会有生命危险的……”

    鳌拜立即正色言道:“为保大清江山太平,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皇上放心,如果穆里玛真的去了东北,老臣定会仔细地叮嘱他一番。”

    康熙点下了头。“那好吧,就让穆里玛做朕的钦差去黑龙江一带总督。鳌爱卿须叮嘱于他,不可轻易地与那些罗刹士兵发生冲突,待东北一带略略平静了之后,便叫他速回京城。”

    鳌拜又咧嘴笑道:“皇上如此关爱臣之兄弟,臣这里就代穆里玛向皇上谢恩……”

    康熙笑了,而且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起来。“赵盛、阿露。朕的身体已经康复,快来扶朕去饮酒玩耍。”说完,撇下鳌拜和遏必隆,径自离去。

    遏必隆有些愕然地对鳌拜道:“鳌兄,皇上是不是……太乐于玩耍了?”

    鳌拜转动了一下牛眼道:“遏老弟,皇上如此玩耍,岂不是很好?”

    遏必隆会意地一笑。跟着,鳌拜也忍俊不禁地再次大笑起来。很明显,遏必隆也好、鳌拜也罢,当时的心中都是非常得意的。

    只是,鳌拜和遏必隆不知道,真正应该得意的,还是康熙皇帝。康熙煞费苦心地装病,其目的就是想把鳌拜的一个得力干将“调”出京城,或者是鳌拜的兄弟穆里玛,或者是鳌拜的侄子塞本得。现在,鳌拜主动要把穆里玛派往东北,康熙的心中当然十分得意。

    康熙的这一目的之所以能够顺利地达到,是因为康熙早已经把鳌拜的为人摸得一清二楚。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两个重要原因,一是鳌拜被康熙的一系列假像迷惑住了,心中早已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性;二是“黑龙江总督”一职对鳌拜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东北虽不很太平,但“黑龙江总督”却是大清朝的封疆大吏,鳌拜虽在朝中作威作福,但其手下却几乎无人担当像“黑龙江总督”这样称霸一方的高官,这对鳌拜企图真正控制整个大清江山显然极为不利,故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鳌拜当然就不会放过了。

    总而言之,指挥着千军万马的穆里玛是被康熙“想方设法”地弄到东北去了。东北一带虽然也有一些清朝军队,但不仅人数很少,而且也驻扎得分散,那穆里玛纵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在东北形成多大的气候,更何况,康熙也不会给穆里玛太多的发展时间。如此看来,把穆里玛弄出京城,无疑是康熙的一次重大胜利。

    没有了穆里玛,就剩下那个塞本得了。塞本得是镶黄旗的都统,京畿一带的清军几乎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只要塞本得还留在京城,康熙就不敢对鳌拜采取什么行动。所以,康熙和索尼等人密谋了许久,于一六六九年的五月,以台湾郑氏集团不断袭扰福建一带为“借口”,并征得鳌拜的“同意”,给塞本得挂上“兵部侍郎”衔兼“福建总督”职,将塞本得打发到福建去了。

    穆里玛去了东北,塞本得去了福建,京城里虽然还有遏必隆、班布尔善、葛褚哈、玛尔塞及济世等一些鳌拜的死党,但用康熙的话来说就是:除了穆里玛和塞本得,这些人都不足为虑。

    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亲往乾清宫,称赞康熙“做得巧妙”,并提醒康熙“时机已经成熟”。而索尼则在通过索额图呈给康熙的一封信中说得更为直截了当:皇上,可以动手了!

    是呀,康熙八岁登基,到一六六九年,他整整“忍”了八年。这八年岁月,该需要何等的意志和毅力啊!俗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康熙“是可忍”了八年,现在已经到了“孰不可忍”的时候了。

    一六六九年的五月底(即康熙八年四月),康熙在乾清宫外最后一次检阅了由索额图和明珠所训练的那十几个少年的武艺。这十几个少年,已在宫中秘密地习武多年,一个个都练成了一身好武艺,尤其精于擒拿格斗之法。康熙对这最后一次的检阅非常地满意。

    一六六九年的六月初,康熙在乾清宫的寝殿内召见索额图和明珠。在这之前,康熙请大学士熊赐履和魏裔介拟了两道“圣旨”。康熙将一道“圣旨”交给索额图道:“你速去东北,将那穆里玛捕获归京。”

    索额图郑重地承诺道:“臣若抓不回穆里玛,臣就死在东北!”

    康熙点点头,又将另一道“圣旨”交到明珠的手上。“你速去福建,把那塞本得抓回来!”

    明珠神情肃然言道:“臣若完不成任务,臣就跳进大海!”

    康熙又点点头,最后吩咐道:“你二人此行,绝不可事先泄露身份。穆里玛和塞本得都是凶猛歹恶之徒,你们应多带些得力人手同去,如果穆里玛和塞本得拒捕,你们便……就地正法!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二人逃脱。”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为了取得对鳌拜斗争的彻底胜利,康熙也就顾不得什么仁慈了。结果是,索额图和明珠分别去了东北和福建,很轻易地就将穆里玛和塞本得抓捕归京。之所以会“很轻易”,是因为穆里玛和塞本得没作任何抗拒。他们之所以没作任何抗拒,是因为他们以为康熙皇帝不会也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显然,穆里玛和塞本得这回是想错了。

    索额图和明珠秘密地离开京城后不久,康熙就找到了自己早课的师傅熊赐履和魏裔介。因为熊、魏二人已经知道了康熙皇帝过去那“花天酒地”的生活全是假装的,现在要对鳌拜一伙动手了,所以熊、魏二人对康熙的态度就异常地谦恭和热情。俩人刚见着康熙的面就异口同声地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康熙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想请两位师傅再替朕拟一道圣旨。”

    熊赐履连忙问道:“皇上这回又要抓什么人?”

    抓捕穆里玛和塞本得的“圣旨”就是熊、魏二人草拟的。康熙静静地回道:“朕要抓鳌拜!”

    魏裔介赶紧言道:“老臣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康熙言道:“朕想请两位师傅把鳌拜的罪状好好地罗列一下。”

    熊赐履急急地找来笔墨纸砚。“臣遵旨!”

    很快,熊赐履就一气呵成地给鳌拜定下了十条大罪状,诸如“结党营私、犯上作乱、滥杀无辜”等等,每一条都足以给鳌拜定个死罪。然而,康熙浏览了一下那“十大罪状”后,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朕以为,这些罪状还不够多……”

    那魏裔介忙着言道:“请皇上稍候,让老臣再给鳌拜加上几条罪状。”

    只见魏裔介,笔走龙蛇,片刻工夫,便又在鳌拜的头上增加了另十条罪状。谁知,康熙看了之后仍然摇了摇头。“朕以为,像鳌拜这样罪大恶极之人,只列他二十条罪状,恐群臣不服啊!”

    熊魏二人对视了一眼,便不言不语地奋笔疾书起来。稍顷,整整三十条鳌拜的罪状便呈在了康熙的眼前。康熙终于点下了头。“有这么三十条,大概也就能说得过去了……烦请两位师傅把这些罪状再整理一番,朕到时候会用得着的。”

    于是就来到了六月上旬的一天,午后。一个老太监颤颤巍巍地出了紫禁城,朝着铁狮子胡同内的鳌府而去。这个老太监不是别人,他是康熙的近侍赵盛。赵盛是奉康熙之命去鳌府通告鳌拜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这件“事情”重大得足以让鳌拜乖乖地走进紫禁城。至于这件“事情”是真是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盛缓缓地走进了铁狮子胡同,走进了鳌府,走到了鳌拜的面前。鳌拜见赵盛独自前来,便知道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然而赵盛一开始还故意绕弯子,只说康熙皇上请鳌拜进宫一次,就是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在鳌拜的再三追问下,赵盛才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问道:“鳌大人可否还记得令千金兰格格小姐?”

    前书中曾有交待,兰格格是鳌拜的女儿,鳌拜本想把她嫁给康熙皇上为后,但她却勾通鳌府中侍卫巴比仑“神秘”地失踪了。鳌拜着穆里玛和塞本得等人领兵寻找,终也没有什么结果。这事儿,便大大小小地成了鳌拜的一块心病。

    鳌拜回答赵盛道:“老夫那贱女,即使真的消失了,老夫也不会忘记。”又马上反问赵盛道:“赵公公,你为何要提起兰格格?”

    赵盛神秘兮兮地四处瞅了瞅,然后尽力凑到鳌拜的耳边,压低嗓门儿言道:“鳌大人,实不相瞒,皇上之所以现在要见你,是因为……大人的千金兰格格小姐,又在宫里出现了。”

    鳌拜不禁一怔。“赵公公,你此话当真?”

    赵盛言道:“鳌大人,我岂敢随意骗你?是我在宫中亲眼看见了的……两年前选秀,我做的是执事,曾有幸目睹过兰格格小姐的容颜。我人虽老迈,但眼力很好,绝不会认错。”

    鳌拜相信了。相信的理由是,两年前,兰格格已经被送进了皇宫,不可能就那么无缘无故地突然失踪了,定是有人在宫中将她隐匿了起来。鳌拜想,找到了兰格格,就不愁找不到那个巴比仑,他们俩人同时失踪,其中必然有一定的联系,而这回再抓到巴比仑,就真的要让这个色胆包天的侍卫永远的“失踪”了。

    想到此,鳌拜就迫不及待地问赵盛道:“皇上着我入宫,就是要与我谈谈兰格格的事?”

    赵盛略略犹豫道:“正是如此……看皇上的意思,好像是要与鳌大人商量,打算封兰格格小姐为皇贵妃……”

    鳌拜马上道:“这怎么行?索尼那老家伙的孙女儿做了大清朝的皇后,我鳌某的女儿怎么可以只做一个皇贵妃?”

    皇后和皇贵妃都是皇帝的妻子,但后者的等级要比前者低一等。赵盛言道:“皇上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皇上以为,按大清例律,皇帝只能有一个皇后,所以皇上很是为难……”

    鳌拜却咧了咧大嘴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要么让我鳌某的女儿做皇后,要么就让皇上有两个皇后。”

    赵盛苦笑道:“这等大事,只有鳌大人与皇上当面商定了。”

    鳌拜重重地一点头。“那好,赵公公在后面慢走,鳌某我先行进宫。”

    像往常一样,鳌拜一个侍从也没带,独自一人徒步向皇宫走去。赵盛在后面尖着嗓门喊道:“鳌大人,皇上在弘德殿里等你呐……”

    鳌拜大踏步地朝前走。他的脚步,一般的人难以跟上。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走得太慢了。他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宫去。恰好,他走出铁狮子胡同的时候,瞥见一名鳌府侍卫正牵着一匹马在蹓跶,便不由分说地拽过缰绳,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脚步走得再快,也比不上马的四只蹄子。更何况,鳌拜本来就是在马背上长大成人的,一身精湛的骑术,至少可以同康熙的骑术相比美。虽然鳌拜现在年纪大了,但背不驼,腰不弯,端坐在马上,显得异常地威武和精神。只是,鳌拜再过威武、再过精神,此次进了紫禁城,恐也只能是凶多吉少了。

    鳌拜就那么骑着马大模大样地踏进了紫禁城。没有人加以阻拦,因为没有人敢阻拦他。鳌拜的马蹄声渐渐地踏向弘德殿。

    表面上看起来,皇宫内并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即使皇宫内有了什么异常,鳌拜也不会觉察。因为,在鳌拜的眼里,这偌大的紫禁城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家,他高兴来就来,高兴去就去。

    其实呢,皇宫内总还是有些异常的。比如,鳌拜骑着马刚刚走进紫禁城,便有两个精壮的少年远远地跟在了后面,而且,随着鳌拜一点点地向弘德殿靠近,那两个少年与鳌拜的距离也在一点点地缩短。只是,鳌拜太大意了,他太急着想见到康熙和兰格格了,不然的话,他就会发现,始终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少年是那样的陌生。

    鳌拜看见了弘德殿的殿门。殿门外站着两个太监。显然,康熙皇帝此刻就在殿内。鳌拜也没下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肚,马的四只蹄子便朝着弘德殿的殿门口踏去。

    就在这当口,一直跟在鳌拜身后的那两个少年逐渐靠近了鳌拜。也就在这个时候,鳌拜发现了那两个少年,并觉出了有些异样。皇宫之内,这两个少年跟着自己意欲何为?故而,鳌拜就放弃了下马的念头,直直地坐在马上,直直地逼视着那两个已走到近前的少年。

    那两个少年显然是康熙派来的。见鳌拜没有下马,他们便知道鳌拜有所警惕了。如果让鳌拜始终坐在马上,那鳌拜是很容易逃掉的。所以,两个少年对望了一眼,在鳌拜还没有生起逃跑念头的当口,俩人同时大叫一声,然后一起纵起身子,直向马上的鳌拜撞去。

    鳌拜确实没有生起过什么“逃跑”的念头。无论何时何地,“逃跑”都是别人的所作所为,与他鳌拜无关。故而,尽管鳌拜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之感,甚至,他都开始怀疑了“找到了兰格格”是一个骗局,但是,当那两个少年奋不顾身地向他扑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出手进行攻击。

    鳌拜的两只手掌迎上了扑过来的两个少年。两个少年纵然都有一身好武艺,但与鳌拜相比,显然还差了很多。就听“呼”、“呼”两声钝响,那两个少年纵起的身体就像失控的两只风筝,倏然坠落于马下。跟着,两个少年的嘴角就溢出了殷红的血。

    然而,两个少年尽管都被鳌拜打成了重伤,但他们的任务却的的确确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鳌拜撞下马来。而鳌拜虽然打伤了那两个少年,自己的身体却被他们扑过来的冲力冲到了马下。

    鳌拜刚一摔落马下,便有七八个少年“呼啦啦”地从弘德殿里冲了出来。这七八个少年显然都训练有素,冲出弘德殿之后,在鳌拜还未来得及爬起身之前,他们就两个人一组地迅速朝着鳌拜扑了过去。两个人扑向鳌拜的左臂,两个人扑向鳌拜的右膀,另两个人压住了鳌拜的左腿,还有两个人扭歪了鳌拜的右脚。他们的动作如此地娴熟又配合得如此地默契,显然在这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有针对性地训练、演习了多少回。

    那七八个少年所运用的正是那种简单而有效的擒拿格斗之法。鳌拜的双手被反扭到了背后,鳌拜的双脚也被反扭到了背后。鳌拜纵有一身盖世的武功,此时也不能动弹分毫。只要他一动弹挣扎,他的四肢和身体便痛彻骨髓,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再动弹挣扎。

    鳌拜刚一被制服,便又有两个少年从弘德殿里跑了出来。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圈绳索,另一个少年则提溜着一张大鱼网。看来,康熙已经作了这样的准备:如果擒拿鳌拜失败,就用鱼网罩鳌拜,只要能把鳌拜罩住,鳌拜就不可能使出浑身的功夫,到那个时候再擒拿他就比较容易了。当然,鱼网是否真的能够罩住鳌拜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康熙只是把鱼网留作一种预备手段。

    提着绳索的少年跑到鳌拜的身边,十分麻溜地将鳌拜的手脚反捆在了一起。这样一来,鳌拜便形成了这么一副模样:肚皮着地,首尾都向上翘着,有点像现在幼儿园里的那种翘翘板。恰在此时,那康熙缓缓地从弘德殿里踱出,踱到鳌拜身边,蹲下,一眨不眨地望着鳌拜那张因痛苦而变了形状的脸,笑眯眯地问道:“鳌大人,你可想过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鳌拜至此才终于明白了一切,只可惜为时已晚。也许是太过痛苦了吧,或许是过于愤怒了吧,他只圆睁着一对牛眼,像虾米般的身躯上下左右地晃了晃,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不过,鳌拜的身躯那么一晃,却晃下一件东西来。你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前书中有过交待,鳌拜无论到什么地方,身上都要掖着一把短刀。

    见着短刀落地,那十来个少年都大吃一惊。康熙也暗自心惊不已。但面上却仍然保持着镇定。稍顷,他捡起那把短刀,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地道:“暗藏兵器,显然是想行刺朕……这样看来,鳌拜该有三十一条死罪了!”

    紧接着,康熙便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着人将那两个被鳌拜打伤的少年送往太医房细心地诊治。第二件事情,着人去通知在京的所有朝中大臣速速来弘德殿上朝。第三件事情,命那十来个少年将鳌拜抬进弘德殿里的一间密室内听候发落。后来,康熙见鳌拜被捆成了一个虾米模样,似乎不仅有碍观瞻,而且也多少显得不够仁慈,所以就着人给鳌拜换上粗重的手铐和脚镣。这样,鳌拜就多多少少地有了一点自由,却又不可能自由得能够跑掉。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康熙重新返回弘德殿内,沉沉地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上。这个宝座,他已经坐了八年,可只有这一次,他才真正地感觉到了双臂下的宝座是如此地踏实、如此地至高无上。而在这之前,他就像坐在一块云彩上,随着风向不停地飘浮着,且还有随时摔下来的危险。

    康熙不禁自言自语地道:“朕今日才算是真正地做了大清朝的皇帝!”

    索尼是第一个走进弘德殿的大臣。他一直在皇宫附近徘徊。他看见鳌拜骑着高头大马、不可一世地踏进了皇宫。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竭力甩动一双老腿,颠颠簸簸地迈进了弘德殿。

    见索尼进殿,康熙忙着走下台来,将如何擒获鳌拜的经过略略地讲述了一遍。索尼闻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边大笑一边还大叫道:“鳌拜,你终于完蛋了……”

    在康熙的记忆中,索尼好像从来都没有如此地大笑过。索尼的大笑声,久久地在弘德殿内回荡。可是,不幸正应验了那句俗话:乐极生悲。康熙正想陪着索尼笑上一阵子,却见索尼两眼一翻,又双目一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康熙骇然,慌忙抢过去查看,然而索尼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索尼,数朝元老,在康熙逮住鳌拜之后,竟然阖目长逝。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宿命?

    应该说,索尼死时的模样还是十分安详的。鳌拜终于被擒,他没有理由死不瞑目。只是,就索尼而言,他却有着一桩未了的心愿,那就是,他曾请人为他的孙女儿赫舍里氏和儿子索额图算过命,算命的结果是:赫舍里氏福大命不大,而索额图则福大命也大,但却不能“善始善终”。那位算命先生的预言究竟是否灵验,索尼就永远无从知晓了。

    康熙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置索尼的当口,一些文武大臣已经陆陆续续地走进殿来。康熙心一横,决定先把鳌拜的事情办完之后再细心料理索尼的后事。这么想着,康熙就一言不发地走回宝座旁坐下,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陆续进殿的朝中大臣们。

    所有走进大殿的大臣,包括遏必隆、班布尔善、葛褚哈、玛尔塞和济世等一些鳌拜的死党,还包括鳌拜的儿子纳穆福,都紧闭双唇,不敢乱说半个字,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索尼的尸体,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不知道事情的底细和究竟,他们当然就不敢轻易地乱说乱动了。

    工夫不大,弘德殿内大约聚集了近百位朝中大臣。康熙觉得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铿锵有力地道:“朕此刻召你们来,是要当着你们的面,痛数那奸臣鳌拜的罪状!”

    康熙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而鳌拜的那些死党们,听了康熙的话后,就更是目瞪口呆。不过,所有的大臣在听了康熙的话后,又都隐隐约约地感到今日之事绝非寻常,因为,康熙皇上自亲政以后,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得这么威严;还有,那鳌拜居然不在。

    康熙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一指索尼的尸体,落地有声地道:“对大清朝忠心不二的索尼索爱卿,就是刚才活活被鳌拜气死的。这,便是鳌拜的第一条罪状!”

    “第一条罪状”当然是康熙临时编出来的。也许,康熙觉得,要是众人都知道索尼是笑死的,恐对索尼一生的名声有碍,既然这样,还不如把索尼之死加在那鳌拜的头上。反正,对鳌拜而言,多一条罪状或少一条罪状现在也无所谓了。

    虽然有些大臣对索尼的死因多少有些将信将疑,但此时此刻,却也不敢作声。康熙扫了众人一眼,然后从身边摸出一把短刀来,朝着众人晃了晃,继而沉声言道:“朕今日召那鳌拜入宫,他竟然暗藏凶器,阴谋行刺于朕,这,便是奸臣鳌拜的第二条罪状!”

    “暗藏凶器”是真,“阴谋行刺”倒也未必。不过,鳌拜的那些死党们,见鳌拜腰间的短刀竟然握在了康熙的手中,一个个便大惊失色。遏必隆和班布尔善等人情知不妙,悄悄地向殿门口挪移,可抬头这么一看,“逃跑”的念头顿时就消失殆尽,因为,殿门口内外,早就站满了皇宫里的侍卫。这些侍卫,都是属于索额图管辖的。很快,遏必隆和班布尔善等人的脸上就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康熙放下那把短刀,又拿出一张大纸来。大纸上,是熊赐履和魏裔介二人共同给鳌拜罗列的三十条罪状。康熙大声地、竟然一口气地将那三十条罪状清清楚楚地念完。念毕,康熙长长地喘了几口气,并随即言道:“奸臣鳌拜的罪行,真是数不胜数、罄竹难书……”又突地大喝一声道:“把奸臣鳌拜押上殿来!”

    康熙话音刚落,那十来个少年便押着鳌拜从一间小屋里走了出来。顿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射向了鳌拜。其中,有许多人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而鳌拜的那些死党们,在看到被手铐、脚镣牢牢缚住的鳌拜时,其心情却惊人的一致,那就是:末日来临了。

    缚住鳌拜的那双手铐、脚镣也太过沉重了,连鳌拜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走起路来也颇为艰难。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一般的手铐、脚镣,说不定就会被鳌拜挣脱。鳌拜那一身盖世武功,康熙不得不严加提防。

    十来个少年连推带拽地、好不容易才把鳌拜拉到了康熙的对面,又颇费周折地、甚至运用了擒拿手段才将鳌拜捺跪在地上。然而,一眼看上去,鳌拜不仅面无惧色,反而倒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模样。

    康熙厉声喝问道:“鳌拜,你知罪吗?”

    谁知,鳌拜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也太过刺耳了,似乎比索尼临死前的那种笑声还要高亢些许,甚至,整个弘德殿都在鳌拜的大笑声中微微地颤栗。

    鳌拜又突然止住了笑,同样用一种严厉的口气反问康熙道:“皇上,鳌某为大清朝的建立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何罪之有?”

    实际上。鳌拜此时的心中异常地后悔。他后悔什么?他后悔的事情太多。不过,他最后悔的,还是他不该被康熙的假像所蒙骗,更不该让穆里玛和塞本得离开京城。如果穆里玛和塞本得还在京城,康熙岂敢这样待他?鳌拜明白,他太低估康熙皇帝了。他还明白,康熙既然敢如此待他,那就说明,穆里玛和塞本得二人也定将凶多吉少。只是,他现在明白得越多,心中的后悔也就越多。

    当然哕,鳌拜不是什么事情都会明白的。比如,他现在就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那就是,那个索尼,为何会直挺挺地死在殿里呢?

    康熙不想与鳌拜在殿内唇枪舌剑。他把那张写有鳌拜三十条罪状的大纸交与一个太监、放到鳌拜的面前。“鳌拜,你睁开眼好好地瞧瞧,那上面的每一条罪状,朕都可以处你绞刑。这么多罪状聚在一起,朕究竟该如何处置你啊?”

    鳌拜并没有去看他的那些“罪状”。也许,他犯下了哪些罪状,他比康熙要清楚得多。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康熙言道:“皇上,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康熙也冷冷地言道:“鳌拜,你一生作恶多端,满朝文武都可以指证你一二罪行,你又何必巧言抵赖?”

    “皇上,”鳌拜猛然提高了声音,又奋力抬起双手,“嗤”地将胸前的衣衫撕开。“你好好地看看,我鳌某这一生究竟做过些什么?”

    鳌拜的胸前,赫然有几道醒目的伤疤。这几道伤疤,记录着他一生当中最为荣耀的事。那是清兵刚刚人关之际,清太宗皇太极(即康熙的爷爷)不幸陷入敌人重围,就在皇太极走投无路的当口,鳌拜率人不顾一切地杀人重围,救出了皇太极,自己的胸口上便留下了这么几道刀疤。

    “鳌拜舍身救太宗”的故事,康熙早就听说过,而且还听了不止一次。正因为鳌拜有过这么一次壮举,所以才得到了皇太极的极大信任和赏识。皇太极一生中,也不知赏赐给鳌拜多少东西,其中以那座鳌府和一件龙袍最为著名。故而,若论战功和资历,鳌拜在满朝文武中也的确是首屈一指的。

    康熙略一思忖,然后吩咐那十来个少年道:“将奸臣鳌拜打科死牢,听候朕的发落!”

    鳌拜一边吃力地朝殿外走一边高声言道:“皇上,我救过先祖陛下,你是不能杀我的……”

    康熙装作没有听见鳌拜的话,但心中却不禁在犹豫道:“该不该处死鳌拜呢?”

    康熙正在犹豫呢,猛然间,大殿内骚动起来。康熙定睛这么一看,却原来,众大臣已经自发地将遏必隆、班布尔善、葛褚哈、玛尔塞、济世和纳穆福等人缚将起来,并推跪在康熙的面前。正所谓:墙倒众人推。鳌拜擅权时,众大臣即使敢怒也不敢言。而现在,鳌拜已成了阶下囚,他们就不仅敢怒,也敢言、敢动了。

    康熙稍稍动了动身体,然后直视着遏必隆等人道:“尔等可知罪吗?”

    班布尔善率先朝着康熙叩起头来:“小人知罪,请皇上恕罪……”

    班布尔善开了头,其他的鳌拜的死党,不包括鳌拜的儿子纳穆福,就一起学着班布尔善的样,一边死命地朝着康熙叩头一边哽咽着、呜咽着向康熙求饶。康熙冷哼一声言道:“尔等皆为鳌拜的死党,平日里为非作歹、为虎作怅,如果朕轻饶了尔等,天理难容。即便朕以宽大为怀,想从轻发落尔等,恐众大臣也不会同意!”

    康熙这么一说,众大臣便一起鼓噪起来:“不能放过他们!”“绞死他们……”

    康熙大喝一声道:“来啊!将鳌拜的这些死党统统打入死牢,待穆里玛和塞本得被押解进京后,一并处决!”

    跑过来一批皇宫侍卫,像捉小鸡似的将遏必隆、班布尔善等人从地上捉了起来。康熙又突然高叫了一声道:“等一等!”

    众人都不知所以,一起怔怔地看着康熙。只见康熙走下台来,走到了那个纳穆福的身边,低低而又十分清晰地言道:“你只是鳌拜的儿子,并不是鳌拜的死党,既不是死党,就没有什么罪责,既没有罪责,朕就不该如此待你。”停顿了一下后又道:“你继续在朝中为官,朕决不会为难于你。还有,你父亲的那座府宅,朕现在就赏赐于你。”

    纳穆福伏地叩拜道:“臣谢皇上隆恩!”

    康熙挥了挥手,也没言语,就走回宝座旁坐下。康熙之所以单单放过纳穆福,“赏罚分明”当然是其中主要的原因,纳穆福确实算不上鳌拜的什么死党;而且,纳穆福的妻子是先皇顺治帝的女儿(即康熙的姐姐),却也是康熙放过纳穆福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不然,纳穆福死了,康熙似乎就不太好向自己的姐姐交待。而康熙把鳌拜的住宅赏赐给纳穆福,就更与康熙的那个姐姐有关。

    康熙重新坐定之后,提了提气息,然后冲着众人朗声言道:“朕知道在场的有些大臣,过去曾对鳌拜言听计从,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更不用害怕,朕决不会怪罪你们。不用说各位了,就是朕,过去不也对鳌拜忍气吞声吗?朕现在想告诉你们的是,只要各位大臣尽忠尽心,各司其职,朕对过去的事情,一概既往不咎!”

    近百位大臣纷纷跪地,口中齐呼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几日,索额图押着穆里玛、明珠押着塞本得相继归京。又过了数日,康熙旨下:将遏必隆、班布尔善、葛褚哈、玛尔塞、济世、穆里玛和塞本得等人押赴午门外处绞,并暴尸示众三日以平民怨民愤。

    那时候的康熙也的确是够仁慈的了。他在取得了对鳌拜斗争的最终胜利后,并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株连九族。他只是处绞了遏必隆、班布尔善等为数不多的鳌拜的死党,而遏必隆、班布尔善等人的家人和财产却都安然无恙;而且,只要遏必隆、班布尔善等人的家人中有出类拔萃之辈,康熙也照样让他们入朝为官。比如,遏必隆的儿子阿灵阿,后来就做了领侍卫内大臣。从这一点上来看,那时候的康熙皇帝也确实是很英明的,更确实很难得。

    鳌拜活了下来。这是康熙征求了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意见之后才决定让鳌拜活下来。实际上,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她只是对康熙道:“鳌拜一伙的势力已除,这大清天下就是你的了,既是你的天下,一切当以你作主。我只去享享清福便了。”

    博尔济吉特氏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从此以后,她就几乎再也没有过问康熙的政事。而康熙想的则是:鳌拜一伙的势力已灭,留下鳌拜一个人已无大碍;更何况,鳌拜也确曾救过先皇祖的性命,凭这一份功劳,鳌拜似乎有理由活下来。

    就这么着,鳌拜侥幸得以苟活了下来。当然,鳌拜也只是苟活了下来,并没有什么人身自由。康熙也不可能让鳌拜恢复自由。鳌拜是被拘押在牢房里,且还戴着手铐脚镣。后来,鳌拜就郁郁寡欢地死在了牢中,死前,他的手脚依然锁着镣铐。

    不过,也不能说鳌拜在被拘押期间连一点快乐都没有。他应该是有一点快乐的。那就是,经常会有两个人到牢房里来看他。这两个人可以到牢房里来看望鳌拜,是经过康熙皇帝特旨批准的。一个是鳌拜的儿子纳穆福,另一个便是鳌拜的爱妾阿美。

    纳穆福来看望鳌拜,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就好像不存在任何联系了。所以,纳穆福每次来探监,只是多带些好吃的、好喝的东西,并不和鳌拜多言语。故而,见着纳穆福,鳌拜也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让鳌拜感到快乐的,是阿美来探监。阿美一次又一次地跑到牢房里来看鳌拜,似乎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对鳌拜确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恋情。她曾请求与鳌拜关押在一起,但康熙没有同意。这不是说康熙不近人情,相反,康熙对阿美如此地痴情十分地感动,不然,康熙就不会允许她去牢里看鳌拜了。康熙之所以不答应阿美与鳌拜关在一起,是担心她进了牢房之后不好看守管理,而对她不好看守管理,那鳌拜就很有可能会出麻烦。而康熙是不可能让鳌拜会有什么麻烦出现的。

    只要阿美一来探监,鳌拜的脸上就会浮出一种既敦厚又亲切的笑容。而阿美。则往往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如此情真意切的场面,相信多情的康熙见了,也定会欷嘘不已。

    有一回,纳穆福和阿美在牢房里不期而遇了。鳌拜便把早就想好了的话说了出来。他对纳穆福道:“我请你为我做一件事……皇上把我的住宅和财产都赏给了你,请你从中拿出一些金银送与阿美……”

    纳穆福回道:“你放心,她要什么东西,我都会给她的。”

    鳌拜点点头,很认真地看了纳穆福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投向阿美,轻轻言道:“我已老朽,不可能再活多久……你还年轻,不能因我而耽误了自己……你从纳穆福那儿多拿些钱财,自图出路去吧……”

    然而阿美只是哭泣,高低不同意。纳穆福看了,也不觉有些心酸。关在牢里的鳌拜,是否会对过去的所作所为有些悔恨?

    一直到鳌拜死在牢中之后,阿美才带着憔悴的身心悄然离开京城。离开京城前,她没有从纳穆福那儿拿走任何东西。这个来自西湖边的风尘女子,倒有着一腔人间罕见的真情。鳌拜能得遇此女子,也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后来,康熙得知了关于阿美凄然离开京城一事,慨然良久,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但不管怎么说吧,康熙清除了鳌拜一伙势力之后,就使得自己的政治生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而整个大清王朝,也由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二、朕要的是他的脑袋

    北京城虽已是春天了,但却好像意外似的下了一场大雪。那雪也真大,纷纷扬扬,不仅整个紫禁城被它下得一片纯白,就是整个天空,也被它映得惨白一片。

    即使不下雪,北京城就已经够寒冷的了,而下了一场雪之后。北京城的寒冷就越发地难以形容。不过,让大清朝廷文武百官真正感到寒冷的,倒不是这个有些反常的季节,也不是这场大得有些邪乎的春雪,而是那不断从南方传到京城里来的消息:吴三桂的军队杀入了湖南,尚之信的军队攻入了广西,耿精忠的军队正在福建肆意杀戳清军……“三藩之乱”的消息传到北京城,朝野震惊。虽然许许多多大臣对此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当这种“预感”真的变成现实时,他们依然感到极大的震恐。许许多多大臣变得惶惶不安,茫然不知所措起来。甚至,有不少大臣在私下里都这么以为:大清朝完了。

    北京城内最镇定、最沉着的人,恐怕莫过于康熙皇上了。对“三藩之乱”,他既没有感到有多大的意外,更没有觉着有什么惶恐。相反,康熙还以为,“三藩之乱”终于爆发实比“三藩之乱”始终不爆发要好得多。就像人的身体上长了一个毒疮,如果始终不破口、不流脓流血,那这人的身体就一直在生病,而只有当毒疮全面“爆发”之后,那这人的身体才有彻底痊癔的可能。除康熙之外,对“三藩之乱”不怎么感到惊慌的,还有索额图和明珠等少数大臣。对“三藩”态度最激烈的,要数经略大臣莫洛,只是他当时不在京城,而是在陕西监督那个陕西提督王辅臣的一举一动。

    康熙在弘德殿内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平定南方的“三藩之乱”。康熙首先言道:“乱臣贼子吴三桂,杀朕派出的钦差大臣尼德尔于前,又杀朕的封疆大吏甘文煜和朱国治于后,然后胆大包天,公然扯起反清大旗,派兵攻打湖南,意欲抢夺朕的天下,此等滔天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希望各位大臣紧紧地团结在朕的周围,齐心协力,把吴三桂这等十恶不赦之人,尽早地剿灭!”

    康熙说得慷慨激昂,然而,除了索额图、明珠等少数人积极响应外,其他诸大臣几乎都缄默不语。康熙对此极为不快。他一拍龙案,厉声喝问道:“各位大臣为何不言不语?莫非,你们都惧怕那吴三桂不成?”

    康熙这一喝问倒也见效,不少大臣都赶紧抬起头来,直直地又惶惶地看着康熙。康熙又大声地言道:“你们今日都要在朕的面前表个态。你们究竟有没有决心和信心打败吴三桂?”

    康熙这么一说,众大臣便不禁面面相觑起来。只是,面面相觑了半天,终也没有人主动开口。康熙大为恼怒,不觉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且绷紧双颊喝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都变成哑巴了?”

    终于,一个人缓缓地走出人群,并缓缓地伏在了地上。“皇上。微臣有些话想说……”

    康熙注目一看,见那人正是吏部侍郎齐耳丹。如果说,经略大臣莫洛是朝中最主张同南方三藩彻底决裂的人,那么,吏部侍郎齐耳丹便是朝中最不主张同南方三藩动武的人。如果实话实说的话,康熙当时最讨厌、最不满的人,恐怕就是那个齐耳丹了。

    见齐耳丹伏地并“有些话想说”,康熙真想将他斥退下去,因为康熙敢肯定,从齐耳丹的口中,是不会吐出让人感到振奋的话的。但康熙转念一想,既然齐耳丹代表了那么多大臣的想法和看法,又何不拿齐耳丹“开刀”来“教育”众大臣呢?

    想到此,康熙就吞下去一口唾沫,再慢慢地坐下,然后直视着齐耳丹道:“齐大人,你有些什么话要对朕说啊?”

    齐耳丹叩首后言道:“皇上,臣以为,我们的眼睛不能只盯着一个吴三桂……”

    康熙不禁皱了皱眉。“齐大人此话何意?”

    齐耳丹道:“吴三桂拥有数十万大军,当然是大清朝莫大的威胁,可是,那尚之信和耿精忠所拥有的军队,也达数十万之众,也是大清朝极大的威胁啊!”

    康熙被齐耳丹所言弄得有些糊涂。“齐耳丹,你到底想对朕说些什么?难道朕不知道,那吴三桂也好,尚之信、耿精忠也罢,都是朕的心腹之患吗?”

    “皇上,”齐耳丹的表情十分地认真。“微臣的意思是,只一个吴三桂就很难对付了,再加上尚之信和耿精忠,大清朝实难有把握战胜他们……如果强行同他们开战,臣担心,大清朝恐有亡国之忧……”

    索额图闻言,立即伏地启奏道:“皇上,齐耳丹危言耸听,不是贪生怕死,就是别有用心,请皇上明察!”

    明珠也紧接着索额图言道:“皇上,臣以为,齐耳丹在朝廷之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从严惩处!”

    然而齐耳丹却也不惧。这等胆量,让康熙着实有些钦佩。也正因为齐耳丹有这等胆量,所以后来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就昕齐耳丹言道:“皇上,臣既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长他人志气,臣说的全是实话,也完全是在为大清朝和皇上着想……”

    康熙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齐大人的意思,是叫朕不要派兵去反击三藩之乱,而让他们的军队顺顺当当地开到北京来,然后把朕及各位大臣都提了去,是也不是?”

    齐耳丹磕头道:“皇上言重了。微臣的意思是,不应公开地同吴三桂等人对抗,而应想一个办法使吴三桂等人的军队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康熙不觉“哦”了一声道:“莫非,齐大人有什么锦囊妙计能使吴三桂等人按兵不动?”

    齐耳丹回道:“微臣确实有一个办法……”

    康熙真的有点惊诧了。“齐大人,何不快些将你的办法说出?”

    齐耳丹道:“皇上,微臣以为,吴三桂等人之所以会大动干戈,最主要的原因,乃是朝廷撤了他们的藩,如果朝廷不这么做,吴三桂等人就不可能燃起战火。所以……”

    康熙明白了。“齐大人,你是不是叫朕再收回撤藩的旨谕啊?”

    齐耳丹居然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是的,皇上,微臣正是这个意思,而且,微臣还以为,仅仅收回撤藩的成命还不够,还应将朝中竭力鼓吹撤藩的大臣杀掉几个,向吴三桂等人谢罪,吴三桂等人这才有可能停止战争……”

    齐耳丹此言一出,众大臣皆相顾愕然。只有康熙,看起来还十分地平静。“齐大人,依你之见,应该杀掉哪几个大臣比较合适啊?”

    齐耳丹似乎早有准备。“皇上,依微臣之见,只需杀掉两个大臣便可。一个是兵部尚书明珠,另一个是吏部右侍郎索额图。满朝文武当中,就这二人竭力地鼓吹撤藩……”

    康熙一点点地又站了起来。“齐大人,鼓吹撤藩最厉害的,不是别人,是朕。照齐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朕的脑袋取下去向吴三桂等人谢罪啊?”

    康熙这么一说,齐耳丹便有些慌了。“皇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一派胡言!”康熙猛然一拍几案,“朕早发过誓言,朕与吴三桂等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你如何敢说出这等混帐话来?”

    齐耳丹胆子再大,此时也止不住地有些哆嗦。“皇上,微臣可是在为大清江山和皇上着想的啊……”

    “住口!”康熙怒不可遏,用手一指齐耳丹。“你妖言惑众、胆大妄为,即便朕马上将你处死,你也是死有余辜!”

    齐耳丹慌忙叩头道:“皇上息怒,皇上恕罪,微臣对皇上可是一片赤胆忠心啊……”

    康熙厉声喝道:“来啊?将齐耳丹打入死牢!待朕平定了三藩之乱后,再行释放。”

    很快地,几个宫廷侍卫跑进来,将大声叫嚷着的齐耳丹拖出殿去。实际上,康熙本想把齐耳丹就地正法以儆效尤的,但考虑到齐耳丹虽然“胡言乱语”,却也“勇气”可嘉,故而就饶了他一命。

    尽管如此,齐耳丹被拖出殿之后,满朝文武也都立即变得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而此时的康熙,看起来也着实怕人:双眉倒竖,双目如电,整个脸庞,惨自如雪。显然,康熙是被齐耳丹气坏了。这个时候,谁再敢说出和齐耳丹类似的话来,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众大臣皆噤若寒蝉,康熙也直直地站着不言不语。一时间,弘德殿内的空气仿佛是凝固了。而凝固了的空气是最容易使人窒息的。

    康熙不想让殿内的空气凝固。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他沉声言道:“各位大臣都听着,多年以前,朕就把南方三藩看作是大清朝的心腹大患。现在。吴三桂等人公然作乱,意欲颠覆朕的大清江山。如果朕不以牙还牙,坚决反击,朕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众大臣虽然依旧不敢言语,但弘德殿内的空气确乎已经松动。康熙停顿了一下,后退两步,在宝座上坐好,然后重重地言道:“吴三桂等人虽然手握重兵,但并非像齐耳丹之流所想象的那样强大。齐耳丹以为,如果与吴三桂等人开战,将有亡国之忧,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既然开战有亡国之忧,那不开战岂不亡国得更快?所以,对乱臣贼子吴三桂等人的叛乱,朕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坚决予以打击。只有彻底打败吴三桂等人,朕的江山才可以安宁。只有完全消灭吴三桂等人,朕的江山才可以高枕无忧!”

    康熙说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在宝座上弹动了两下。机灵的索额图一见,连忙伏地称颂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索额图这一喊不大要紧,明珠及殿内所有的大臣都一起跪地山呼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明”声中,“万岁”声里,康熙又稳稳地站了起来,且气宇轩昂地大声言道:“兵部尚书明珠听旨!”

    明珠匍匋两步。“臣在……”

    康熙威严地道:“朕命你速带人手,将吴三桂留在京城的子孙悉数斩首,不得有误!”

    明珠叩首道:“臣遵旨!”说罢,便急急退去。

    康熙瞥了一眼明珠离去的背影,然后缓缓地言道:“朕杀吴三桂的子孙,并非朕心地残忍,朕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告诉天下的百姓,朕与吴三桂等人决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索额图及众大臣闻听康熙口中说出“朕亡”二字,都慌忙叩头呼道:“吾皇圣明……”

    康熙在“圣明”声中又大声言道:“吏部右侍郎索额图听旨!”

    索额图伏地回道:“臣在……”

    康熙朗声言道:“吴三桂在南方叛乱,那朱三太子杨起隆必将蠢蠢欲动。为更好地打击吴三桂等人,解京城后顾之忧,朕命你统领禁卫军三万,从现在起,全力抓捕杨起隆及其党羽,争取把杨起隆这帮亡命之徒、一个不剩地全都抓捕归案!”

    索额图“喳”了一声,便很快地退出了弘德殿。康熙又面对着众大臣言道:“从现在起,尔等都必须在各部衙门全天候办公,谁不经朕的允许胆敢擅自离开,朕定严惩不饶!”

    众大臣唯唯喏喏之后,相继退去,退去时,都未免有些战战兢兢的。只有康熙,屹立在皇帝的宝座前,像齐鲁大地上岿然的泰山,风吹不动,雨打不摇。

    康熙对吴三桂等人叛乱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地坚决,除了他早就具有了一种必胜的信心外,更主要的,还是他以为,众大臣都过高地估计了南方三藩所拥有的实力。康熙的估计是,吴三桂的兵马,不会超过二十万众,而尚之信和耿精忠的军队加在一起,也至多在二十万人左右。康熙想,京畿一带的清军约有三十万众,一半是兵部特地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一半是拱卫北京城的八旗兵。康熙认为,以兵部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加上一些地方部队,完全可以对付那狂妄的吴三桂,再以卫戍京城的八旗兵,加上一些地方部队,就可以打败尚之信和耿精忠了。便何况,吴三桂等人只占据着南方那么几个省,地小人少,而大清朝则拥有广袤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只要调度有方、指挥得当,平定“三藩之乱”当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所以,基于这种想法,康熙才会对吴三桂等人的叛乱,既不感到意外,更不感到慌张。

    当然,康熙也深深地知道,虽然最终肯定能平息“三藩之乱”,但“平息”的过程,恐怕不会一帆风顺,说不定,还得作好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故而,康熙以为,除了准备好必要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资源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不能忽视,那就是,必须精心挑选出一些能征惯战的将军。如果没有一批能征惯战的将军,恐怕这个仗也不好打。

    满清王朝就是靠打仗才夺得汉人江山的,自然不乏能征惯战的将军,然而问题是,时过境迁了,当年的一些马上将军,包括鳌拜在内,死的死,亡的亡,现在还活着的,也早已垂垂老矣。军队中的一些现役将军,几乎都没经过实战的考验和锻炼,加上不少将军都出身豪门,平日里懒散骄纵惯了,若让他们领兵去同吴三桂等人作战,康熙委实不放心。所以,虽然康熙决意要同吴三桂等人一比高低,但在挑选领兵打仗的将军方面,康熙却颇有一番踌躇。

    正是在这种“踌躇”之下,康熙想到了索额图和明珠。是的,索额图和明珠都还很年轻,也都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但康熙以为,凭着索额图和明珠那么聪慧机灵,到了战场上,定然会有一番作为。于是,康熙就暗自决定,将索额图和明珠都派上前线战场,让他们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好好地洗礼一番,也好为日后重重地提拨他们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康熙本来的打算是,让明珠跟着另外一个将军率兵部训练出的那十五万精锐之师,南下湖南去抗击吴三桂的军队,让索额图跟着另外一个将军率戍卫京城的十五万八旗兵去抗击耿精忠和尚之信的兵马。康熙之所以让明珠和索额图都跟着“另外一个将军”,原因是,明珠和索额图都没有领过兵,让他们先跟着“另外一个将军”学习学习,然后再独自指挥打仗。

    看得出,康熙对索额图和明珠二人是极其信任的。只是因为后来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一个莫大的变故,康熙的这个“打算”才没有完全地付诸实践。

    你道后来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什么样的“莫大的变故”?原来,那陕西提督王辅臣突然起兵对康熙发难,而且,由王辅臣起,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都让康熙有措手不及之感,故而,康熙就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

    不过,在交待王辅臣突然“发难”之事之前,有两件事情应该补充交待一下。一件是明珠诛杀吴三桂留在京城子孙的事,一件是索额图率禁卫军抓捕“朱三太子”杨起隆及其党羽的事情。

    明珠诛杀吴三桂子孙的事情,十分地简单。他奉康熙皇上之命,领一干人手,把吴三桂留在京城的子孙,悉数押至午门之外,当着数千看客的面,将吴三桂的子孙一一斩首示众,以此向京城的百姓证明:当今皇上决心与吴三桂对抗到底。明珠这一干净利落的做法,事后博得了康熙的赞赏。

    索额图率禁卫军在抓捕“朱三太子”杨起隆及其党羽的过程中,若从整体上看,也算是干净利落。因为索额图在“回头香”酒店里“卧底”了很长时间,对杨起隆及其党羽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抓捕起来就非常地得心应手。大约只花了半天左右时间,索额图率禁卫军就将杨起隆手下的万余党羽,包括“回头香”酒店店主张林在内,几乎全部抓捕归案。然而,可惜的是,当索额图亲率百余名禁卫军扑向铁狮子胡同外准备抓捕“朱三太子”杨起隆的时候,却扑了个空。也就是说,索额图虽然及时地粉碎了京城即将必然发生的叛乱,但“叛乱”的罪魁祸首杨起隆却狡猾地漏网了。对此,康熙皇帝也并没有怎么责怪索额图。康熙虽然不免有些遗憾,但却还安慰索额图道:“爱卿,不要太过内疚,更不要太过自责。有道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朕相信,那杨起隆是一定难逃法网的!”康熙所言自然有道理,只是,杨起隆落入法网的那一天似乎也太过久长了。尽管康熙曾全力追捕过杨起隆,可直到康熙四十七年,亦即公元一七。八年,那杨起隆才在山东落入“法网”。当时,杨起隆已是日薄西山的年纪了,心中也早已泯灭了反清的斗志,然而,愤怒的康熙皇帝不仅将杨起隆及其一家老小全部处死,而且还将与杨起隆有关联的人物也悉数严惩。当然,这是后话。而“后话”中的康熙与平定“三藩之乱”时的康熙几乎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

    杀了吴三桂的子孙,又消除了杨起隆这一莫大隐患,康熙便觉得可以放手同吴三桂等人一搏了。这期间,曾发生过这么一个小插曲,那就是,统治西藏的达赖喇嘛五世曾托人给康熙呈了一封信。在信中,达赖喇嘛五世建议康熙皇帝与南方三藩“裂土罢兵”,具体内容是,以长江为界,南方三藩统治长江以南的土地,而康熙则统治长江以北的土地,彼此都不要大动干戈,以免伤了“和气”。康熙接到达赖喇嘛五世的信后,勃然大怒,当即将那封信撕得粉碎,且气咻咻地言道:“无论长江以北还是长江以南,都是朕的江山,朕绝不允许任何人将朕的江山加以分裂。若达赖喇嘛不是远在西藏,朕定将他打入死牢!”

    然而,就是康熙准备派索额图和明珠分别领兵南下的当口,却突然从陕西传来消息:陕西提督王辅臣公开响应吴三桂的号令,已从宁关起兵,正向甘肃的兰州攻去。康熙闻之,一时间目瞪口呆。

    康熙的经略大臣莫洛曾向康熙禀奏:陕西提督王辅臣已经同意和吴三桂“划清界线”。既如此,王辅臣为何又出尔反尔?

    王辅臣本来并不想与大清朝和康熙皇上为敌。他的确是一个贪财的人物,也的确对康熙皇上每年只拨给他数万两银子军饷心怀不满。不过,在吴世璠携二十万两银子到达陕西之前,王辅臣也只是心怀不满而已,还并没有对康熙皇上产生什么别样的念头或想法。然而,吴世璠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确切说,是那二十万两银子使王辅臣改变了主意。加上王辅臣能做上陕西提督的位置,也确是吴三桂向大清朝廷极力举荐的结果,因而。王辅臣就向吴世璠保证:愿意接受吴三桂的调遣,准备同大清朝廷开战。

    王辅臣虽然向吴世璠当面保证过了,但心里却也并不踏实。待吴世璠离开陕西回云南之后,王辅臣就不由得犹豫起来:吴三桂等人会是大清朝的对手吗?想当年,大明王朝,还有李自成等人,拥有那么多的土地和军队,可最终不都是被大清朝打败了吗?现而今,吴三桂等人所拥有的土地和军队,应该不能与当年的大明王朝或李自成等人相提并论,既如此,若跟着吴三桂等人同大清朝公开叫战,又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如果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自己岂不是连个陕西提督也做不成了吗?

    就在王辅臣的态度有些动摇的当口,经略大臣莫洛以康熙钦差的身份适时地抵达了陕西。莫洛曾在陕西呆过数月,与王辅臣比较熟,私交也算不错,所以,在莫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王辅臣便向莫洛表示:愿意与吴三桂一刀两断,继续为康熙皇上镇守陕西。莫洛看出,王辅臣虽然有所表示了,但因为接受了吴三桂的二十万两银子,所以“有所表示”的态度就并不是很坚决。故而,为防止王辅臣再有什么“不轨”之举,莫洛便向康熙皇上请求继续留在陕西以监督王辅臣。康熙考虑到陕西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也就答应了莫洛的请求。

    事情似乎一点点地归于平静和正常了。吴三桂在昆明杀死康熙的钦差尼德尔及云南巡抚朱国治、云贵总督甘文煜时,王辅臣当时并不知晓。实际上,即使王辅臣当时知晓,恐怕也不会马上就起兵响应吴三桂。因为王辅臣几乎一直处于一种观望之中,既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效忠”康熙皇上,也拿不定主意是否死心踏地地跟着吴三桂反清。然而,吴世璠的第二次抵达陕西,却使王辅臣不得不最终拿定了主意。

    吴世璠奉吴三桂之命,在昆明处死了甘文煜和朱国治的家小后,便带着十万两银子,星夜兼程赶往陕西。当王辅臣再一次见到吴世璠时,很是惊讶地言道:“小王爷,你如何又到这里来了?大清皇上的钦差正在这里监视我呢……”

    吴世璠“嘿嘿”一笑道:“提督大人,大清皇上的钦差有什么稀奇?几天以前,大清皇上也曾派了一个钦差到云南去呢。”

    王辅臣问道:“那钦差到云南去做什么?”

    吴世璠道:“那钦差说大清皇上要撤掉三藩,还说要把三藩的一切权力都收归中央。我爷爷当时真是气得不行!”

    王辅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爷爷……平西王他老人家,同意了吗?”

    “同意?”吴世璠的嘴一撇,“提督大人,你说我爷爷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同意。”王辅臣的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不过,大清皇上既然决定撤藩了,就不会收回成命。你爷爷……该怎么办?”

    “怎么办?”吴世璠两眼一翻,“我爷爷一气之下,干脆将那钦差给杀了,又一不做二不休,顺便将甘文煜和朱国治也一并解决了!”

    王辅臣大为震惊:“小王爷,你爷爷竟然把皇上派来的钦差……还有去贵总督和云南巡抚……都杀了?”

    “一点不错。”吴世璠有些自鸣得意,“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而且,我还奉我爷爷之命,将甘文煜和朱国治两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给处置了!”

    王辅臣愕然道:“小王爷,如此一来,平西王他老人家,岂不是真的反了?”

    吴世璠点了点头:“提督大人说的没错。此时此刻,我爷爷的十万大军,恐怕早已经打入了湖南。如果消息传送得快,广东的尚之信和福建的耿精忠,此时也该领着他们的军队同大清朝开战了!”

    吴世璠估计得还真不错。几乎就在他又一次见到王辅臣的同时,尚之信和耿精忠分别在广东和福建扯起了反清大旗。王辅臣仿佛是下意识地问吴世璠道:“小王爷,我现在……该怎么办?”

    吴世璠毫不犹豫地道:“我爷爷叫你马上起兵响应,先攻下兰州,稳定后方,然后全力向北京方向攻击!”

    王辅臣却很是犹豫地道:“小王爷,这恐怕……不妥。大清皇上的钦差……是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吴世璠显然有些不快:“什么钦差不钦差的?提督大人,我爷爷能将钦差干掉,你就不能这么做?”

    王辅臣吞吞吐吐地言道:“小王爷有所不知……这钦差,是我的朋友,叫我杀掉我的朋友,我实在有些不忍心,也实在下不了手……”

    吴世璠却道:“提督大人,那钦差既然是你的朋友,就叫他跟我们一起干嘛,如果他不同意,再杀他也不迟,如果提督大人真的不忍心,真的下不了手,那世瑶很乐意代劳!”

    王辅臣连忙言道:“小王爷莫性急,容我与那钦差好好地商量一番……”

    吴世璠言道:“商量当然可以。不过,提督大人必须记着,我不可能在这儿呆很久。我爷爷吩咐过,叫我把事情办妥后就即刻回赴云南。”

    王辅臣陪上笑脸道:“小王爷放心,不会很久的,我只需同那钦差好好地谈一谈,事情便可解决……”

    于是,王辅臣就将吴世璠妥善地安排在一个地方住下,以美酒、美女款待于他,自己则在苦思冥想着究竟该怎么办。

    王辅臣虽然当着吴世璠的面说要与那钦差莫洛“好好地商量一番”,但实际上,王辅臣根本就没同莫洛“商量”这件事。因为,王辅臣深深地知道,莫洛对大清朝、对康熙皇上忠心耿耿,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也休想使莫洛改变他的“忠心耿耿”。所以,王辅臣只能一个人在选择着自己今后的道路。这种“选择”也许太过艰难了,王辅臣一连“选择”了三天,也没有选择出一个结果来。

    吴世璠却等不及了。虽然每天都有美酒喝着、有美女玩着,生活过得似乎很是逍遥自在,但吴世璠好像还不是那种“玩物丧志”的人,他清楚地知道,伟大的事业才刚刚开始,现在还不是尽情享乐的时候。所以,在三天后的下午,他找着了王辅臣,脸色阴沉地问道:“提督大人,现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天,你总该同那钦差朋友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了吧?”

    王辅臣支支吾吾地言道:“小王爷言之有理,我正与那钦差商量,很快便会有结果……”

    吴世璠哼了一声道:“提督大人,我已作出决定,明日一早便回云南。”

    王辅臣一怔。“小王爷……为何要走得这么快?”

    吴世璠言道:“提督大人这么难以作出决定,我在此逗留下去也就毫无意义了。我来时,我爷爷曾对我说,如果提督大人及时起兵,待事业成就之后,就让提督大人做陕甘总督兼朝中兵部尚书。可现在看来,我爷爷的这番心意算是白费了……”

    王辅臣挤出一脸笑容道:“王某这里先行谢过平西王他老人家这一番厚爱和栽培……”

    吴世璠回以冷冷的一笑。“提督大人,光说漂亮话是打不跑大清皇上的。哦,对了,有件事情必须向提督大人事先说明一下。我明日回云南的时候,需把上一回及这一次带来的银两一并带回云南,请提督大人支持并谅解。”

    王辅臣闻言,心中不禁“咕咚”一沉。显然,吴世璠要把银子带走,恰恰击中了王辅臣的要害。先前,吴世璠做的“陕甘总督兼朝中兵部尚书”的许诺,王辅臣还不怎么以为然,因为,那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呢,更何况,是否能真的将大清皇上从北京城赶走,也还是个很大的疑问。但是,银子不一样,银子是个非常现实的东西,而且,吴世璠两次带来的银子更不是个寻常的小数目,竟达三十万两。这么多的银子,若让吴世璠再全部带回云南去,王辅臣如何能舍得?

    故而,吴世璠的话音刚落,王辅臣就急急忙忙又慌慌忙忙地言道:“小王爷千万不可如此急着回云南,如果就这么回去了,平西王他老人家会如何看待王某?不管怎么说,王某能有今日的地位,也全赖平西王他老人家举荐之恩。动物尚且知道倾心报恩,何况人乎?”

    吴世璠当然知道王辅臣并非是要报什么恩,而是舍不得那三十万两银子,所以,他就故意淡淡的问道:“提督大人既然难以定下决心,又何必如此挽留于我?”

    王辅臣赶紧道:“小王爷许是误会了,并非是我王某难以定下决心,而实是那大清皇上的钦差难以处置……”

    吴世璠微微地叹息道:“提督大人,我误会也好,不误会也罢,你终究难以决断,我即便留下来,也终究毫无益处啊!”

    王辅臣忙道:“小王爷莫急,王某今天晚上再同那钦差好好地、彻底地商谈一次,明天一早便给小王爷一个明确的答复,小王爷以为如何?”

    吴世璠却道:“提督大人为何不今天晚上就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王辅臣暗暗地咬了咬牙,然后一跺脚言道:“好,就依小王爷的,王某今天晚上就给小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吴世璠轻轻一笑道:“提督大人如此当机立断,真不愧为英雄本色啊!”

    吴世璠这么一夸,王辅臣倒有些害羞起来。“小王爷这等夸奖,王某实在惭愧……”

    可“惭愧”也好,不“惭愧”也罢,王辅臣都必须在今天晚上作出某种抉择了。别了吴世璠之后,他苦思良久,从下午一直想到傍晚,他终于拿定了主意,作出了决定。

    晚上,王辅臣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将康熙的钦差经略大臣莫洛热情地邀来,与之同饮。酒席旁,只有王辅臣和莫洛二人。王辅臣亲自为莫洛斟酒,态度异常地恭敬和真诚。

    两杯酒下肚,王辅臣喟然言道:“莫大人,陕西地处偏僻,莫大人滞留于此,可真是受了不少委屈啊,每念于此,王某心中着实不安……”

    莫洛言道:“王大人太过客气了。莫某在这里,一切都过得很好。即便真的有什么不习惯之处,那也是不足挂齿的,因为,我们都是在为当今皇上效力效忠!”

    “是呀,是呀”,王辅臣连连点头。“莫大人对当今皇上的赤胆忠心,真令人感动。不过,如果能使自己的生活环境得到一个很大的改善,岂不是更好?”

    莫洛从对方有些游离的目光中看出了事情的蹊跷。“王大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今晚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王辅臣顿了一下,然后低低地道:“莫大人,你我应该算是朋友了,所以我不想瞒你……三天前,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来到了这里……”

    莫洛一惊。“吴世璠?他现在何处?他来这里作甚?”

    王辅臣“咕咚”灌下去一杯酒,然后低低地道:“吴世璠现在就在这里……他又给我带来了十万两银子……”

    莫洛冷冷一笑道:“吴世璠出手如此阔绰,定然又是来收买于你。”

    王辅臣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他来的用意正是如此……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南方三藩已经正式同大清朝开战了……”

    莫洛大惊。“王大人,如此严重之事,你为何到现在才告诉于我?”

    王辅臣又“咕咚”灌下去一杯酒。“因为……我想把吴世璠此次带来的十万两银子分一半与你……你我终是朋友,我王某再贪财,也不会忘了朋友……”

    莫洛愕然。“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辅臣似乎嫌一杯一杯地喝不过瘾,干脆抓过酒壶,“咕噜咕噜”地往口中倒。一壶酒倒光了,他止不住地连打了几个酒嗝,然后一抹嘴唇道:“莫大人,我王某对待朋友,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吴世璠带来十万两银子,我不能独吞,定然要分一半与你……”

    莫洛慢慢地明白了王辅臣的用意,于是就冷冷一笑道:“王大人,你既如此慷慨,又何不将吴世璠上回带来的二十万两银子也分与我一半?”

    王辅臣当即瞪大了眼。因为酒已喝多,他此时的双眼彤红如血。“莫大人,你提这般要求,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要知道,王辅臣决定将吴世璠此次带来的十万两银子分一半给莫洛,已经是痛下了一番“狠心”,如果再将吴世璠前次带来的二十万两银子分一半与莫洛,那岂不是要了王辅臣的性命?

    莫洛“哈哈”一笑道:“王大人,如果你已经被吴世璠收买,如果你已经决定跟着吴三桂犯上作乱,那就请直说,又何必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王辅臣又抓过一壶酒,一仰脖子,一气喝下大半,然后将酒壶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掼,“呼哧呼哧”地言道:“不错!王某是已经决定了跟着平西王他老人家同大清朝开战,你又能如何?”

    莫洛冷哼一声道:“王大人,这是你的地盘,你手下有数万将士,我莫洛岂能将你奈何?只不过,作为朋友,我想劝你在轻率地作出决定之前,应仔细地考虑考虑,不然,一失足可就落得个千古恨啊!”

    “考虑什么?”王辅臣因为酒喝多了,所以胆子也就大了不少。“我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我惟一要考虑的,就是……你莫洛算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要分给你一些银子,我要你跟着我一起向大清朝开战……”

    莫洛缓缓地摇了摇头。“王辅臣,你这岂不是痴人说梦话?我莫洛对大清皇上忠心耿耿,岂是你用五万两银子就可以收买?即使你把吴世璠带来的三十万两银子都送给我,我对大清皇上的这片忠心也不会产生丝毫的动摇!”

    王辅臣“呃”了一声道:“莫洛,王某好心给你五万两银子,你偏不要,你……究竟意欲何为?”

    莫洛肃然言道:“王辅臣,我只想诚心奉劝你好好地思考一番,是银子重要,还是忠义二字重要?当今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随吴三桂行犯上作乱之举?”

    “当今皇上待我不薄?”王辅臣猛然吞下去一杯酒。“莫洛,当今皇上如何待我不薄?每年只拨给我几万两军饷,还不够分给我手下的官兵……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镇守于此,究竟图得是什么?又究竟落到了什么?”

    莫洛叹道:“王辅臣,这一点我早就跟你说过。目前,朝廷拨给你的军饷是少了点,可究其原因,却正是南方三藩肆意侵吞的结果。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你不会不知道。所以,待当今皇上解决了三藩问题之后,全国各地的军饷,包括你这里在内,都定将会有很大程度的增加”。

    莫洛说的言之凿凿,王辅臣却不大相信。“增加?莫洛,你告诉我,大清皇上每年会拨给我几十万两银子吗?”

    莫洛回道:“朝廷究竟会拨给你多少银子,自有皇上决断,我莫洛身为臣子,不敢妄加推断。”

    王辅臣哼了一声道:“莫洛,漂亮话谁不会说?可光说漂亮话又有什么用?如果,到时候,大清皇上还是每年只拨给我几万两银子,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我区区一个提督,又能奈大清皇上几何?”

    莫洛即刻言道:“王辅臣,你如何敢这般非议当今皇上?”

    “非议?”因为酒喝多了,王辅臣的五官都有些变形。“我非议什么了?非议的话我还没有说出来呢……莫洛,你怎么就敢肯定,那大清皇上就一定会彻底地解决三藩问题?”

    莫洛铿锵有力地回道:“吾皇陛下圣明非凡,甭说只是小小的三藩了,即使天下都已大乱,吾皇陛下也会从容地予以平息!”

    王辅臣“嘿嘿”一笑道:“莫洛,你恐怕是在头脑发热吧?你想过没有,如果平西王他们打进了北京城,那将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如果我现在还继续为大清皇上卖命,到了那个时候,我王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莫洛愤然言道:“王辅臣,你如何敢说出这等不忠不孝的话来?”

    王辅臣双唇一撇。“莫大人,什么叫忠又什么叫孝?岂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奶便是娘……”

    莫洛再也捺止不住,拍案而起。“王辅臣,朝廷怎么会让你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做一省的提督大员?”

    王辅臣抓过一酒壶,“咕咚咚”地灌了两口,然后醉眼惺松地道:“莫洛,我王某能做上提督大员,这完全是平西王他老人家的恩德啊!既如此,我王某岂不要好好地报答平西王他老人家?”

    莫洛直视着王辅臣。“如此看来,你是要死心踏地的跟着吴三桂一起叛乱了?”

    王辅臣翻了翻眼皮。“一点……不错。我王某不仅要跟着平西王他老人家走,我还要你莫洛莫大人跟着我王某一起走……你和我,终归是朋友嘛!”

    “简直是一派胡言!”莫洛很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我莫洛,堂堂朝廷命官,岂能跟着你这种不仁不义的小人,做出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来?”

    王辅臣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莫大人,你这一番豪言壮语,的确令人钦佩。但是,不知你想过没有,你若一意孤行,不跟我走,你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莫洛的双眼,射出炯炯有神的光芒来。“王辅臣,你是在威胁我吗?你以为,我莫洛是那种害怕威胁的人吗?”

    王辅臣也慢腾腾地站起。“莫洛,难道你……不怕死吗?”

    莫洛“哈哈”一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大清皇上而死,我莫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王辅臣的双眼被酒烧得似乎要冒出血红的火苗来。“莫洛,你……真的不怕死?”

    莫洛重重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

    王辅臣用手一指莫洛。“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就不会杀你……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人都敢杀!”

    奠洛轻轻地摇了摇头。“王辅臣,与你交上朋友,我真是瞎了眼……如果我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就不会向皇上主动请求留在这里了!”

    王辅臣挪了挪脸上五官的位置,又抓过一壶酒,一气喝下大半,然后趁着酒劲儿喊道:“来人啊!”

    随即,从外面跑进两个彪形大汉来,将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分别架在莫洛颈项的左右。很显然,王辅臣早就做好了杀死奠洛的准备。

    见莫洛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王辅臣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莫洛轻蔑地言道:“王辅臣,别大呼小叫的了!人生自古谁都免不了一死,要杀要剐,任由你的便!”

    王辅臣突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瘫倒在座位上,且有气无力地道:“莫洛,你现在要是后悔,也还来得及……”

    莫洛不再言语,而是笔直地站着,微合着双目。也许,他正在想念着远在北京城的康熙皇帝。是呀,远在北京城的康熙皇帝又何尝不在牵挂着他莫洛呢?

    王辅臣似乎没折了,猛然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杀死他!把他杀死……”

    那两个彪形大汉只用剑轻轻一抹,经略大臣莫洛就无声无息地訇然倒地。莫洛死时虽然无声无息,但倒地的声音也确实非常大,至少,那王辅臣就感觉到了大地在颤抖,所以,莫洛倒地之后,王辅臣很是被吓了一跳,颓然坐下。

    就在王辅臣被吓了一跳、刚刚有点回过神的当口,那吴世璠一边拍着双手一边悠悠然地走了进来,且口中言道:“提督大人,干得漂亮,干得真是漂亮啊!”

    王辅臣应该是喝醉了,他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好在,他毕竟还认识吴世璠。“小王爷?这一切,你都看见了?”

    “我全都看见了!”吴世璠兴高彩烈地道,“待我回到昆明,定将这一切都如实禀报我爷爷。我相信,我爷爷得知此事后,一定会欢喜异常,也一定会对提督大人另眼相看!”

    一股污秽,欲从王辅臣的噪门儿处涌出。王辅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将那股污秽重新吞咽下去。“小王爷,我既杀死了朝廷派来的钦差,那就无路可退……待明日,我将亲率大军,向兰州进发!”

    “好!”吴世璠大叫了一声。“如果天下的将领,都能像提督大人这般豪爽果断,那千秋大业,何愁不成?”

    说罢,吴世璠就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王辅臣见状,也半痴半傻地跟着吴世璠大笑起来。

    吴世璠和王辅臣似乎都有理由大笑,然而,远在北京城的康熙皇帝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当得知王辅臣杀死莫洛、起兵攻打兰州时,康熙简直就像是呆了一般。莫洛是他的亲臣,而陕西却是处战略要地。莫洛惨遭杀害,康熙自然异常难受,而陕西发生了叛乱,康熙就更加感到担忧。

    很显然,康熙原先的战略部署不得不作重新调整。康熙原来想把聚集在北京城周围的三十万大军分成两路南下,一路去对付吴三桂,另一路对付尚之信和耿精忠。可现在,陕西王辅臣叛乱,就使得康熙又增添了一条战线。尽管王辅臣的兵马不多,但如果不及时地加以有效地遏制,定将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康熙,究竟该如何调遣京城的三十万大军?

    就在康熙举棋未定之际,一连串的更为严重的消息相继传入北京城: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提督郑蛟麟及总兵吴之茂、长沙副将黄正卿、湖广总兵杨来加、广东总兵祖泽清、潮州总兵刘进忠和温州总兵祖宏勋等,纷纷树起叛旗,响应吴三桂,归附吴三桂。而吴三桂的兵马已攻入湖南省腹地,正火速向长江沿线推进。尚之信的军队已基本上控制了广西。耿精忠的军队已经占领了福建全部。那陕西提督王辅臣的动作也不慢,只几天工夫,就攻下了兰州。

    大清朝国土,整个长江以南,加上陕西、甘肃和四川,不是被吴三桂等叛军占据,就是处于战火纷飞之中。史书记载当时的情形是:东南西北,全在鼎沸。大清朝各省还效忠于康熙皇上的地方部队,疲于奔命,处处设防,又处处挨打。一时间,吴三桂等叛军,还真的有一种改朝换代的气势。

    各路叛军中,以吴三桂的军队声势最为浩大。吴军在大将林兴珠和韩大任的统率下,连克沅州、常德、衡州和长沙等地,兵马直趋长江南岸。

    康熙这才似乎真正地感觉到了“三藩之乱”的极其严重性。整个大清王朝,几乎半壁江山已经沦入叛军之手。如此一来,康熙皇上就只能寝食难安了。

    康熙在乾清宫内召集索额图、明珠等十数位亲近大臣商议应急的办法。康熙首先言道:“朕过去确实低估了南方三藩的叛乱实力。朕只把目光放在了南方三藩的身上。殊不知,三藩在南方经营多年,其党羽早已遍布南方各省……若不制定出一个周全的计划,恐实难在短时间内有效地打击叛军的嚣张气焰……”

    索额图言道:“皇上所言甚是。不过,臣以为,虽然各路叛军的气焰十分嚣张,但各地的清军也正在英勇地抵抗。臣以为,在短时间内,叛军还不可能大举北犯。”

    康熙微微叹息道:“索爱卿,各地清军虽然英勇,但毕竟是寡不敌众啊!如果不迅速地派兵增援,恐叛军北上或东进,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明珠忙着言道:“皇上,京城还有三十万大军,将这三十万大军投入南方或西线战场,就一定可以打退叛军的进攻!”

    康熙缓缓地言道:“朕的手中,只有这三十万军队了。短时间内,朕很难再调集到其他的军队。如果,这三十万军队投入战场不当,不能有效地遏止叛军的进攻,那未来的局势就很难预料了……所以,朕叫各位爱卿来,就是想请各位爱卿动动脑筋、想想办法,看京城的这三十万军队,该如何投入战场……”

    三十万军队,看起来是一个很不小的数目,但当时,如果将各路叛军的兵马加在一起,恐怕不止百万之众。更主要的,这三十万军队,可以说是康熙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如果这牌使用得不当,未能起到应有的作用,那大清王朝就真的有被吴三桂等人颠覆的可能。所以,康熙叫“各位爱卿动动脑筋、想想办法”之后,索额图和明珠等人便认真而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讨论来讨论去,大致形成了这么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把三十万大军集中投放到某一个战场上,把那个战场上的叛军迅速地歼灭,然后再调去对付其他的叛军。另一种意见则是,把三十万大军平均投放到各个战场上,先遏止住各路叛军的疯狂攻势,然后再想其他的办法来消灭叛军。

    在索额图和明珠等人认真而热烈地讨论过程当中,康熙是一言不发。显然,他是在认真地倾听,同时也是在认真地思考。待索额图和明珠等人都住了口、一起凝望着康熙时,康熙轻轻地说开了:“各位爱卿说的都很好,但似乎也都不无欠妥之处……如果能集中这三十万军队迅速歼灭叛军一部,当然十分理想。可朕以为,就目前形势来看,这种想法不大可能实现,因为叛军的气焰十分嚣张,且东西左右的叛军几乎已连成一线,要想在短时间内把某路叛军分割开来、聚而歼之,实属不易,弄得不好,不仅不能把某路叛军歼灭,反而使得其他各路叛军得以乘机迅速北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势必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和京城的不稳……而若把三十万军队平均投放到各个战场,也似不当,因为叛军虽然东西连成了一片、齐头并进。但仔细看来,各路叛军的攻势毕竟有强有弱,比如吴三桂的叛军,其攻势就明显比其他各支叛军猛烈……所以,这三十万军队在全部投放战场的时候,必须有所侧重,必须起到应有的作用,必须能在较短的时间内遏止住叛军的攻势。只有这样,百姓才会心安,京城才会稳定,朕也才有时间、有办法来对付叛军!”

    康熙虽然说的很轻,但娓娓道来,有条有理,反映了康熙具有一种很冷静的性格和很缜密的思维。索额图和明珠等人,只静静地倾听,并不多发一言一语。

    康熙继续言道:“叛军虽然横贯东西,但认真地推敲一下便不难发现,数十支叛军大致可以分成三条战线。朕在这里姑且把叛军的这三条战线称之为东线、西线和中线。东线在江西、浙江一带,以耿精忠的叛军为主力。西线在陕西、甘肃和四川一带,以王辅臣的叛军为主力。而中线则是在湖南,主要是吴三桂的叛军。三条战线上的叛军,虽然人数看起来差不多,但若以战斗力而言,显然是吴三桂的叛军最强。所以,朕便把中线湖南战场列为重点,应在这重点战场上投入更多的兵力。因为,各路叛军虽然都一起鼓噪,但关键的一环还是在湖南战场。如果不能很快地遏止住吴三桂叛军的攻势,其他各路叛军必将有恃无恐、越战越凶,而只要遏止住了吴三桂叛军的攻势,那其他各路叛军的攻势就必将会有所收敛。就像是去对付一群野狼,如果有效地制服了其中的头狼,那其他的野狼就肯定会有所顾忌……”

    康熙的这个比喻应该说十分地恰当,而从以后的事实来看,康熙的这一番分析也是极有见地的。如果康熙没有把主要兵力投入到湖南战场,那他平定“三藩之乱”的结局就实难预料了。因为其他各路叛军确实是在观望和等待着吴三律叛军的攻势能有更快更大的进展。就像高手下棋,如果走错了第一步,恐怕满盘皆输。幸运的是,康熙的第一步棋走对了。

    明珠小声地问康熙道:“皇上,你打算如何分配京城的这三十万军队?”

    康熙扫了众人一眼后缓缓地言道:“朕打算把兵部训练出来的那十五万精锐之师,再加上五万八旗兵,全部开往湖南战场!”

    康熙此言既出,众人皆惊。因为把二十万军队投入到中线湖南战场,那东线和西线战场就只能分别有五万人马去增援了。而区区五万人马,无论是投往东线或西线,都无疑是杯水车薪。故而,康熙作出这一决定之后,众人一时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康熙淡淡一笑问道:“各位爱卿是不是觉得朕在湖南战场上投人的兵力太多了?”

    十多位康熙的亲近大臣中,有一位顺承郡王,名叫勒尔锦,曾跟在那个鳌拜的后面打过几次仗,且还曾博得过“常胜将军”的美誉。在当时的朝廷中,能具有勒尔锦这种作战资历和作战经验的大臣,委实不多。此刻,见康熙问起,勒尔锦便犹豫了一下后言道:“皇上,那吴三桂在湖南战场上投入了很强大的兵力,加上长沙副将黄正卿等叛军的支援,吴三桂在湖南战场上的实力就更是非同小可。甭说派二十万军队去湖南战场了,就是把在京的三十万军队全部投放到湖南战场,也不为多。只是,把二十万军队投入中线战场,那东线和西线战场就没多少兵力去增援了,而东线和西线战场上的叛军,其实力也不容低估。如果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一个迅速北上,一个迅速东进,那我们将无力阻止,如此一来,大清朝岂不是岌岌可危?请皇上三思!”

    康熙并没有直接回答勒尔锦,而是面向索额图和明珠等人道:“你们是如何认为的啊?”

    索额图是极端聪明之人。他当即言道:“顺承郡王爷所虑,应该说不无道理,因为如果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一个真的迅速北上,一个真的迅速东进,那局势就将相当地严重和危急。但是,微臣以为,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发生,因为刚才皇上已经说过,如果我们及时地阻止住了吴三桂在湖南的攻势,那东线和西线的叛军就会颇有顾忌,就不敢轻易地迅速北上或东进。而要保证能够及时地阻止吴三桂叛军的攻势,那就必须在湖南战场投入更多的兵力……”

    顺承郡王勒尔锦微微摇头道:“索大人,皇上适才所言,臣不会不记得,但臣斗胆以为,皇上适才所言,是基于一种主观推断的基础上。臣担心的是,如果我们在湖南阻止住了吴三桂叛军的攻势,但东线和西线的叛军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或放慢进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将何以应对?”

    明珠的聪明自然不会比索额图逊色多少。他紧跟着勒尔锦之后言道:“顺承郡王爷所担心的事情,也正是微臣所担心的。恕微臣冒昧,微臣以为,皇上之所以这么决定,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总共只有三十万军队,既不能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叛军一部,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兵力可言,又不能把三十万军队平均投放到三条战场,因为那很容易被各路叛军各个击破,所以,我们只能相对集中兵力,去遏止住叛军的重点攻势,说不定,皇上这一英明决策,还真的能凑奇效……”

    明珠既说出“说不定”之词,就说明他对康熙的这一决定,心中也没有什么底。康熙轻轻叹息道:“朕又何尝不想在东线和西线战场上投入更多的兵力?可朕没有这么多的军队啊!朕作出如此决定,通俗地讲,就像是在赌博,如果赢,就算是赢了,而如果输,也就只能算是输了……”

    索额图想了想,然后低低地问道:“皇上,我们能否把东北地区的军队全部抽调回来投入到南方战场?”

    当时,似乎也只有东北地区的清军没有抽调了,其他地区的清军,几乎都南下或西进与各路叛军交战了。

    康熙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朕考虑过东北地区的清军,但朕以为,东北的清军不能抽调,一是因为东北的清军人数不多,即使全部抽调回来投入战斗,作用也不大,更主要的是,东北地区一直不太安宁,那罗刹士兵在东北一带肆意烧杀抢掳,如果东北的清军全部抽调回来,那罗刹士兵岂不更加肆意妄为?”

    索额图唯唯喏喏地道:“皇上圣明,微臣考虑问题太过肤浅……”

    康熙顿了一下,继而沉声言道:“前线将士正在为朕、为大清江山浴血奋战。朕,还有你们,不能也不该总是坐在这里纸上谈兵,要立即行动起来,去英勇顽强地打击叛军!”

    康熙如此一说,索额图、明珠及勒尔锦等人便马上挺直了身子,洗耳恭听。康熙言道:“东线和西线的各五万名援军,由八旗兵中的将领统率南下便可,但驰援湖南的二十万大军,则必须挑选得力的大将统领。因为,湖南战场是关键,只有力挫吴三桂叛军的锐气,朕才有时间和希望来逐步地消灭各路叛军!”

    康熙顿了顿,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勒尔锦昕令!”

    那勒尔锦连忙伏地。康熙言道:“勒尔锦,朕封你为宁南靖寇大将军,专门负责湖南战场事宜。”

    勒尔锦叩首道:“臣遵旨!”

    康熙又道:“明珠听令!”

    明珠赶紧跪地。康熙道:“明珠,朕封你为宁南靖寇大将军副将,协助勒尔锦处理湖南战场事宜。”

    明珠磕头道:“臣遵旨!”

    康熙看了看勒尔锦和明珠,然后重重地言道:“勒尔锦、明珠听令!朕命你们即刻率二十万大军,火速开往湖南战场,争取在较短的时间内,遏止住吴三桂叛军的攻势,不得有误!”

    勒尔锦和明珠一起响亮地回答道:“臣遵旨!”然后便双双离去。离去时,俩人的脸色都很沉毅,俩人的脚步也都很坚定。

    康熙对其他人言道:“你们可以回去了……索额图留下。”

    索额图留下了,脸上似有一些不快之色。康熙问道:“你是不是也很想上战场啊?”

    索额图点了点头。“臣确实很想上战场,同那些叛军真刀实枪地大干一场……而且,皇上本来也是准备叫臣到东线战场的……”

    确实,康熙本来是准备把索额图派往东线战场去同尚之信、耿精忠等叛军交手的。“但是,”康熙解释道,“事情发生了变化。朕没有想到,叛军的实力会有这么强大。朕的大清江山,几乎都处在一种战争状态中。所以,朕就迫切需要及时而又全面地了解各个战场上的真实情况,以供朕决策之用。朕坐镇宫中,不可能亲往前线,这就需要找一位诚实可靠又精明能干的大臣代替朕去了解各个战场上的情况,然后把那些情况迅速地告诉于朕……索爱卿,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替朕做这些事情?”

    许是康熙的“诚实可靠又精明能干”之语深深地打动了索额图。索额图当即言道:“皇上,微臣明白了……”

    康熙进一步言道:“你的任务,主要就是替朕及时地了解各个战场上的情况,并注意协调各个战场间的关系。另外,如果哪个清军将领胆小怕事、贻误战机,你可以将他就地免职或就地正法;同样,如果哪个士兵奋不顾身、作战英勇,不管他是满人、蒙人或汉人,你都可以破格提拔他为将军。”

    实际上,康熙已经是把索额图当作“战场钦差”对待了。索额图连忙伏地言道:“臣遵旨……臣一定不辱使命!”

    康熙轻轻地道:“爱卿平身……从现在起,朕寸步不离乾清宫。你一有战场上的消息,就马上到这里来见朕……无论是白天黑夜,无论是深夜凌晨,你都可以直接到这里面朕!”

    康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重。索额图明显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索额图斩钉截铁地言道:“臣如果不能把各个战场上的消息及时而准确地禀报皇上,皇上可以随时取下微臣的脑袋……”

    康熙一时默然。看康熙紧锁双眉的模样,显然是在想心事。索额图搐动了一下双颊,作出一种很是勉强的笑容来,且低低地问道:“皇上是否在想该如何取下微臣的脑袋?”

    康熙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朕想的是,该如何取下那吴三桂的脑袋……”

    从此,除了吃饭,除了早朝和早课,康熙就真的几乎“寸步不离乾清宫”了。

    饭当然是要吃的。无论多么忙,也不能饿着肚子,饿着肚子是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的,更不用说去平定什么“三藩之乱”了。只是,在那段岁月里,康熙的一日三餐非常地简单,也非常地马虎,似乎只以“填饱肚子”为原则。什么美酒,什么佳肴,在那时候的康熙看来,跟粗茶淡饭是没有多少分别的。

    早朝也自然不能忽略。在平定三藩之乱的日子里,康熙几乎每天早晨都要把文武大臣们召集在一起,商讨对付南方三藩之策。康熙规定,每位大臣在每天早朝时,都要说出自己对南方战局的看法,供他康熙斟酌选择。这样一来,每位大臣都不敢妄自懈怠,否则,将受到康熙的严厉惩处。

    值得一提的是,在平定三藩之乱那么紧张的岁月里,康熙也没有放弃早课。或在早朝前,或在早朝后,康熙总要挤出一定的时间,去听熊赐履、魏裔介等弘文院大学士讲解汉人文学和历史、或向西洋传教士学习西洋的科学技术。在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进入后期、清政府已获得军事优势的时候,康熙于一六七八年开“博学鸿词科”,从汉人知识分子中选拔优秀人才为自己所用,并于次年又下谕纂修《明史》,表示自己在戎马倥偬之际,尚不忘文事,进一步拉拢汉族的地主知识分子。

    除了吃饭、早朝和早课,康熙就一直呆在乾清宫内处理各种事宜,哪儿也不去,包括孝诚皇后赫舍里氏所居住的坤宁宫,甚至也包括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所居住的慈宁宫。只偶尔的,康熙在早朝或早课后,顺便去慈宁宫走一趟,看望一下自己的皇祖母,然后就又回到乾清宫。

    康熙如此,博尔济吉特氏当然能理解。所以,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刚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博尔济吉特氏就常常领着赫舍里氏到乾清宫来看望康熙。博尔济吉特氏这样做的用意很明显,康熙太过于紧张和忙碌了,她和赫舍里氏到乾清宫来,多少能给康熙带来一点精神上的安慰。然而,没有多久,康熙就不让博尔济吉特氏和赫舍里氏到乾清宫来了。原因是,孝诚皇后赫舍里氏的肚子里怀上了龙胎,康熙请求皇祖母博尔济吉特氏多多地在坤宁宫内照料赫舍里氏,而不必为他康熙担忧。

    这里就有必要交待一下孝诚皇后赫舍里氏肚中所怀的那个龙胎的情况了。这一年(公元一六七四年)的五月三日,孝诚皇后赫舍里氏生下了康熙的第二个儿子,允礽。然而,因为生允扔的时候难产,所以,在生下允礽之后,赫舍里氏由于失血过多不幸身亡。前书中曾有详细交待,康熙与赫舍里氏是非常情深意笃的。故而,赫舍里氏因生产允礽而死,康熙心中的莫大悲伤自然就可想而知。尽管当时的战事十分地紧张,大清王朝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但康熙还是亲自为赫舍里氏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狠狠心、咬咬牙,将为赫舍里氏接生的十几名太医全部处死。更主要的,康熙以为,赫舍里氏的死,他也有很大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如果自己能抽出一定的时间去照看赫舍里氏,也许她就不会如此身亡。所以,赫舍里氏死后,康熙就很是内疚。在这种内疚情感的支配下,加上对赫舍里氏无限的怀念,康熙就于赫舍里氏死后不几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皇二子允礽为皇太子。

    一个皇帝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本来应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然而问题是,当时的康熙才二十多岁,这么早就立下一个太子,那太子要等多少年才能够登基称帝?这么多年等待,岂不容易发生变故?还有,二年前惠妃纳喇氏所生下的允禔,乃是康熙的大皇子,按照一般惯例,帝位应由大皇子继承,康熙应该立允提为太子才是。然而,康熙为情所驱,将太子之位立于二皇子允扔身上,待太皇子允禔长大成人后,允禔的心中又会怎么想?所以,康熙过早地立下太子,从某种角度来看——而事实也恰恰如此,无疑是给自己种下了一条祸根。而正是这条祸根,差不多完全摧毁了康熙整个的晚年生活。当然,这是后话。后书中将会有详细的描述。

    赫舍里氏生下二阿哥允礽后不幸身亡,就又使人不禁想起她的爷爷索尼来。索尼活着时,曾请一个汉人到自己府中为赫舍里氏和索额图二人算过命。当时算命的结果是:赫舍里氏福大但命不大,而索额图则是福大命也大却不能善始善终。现在看来,那汉人的“命”算得倒也不虚。赫舍里氏贵为大清皇后,其“福”不可谓不大,而年纪轻轻就撒手西去,其“命”也确实不能算大。赫舍里氏如此,索额图又当如何?那“不能善始善终”之语究竟是何意?如果索尼还健在的话,恐怕他就要为索额图的未来深深地忧虑了。

    康熙自然不知道索尼曾请人为赫舍里氏算过命。他只知道,赫舍里氏死了,他在世上便失去了一个最为心爱的女人。好在除了赫舍里氏外,康熙在世上还有一个“最为心爱的女人”,那女人便是阿露。如果,阿露也像赫舍里氏一样飘然而去,那么,虽然不敢武断地说康熙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但至少,就康熙的个人生活而言,也确实不会有多少滋味和欢乐的。

    而实际上,在平定三藩之乱的那些日子里,给了康熙莫大安慰和愉悦的,正是那个阿露。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阿露,康熙也许就不知道将如何捱过那么一段艰难的岁月。

    康熙几乎整日地呆在乾清宫内,召见各种各样的大臣,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得可以说是不可开交且又焦头烂额。而寸步不离地陪伴他的人,只有阿露。

    在乾清宫内伺候康熙的贴身侍从,除阿露外,还有一个太监赵盛。只是因为赵盛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衰弱,不仅不能再去服侍康熙皇帝,连他赵盛自己,也需要别人来服侍了。所以,服侍康熙皇帝的重任,几乎就完全落在了阿露一个人的身上。

    当然,作为大清王朝的皇帝,是不愁没人来伺候的。康熙只要愿意,便会有成千上万的宫女和太监赶来乾清宫听候差遣。但康熙似乎被阿露和赵盛伺候习惯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别的太监和宫女,这样一来,阿露每日里在乾清宫内的事情就变得非常的多。

    为康熙洗漱更衣的,是阿露;为康熙端茶倒尿的,是阿露。天冷了,阿露要为康熙取暖;天热了,阿露要为康熙驱暑。到了晚上,康熙紧张忙碌了一天,不免腰酸背疼,阿露就殷勤周到地为他推拿按摩,待他骨软筋舒之后,她还要在他的龙床之上陪伴他安寝。如果他来了情绪和精神,她便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温暖和愉悦。一天到晚下来,康熙皇帝虽然很累,却也十分地舒畅,而阿露,尽管服侍康熙皇帝是她心甘情愿,心中自然舒畅,但在舒畅的同时,却不免感觉到有些累。

    阿露在悉心服侍康熙皇帝之余,还要悉心去照料那个赵盛。赵盛和阿露同在乾清宫内共事多年,彼此间早已建立起了一种十分深厚的感情。现在,赵盛垂垂老矣,连行走都极为不便,阿露当然要竭尽全力地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只是,赵盛的心中,却很是有些过意不去。他曾对阿露道:“姑娘,你只去伺候皇上吧。我自己还能照料自己……”

    阿露却笑着道:“公公恐怕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吧?你连路都走不安稳了,又如何照料自己?”

    赵盛长叹道:“姑娘说的是呀……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什么也做不了了……”

    赵盛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地悲伤。阿露连忙言道:“公公千万不要想得太多……有我阿露在,就不会让公公饿着、冻着……”

    赵盛苦笑道:“姑娘好意,老奴早已心领。只是,老奴这番模样。留在宫中,不仅是姑娘的累赘,更是皇上的累赘啊……”

    阿露一怔。“听公公所言,莫非……公公要离开宫中?”

    赵盛点了点头。“老奴早有离宫之意。只是……皇上日夜为南方战局操劳,老奴不便在这种时候向皇上提及此事……可是,老奴留在这里,除了给姑娘徒增麻烦外,又有什么用呢?”阿露心中不禁一“格登”。是呀,赵盛年老体衰了,留在宫中已确乎没有什么用了。而她,尽管还没有到“年老体衰”的地步,可留在宫中,又有多大的用处呢?莫非,自己也要像赵盛一样,等到年老体衰之时,才孤独地离开皇宫?更何况,宫中还有规定,没有皇上的恩准和特许,任何太监和宫女,即使老死宫中,也是不能离开皇宫的。难道,自己的未来,真的要老死宫中?

    这么想着,阿露的两道细眉就不自觉的拢在了一起。不错,康熙皇上对自己很好,曾多次要封自己为妃,然而,待自己年老色衰之后,皇上还会对自己很好吗?即使做了皇上的一个妃子,又与“老死宫中”有什么分别?

    是的,阿露对康熙应该不无依恋之情,但现在,她却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的未来了。这种考虑,她过去也曾有过,但非常地朦胧,而此刻,这种考虑,就变得十分地清晰了。

    见阿露细眉紧锁,赵盛就轻轻问道:“姑娘在想什么啦?”阿露也轻轻地回道:“我在想,公公刚才说的对……如果能离开宫中,还是早一些离开的好……”

    赵盛以为阿露说的是他,所以就又长叹一声,不言不语了。而实际上,阿露说的却是自己。然而问题是,她阿露,真的能离开皇宫吗?

    除了阿露和赵盛外,在那段日子里,和康熙皇上见面最多的人,好像就是那个索额图了。索额图三天两头地往乾清宫里跑,有时一天要跑好几趟,有时深更半夜地也跑到乾清宫里来。当然,有时候,一连十多天,阿露也见不着索额图的身影。

    索额图到乾清宫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康熙皇上禀告各条战线上的情况。阿露虽然不知道索额图禀告的具体内容,但从康熙脸上的表情,阿露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比如,听完索额图的禀报后,康熙如果皱眉,那就说明某条战线上又吃紧了,相反,如果康熙展眉,则表明某路清军在某个地方打了一个胜仗。可惜的是,在战争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阿露似乎只看见康熙皱眉,而看不见康熙展眉。

    阿露记得很清楚,康熙皇上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展了眉头,是在一天的半夜里。那是四月份。顺承郡王勒尔锦和明珠等人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去对付吴三桂已有两个多月了。天气并不很热,但那天晚上,康熙却洗了一个冷水澡,说是洗冷水澡可以使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一些。尽管阿露十分担心,但康熙执意如此,她也就只好准备了一池冷水让康熙浸泡。浸泡完了之后,康熙说他的头脑果然清醒了,然而没有多久,阿露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康熙发烧了。这样一来,康熙的头脑不仅不再清醒,反而变得越发的昏沉。不过,他还没有昏沉到什么也不知道的地步。他在昏沉中似乎也还有些清醒。比如,阿露要去唤御医来为康熙诊治,但他不同意。他说,只要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就什么事都没了。他的话便是圣旨。阿露只得伺候他上床休息。他倒好,上床便睡着了。而阿露,却不敢闭眼,傍在他身边,密切地注意着他病情的进展。而实际上,从晚上到半夜,他也的确是一直在发着烧。

    半夜的时候,也就是阿露倍感困倦、几乎很难再坚持下去的当口,那个索额图走进了乾清宫要求进见皇上,说是有重要情况禀奏。当阿露唤醒了还在发烧的康熙,将索额图的来意说了之后,康熙一骨碌便从床上爬将起来,大声言道:“快叫索额图进来!朕估计他今日也该回来了!”

    十数日前,康熙命索额图亲自南下,看看中线战场上的战事究竟如何。在这之前,康熙只从索额图的口中得知,吴三桂的叛军在林兴珠和韩大任的统率下,已占领湖南全境,正挺进湖北,逼近长江南岸,而勒尔锦和明珠所率的二十万大军,好像也开进了湖北南部,正汇同地方清军,向长江北岸进发。也就是说,康熙的清军主力与吴三桂的叛军主力即将在长江沿岸遭遇。在康熙看来,这一仗事关重大。如果吴三桂的叛军被打败,那吴三桂的攻势乃至所有叛军的攻势都将可能被清军遏止住。相反,如果勒尔锦和明珠吃了败仗,那整个清军的防线就极有可能都被叛军攻破,若真的是如此的话,其后果和局面将不堪设想。所以,康熙就命令索额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湖北去,再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然后把勒尔锦、明珠和吴三桂叛军交战的情况如实禀报。

    那索额图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康熙的寝殿。一见着索额图,康熙就一边急急忙忙地下床一边急急忙忙地言道:“索爱卿不必多礼,只需速速将南方战况道来便可……”

    索额图本是想跪拜的,闻听康熙之言,也就真的没有“多礼”,而是大口大口地喘了喘气息,然后言道:“启奏皇上,勒尔锦和明珠奉旨率军抵达湖北南境时,那吴三桂的叛军已经越过长江,占领了荆州……”

    康熙不禁“啊”了一声。“吴三桂叛军的行动竟然如此神速……勒尔锦和明珠如何应对?”

    索额图显然是星夜兼程赶回来的,不仅面容异常地憔悴,就连说话也颇为吃力。“禀皇上,那吴三桂的手下林兴珠和韩大任的确非同一般,他们闻知勒尔锦和明珠赶来增援,便火速派遣一支先头部队,渡过长江,占领了荆州,意欲占据荆州要塞,挡住勒尔锦和明珠,待他们大部队全部到达,再行与勒尔锦和明珠交战。好在林兴珠和韩大任的那支先头部队人数不多,只有几万人,不过,因为勒尔锦和明珠贻误了战机,这才使得夺取荆州的战斗变得异常地艰难和激烈……”

    康熙连忙问道:“勒尔锦和明珠如何会贻误战机?”

    索额图回道:“勒尔锦和明珠抵达荆州北面时,林兴珠和韩大任的那支先头部队也刚刚占领荆州。如果勒尔锦和明珠当时就向荆州发起攻击,则很容易地就将那支叛军的先头部队打垮,可是,勒尔锦没有这么做。他以为,吴三桂叛军的主力已经全部渡过长江,所以,他不仅没有及时地向荆州发起攻击,反而把自己的大军后撤,准备摆出阵势与叛军主力决战。直到三天之后,他才弄清占领荆州的并非叛军主力,而叛军主力也真的来到了长江南岸准备渡江。勒尔锦在这危急时刻,居然不知所措起来。亏得明珠认清了形势,决定在叛军主力渡江之前,迅速占领荆州,然后依据长江天险,将叛军主力挡在长江以南……”

    康熙点头道:“还是明爱卿有远见、有主见!夺取荆州的战斗如何?”

    索额图道:“明珠亲率数万将士,轮番向荆州发起攻击。因为贻误了三天时间,荆州内的叛军已经站稳了脚跟,所以夺取荆州的战斗就异常地残酷……整整一天一夜,在叛军主力渡江之前,明珠终于攻进了荆州,打垮了荆州城内的叛军。只不过,明珠所率数万将士,几乎全部阵亡……”

    康熙“哦”了一声。“这都是那勒尔锦之过……战局又当如何?”

    索额图道:“明珠虽然损失严重,但毕竟及时地夺取了荆州,占据了长江北岸,从而掌握了这场战斗的主动权……”

    康熙继续问道:“索爱卿,那叛军主力没有北渡长江?”

    索额图言道:“回皇上的话,明珠夺了荆州之后,那林兴珠和韩大任的叛军主力已经陆续渡江,好在勒尔锦率大部队早已赶到。将先期渡过长江的万余叛军全部歼灭在长江边上……现在想来,如果不是明珠及时地攻下荆州,那这场战斗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康熙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索爱卿,你返京之时,那长江边上的战况如何?”

    索额图回道:“微臣返京之前,长江边上的战局已经相对平静。林兴珠和韩大任曾数次组织军队趁夜间偷袭江北,均被高度戒备的明珠和勒尔锦打退。微臣离开那里的时候,明珠叫微臣转奏皇上:只要他明珠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让叛军踏上江北一步!”

    康熙悠悠地舒了一口气道:“明爱卿办事,朕自然放心……索爱卿,那勒尔锦贻误战机,差点铸成大祸,你为何不对他进行处罚?”

    康熙曾赋予索额图这么一种权力:对在战场上贪生怕死或贻误战机之人,无论是满人、汉人,也无论是多大的官职,索额图均可以就地免职或就地正法;相反,对在战场上英勇奋斗或功勋卓著之人,无论是满人、汉人,哪怕本来只是一个低级的士兵,索额图也可以破格将他擢升为将军。实际上,索额图就是康熙皇上派往前线战场的“钦差大臣”。

    索额图回答康熙道:“微臣正想向皇上禀奏这件事……微臣并没有免去勒尔锦的官职,微臣只是将勒尔锦和明珠的官职对调了一下……微臣如此处置,不知可否妥当?”

    康熙略一沉吟,然后言道:“索爱卿如此处置,非常恰当。那勒尔锦虽然差点铸成大祸,但也毕竟是个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将领。他先期不敢攻打荆州,固然是他判断失误,但这判断失误之中,却也包含着谨小慎微之举。与吴三桂叛军作战,应该是少不了像勒尔锦这样的人物的。索爱卿将勒尔锦和明珠的官职互相调换了一下,当真是恰当无比啊!”

    顺承郡王勒尔锦本是康熙钦封的“宁南靖寇大将军”,明珠为副将。现在,索额图这么一调换,明珠便成了中线战场上清军的主帅,而勒尔锦倒变成了明珠的助手了。

    康熙言道:“索爱卿,中线战场暂时如此了,但不知东线和西线战场现在又如何?”

    索额图马上道:“臣即刻便派人去东线和西线打探,一有确切消息,臣就速来禀奏。”

    康熙点头言道:“索爱卿一路鞍马劳顿,还未及休息,又要为朕去忙碌……朕心中确实有些不忍……”

    索额图赶紧伏地言道:“国难当头,皇上日理万机,微臣岂能轻易休息?微臣只恳请皇上劳逸结合,千万不要有损龙体安康……”

    一直静静聆听康熙和索额图谈话的阿露,此时插话言道:“索大人,皇上一直在发烧呢……”

    索额图闻言,脸色更变。“阿露姑娘,你为何不叫御医来为皇上诊治?”

    因为阿露与康熙皇上关系特殊,所以索额图就称呼她为“姑娘”。阿露刚要作出解释,康熙却一把捉住她的一只小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且言道:“阿露,休得在索爱卿的面前危言耸听。朕的大脑一直十分清醒,何曾发过什么烧来?”

    说来也真是奇怪,索额图到来之前,康熙的脑门上还炽热无比,可现在,阿露的小手抚上去了,康熙的脑门处却变得无比清凉了。

    阿露惊讶道:“皇上,你刚才分明是在发烧的嘛……”

    康熙将她的手在自己的脑门上使劲儿地按了按。“阿露,朕何烧之有?”

    机灵的阿露当即浅笑道:“皇上,奴婢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叛军打过了长江,皇上的烧就发起来了,现在,叛军被明大人他们打退到长江南岸去了,皇上的烧也就跟着退了下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阿露真真切切地看见,康熙紧锁多日的双眉,一点点地认认真真地舒展了开来,最后,脸上还露出了一些难得的笑容。

    有多少天了?康熙的双眉一直紧紧锁着如扭曲的两座山脉。说来也许不信,在这之前,即使康熙有了一点精神和情绪、同阿露作爱了,作爱的时候,康熙的双眉也依然是锁在一起的。而现在,康熙不仅展开了眉头,且还露出了笑容,这着实令阿露非常欣慰。

    康熙就那么带着笑容对着阿露言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朕的发烧跟叛军的攻势有关……叛军的攻势盛了,朕的烧就起来了,而叛军的攻势退了,朕的烧也会随之而退……阿露,你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

    阿露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奴婢正是这个意思。奴婢以为,如果皇上永远不发烧,那叛军的攻势就永远不会盛……”

    阿露此言,虽然类似玩笑,但在玩笑之中,却暗含着劝戒康熙要保重身体之意。康熙对此当然明白,所以就开心地一笑道:“如此看来,朕在这样的季节,是万万不能洗什么冷水澡了!”

    康熙之所以会发烧,自然与晚上洗冷水澡有关系。而康熙之所以会退烧,似乎又与吴三桂的叛军不无关联。但不管怎么说吧,康熙这么开心地一笑,阿露便马上跟着开心地笑起来。那索额图虽然不明究理,却也很快地随着阿露开心地大笑起来。

    康熙开心,自然有开心的道理。各路叛军中,以吴三桂的势力最为强大,攻势也最盛,而现在,明珠等人在长江边上遏止住了吴三桂叛军的攻势,康熙岂有不开心之理?

    十多天之后,康熙似乎就更有理由开心了。索额图禀报,自吴三桂的叛军在长江边上被阻之后,东线战场上的耿精忠和尚之信等叛军及西线战场上的王辅臣等叛军,很快就停止了各自的攻势。康熙得知这一消息后,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先前估计得没错。叛军虽然人多势众,但一切都取决于吴三桂叛军的进展。只要将吴三桂的叛军挡住,其他各路叛军就不会卖命或全力地向清军发起进攻。

    当然,挡住吴三桂的叛军,并不是康熙的目的。康熙的目的,是要彻底地消灭吴三桂。这就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集结军队。康熙心里很清楚,那吴三桂是绝不会主动放下手中的屠刀的。只有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才能够将吴三桂彻底地消灭。不过,明珠等人暂时遏止住了吴三桂叛军的攻势,使得京城人心大稳,康熙也就自然而然地轻松了许多。

    尤其让康熙感到轻松的是,这一年(公元一六七四年)的年底,吴三桂手下的大将林兴珠和韩大任,纠集了近二十万军队,分乘数百艘战船,于一天凌晨,突然向驻扎在长江北岸的明珠和勒尔锦发动全面攻击。明珠和勒尔锦率清军同突然袭击的叛军进行了殊死搏斗。这一仗,整整打了三天三夜,结果是,清军和叛军各死伤数万,但清军仍然坚守在长江北岸。重要的是,这一仗之后,叛军的士气大为低落,两个多月内,林兴珠和韩大任在长江以南,没有任何动静。吴三桂的叛军没有动静,那其他各路叛军就更没有什么动静。这样一来,康熙就有一定的时间来大力组建新的军队。

    康熙需要的就是宝贵的时间。现在有一定的时间了,康熙自然就心安不少。就在康熙略略心安的时候,那个赵盛,向康熙提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请求。

    大概就是康熙得知明珠、勒尔锦在长江边上力挫林兴珠、韩大任率二十万叛军企图渡江北上的消息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康熙破例地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康熙发觉那赵盛正颤颤巍巍地立于龙床边。康熙一时很是有点惊讶。“赵公公,看模样,你好像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

    赵盛哈腰言道:“回皇上的话,皇上英明,老奴确已在此站了很久……”

    康熙在阿露的服侍下,一边穿衣一边问道:“赵公公,你年已老迈,身体多有不便,又何故在此久立?”

    赵盛言道:“老奴在此久立,是想让皇上好好地看一看,老奴在宫中,已经毫无用处了……”

    康熙整日地忙于军务,差不多已经将年迈体弱的赵盛给淡忘了。此刻,见赵盛如此说,康熙就忙着言道:“朕近来过于繁忙,没能着人来照料公公,这全是朕的过错,还望公公不要过于责怪朕的不是……”

    赵盛赶紧言道:“皇上太过言重了。老奴区区一身贱体,怎敢劳动皇上挂牵?再说了,老奴的饮食起居,自有阿露姑娘照料,老奴心中,早已对阿露姑娘感激不尽!”

    康熙渐渐地看出,那赵盛的心中,定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赵公公,朕觉得,你现在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赵盛“哦”了一下,然后道:“皇上圣明,老奴确实有些话想对皇上诉说,但又不知,当说不当说……”

    康熙言道:“赵公公何出此言?想当年,朕八岁登基称帝时,你便与阿露姑娘从慈宁宫迁来于此……在朕的面前,你还有什么话不可以直接说出?”

    是呀,康熙虽然贵为皇帝,而赵盛只是一个下贱的太监,但主仆相处多年,虽不敢用那“情同手足”来形容,但用“情深意长”来比喻,谅也不算为过。所以,略略顿了一下之后,赵盛便轻轻言道:“皇上,老奴有一个请求……”

    见赵盛依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康熙就拍了拍他的肩,且微笑着言道:“赵公公,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即使你现在当着朕的面辱骂于朕,朕也恕你无罪!”

    很显然,在康熙的心目中,赵盛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赵盛弓了弓腰身,然后低低地言道:“皇上,老奴年迈体衰,留在这里,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给皇上和阿露姑娘增添许多的麻烦……老奴的意思是,老奴斗胆请求皇上,允许老奴出宫……”

    “公公原来是这个意思……”康熙说完这句话后,一时默然不言。是呀,皇宫深似海。一般的太监和宫女,自入了宫之后,恐怕就再也出不了宫门了。有几个太监和宫女,不想走出宫门,去过一过普通人所过的那种正常的生活?

    见康熙沉吟不语,赵盛就慌忙言道:“如果皇上不准老奴出宫,就当老奴刚才什么话也没有说……”

    康熙缓缓地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赵公公,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你自入宫之后,先服侍的太皇太后,然后又来服侍于朕,直弄到今日这般年老体弱的地步……朕,早就该让你出宫了啊!”

    赵盛若不是阿露搀扶,恐怕早就要伏跪于地了。“皇上万不可这么说……如果老奴不是这般模样,不是变成了如此的废物,即使皇上赶老奴出宫,老奴也要留下来继续服侍皇上。”

    康熙微微地摆了摆手道:“赵公公不要说那么多的话了……现在国库比较空虚,朕只能赏你五千两银子。还有,你离开皇宫之后,享受正四品官的待遇。”

    应该说,康熙对赵盛,算得上是慷慨大方的了。当时战事吃紧,能从国库中拿出五千两银子来赏与赵盛,实属不易。而当时宫中太监的最高官衔便是正四品,赵盛能以正四品衔出宫,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故而,赵盛硬是从阿露的搀扶中,挣扎着跪了下去,且尖着嗓门儿大声呼道:“老奴谢主隆恩!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赵盛那么一副苍老的身躯跪在地上,康熙的心中实在是不忍。所以,康熙忙着上前两步,一边搀扶赵盛一边言道:“公公快快平身……公公若还有别的什么话,请一并说出。”

    赵盛只跪了这么一下,便跪得气喘吁吁。“皇上,老奴还有一个请求……”

    康熙道:“公公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赵盛均匀了一下气息后言道:“皇上,老奴有一位年幼的兄弟,三年前也人宫中为奴……”

    康熙不由一怔。“赵公公,你那年幼的兄弟叫什么名字?他三年前就已入宫为奴,你怎么从未向朕提起过?”

    赵盛解释道:“老奴的这位年幼的兄弟名唤赵昌,是老奴的同父异母兄弟,今年方才二十岁。他三年前入宫为奴的时候,老奴也并不知晓。直到近来,老奴才偶然得知此事……老奴之所以要提及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是想请求皇上在老奴走后,将老奴的这位年幼的兄弟调至此处,代老奴继续伺候皇上……但不知皇上可否恩准?”

    自己年迈要出宫了,还要将自己年幼的兄弟调来继续伺候皇上。从此不难看出,赵盛对康熙的感情,的确十分地深厚。

    康熙不禁喟叹道:“赵公公,你如此请求,朕能不答应?”

    殊不知,就是这个赵盛的兄弟赵昌,在康熙晚年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也可以这么说,现在的人若去谈论康熙的历史,也许不会去谈论赵盛,但却不可避免地要谈到那个赵昌。赵昌,究竟在康熙晚年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赵盛就要出宫而去,康熙自然很是舍不得。就在康熙正要对赵盛再安慰几句的当口,那一直傍在赵盛身边的阿露,突然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康熙的面前。康熙愕然问道:“阿露,你这是何意?”

    阿露低头言道:“奴婢也想请求皇上允许奴婢出宫……”

    康熙大惊道:“阿露,你如何会有这种想法?莫非,朕在什么地方曾亏待于你?”

    阿露急忙道:“皇上对奴婢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奴婢就是身死万次,也难以报答皇上对奴婢恩情之万一……”

    康熙赶紧追问道:“既如此,你为何又要离朕而去?”

    阿露显然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嗫嚅着双唇言道:“奴婢想,赵公公年已老矣,起卧行走多有不便……奴婢想随赵公公一起出宫,以便照料赵公公的饮食起居……”

    乍一听,阿露说的似乎颇有道理。一起伺候康熙皇上这么多年了,阿露和赵盛之间无疑会有一种十分深厚的感情。但是,在康熙听来,阿露的这番话很是没有道理,至少,即使有道理,那道理也很不充分。

    “阿露,朕已赏给赵公公四品顶戴,他的饮食起居自有别人照料,你又何必要去凑这份热闹?”

    “凑这份热闹”之语,说明康熙根本不相信阿露的话,既不相信,当然就有些生气,既生气了,阿露也就不敢再多言,只是低着头,不声不响。

    康熙好像觉着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些不大中听,所以就很快地补充了一句道:“阿露,朕是不想让你离开皇宫、离开朕啊!”

    阿露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很明显,她的心中是很想离开这里的。

    阿露既然对康熙皇上有很深的依恋之情,又为何要离他而去?阿露既已想离宫而去,康熙又为何执意“挽留”?这些,阿露应该知道,康熙也应该知道,而赵盛,似乎比阿露和康熙二人知道得更加清楚。旁观者清,当局者则迷。

    赵盛究竟知道些什么?简单点说就是,阿露之所以要离开皇宫,是因为她很想去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而康熙之所以不想让阿露就这么离开,是因为在康熙的心目中,阿露是皇宫内乃至世上最可意的女人。

    阿露还算得上很年轻,如果此时能够获准出宫,就会过上很长一段时间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生活不一定都那么美好,但却是自由的,而“自由”对一个人的生活来说,恰恰是无比珍贵的。但在皇宫内,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了。一个女人,只要入了皇宫,哪怕你贵为皇后,也是很难找到“自由”二字的。这,恐怕就是阿露始终不愿做康熙皇妃的最大原因,因为一旦做了皇妃,就永远出不了皇宫了,而出不了皇宫,就意味着永远失去了自由。

    康熙虽是个皇帝,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多情的男人。孝诚皇后赫舍里氏在生下二皇子允礽后死了,康熙的全部情感似乎就都倾注在了阿露的身上。赵盛虽是个太监,却也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一个多情的男人,身边是不能缺少一个多情的女人相伴的。对康熙而言,阿露正是他心目中的多情的女人。既然如此,如果阿露离开皇宫,康熙的生活将何以堪?

    赵盛这么想了一番之后,便竭力弯下腰去,对着阿露轻轻言道:“姑娘对老奴如此挂牵,老奴感激不尽……老奴有一些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露开口了。“公公有什么话,请直说。”

    赵盛喘了一口气,然后道:“老奴与姑娘是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相识的,然后奉太皇太后谕旨,一起到这里来共同伺候皇上。皇上圣明,正如姑娘先前所言,皇上对你我情深似海、恩重如山。这等大恩大德,姑娘也好,老奴也罢,都不敢言报万一。你我惟能竭尽全力,悉心伺候皇上,以示奴仆对皇上的一片忠诚。只是老奴已成了一个废物,如果再留在这里,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是一个累赘。承蒙皇上恩宠,允许老奴出宫了此残生,但老奴以为,姑娘与老奴完全不同,姑娘正值风华正茂,应该没有理由不留下来继续伺候皇上……老奴一番啰嗦,不知姑娘以为如何啊?”

    康熙立即道:“赵公公所言,朕最爱听……阿露,你快快起身,就按赵公公所说的做吧。”

    但阿露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言语。她的心中,会在想些什么呢?

    赵盛直了直腰身,又随即朝着康熙弯下了腰。“老奴有些话想对皇上讲,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马上道:“赵公公有话,尽管讲。公公的话,朕爱听……”

    赵盛缓缓言道:“皇上,现在南方三藩作乱,天下很不太平。皇上日理万机、辛劳异常,老奴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奴以为,在这非常时期,阿露姑娘是断然不能离开皇上一步的……”

    康熙忙着点了点头。“赵公公言语,朕越听越爱听。”

    赵盛喘了喘气,继续言道:“皇上,三藩作乱,终有平息之日。老奴的意思是,待四海一统、天下太平之后,皇上是否可以恩准阿露姑娘出宫?”

    康熙当即无言,只将目光一会儿投在赵盛身上,一会儿又投在阿露的身上。半晌之后,康熙终于开口言道:“赵公公,朕今日方才看出,你原是个如此聪明之人啊!”

    你道康熙为何夸赞赵盛“聪明”?原来,赵盛适才一番言语,十分巧妙地为阿露和康熙都找到了一个“下台阶”。且不仅找得巧妙,还找得合情合理。阿露想马上出宫,赵盛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出宫,想必阿露听了心里能够接受。康熙想永远留住阿露,而赵盛说待“天下太平”之后再让阿露出宫,康熙对此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谁知,那阿露慢慢悠悠地爬起身来,且慢慢悠悠地望着康熙言道:“皇上,奴婢先前一时冲动,嚷着要出宫,使得皇上心中不快,奴婢真是罪该万岁……如果皇上能宽恕奴婢,奴婢想收回先前说过的话……从今往后,奴婢当一心一意地伺候皇上,决不再言出宫之事……”

    阿露之言,让赵盛颇觉吃惊。又谁知,康熙言道:“不,阿露,朕刚才说过,赵公公的话,朕最爱听。君子无戏言。朕现在向你保证,待四海一统、天下太平之时,你想去哪里,朕绝对不会反对!”

    阿露没言语,看了一眼赵盛,似乎还掠过一缕十分含蓄的笑容。赵盛倒觉得有些尴尬,朝着康熙很不自然地一笑,喃喃言道:“皇上,老奴刚才……是不是太过多嘴了?”

    康熙也笑了一下,笑得同样有些不太自然。“不,赵公公,你并没有多嘴。你的话,朕最爱听……”

    就这么着,赵盛享四品顶戴,出宫而去。阿露作为一名宫女,依旧留在了康熙的身边。只不过,从此以后,康熙的心中就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阿露原来是很想出宫的……一个人的心中有了一个疙瘩显然是不会太舒服的。尤其是康熙,竟然在一天夜里突然从睡梦中醒来,醒来时,他满脸是汗、神色慌乱。侍寝的阿露惶惶不安地问道:“皇上……是否作了一个恶梦?”

    康熙有些惊魂未定地道:“朕在梦中,看见你跟着赵公公,一步步地离开了皇宫、一步步地离开了朕……朕喊破了嗓子,你也不回头。朕就拼命朝你追去……眼看着朕就要追到你了,可是,突然问,你消失了……朕大声地呼喊,怎么也听不到你的回应……”

    阿露赶紧裸着身子跪在了床上。“皇上,这都是奴婢的罪过……如果奴婢不提起出宫之事,皇上就不会在梦中受到如此惊吓……”

    见她赤裸裸地跪在床上,康熙十分地心疼,急忙将她搂过来,抱在自己的怀中。“不,阿露,这不是你的过错,朕也决不会怪罪于你……是朕的心事,太过于繁重了……”

    除阿露之外,康熙最“繁重”的心事,当然莫过于平定三藩的战局了。不过,如果说阿露提及出宫之事多多少少地在康熙的心中投下了一道阴影的话,那么,平定三藩之事,却让康熙一点点地看到了光明。

    到公元一六七五年的夏天,无论是中线、东线和西线战场,都出现了对康熙极为有利的局面。

    中线战场上,吴三桂的大将林兴珠和韩大任屡次强渡长江不成后,似乎也就放弃了继续北进的计划,只占据着既得的土地,并没有什么新的或大的军事行动。

    东线战场上,耿精忠叛军只盘踞在福建一省,既没有北上浙江,也没有西进江西。而尚之信叛军在占领了广西全境后,不仅没有派兵入湖南去增援吴三桂叛军,反而陆陆续续地向广东撤军。

    西线战场上,王辅臣叛军攻下了兰州之后,竟然不思进取,既没有在甘肃扩大战果,也没有向东边的清军发动进攻,反而将叛军撤出兰州,退到了平凉一带,始终按兵不动。

    当康熙从索额图的口中得知三条战线上出现如此“平静”状态后,康熙笑吟吟地问索额图道:“爱卿,你对这种战局有何高见啊?”

    索额图回道:“臣以为,这一切都是皇上英明所致。只要遏制住了吴三桂叛军的攻势,其他的叛军就不会有什么作为!”

    康熙点点头,又问道:“索爱卿,你再说说看,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为何会主动放弃占领的土地,都撤回原地去了?”

    索额图沉吟片刻,然后道:“皇上,这正是臣纳闷和不解之处。乞望皇上明示。”

    康熙悠悠然言道:“朕以为,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之所以会主动地放弃占领的土地,主要原因是,他们兵力虽多,但兵源枯竭。他们占领的土地越多,兵力分配上就越有捉襟见肘之感。各路叛军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几乎全在各自为战。他们缺乏一个统一的指挥,互不相援,如果不主动撤回原地、集中自己的兵力,他们就怕朕将他们一一地各个击破。”

    索额图恍然言道:“皇上的意思是,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之所以主动撤回原地,其目的主要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

    康熙言道:“朕正是此意。想当初,三藩叛乱之前,朕有些过低地估计了三藩的实力;三藩叛乱之后,朕又有些过高地估计了三藩的实力。而现在看来,甭说只有三藩了,即便有四藩、五藩,朕也毫不畏惧。”

    索额图不觉皱了一下眉。“皇上所言,过于深奥,微臣听不明白……”

    康熙的目光,投向很深很远的地方。“索爱卿,你想想看,三藩在其统治区内,暴虐无比,有几个百姓愿为他们而战?吴三桂叛乱时,竟然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帜,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之举?他吴三桂本为明朝守关大将,却为朕的大清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叛乱时打出这等荒唐可笑的旗帜,对汉人还有什么号召力?吴三桂等人苦心经营多年,但只能逞一时之勇。只要朕能够档住叛军一时的疯狂攻势,那平定叛乱,当指日可待!”

    索额图悟道:“皇上圣明。想我大清朝,无论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都比叛军高出何止数倍……”

    康熙接道:“更何况,朕平定叛乱,是维护国家一统江山,合乎民情,顺乎民意。既如此,朕岂有不胜之理?”

    索额图连忙言道:“听皇上一番教诲,微臣何止是茅塞顿开……皇上,明珠、勒尔锦等人请求渡江南下,给吴三桂叛军来一次新的打击,皇上可否恩准?”

    “不可!”康熙明确回答。“虽然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朕,但朕现在还没有任何把握战胜叛军。你速速去通知明珠和勒尔锦,叫他们坚守长江北岸,切不可贸然南进。还有,你派人去告之东线和西线战场上的清军,既不要同叛军主动交战,也不要急于收回叛军丢弃的土地,只需与叛军形成对峙局面即可。”

    索额图问道:“皇上此举,是不是想赢得必要的时间?”

    康熙言道:“不错!朕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越充足,朕的军队就会越来越多、力量就会越来越强大。而叛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兵力就会越发感到不足,其战斗力也会越来越弱。到了那个时候,朕定将会一鼓作气,把叛乱一举平息!”

    康熙说得慷慨激昂且信心十足。而实际上,康熙的分析和决策是十分正确的。

    今天看来,吴三桂等叛军之所以最终会失败,其主要原因,恰如康熙当时所分析的那样。首先,吴三桂等人发动叛乱,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以吴三桂为例,尽管他在讨清檄文中声称什么“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但人们对他的所作所为,却依然记忆犹新。他以明朝守关大将的身份引清兵入关,残酷地镇压了农民起义军,并一直穷追到缅甸,捕杀了南明王朝的永历皇帝。故而,他的叛乱行为就失去了道义上的号召力。甭说一般的老百姓了,就连明朝的遗老遗少们也不肯与他合作。而在他统治下的云南、贵州等省,饱受他欺凌压榨的各族百姓,更是恨不得能亲手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这样,叛军失去了百姓的支持,也就失去了胜利的基础。

    其次,参加叛乱的都是一批骄兵悍将,除了吴三桂之外,其他的人物,包括耿精忠、尚之信和王辅臣等,只顾及自己的跟前利益,几乎没有任何政治目标。又缺乏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没有整个作战方略,稍一受挫,就保存实力,不对清朝军队进行坚决的攻击。

    相反,康熙掌握的是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他平定叛乱,是维护国家的统一,自然得到了大多数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另外,康熙能够调度全局并谨慎从事,把整个战局当作一盘完整的棋来下,统一决策、统一指挥。这样,正如康熙所言,清军战胜叛军,不是什么有无可能的问题,而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康熙苦苦等待的,也就是那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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