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曾有诗云: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诗的意思是,在封建专制朝代里,无数年少貌美的女子,被皇帝强行囿于宫中,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整日只能以寂寞忧愁为伴,眼见得秋去春来,韶华渐老,却也只能凄凄惨惨地面对着大好春光,以泪洗面。
可以这么说,几千年的封建王朝,从宫女们疲惫的双眼中流出来的泪水,足可以汇成一条黄河了。
由泪水汇成的江河,其滋味自然是苦涩的。这苦涩就是一种罪恶。这罪恶当然是那个时代铸成的。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罪恶的根源应该是皇帝。大凡皇帝,不都是离散别人的女子供自己一人享乐吗?
把自己的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似乎是皇帝的天职。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只要做了皇帝,就远离了痛苦。而没有痛苦的人,是不会流泪的。所以白居易以为,当春花烂漫的时候,潸然落泪的,只能是“三千宫女”,而皇帝,自然与眼泪无缘。
但自居易似乎错了。当一六六一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在北京,有一个皇帝却泪如雨下。
那天天气很好,没有风,更没有雨。温暖的太阳,有些懒洋洋地照着北京城。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车水码龙,热闹非常,完全是一派冬去春来的复苏景象。这也难怪,毕竟是春天到了。这种季节是最容易勾引出人们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某种希望或欲望的。
然而,在紫禁城里,却似乎依然是冬天,就连从石缝里冒出的小草,好像也显得没精打采。几乎没有人走动,更听不到什么人的声音。偌大的紫禁城,仿佛被去年的冬天窒息了。
不过,如果竖起耳朵在紫禁城里认真地走上一遭,特别是走到储秀宫的时候,你就会听到,有一个人正抽抽噎噎地诉说着什么。说话之人,便是那个泪如雨下的皇帝。这个皇帝叫爱新觉罗·福临,也就是大清王朝的顺治皇帝。
顺治皇帝不仅泪如雨下,而且还双膝跪地。作为皇帝,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而顺治皇帝的父母早已死去,他缘何下跪?能让顺治一边跪地一边泻泪的,又是何人?
顺治皇帝的面前有一张床。他就是伏在床沿抽泣的。床上躺着一位女子。这女子十分年轻,也异常貌美。只是此刻,她脸色苍白,双目黯淡,纷乱的头发几乎摊满了一床。她,就是顺治皇帝平生最钟爱的妃子、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大美人——董小宛。
她还没有死。从她干裂的双唇间,尚有微弱的气息出入。见顺治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她的舌头已经僵硬,无法把她的心情表达出来。她也很想陪他流泪,可她的眼内早已干涸,无法把她的心意流露出来。她只能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双唇问的气息一点点地减弱,任柔软的躯体一点点地变硬。她还知道,要不了多久,她就要与她心爱的皇上永别了。因为,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似乎她心爱的皇上正离她越来越远……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上下眼皮只能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向一起合拢。
顺治看出了变故,连忙大叫一声:“爱妃……”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双眼略略睁大了些许。他急忙跟着又大叫了一声:“爱妃……”
仿佛心有灵犀,她的双眼竟然完全睁开了,而且双眸内明亮异常。叫顺治惊喜无比的是,从她早已失去光泽的双唇中,居然进出了一句话来:“陛下……”
顺治就像三九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腾”地窜了起来,一把将董小宛抄人怀中。“爱妃,朕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
她的脸上慢慢地现出了一丝微笑。顺治觉得,她此时的微笑是他一生当中所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她断断续续地道:“陛下,这么多天来,为了臣妾,您吃尽了苦头……臣妾心中,委实不安……”
顺治两颊处蕴积的泪水,此刻“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也许,他的泪水太过炽热,她苍白如雪的两颊,渐渐地烧起了两抹红晕来。
“爱妃,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是受再多的苦,朕也心甘情愿……”
顺治说着,猛一回头,冲着屋外高声叫道:“都给朕滚进来!”
哆哆嗦嗦地,从屋外连滚带爬地走进来十几个御医。这十几个人刚一进屋,便“咕咚咚”齐刷刷地跪在了顺治的面前,且低头耸肩,不敢乱动一分。
顺治又大叫:“都给朕抬起头来!”
十几个御医扭了半天脖子,才勉勉强强地抬起了头,一起战战兢兢地望着顺治。
顺治虽已停止流泪,但泪痕斑斑的脸庞,加上一双几欲喷火的怒目,样子实在骇人,而从他口中吐出来的言语,则更让人心颤。“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竟然敢说朕的爱妃已无药可治,可你们都睁大狗眼好好地看看,朕的爱妃现在不是醒过来了吗?”
诚然,顺治怀中的董小宛已然醒来,且面色红润、双目溢彩,除瘦削不堪之外,似乎没有一点病状十几个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顺治言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朕现在治你们死罪,你们可有话说?”
御医们大呼“冤枉”。顺治吼道:“住口!朕的爱妃本无大恙,可你们不仅束手无策,还妖言惑朕,说朕的爱妃已病人膏肓,这欺君之罪,理应当诛,何冤之有?”
一个年迈的御医匍匐到床前,颤颤巍巍地道:“陛下,老奴在宫中数十年,一直忠心耿耿,不仅尽心尽力地伺候陛下,还曾尽心尽力地伺候过先皇,老奴以为……”
“你是想叫朕念在你曾经伺候过先皇的份上,饶你不死?”
老御医摇了摇头:“陛下,老奴已七十有二,死不足惜,更何况,如果真的是老奴误诊了董妃娘娘,那么老奴即使受千刀万剐之刑,老奴也是死有余辜!”
顺治阴沉沉地道:“既如此,你这个狗奴才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老御医回道:“陛下,老奴只是以为,老奴并没有误诊了董妃娘娘。老奴行医数十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错……”
“什么?”顺治双眉一紧,“你这个狗奴才,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老御医似乎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陛下,老奴恳请再为董妃娘娘把脉……”
顺治冷笑一声道:“狗奴才,你想死得明明白白,是吗?”
老御医言道:“老奴正是此意。”
许是董小宛已醒来,顺治心中高兴,所以顺治就言道:“朕看在你曾经伺候过先皇的份上,这次就成全你吧。”
“谢陛下成全!”老御医叩了一个头,向前爬了两步,伸出枯瘠的右手,去为董小宛把脉。顷刻,老御医的右手就缓缓地收了回来。
顺治冷冷地问道:“狗奴才,朕已成全了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老御医摇了摇头:“陛下,老奴行医数十载,既没出过什么大错,也没说过什么谎话。老奴现在禀明陛下,董妃娘娘虽然看来神智已清,但这只是回光反照。老奴以为,至多半个时辰,董妃娘娘就将永别陛下……”
“什么?”顺治的双目中立时射出两道如刀剑一般的光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董小宛放下,然后一步步地走到那个老御医的近前,厉声喝问道:“狗奴才!你刚才对朕说什么?”
老御医没有多少惊慌。一个人只要将生死抛诸脑后,也就没什么可惊慌的了。“陛下,老奴实话实说,董妃娘娘至多还有半个时辰,老奴不想欺骗陛下,老奴……”
老御医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顺治的双手已经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显然,顺治皇帝发怒了。一个发怒的人,双手是有无穷的力量的。老御医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脖颈正在发出骨头断裂的“咔咔”声。
顺治高声叫道:“你这个狗奴才,竟敢诅咒朕的爱妃,朕要活活掐死你!”
老御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言道:“陛下,老奴说的……是实话……”
说实话的人似乎总不得好死。这位可怜的老御医,就这么被顺治皇帝硬生生的掐死了。死时,老御医的嘴还大张着,似乎仍然在说着“实话”二字。
掐死了老御医,顺治觉得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踢了老御医一脚,然后冲着那十多个跪倒在地的御医喝问道:“你们,还敢对朕的爱妃胡说八道吗?”
叫顺治感到惊讶的是,那十多个御医,居然一声不吭,一个个深埋着头,就像没有听到顺治问话一般。对皇帝不理不睬,可是大不敬之罪啊。顺治猛然咆哮道:“来人啊!把这些狗奴才统统拉出去斩了!”
“呼啦啦”从外面跑进来十几个宫廷侍卫,一人揪住一个御医,转瞬间便没了踪影。冷不丁地,顺治听得耳边有一个声音轻唤道:“陛下……”
是董小宛的声音。顺治急忙转身,只两步便跨到床前,口中言道:“爱妃,朕在这里……”
再看董小宛,脸上的红晕褪去了,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只有两片千巴巴的嘴唇在不停地嗫嚅着。
顺治慌了:“爱妃,你怎么啦?”
董小宛吃力地言道:“陛下,那个老御医说的对,你不该杀他,臣妾……真的不行了……”
顺治连连叫道:“爱妃,你不能死,你不会死,你答应过朕,你要永远陪着朕……”
董小宛说出了她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陛下,再见了……”
她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想挤出一丝笑容,但没有时间了。她便带着这种遗憾,合上了双眼,离开了她曾经拥有过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
董小宛走了。她走时,不仅带走了她自己的全部,同时也带走了顺治皇帝的灵魂。
一个人的身躯若失去了灵魂,便会变得空洞无物。空空如也的顺治,一点点地瘫在了地上。眼泪,就像决堤的江水,从他的双目中喷涌而出。泛滥的泪水,淹没了他的视线,也淹没了他所有的希望和信念。世上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不知何时,顺治的泪水终于流尽,也真的是流尽了。顺治的眼中,不再蓄有一滴泪水。他看见,那个被他掐死的老御医,就躺在他的身边,张着大口,睁着大眼,似乎在质问他。
顺治吁了一口气,又看了老御医一眼,然后爬起身,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董小宛的容颜,接着,他就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储秀宫。
宫外,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不说,只朝中大臣就至少有数十位。但顺治就像没看见他们似的,一直踉踉跄跄地朝前走。那些大臣们不敢怠慢,簇拥在一起,不远不近地跟在顺治的后面。人虽多,可因为没有人敢喘粗气,所以一切都很静寂。但顺治还是觉察到了,打住脚,缓缓地转过身,不冷不热地言道:“你们,为何跟在朕的身后?”
既是朝中大臣,自然就清楚顺治与董小宛之间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现在董小宛去了,顺治的心中将何以堪?故而,顺治这么一问,众大臣便一起跪下,几乎是不约而同道:“恭请陛下节哀,千万勿伤龙体……”
顺治本不想理会众大臣的话,但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于是就轻声言道:“索尼,你近前听话。”
从人群中爬出一位年迈的老者来。他便是三朝元老索尼。顺治吩咐索尼道:“董妃娘娘的后事,由你去操办。”
索尼叩首道:“老臣遵旨!”
顺治略略沉吟道:“依皇后规格安葬董妃娘娘。还有,那个被朕误杀的老御医的后事,你也一并料理吧。”
索尼再叩首:“老臣这就去料理后事!”
索尼带了几个人匆匆而去。顺治面向众大臣道:“你们都各自散去。朕有些累,要去休息。”
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谁人也不得违背,更不敢违背。顺治的话音刚落,众大臣便纷纷离去。只有几个太监、宫女,还远远地站在顺治的一侧。
顺治叹了口气,径直朝养心殿而去。到了殿门口,顺治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那几个太监、宫女言道:“朕去休息,你们就留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搅!”
紫禁城内的宫殿甚多。一般的皇帝都住在乾清宫,而顺治却偏爱养心殿。说是“休息”,实际上,顺治只是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龙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好像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其实呢,顺治的身心早已是疲惫不堪。好在他的灵魂已经被董小宛带走,他也就变得无所思又无所想了。不过,他没有合眼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只要一合眼,那董小宛就会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已经没有灵魂了。他不敢再直面他醉心痴爱着的女人。因此,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是在静静地品味着死亡的那种独特的感觉。
中国的历史上,痴情的皇帝当然有之,但顺治皇帝,也许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因为,在储秀宫的时候,面对着死去的董小宛的尸体,顺治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只是,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国之君,他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正是这未了的心愿,支撑着他从储秀宫走到了养心殿,又支撑着他硬挺挺地躺在床上,顽强地呼吸着。
所以,他就不敢合眼。他竭力不去想他心爱的董妃。他要抓紧时间去想他应该想的事。
他想起一件事来了。那是两年前,在乾清宫,是一个晚上。他那天整个下午都和董小宛在一起。董小宛简直太美妙了。她的容颜,她的身体,她的言语,她的动作……她所有的一切,都让顺治心驰神往,魂飞魄荡。那个下午,那段美妙的时光,顺治永远都难以忘怀。
“不……”顺治无力地呻吟一声。现在不能去想董小宛。他有另外的事情要考虑……好了,又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了,在乾清宫,顺治坐着,他的身边,围着三个小孩。他们分别是他的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也许是下午时光度过得太美妙了,所以他就想问他的这三个皇子一个问题。说起来,这个问题非常简单,那就是:长大了想干什么?只不过,再简单的问题也会有不同的答案。更何况,顺治的那三个皇子都还很小。大皇子十岁,二皇子八岁,三皇子年仅六岁。
顺治按照长幼顺序,先问的大皇子:“大阿哥,朕现在问你,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大皇子答道:“父皇,儿臣长大之后,想做一位大将军,为父皇征战沙场,保国安邦!”
顺治点点头,转向二皇子:“二阿哥,你长大了之后,又想做什么呢?”
二皇子回答:“儿臣想做一个贤明的亲王,治理好父皇分封给儿臣的一方土地和百姓,为父皇分担治国安邦的辛劳!”
顺治又点点头,最后面向三皇子:“三阿哥,你大皇兄想做一位将军,你二皇兄想做一个亲王,你现在告诉朕,你长大了究竟想做什么呢?”
三皇子直了直身体,挺了挺胸脯,十分清脆而又响亮地回答道:“父皇,儿臣长大之后,愿像父皇一样,做一个让四海臣服的贤明的君主!”
大皇子、二皇子都不由一怔。但三皇子却依然笔直地站立着。这一次,顺治没再点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三皇子。末了,顺治伸出手去,在三皇子的头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
“……愿像父皇一样,做一个让四海臣服的贤明的君主!”
两年过去了,三皇子的这句话时时刻刻在顺治的耳边回响。而今天,此刻,顺治躺在养心殿里,三皇子的这句话,就显得异常地响亮。顺治不觉伸出手,似乎是想再摸摸三皇子的脑袋,可手伸出去了,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顺治又想起,他在储秀宫陪伴生病的董妃那十几个日日夜夜里,除了御医们之外,进出储秀宫最多的,便是三皇子。董妃喝药,三皇子亲自奉上。顺治流泪,三皇子默默地为他拭去。今天下午,三皇子本也呆在储秀宫内,只是顺治眼见得董妃已奄奄一息,不忍心让三皇子看到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这才强令三皇子离开储秀官。
是的,是的,三皇子不仅有勃勃雄心,而且聪明宽厚,确具一副帝王之资。只是,三皇子太过年幼,而朝中大臣,又不乏阴险狡诈之辈,如果大权旁落他人之手,岂不是有愧于列祖列宗?
“不过,”顺治下意识地锁起了眉头,“联即帝位之时,止才六岁,而三皇子今已八岁,比朕当年尚长二岁。只要处理得当,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想到此,顺治便从床上爬起。他要去慈宁宫一趟。他要把自己的意思向母亲说明白。他知道,只要有母亲在,大清王朝的权柄就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顺治感到了一阵莫大的轻松。他明白,他现在真的是无牵无挂了。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这么想着,顺治便在心灵深处低低地唤了一声:“董爱妃,朕就要来了……”
顺治从床上爬起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养心殿内了无光明。但顺治还是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地上,跪着一个人。那跪着的身影很小,不像是一个成年人。
尽管殿内光线很暗,可顺治依然一眼就看出,那跪倒在地的身影是谁。所以,他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言道:“三阿哥,你何时进来的?”
那跪着的身影果然是三皇子玄烨。玄烨毕恭毕敬地回道:“父皇,儿臣天未黑时就进来了。听门口的公公们说,父皇不想别人打搅,所以儿臣就一直长跪于此。”
天未黑时进来,现在天已黑透,玄烨究竟跪了多长时间?顺治连忙呼道:“皇儿,快快起来,小心跪坏了身体……”
但玄烨没有动弹身体:“父皇,儿臣不敢起身。”
顺治一怔:“皇儿,这是为何?”
玄烨答道:“因为儿臣有罪。”
顺治大惊:“你,何罪之有?”
玄烨清清楚楚地言道:“儿臣今日下午,假传了父皇的圣旨。”
顺治愕然:“你,如何假传朕的圣旨?”
玄烨回道:“今日下午,父皇在储秀宫,命令侍卫将那些御医拉出去斩首。儿臣知道之后,心中有些不忍,又觉得那些御医本没有什么大错,所以就赶在那些御医被斩首之前,儿臣对那些侍卫假传了父皇的圣旨,说父皇有谕,赦免那些御医所有的罪过……”
顺治忙问道:“这么说来,那些御医并没有被斩首?”
“是的。”玄烨言道,“儿臣知道假传圣旨理当问斩,所以儿臣就长跪于此向父皇请罪!”
顺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皇儿,假传圣旨可真的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大罪啊……”
玄烨叩首道:“儿臣知晓。请父皇发落!”
谁知,顺治却长叹道:“皇儿,你以宽厚仁慈之心,弥补了朕的一大过失,何罪之有啊!”
玄烨再聪明,也只有八岁。“父皇,您刚才所言,儿臣有些不明白……”
顺治双手扶起了玄烨。“皇儿,朕在储秀官,因爱妃病重,心中悲痛异常,一时失去了理智,乱了分寸,于盛怒之下,这才谕令侍卫将那些御医拉出去问斩。而实际上,朕的本意也不想滥杀无辜……”
玄烨立即问道:“父皇的意思,是不想杀那些御医了?”
顺治不觉点了点头:“朕一时大怒,铸下过错,皇儿却能及时补救,这不仅毫无罪过,反倒是大功一件啊!”
玄烨有些高兴起来:“听父皇这么一说,儿臣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罪过了……不过,儿臣假传父皇圣旨,无论如何,总也是一件罪过!”
顺治爱怜地伸出手去,在玄烨的头顶上轻轻地摩娑了一阵,然后言道:“皇儿假传圣旨,的确有罪在先,但皇儿补救了朕的过失,挽回了十多条无辜的性命,又立下大功于后……朕以为,皇儿的功过,至少是可以互相抵消了。”
玄烨真的高兴起来。“父皇,儿臣以后一定像父皇这样,功是功,过是过,做个赏罚分明的帝王!”
玄烨的声音虽然稚气未脱,却也铿锵有力。顺治的内心不觉震荡了一下。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皇儿,你的愿望,不久就会实现了……”
顺治的声音太低,也太过于飘忽,玄烨未能听真。玄烨只是翘起小脸问道:“父皇,您好像要到什么地方去?”
顺治应道:“朕要去见你的皇祖母。”
玄烨马上道:“儿臣也要去见皇祖母。”
顺治阻止道:“皇儿,朕去慈宁宫,是有要事与你皇祖母商谈,你去了多有不便,还是回去好好地休息吧……待到明天早晨,一切事情你都可以知晓……”
最后的两句话,顺治说得很慢,也很含糊,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内容,都包含在这两句话之中。可惜的是,玄烨太小,未能听透顺治话中的言外之意。玄烨只听清,父皇叫他回去,而且,待明天早晨,他就会知晓“一切事情”。
玄烨离开了。顺治目送着玄烨由一方黑暗走入一片灯光之中。顺治的目光中虽泛起一些眷念,但终也没有犹豫,带着几个太监,径向慈宁宫而去。
顺治的母亲博尔济吉特氏,自做了清太宗皇太极的孝庄皇后之后,一直住在慈宁宫内。后来,皇太极驾崩,顺治即位,皇太极的弟弟多尔衮把持着朝政,横行无忌多年,她依然住在慈宁宫内。等顺治长大亲政了,除去了多尔衮之后,她还是住在慈宁宫内。似乎,只有慈宁宫,才是她博尔济吉特氏的安身之所。她离不开慈宁宫,慈宁宫也离不开她。而实际上,她风云变幻的一生,也确实是从慈宁宫开始。的,又在慈宁宫中结束。
顺治只身走入慈宁宫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老太监赵盛。这赵盛自入宫之后,一直在慈宁宫内侍奉着博尔济吉特氏。顺治平日对他也比较尊重。见赵盛跪地给自己请安,顺治便忙言道:“赵公公请起。烦赵公公入内禀报朕的母后,说朕有要事与她老人家商谈。”
赵盛应诺一声,躬身而退。顺治每次来慈宁宫,总是先叫人通报母亲,然后再人内相见。从此不难看出,顺治对他的母亲是十分尊敬的。
很快,一个少女打着灯笼迎住了顺治。这少女的声音就像裹着蜜糖似的那般甜润。“皇上,请随奴婢来。皇太后正在佛堂等皇上。”
顺治知道这少女叫阿露,是去年才调至慈宁宫来的。由于她手脚麻利又诚实可靠,很快就博得了吉特氏的信任和欢喜。
因为顺治几乎每天都要到慈宁宫来给母亲请安,所以顺治对慈宁宫内的一切就非常地熟悉。他紧趋两步,抢在了阿露的身前,直向佛堂而去。慌得阿露,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衣服的下摆,跟在顺治的后面一溜小跑着,口中还连连呼道:“皇上,道路不大平,千万要小心脚步……”
吉特氏早已在佛堂门口相迎:“皇上,已是深夜,何事这样紧急?”
顺治弓身下拜:“孩儿给母后请安!”
吉特氏赶忙搀起顺治:“皇上快入内说话。”
自董小宛患病之后,吉特氏就没再见过顺治的面。她当然想去储秀宫里看看,可顺治高低不让。此刻,顺治进了佛堂之后,再次冲着吉特氏伏地跪拜。“孩儿这十几日忙于私事,未能来此给母后请安,还望母后原谅孩儿的不恭不孝之举……”
吉特氏连忙道:“皇上快快起身。董妃的事情我已听说,还望你不要太过悲哀……一切当以保重身体为最紧要……”
顺治缓缓地站起身来。“母后,孩儿此时来打搅,实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向母后禀告。”
吉特氏用眼睛扫了一下跟进来的阿露。阿露会意,悄没声息地走出了佛堂,掩上了佛堂的门。
吉特氏言道:“孩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直说吧。”
顺治点头道:“母后。孩儿想现在就立一个太子……”
虽然顺治以前曾在吉特氏的面前提起过立太子之事,但他的爱妃刚死,他便又提及此事,吉特氏就多多少少地感到了有些不寻常。“孩子,你真想……现在就立一个太子?”
顺治肯定地道:“是的,母后,孩儿不是一时冲动。孩儿已经想好了人选。”
见吉特氏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顺治便又接着道:“母后,孩儿想立三皇子玄烨为太子,不知母后可否同意?”
吉特氏颔首道:“立玄烨为太子,我并无意见。说实话,在诸皇子之中,我最看中的也是玄烨。不过,你年岁尚轻,春秋正旺,过早地立下太子,恐会产生许多弊端……”
倏地,顺治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母后,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孩儿虽还很年轻,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孩儿就会发生大的意外。到了那个时候,孩儿连太子都没有立下,岂不是会产生更多更大的弊端?”
吉特氏不由得一怔:“孩子,董妃在你心中的分量,我不会不知。但,董妃既然去了,你也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母后,”顺治很想哭,可他的泪水早已为董小宛而流干。“孩儿这不是胡思乱想。若说年轻,董妃比孩儿还要年少,可顷刻之间,她不就舍孩儿而去了吗?”
吉特氏上前一步,伸手去抚摸顺治那憔悴不堪的脸庞。“孩子,我知道,董妃的离去,对你打击很大,你的心里,定然十分地难过。可是,孩子,这大清的天下是你的,天下所有的女人也都是你的,你只要耐心地寻找,就一定会找到第二个董妃……”
顺治摇了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董妃只有一个,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董妃……母后,孩儿此番前来,是想请求母后答应孩儿一件事情……”
见顺治一脸的郑重,吉特氏也不禁为之动容。“孩子,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不会无端地推辞。”
“孩儿这里先行谢过母后!”说着话,顺治又一次伏地,恭恭敬敬地给吉特氏叩了三个头,然后缓缓地爬起。
吉特氏一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顺治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伏地叩首了。这在过去,还从未有过。看来,今日之事,定然不太寻常。
吉特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顺治:“孩子,你究竟……有何事求我?”
顺治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言道:“母后,孩儿的意思是,如果孩儿有了什么不测,希望母后能像当年扶持孩儿那样地扶持玄烨,以确保大清江山的安定与繁荣……”
“孩子,”吉特氏惊讶地睁大了眼,“你如何说出这种话来?莫非……”
“母后不必多虑。”顺治使劲儿地咧了咧嘴,好不容易地露出一丝笑意来。“孩儿也只不过是这么说说而已。孩儿以为,凡事都要考虑得周到全面。母后过去不也常常这样教导孩儿的吗?”
吉特氏微微地摇了摇头。“孩子,你说的固然不错,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迥乎寻常。在你的心中,好像已经有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你似乎,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顺治也微微地摇了摇头。“母后,你也许是想的太多了。孩儿只是觉得,多日未能来此给母后请安,心中实在愧疚,所以母后才会觉得孩儿与过去有些不同……”
吉特氏点了点头:“但愿你说的都是实话。”
顺治暗暗地咬了一下牙齿。“母后,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孩儿就不多打搅了……”
吉特氏应道:“望孩儿回去好好地休息。明日我去养心殿看你。”
顺治要离开了。他的手已经拉开了佛堂的门,可是,就在他的脚即将跨出佛堂的那当口,他又猛然撤回了身,接着,他轻轻地把佛堂的门重新掩上,然后,他就倚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吉特氏。
顺治的目光很是有些怪异。吉特氏感到了有些不自在。“孩子,你为何如此看我?”
顺治的双唇动了动,但没说出话,只依然那么很怪异地看着她。
她稍稍走近他。“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他说出一个字来:“是。”但接着又闭上了口。
显然,他想问的事情绝非一般。顺治本不是一个吞吞吐吐的人。
她一时间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孩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既然有事要问,那就请开口吧。”
他开口了:“母后,这件事情,也许我不该问,可它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多年,孩儿觉得,还是把它说出来好,不然,孩儿的心里一直都很难受……”
她心中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似乎已经开始清晰,而开始清晰之后,她就越发地紧张了。是啊,那一段往事,应该是她心中永远的疼痛。
“孩子,既然你心中那么难受,为何不快点说出来呢?”
他终于说出来了。“母后,请原谅孩儿的不恭。孩儿想问的是,父皇驾崩之后,孩儿的皇叔多尔衮把持着朝政,有传闻说,那些日子里,皇叔多尔衮经常在夜里……出入慈宁宫……母后,这种传闻可否属实?”
果然,顺治问的正是这个问题。事实是,那些日子里,多尔衮不仅在夜里经常出入慈宁宫,就是大白天,多尔衮到慈宁宫来,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吉特氏是清太宗皇太极的妻子,多尔衮是皇太极的兄弟。多尔衮与吉特氏理应是叔嫂关系。这一叔一嫂,不仅在皇太极驾崩后成了情人,就是在皇太极还活着时,俩人的关系就已经相当暖昧。
但问题是,究竟是多尔衮威胁吉特氏逼迫她顺从,还是吉特氏心甘情愿地做了多尔衮的情人?
这似乎成了一个莫大的谜。谜底也只有吉特氏自己才能揭晓。顺治当年铲除多尔衮的时候,确曾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但由于种种顾虑,顺治的心中还是留下了遗憾。现在,顺治以为,如果再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将抱憾终身,所以,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向自己的母亲询问。
显然,这是一个让吉特氏颇觉尴尬和难堪的问题,尤其发问者还是她的亲生儿子。不过,顺治多少还给她留下了余地。他只是向她问询那种“传闻”“可否属实”。即便如此,吉特氏又将如何回答呢?
吉特氏虽然有些紧张,心中也多少有些慌乱,但她毕竟是一位经历过大风大浪考验的人。故而,经过短暂的缄默之后,她还是比较从容地回答了儿子的提问。
“孩子,既然你现在提起,那么我也不想对你隐瞒。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事实。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说的那种传闻,确确实实曾经发生过。在那些日子里,我与你皇叔多尔衮,的确过从甚密。就是你父皇健在的时候,我与你皇叔在私下里就已经有了来往……孩子,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了你,如果你现在看不起我这个做母亲的了,我决不会怪你……”
“不,不,”顺治赶紧道,“母后,孩儿只是想释去心中的疑团,别无他意……如果孩儿今日刺伤了母后的心,祈请母后宽谅……孩儿决非故意所为……”
吉特氏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微笑,只是这种微笑里多少有些惨淡。“孩子,你并没有刺伤我的心。这些事情埋藏在我心中多年,我也早就想把它告诉你……我想告诉你的是,当年,你父皇一开始并非想立你做太子,后来,多尔衮帮了我的忙。你父皇虽是皇帝,但多尔衮当时就权倾朝野,加上大清朝那时还未能完全占据关内,你父皇在很多方面就不得不倚仗你皇叔多尔衮。我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私下里与你皇叔来往。待你父皇驾崩,你才年仅六岁,为了保证你我的安全,为了保证你能顺利的亲政,我就不得不继续保持与你皇叔的关系……好在一切都如我所愿。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顺治朝着吉特氏深深地鞠了一躬。“母后,您为了孩儿,吃尽了千辛万苦,孩儿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吉特氏笑道:“孩子,我还需要什么样的报答?大清朝在你的手里,能有今天这副模样,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谁知,顺治忽地又提出一个问题。“母后,当年,孩儿亲政之后,立即逮捕了皇叔多尔衮,不知母后那时对孩儿可有意见?”
是呀,吉特氏与多尔衮毕竟来往多年,而几乎是顷刻之间,多尔衮便烟消云散,这,吉特氏的心中会怎么想呢?再进一步说,如果吉特氏真的是多尔衮心甘情愿的情人,顺治对多尔衮采取那种极端措施,那么,吉特氏的心中定然会有某些看法的。
实际上,顺治当年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铲除了多尔衮势力,多尔衮太过霸道固然是主要原因,但还有一个不容忽略的重要原因就是,顺治早已风闻了吉特氏与多尔衮之问的关系,顺治不想让这种“关系”再继续下去,因此,顺治当年对多尔衮采取行动之前,并没有事先告诉吉特氏。如此一来,顺治打那时便落下了一块心病:母亲对我当年的行动,可有什么太大的不满?
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治。对顺治而言,惟一的“心药”也只有母亲吉特氏了。更何况,顺治还以为,如果这块心病不除,他即使马上死去,也将会死不瞑目。
吉特氏不紧不慢地说开了。“孩子,事已至此,我就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想当年,你突然将你的皇叔多尔衮打人囚牢,我心中确实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快,但后来,我终于想开了,也想通了。我这样想,如果你不果断地铲除你皇叔的势力,那么,你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却也只能是徒有虚名。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整个大清江山而言,你能如此地大义灭亲,不仅是正确的,而且也是非常必要的。所以,孩子,我现在对你说,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我不仅没有什么意见和看法,相反,我是非常地赞同和赞赏。”
顺治迫问一句:“母后不是在安慰孩儿?”
吉特氏回道:“孩子,这么多年了,我还有安慰的必要吗?”
顺治长揖道:“母后,您如此一说,孩儿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顺治口中的“放心地去了”显然有别样意思。吉特氏本是个极聪明之人。若是平常,她早就听出了顺治话中的言外之意。可今日不同。顺治的突然提问,使她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过去的那段让她刻骨铭心的岁月里。皇太极,多尔衮,还有年幼的顺治,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风风雨雨,她,如何能轻易释怀?所以,顺治说了声“放心地去了”,她也就没怎么留神,只是顺口问了一句道:“孩子,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倒是顺治“留神”了,赶紧言道:“母后,孩儿想回养心殿去休息……”
吉特氏“哦”道:“是呀,已是深更半夜,你应该回去休息了。”
顺治留给吉特氏的最后一句话是:“母后,孩儿告辞了。孩儿恭祝母后四体康健、寿比南山……”
顺治离开了佛堂,离开了吉特氏。对吉特氏来说,顺治这一回是永远地离开了。可惜的是,吉特氏当时几乎全然不知。尽管,刻骨铭心的往事,她不可能完全忘怀,但在平日,她是竭尽所能地不去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她给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做。在慈宁宫里建佛堂便是一例。她的主观想法是。要把过去的一切完全彻底地埋葬掉。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这一主观想法差不多就要实现了。可今天,在这个佛堂里,顺治那么一问,便把她所有的主观努力全盘否定。她十分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陷入到往昔的岁月里而不能自拔。待她步履蹒跚地走出往昔的泥淖时,她终于醒悟出,顺治此番前来,定有不可告人之事。然而,她自己也明白,一切都太迟了。因为。顺治已经离开了她,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
实际上,顺治离开她之后,一切看起来都还很正常。他很正常地回到了养心殿。甚至,他还很正常地喝了一杯浓浓的茶。只不过,侍奉他的那几个太监和宫女不知道,他在他喝的那杯茶里,放入了一种别样的东西。这种东西,使他在喝过茶之后没多久,呼吸顿然困难起来。慌得那几个太监和宫女,忙着便要去喊御医。但顺治制止了。
顺治斜斜地倚在龙床上,虽然呼吸十分困难,但面色却也从容镇定。他冲着那几个太监和宫女道:“你们不要……惊慌,朕暂时还不会……有事……”又吩咐一个执事太监道:“你,去把议政王各大臣、内阁各大臣……还有……六部各大臣,统统叫到朕这儿来……要快!”
清初,议政王大臣会议是最高的中枢机构。议政王大臣人数不多,全由满族的王公贵族充任。内阁大臣又称内阁大学士。雍正皇帝执政前,大学士的官阶不高,仅为五品,但却掌有很大的实权,地位当在“六部”之上。“六部”,指的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每部设有满族、汉族尚书各一人,满族、汉族侍郎各二人,还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属官。而实际上,无论“六部”中的哪一部,权力都掌握在满族人之手。
很快地,数十位议政王各大臣、内阁各大臣和六部各大臣,都诚惶诫恐地来到了养心殿。由于时间太过匆促,有好些大臣的官服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只不过,对此时的顺治来说,他已没有时间和精力来顾及那些大臣们的仪表了。他要抓紧有限的时间,他要利用有限的精力,来完成他生前的最后一件事。
顺治在龙床上吃力地欠起了身子。“众位爱卿,都……到齐了吗?”
执事太监慌忙回道:“禀圣上,议政王各位大臣、内阁各位大臣、还有六部各位大臣,已经全部到齐!”
“好,好……”顺治勉强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不要紧,差点把他笑得憋过气去。唬得各位大臣都一起惊恐不安地盯着顺治。
是呀,数十位大臣的心中肯定都有一个疑问:皇上虽说失去爱妃、心中悲恸,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光景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殊不知,顺治已下定决心要为心爱的董妃董小宛殉情。这种石破天惊的情感,寻常的大臣们又如何能知晓、更如何能理解?真所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性命相许?
顺治竭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用一种慢慢悠悠的语调道:“众位爱卿,朕……这么晚了把你们召来,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宣布……”
夜已深沉,皇帝召群臣宣布一件事,这事情当然至关重大。所以,所有的大臣不仅连眼皮都不敢眨,而且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顺治费力地喘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朕……已身患重病,朕自知……当不久于世。所以,朕现在向众位爱卿……口谕,如朕遇有不测,着三皇子玄烨……继朕为帝……”
众臣一片默然。忽地,众臣一起颂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治想笑,但又不敢,只得撇了一下嘴。继续艰难地言道:“……三皇子玄烨,年岁尚幼,一时……实难为政,所以,朕想为三皇子……挑选几位……辅政大臣……”
众臣更加默然。谁都明白,当上了辅政大臣,就等于当上了半个皇帝。当然了,并非所有在场的大臣都有这种非份之想。既是辅政大臣,那就要有辉煌骄人的业绩和出人头地的身份地位。寻常的大臣,即使平日与皇上走得很近,恐怕也难以沾上辅政大臣的边。还有,如果你是汉人,纵然你官高入云,也实难入围辅政大臣之列。
顺治接着道:“朕……思虑再三,决定由下列四人……担当太子玄烨的辅政大臣……四人的地位排列,以朕宣布的顺序为序……”
众大臣的耳朵几乎全都竖了起来。顺治竭力均匀了一下呼吸。“第一位辅政大臣……索尼……”
“老臣在!老臣接旨!”看起来老态龙钟的三朝元老索尼,哆哆嗦嗉地向前爬了两步,然后将头叩在了地上。
“第二位……苏克萨哈……”
“臣叩谢皇恩!”一位身材十分魁梧的大臣,爬到了索尼的身侧。
顺治歇了歇气,然后言道:“第三位辅政大臣……遏必隆……”
“臣……在!”一位看来很像书生的大臣,急急忙忙地跪在了苏克萨哈的旁边。
“第四位……鳌拜……”
一位敦敦实实、异常粗壮的大臣,和遏必隆跪在了一起。他,便是后来让朝野上下谈之色变的鳌拜。跪下之后,鳌拜声如洪钟般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治挑选出的这四位辅政大臣,都有一番不凡的来历。首先,从身份地位上看,索尼是正黄旗出身,遏必隆和鳌拜都属于镶黄旗,而苏克萨哈则来自正白旗。正黄、镶黄和正白这三旗,在满清“八旗”中称作“上三旗”。其次,这四位辅政大臣都有着显赫的过去。索尼、遏必隆和鳌拜都是清太宗皇太极的亲信旧臣,长期以来,为皇太极入主中原而驰驱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尤其是那个鳌拜,曾救过皇太极的性命,为此,他的胸部至今还留有几道醒目的伤疤。而苏克萨哈,虽然不是来自皇太极的黄旗,却是多尔衮的得力干将,更主要的是,多尔衮刚一死,他便起来揭发多尔衮,站到了顺治的一边,因而大受顺治的器重和赏识。
可以说,顺治挑选出的这四位辅政大臣,无论是出身还是资历,其他的朝中大臣确实难以一比。至于后来的鳌拜乱政,仿佛第二个多尔衮在世,则是顺治皇帝所始料未及的事。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顺治,因为顺治的一切早已经被董小宛带走了。
忽地,顺治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他才晃晃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他那已经十分游离的目光,在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和鳌拜四人的身上缓缓地扫了一遍,然后轻声言道:“你们……四个辅政大臣,在太子玄烨亲政之前,一定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以确保朕之大清江山永远繁荣和昌盛……你们,可听到朕的吩咐?”
索尼排在四位辅政大臣之首,所以他就率先表态:“老臣已把圣上的口谕铭记在心。老臣决不会辜负圣上对老臣如此的重托和信任!”
苏克萨哈接着表态:“陛下,为了辅佐太子,为了这大清江山,臣即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遏必隆弓了一下腰背,又慌忙伏下身去。“陛下圣明!微臣愿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太子,献给繁荣、昌盛的大清王朝!”
该轮到鳌拜表态了。但奇怪的是,鳌拜一时间竟默然不语,只将头颅紧紧地顶在地面上。似乎,他正在思考着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顺治感觉到了某种异样。“鳌拜,你……为何不言不语?”
鳌拜开口了:“陛下,臣自知无德无能,实难堪任辅政大臣一职……承蒙陛下垂爱,如此信任于臣,臣则恭请陛下放心,只要鳌拜还有一口气在,鳌拜当竭尽全力地辅佐太子,决不敢懈怠半分!”
“好,好。”顺治断断续续地道,“你们四位辅政大臣的话,朕已……听得明白。有如此……赤胆忠心,朕……也就放心了。朕现在,给你们下最后一道……口谕,你们务必……听清。”
四位辅政大臣,还有其他人等,赶紧都屏息凝听。顺治十分微弱地道:“如果遇有……重大事情,你们当与朕之母后……商量,切不可……独断专行……”
四位辅政大臣一起应诺道:“陛下圣明,臣等一切当全凭皇太后裁断!”
顺治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了,你们去吧,朕……也要去了……”
群臣山呼“万岁”之后,各自散去。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有的昂首挺胸,有的低头不语。显然,离开养心殿的各位大臣,每人都一腔心事。是呀,如果顺治皇帝真的驾崩了,年幼的玄烨即位,那四位大臣辅政,自己的前途将会如何呢?
当时的天还没有亮。除了宫灯闪烁的地方外,剩下的就都是黑暗了。而紫禁城里的春天,又似乎显得格外地冷。冷兮兮地,又黑乎乎地,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似乎特别适合人想心事,也似乎特别适合人在一起交谈。所以,离开养心殿没多久,许多大臣便三个、五个地凑在一块儿,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在黑暗中前行。
当然,也有只身一人在黑暗中赶路的。索尼就是其中的一个。平日上朝,他是坐轿子前往的,而今夜顺治皇帝临时急召,他就慌慌忙忙地徒步赶来了。此刻,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往家里走,模样显得很是孤单。加上年已老迈,双脚不太便当,所以行走起来就比较困难。不过,瞧他埋头弯腰的样子,显然也是心事重重。
作为辅政大臣之首的索尼,会有什么重重心事?
还好,索尼没走多远,迎面便来了一顶轿子。轿子在索尼面前停下。从轿子里钻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来。这男孩一下子就扑到了索尼的怀中。“父亲,孩儿接您来了!”
这十多岁的男孩不是别人,他是索尼最疼爱的小儿子索额图。可别小看了这个索额图,他在以后的一段历史中,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此刻,索尼乍见着索额图,一时是又惊又喜。“图儿,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觉?”
索额图小嘴一咧道:“父亲,孩儿本是睡着的,可你被皇上召去时,把我弄醒了。弄醒了之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孩儿就坐轿子来接父亲了。”
因为过于疼爱小儿子,所以索尼就常常叫索额图跟自己在一块儿睡。而索额图,也非常喜欢跟自己的老父亲同床共枕。
“走,图儿,我们上轿!”
索额图很是孝顺,先扶着索尼上轿坐好,然后才亲昵地傍在索尼的身边。
“父亲,皇上这么晚了召你入宫,到底是什么大事情?”
索尼将索额图的小脑袋搂人自己的怀中。“皇上龙体欠安,召为父等人宫,是宣布立太子的事情……”
索额图急忙问道:“哪位阿哥被立为太子?可是三阿哥?”
索尼一怔:“图儿,你是如何知道三阿哥被立为太子?”
索额图笑眯眯地道:“父亲,孩儿是胡乱猜的。不过啊,孩儿平日与三阿哥玩得最好,他不做太子,还有谁可以做?”
索尼忙道:“图儿,这种话千万不可在外面乱说。要是被别的阿哥听见了,会对你不利。”
索额图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父亲,孩儿知道说话的分寸。孩儿只将这些话在三阿哥面前说,三阿哥听了心中肯定高兴。父亲,孩儿说的对不对?”
索尼由衷地赞许道:“我的图儿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过,三阿哥现在成了太子,你以后与他在一起玩耍,定要事事让着他、顺着他。图儿明白了吗?”
“孩儿明白。”索额图的小脑袋在索尼的怀中翘了起来。“父亲,孩儿有件事情不明白。如果,皇上真的……驾崩了,三阿哥做了皇上,他才那么小,比我还小,怎么当皇上?”
索尼慢悠悠地把顺治皇帝确定四位辅政大臣的事说了一遍。索额图顿时兴奋起来。“父亲,皇上真英明,选你做辅政大臣之首。以后,你在朝中说什么不就算什么了吗?”
按理说,索额图说的话是正确的。如果顺治皇帝驾崩,索尼成了辅政大臣之首,他在朝中的权力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谁知,听了索额图的话之后,索尼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你可知道,为父的虽然是辅政大臣之首,可实际上,只是徒有虚名啊!”
索额图当然不知道。至少,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父亲,你这辅政大臣之首的职位,是当今皇上钦封的,怎么会徒有虚名呢?”
索尼长叹了一口气。“孩子,你还太小,有许多事情,你现在不可能明白。这么说吧,孩子,你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没有气力去同别人争权夺利了……”
索额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父亲,你没有气力同别人争权夺利,那,谁有这个气力呢?”
索尼没再言语,只是爱怜地摸了一下索额图的小脸蛋。而实际上,索尼在心中已经回答了索额图。如果索额图再稍稍年长一些的话,他就会读出索尼心中的那个答案:鳌拜。
显然,索尼的心中已经在时时刻刻地“牵挂”着那个鳌拜了。不过,在那么一个寒冷的夜晚,十分“牵挂”鳌拜的,决不止索尼一个人。至少,位列四个辅政大臣之二的苏克萨哈,也在深深地“牵挂”着鳌拜。
出紫禁城前,苏克萨哈是一个人行走的。在快要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时,有三个人匆匆地从后面赶上了苏克萨哈。他们是户部汉族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和直隶巡抚王登联。这三人赶上苏克萨哈之后,一言不发地傍在了苏克萨哈的左右。
苏克萨哈情知这三人跟上来的意思。这三人可以说是苏克萨哈的朋友和亲信。所以,苏克萨哈就淡淡地问了一句道:“你们,是不是难以入睡?”
苏纳海回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们确实睡不着觉……”
苏克萨哈又看了看朱昌祚和王登联。“你们既然都睡不着,那我们就随便聊聊吧。”
苏纳海等三人跟着苏克萨哈走进一处深宅大院。这便是苏克萨哈的府第。四人来到一间客厅,分宾主坐下,待侍从送上茶又退出之后,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四人了。
苏克萨哈轻轻地道:“各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三人中,苏纳海年龄最大,所以苏纳海就率先言道:“大人,当今皇上……是不是真的会很快驾崩?”
苏克萨哈望着朱昌祚。“总督大人,你以为呢?”
朱昌祚轻轻地摇了摇头。“大人,下官本不该在私下里议论当今圣上,不过,就今日夜里所见,下官斗胆直言,当今圣上……恐怕捱不了多久了……”
王登联在四人之中官职最低,所以也就最后一个发话。他直直地望着苏克萨哈言道:“大人,如果当今皇上真的……驾崩了,对大人您来说,可是一个不太好的兆头啊!”
王登联的意思很明显,苏克萨哈在朝中一直受到顺治皇帝的重用,如果顺治驾崩了,苏克萨哈岂不是失去了最强有力的靠山?
然而,苏克萨哈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重重地对着其他三个人道:“即使当今圣上真的不幸驾崩,我也还是第二辅政大臣,我在朝中的地位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别人也休想把我怎么样!”
苏克萨哈的话语可以说是掷地有声。但是,苏纳海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苏克萨哈连忙问道:“尚书大人,你为何愁眉苦脸的样子?”苏纳海低低地言道:“大人,恕我直言,下官同意王老弟的意思。如果当今皇上真的驾崩,朝中局势对大人而言,可真是大大地不利啊!”
苏克萨哈不觉一怔:“苏纳海,你能否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苏纳海回道:“大人,您在朝中重权在握,无人敢动您分毫,可下官以为,您这全是倚仗的当今皇上。如果大人一旦失去了这个倚杖,有的人还不对大人您开始不恭不敬起来?”
“岂止是不恭不敬,”朱昌祚接上了话,“下官以为,如果大人您失去了当今皇上这个倚仗,有的人,恐怕是要置大人您于死地而后快啊!”
苏克萨哈愕然问道:“你们这‘有的人’,指的是谁?”
王登联不紧不慢地言道:“大人,莫非您真的不明白我们指的是谁?”
苏克萨哈当然不会不明白。苏纳海等人都明白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明白。所以,王登联的话音刚落,苏克萨哈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们,说的是鳌拜?”
“正是。”朱昌祚道,“大人,下官敢肯定,鳌拜今夜回到家中,一定是高兴得睡不着觉。”
“不会吧?”苏克萨哈犹犹豫豫地道,“总督大人,你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想那鳌拜,虽然有勃勃野心,但他在朝中,也还算是循规蹈矩。再说了,四个辅政大臣当中,他位列最后,即使他想有所举动,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总督大人,你是不是太过多虑了?”
朱昌祚却道:“大人,下官并没有多虑,也没有夸张。下官以为,鳌拜在朝中之所以还算规矩,完全是因为当今圣上英明。如果太子三阿哥即了帝位,他鳌拜恐怕就没有这么规矩了!”
“朱兄弟说的在理。”苏纳海不高不低地说开了,“大人,下官觉得,如果当今圣上驾崩了,那么,这大清的天下就是他鳌拜的了!”
苏克萨哈一惊:“苏纳海,你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大人,”苏纳海道,“容下官细细道来。先从四位辅政大臣说起。索尼大人虽然名列第一,但年事已高,明哲保身在朝中上下是出了名的,他既不会对鳌拜说三道四,更不可能对鳌拜构成任何威胁。大人您虽是第二辅政大臣,但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因为,大人您也清楚,那遏必隆大人,不仅与鳌拜同是镶黄旗出身,更主要的,平日在朝中,遏必隆大人对鳌拜是言听计从。这样一来,尽管大人您与鳌拜势不两立,可鳌拜在辅政大臣中说话的分量,显然比大人你要重得多。故而,说是有四位辅政大臣,实际上,只有鳌拜一个人说了算。大人,下官如此分析,可有一定道理?”
苏克萨哈沉吟片刻,然后道:“你如此说来,倒也不无道理……”
“还有啊,”苏纳海接着道,“我们再来看看鳌拜周围的势力。大人也知道,朝中许多握有实权的大臣,都与鳌拜过从甚密。最主要的,还是鳌拜的弟弟和侄子。这两个人掌握着京城内及京城四周几乎所有兵马的调动大权。大人请想想,当今皇上如果还健在,他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可如果当今皇上不在了,他们胡作非为起来,谁人能制止得了?朝中上下,又有谁人敢与鳌拜争长论短?”
苏克萨哈默然。很长时间,他才开口言道:“……鳌拜的势力是很强,不过,如果我能与索尼联手,再加上皇太后的严加约束,我想,他鳌拜也就不太可能形成大的气候……”
朱昌祚言道:“大人,恕下官无礼,大人您也许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下官以为,如果那鳌拜真要想兴风作浪的话,就是皇太后,恐怕也难以约束啊!”
苏克萨哈突然笑了。“喂,你们几个,是不是太悲观了?他鳌拜再霸道,又能把我怎么样?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苏纳海无言。朱昌祚也无语。只有那王登联,像是祈祷似地自言自语地道:“但愿当今圣上,能一切都平安无事……否则,后果实难预料啊!”
以后形势的发展,让王登联不幸而言中。首先是王登联、朱昌祚和苏纳海三人,率先品尝到了那“实难预料”的后果,紧接着,苏克萨哈也亲身体验到了那“后果”的滋味。只是当时,苏克萨哈还没有充分而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只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对苏纳海等三人道:“好了,你们都不要在这里忧心忡忡的了,都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也许会有很多事在等着你们呢!”
王登联看看朱昌祚,朱昌祚又看看苏纳海。最后,苏纳海等三人一起给苏克萨哈道了安,然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苏纳海等人走了,但苏克萨哈却没有动身。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客厅里,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实际上,别看他刚才对苏纳海等人说话的语调是那么地轻描淡写,但在他的心里,却垒起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这大石头有一个名字。这名字只有两个字:鳌拜。
看来,索尼也好,苏克萨哈也罢,今晚是甭想睡好觉了。因为,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深深地“牵挂”着鳌拜。而“牵挂”则是一种非常恼人又非常缠人的情感。谁有了这种情感,谁就将寝食不安。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无独有偶的。那壁厢,索尼和苏克萨哈在深深地“牵挂”着鳌拜,而这壁厢,鳌拜也在深深地“牵挂”着索尼和苏克萨哈。
从顺治皇帝的养心殿里出来之后,鳌拜是在四个人的簇拥下往自己家里走的。簇拥鳌拜的四个人分别是:第三辅政大臣遏必隆,国史院大学士兼辅国公班布尔善,兵部尚书葛褚哈和户部满族尚书玛尔塞。客气点说,这四个人都是鳌拜的亲信或同党,不客气地说,这四个人全是鳌拜的走卒或走狗。
一路上,鳌拜作出一副很有城府的模样,只顾昂首挺胸地大踏步赶路,几乎没有吐出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鳌拜如此,其他的人当然不敢轻易开口,一个个都像哑巴似的,紧紧地簇拥着鳌拜向前走。
也许有人会问: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就不说了,单说那个遏必隆,不仅和鳌拜同为辅政大臣,而且位次还排在鳌拜之先,怎么也成了鳌拜的一条走狗?
殊不知,遏必隆和鳌拜虽然都是清太宗皇太极的亲信旧臣,也都为大清王朝立下了赫赫战功,但二人却毕竟有所不同。简单点说,遏必隆是文官,鳌拜是武将,遏必隆几乎手无缚鸡之力,而鳌拜却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拳将一匹战马打得吐血而死。从性格上看,遏必隆柔弱犹豫,凡事没有什么主见。而鳌拜却霸气十足,常常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架势。俩人在一起共事多年,久而久之,遏必隆越来越顺从,鳌拜越来越霸道,到最后,自然而然地,遏必隆就只能唯鳌拜的马首是瞻了。
遏必隆既如此,那些势利的朝中大臣当然就更不敢违逆鳌拜的意愿了。长此以往,以鳌拜为中心,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当然,真正能称得上是鳌拜的亲信的人,并不太多。像班布尔善、葛褚哈及玛尔塞等人,便是其中幸运的几个。
不过,纵是鳌拜的亲信,也只能看鳌拜的脸色行事。像此刻,鳌拜闭口不语,其他的人就只得抿着大嘴巴。
最辛苦的要数遏必隆。他与鳌拜都已50多岁了,但鳌拜身强体壮,走起路来不仅如一阵风,而且还踩得地面“咚咚咚”直响。其他的人还能跟得上鳌拜韵脚步,但遏必隆不行。遏必隆文弱得像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跟在鳌拜后面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了。好在他虽然也是鳌拜的一条狗,却比鳌拜的其他狗要高贵得多。所以,当他实在跟不上鳌拜的步子时,他便在后面轻声叫道:“鳌兄,请走得稍稍慢一些,小弟的两条腿都快要跑折了……”
若论年龄,遏必隆其实长于鳌拜,可为了表示对鳌拜的尊敬,遏必隆一直甘居小弟之位。听到遏必隆的叫声后,鳌拜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没吱声,继续往前走了。不过,鳌拜的步子明显放慢,以致于遏必隆经过一番努力后,终于追上了鳌拜。
鳌拜的府宅位于铁狮子胡同之内。推开两扇沉重的大铁门,是一座大花园,花园的尽头,是一排宽大的房屋。这排房屋是几间客厅及侍卫们的寝室。穿过这排屋子,是一座更大的花园,走过这座花园,便看见好几排参差错落的房屋,这才是鳌拜及家人的住处。不过,在第二座大花园的一个拐角处,有一间不算很大的房子,四周被各色花草树木掩映,显得很是隐秘。这房子,就是鳌拜和亲信们商议重大事情的密室。鳌拜为它起名叫“醒庐”。这个“醒庐”,除鳌拜允许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入。
这一回,鳌拜领着遏必隆等四人,就是走进了这个“醒庐”。刚一跨进“醒庐”的大门,鳌拜的面貌就顿然大变。他不再是那么一副颇有城府、煞有介事的模样,而是张开双臂、鼓起大嘴吼道:“我鳌拜,终于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从今往后,这天下便是我鳌拜的了!”
鳌拜的话语说得很狂,若是寻常人听了,定然吃惊不小。不过,对遏必隆、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就在这间“醒庐”里,鳌拜也不知说了多少次要“出人头地”。只是,与往日相比,鳌拜这次说话的声音,确实要高亢许多。
班布尔善说话了。在一般大臣的眼里,班布尔善好像是属于那种老谋深算之类的角色。当然了,在鳌拜的面前,班布尔善即使再老谋深算,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也只能是谦恭有加。
班布尔善是这样说的:“鳌大人,属下以为,我们现在似乎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当今皇上,还在养心殿里休息呢!”
遏必隆跟着道:“是呀,鳌兄,只要当今皇上还在,我们就不可能真正地出人头地。”
鳌拜眨巴眨巴大眼,没有正面说话,而是转向葛楮哈和玛尔塞道:“两位尚书大人,依你们看来,当今皇上还能撑多久?”
一个“撑”字,便充分说明了鳌拜对顺治皇帝的不满和不敬。不能说鳌拜没把顺治皇帝放在眼里,恰恰相反,有顺治皇帝在,他鳌拜就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从“撑”字中却不难看出,鳌拜早就把顺治皇帝看作是他“出人头地”的绊脚石了。只是慑于顺治皇帝的威望和手段,他鳌拜一时不敢发作罢了。
见鳌拜问起,葛褚哈和玛尔塞忙互相看了看,却谁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鳌拜有些不高兴了,冲着葛褚哈和玛尔塞翻了一个白眼,口中冷冷地道:“两位尚书大人,莫非,你们的舌头都被狗吃了?”
鳌拜生气了,葛褚哈和玛尔塞不敢再不开口。葛楮哈道:“大人,属下以为,当今皇上是不会撑很久的……”
“属下也是这么以为。”玛尔塞赶紧言道,“属下还以为,从今往后,这大清江山就是鳌大人的了!”
“哈哈哈……”鳌拜仰天一阵狂笑,然后看着班布尔善和遏必隆道:“你们都听见了吗?从今往后,这大清江山就是我鳌拜的了!”
鳌拜这么一笑,遏必隆和葛褚哈、玛尔塞也跟着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几乎要把“醒庐”的屋顶掀开。
但鳌拜迅速地止住了笑,因为,他发现班布尔善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班布尔善,你为什么不笑?莫非,你不想我鳌拜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班布尔善慌忙道:“鳌大人误会属下了。属下在梦里,都盼望着鳌大人能够尽快地出人头地。鳌大人出人头地了,属下岂不也跟着沾光?”
班布尔善说得异常诚恳,但鳌拜却似乎不大相信。“班布尔善,你说的确实很好听,但你刚才为什么不笑?”
班布尔善这回笑了。“鳌大人,并非属下不想笑,而是属下想到当今皇上还在养心殿里,属下一时笑不出来而已……”
鳌拜冷哼一声道:“班布尔善,别人都说你老谋深算,可在我看来,你完全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现在,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当今皇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鳌拜,就要执掌大清江山的大权了!”
班布尔善赶紧道:“鳌大人批评属下批评得对,跟鳌大人相比,属下确实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不过,属下还是想请教大人,大人如何敢肯定当今皇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请大人赐教……”
鳌拜扫了其他人一眼,然后把目光停在班布尔善的脸上。“班布尔善,我刚才说你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简直是夸错了你,现在看来,你连狗屁都不如啊!”
班布尔善急急地堆起一脸灿烂的笑容。“属下敬请大人赐教……属下洗耳恭听……”
鳌拜用一种十分威严的调子道:“班布尔善,你竖起你的驴耳朵听好了,当今皇上早已经奄奄一息了,我这里姑且不论,我也不想说当今皇上为什么在深夜把我们召到养心殿、匆匆忙忙地立太子、匆匆忙忙地挑选辅政大臣,我这里只想说一点,那就是,当今皇上最后对我等说的一句话是……”鳌拜突地打住了话,而是转向遏必隆问道:“你,还记得当今皇上最后说的是什么话吗?”
遏必隆皱了皱眉,又歪了歪嘴,然后言道:“鳌兄,当今皇上最后对我等说的话是:你们去吧,朕……也要去了……”
“没错,”鳌拜猛然拍了一下巴掌,“遏老弟说的一点都没错!”然后直视着班布尔善。“班布尔善,依你看来,当今皇上的这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班布尔善终于悟出来了。遏必隆和葛楮哈、玛尔塞也终于悟出来了。“朕……也要去了……”顺治皇帝本就躺在养心殿的龙床上,他还要到哪里去?他又能到哪里去?
鳌拜见班布尔善等人的脸上都凸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非常地得意。“诸位,当今皇上已经无路可去,他惟一能去的,就是找他的爱人董妃娘娘!”
“鳌大人啊!”班布尔善差点就要对鳌拜五体投地了。“您如此聪慧明智。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不能形容啊!属下一向以老谋深算自居,可同鳌大人相比,不仅是徒得虚名,而且简直就是连狗屁都不如啊!”
遏必隆也不失时机地抢着言道:“鳌兄,与你的智慧相比,小弟我只能算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啊!”
葛褚哈不甘落后:“鳌大人如此英明,属下只能望尘莫及啊!”
玛尔塞当然也要奉承一番:“鳌大人,您的蟹慧就像是滔滔的大海,属下的心计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珠……”
类似的言语,鳌拜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但今天听了,鳌拜觉得异常地顺耳。“各位,我刚才说了,从今往后,这大清天下就是我鳌拜的了,可是真理?”
“绝对是真理!”
“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真理……”
众人七嘴八舌,屋内的气氛相当地热烈。
“那好!”鳌拜大嘴一张,“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在此庆祝一番?”
葛楮哈会意,从屋内的一个拐角处拽出两坛酒来。玛尔塞又找出几个大碗。几个人就围着一张桌子大口大口地牛饮起来。还别说,这种大口吞酒的方式颇有些江湖风味。也许,无论这些人官至何位,他们也总摆脱不了他们游牧民族的本性。
喝着、喝着,鳌拜突地将手中的酒碗朝桌面上一掷。鳌拜手中的力道该有多大?就听“咔”地一声,那酒碗当即四分五裂。
显然,鳌拜不知为何,突然生气了。他这么一生气,其他的人顿时就变得战战兢兢起来,不仅不敢再喝酒,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恶!”鳌拜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
“真是太可恶了!”鳌拜的双眼都变成了牛眼。
不难看出,鳌拜不仅是生气了,而且这气还非常地大。如此一来,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仨人就真的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了。
遏必隆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在鳌拜生气的时候,敢开口说话的人当然不多,遏必隆便是这不多的人中的一个。由此可见,遏必隆虽然也只是鳌拜的一条走狗,但这条走狗的地位显然要比其他走狗的地位尊贵不少。
遏必隆是这样开口的:“鳌兄,如何生这么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体……鳌兄要是气坏了身子,小弟等岂不是非常地难受?”
“就是,就是。”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也都低低地附合着,“请鳌大人务必要保重身体……”
“混帐!”鳌拜大骂了一句。不过,他不是在骂他的这些亲信走狗,他骂的是其他的人。“你们说,他为什么把我鳌拜排在辅政大臣的最后一位?”
原来,鳌拜喝了几碗酒之后,忽然想起了他在辅政大臣中的排名地位。他是在生顺治皇帝的气。这样一来,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等人就多多少少地松了一口气。
“依我之见,”班布尔善对着葛褚哈和玛尔塞二人道,“无论是从德还是从才的角度来考虑,我们的鳌大人都应排在辅政大臣之首!”
“那还用说吗?”葛褚哈很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索尼那个老家伙,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怎能居辅政大臣之首?他又如何能堪此重任?”
“属下以为,”玛尔塞的脸上,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来。“一定是当今皇上失去了董妃娘娘之后,乱了方寸,又失了理智,这才做出如此不合情理的人事安排……”
遏必隆用一种讨好的语调对鳌拜道:“鳌兄,要不这样,把我们俩儿的位置调换一下,你做第三辅政大臣,小弟排最后,如何?”
鳌拜用手指点着遏必隆的鼻尖道:“遏必隆啊遏必隆,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哦,你想把我们俩儿的位置调一下就调一下了?你别忘了,这辅政大臣的位置顺序,是当今皇上亲口谕定的,那么多的朝中大臣都亲耳听到,我们现在私自调换位置,顶个屁用?”
遏必隆讪讪地言道:“鳌兄,你不要误会小弟的意思。小弟是想,只要鳌兄不排在最后,面子上多少也好看一些……”
“什么面子?”鳌拜的模样,似乎是想一口就将遏必隆给吞下肚去。“第三跟第四又有什么区别?遏必隆,你给我听着,我鳌拜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第一!”
“那是,那是。”遏必隆头点得就像小鸡在啄米。“鳌兄如何能甘居人后?只不过,索尼排在辅政大臣之首,这是当今皇上钦定了的,鳌兄一时间恐怕也没有什么良策改变吧?”
鳌拜“哈哈”一笑。“遏必隆,你说的不错,当今皇上钦定的位置顺序,我鳌拜确实很难改变,我也不想强行改变,但是,只要我在辅政大臣中说一不二,那我鳌拜就是真正的第一辅政大臣。遏必隆,你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吗?”
“那是自然,”遏必隆忙着挤出一脸的笑容。“索尼那老家伙,怎敢与鳌兄为敌?”
“不过,”班布尔善的脸上是一副沉思状。“依属下看来,那个苏克萨哈,可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啊!”
“就是,”葛褚哈接道,“那个苏克萨哈,倚仗着当今皇上,好像从来都没有把鳌大人放在眼里……”
“岂止是没有放在眼里,”玛尔塞作出一种义愤填膺的样子。“那个苏克萨哈,恨不能把我们的鳌大人一脚踩在地下,好让他一手遮天。对这种无耻小人,我们可不能不小心提防啊!”
鳌拜重重地点了点头。“诸位,实不相瞒,当今皇上在养心殿谕定我为第四辅政大臣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该如何对付索尼和苏克萨哈了。在我看来,索尼那个老不死的根本不足为虑。只要他胆敢与我为敌,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至于那个苏克萨哈,倒多少有些棘手。虽然他很快就将失去当今皇上这个倚仗,可他的身边,也大小聚拢了一批人物。所以,我们要么就暂且放过苏克萨哈,要么,就完全、彻底地将他们一网打尽!各位,你们觉得如何啊?”
“鳌大人,”班布尔善语气很重地道,“对待苏克萨哈那个家伙,只能消灭,不能放过!否则,这大清天下,就不能真正地属于鳌大人!”
“对!”葛褚哈道,“属下以为,那个苏克萨哈一日不消灭,我们的鳌大人就一日不得安宁!”
“属下完全同意消灭苏克萨哈!”玛尔塞似乎是在做总结。
“只要消灭了苏克萨哈,天下就是我们鳌大人的了。也只有消灭掉苏克萨哈,天下才能是我们鳌大人的!”
鳌拜笑问遏必隆道:“遏贤弟,你以为呢?”
遏必隆摇头晃脑地道:“鳌兄与苏克萨哈,一个是火,一个是水,水火怎能相容?不是火蒸干了水,就是水浇灭了火。属下以为,那个可恶的苏克萨哈,是断然不能放过的!”
“好,太好了!”鳌拜大笑道,“各位,你们以为我会放过那个苏克萨哈吗?不,决不!谁挡住我鳌拜的路,我就坚决把他消灭掉!苏克萨哈要是识相,乖乖地到这儿来向我叩头请罪,也许我会放他一马,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班布尔善很是激动地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来,让我们为鳌大人的雄才大略,干杯!”
遏必隆、葛褚哈和玛尔塞都迅速地端碗起身。鳌拜也许是太过兴奋了,抱起一只酒坛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一直将一坛酒都喝个净光,鳌拜才“呼”地一声把酒坛摔在地上,然后用手背一抹大嘴,醉汹汹地吼道:“各位,时候不早,你们都快点回去,等候着当今皇上驾崩的好消息吧!”
鳌拜令下,其他人当然不敢违背,一个个堆上笑容,向着鳌拜躬身而退。班布尔善退在最后,退出“醒庐”前,他还低低地问鳌拜道:“大人,属下上回送来的两个女人,大人可否满意?”
班布尔善的本意,是想在鳌拜面前讨好。谁知,鳌拜的一只手掌,差点就扇在他瘦叽叽的脸上。“班布尔善,你还有脸提起此事?说什么这两个女人不仅长得天姿国色,而且还善解风情,可他妈的结果呢?一个就像是木头人一般,毫无半点情趣,而另一个,又他妈的太有情趣了,简直就是妓院里的婊子!班布尔善,我现在正告你,像这样的女人,你以后不要往我这儿送,你留着自己享用好了!”
“是,是,”班布尔善本想讨好,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大人批评得正确。属下以后一定挑些高质量的女人送来给大人享乐……”
班布尔善话音未落,就赶紧夹着尾巴溜走了。再不走,鳌拜的那只手掌就真的要扇在他的脸上了。但鳌拜没走,一个人依然坐在桌边。不知是兴犹未尽还是心事太重,他坐了一会儿之后,又打开一坛酒,自斟自饮起来。直到这坛酒被他喝干饮尽,他才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醒庐”。纵然他鳌拜真的是海量,两坛酒下肚,也免不了要步履蹒跚。出“醒庐”一看,四周是墨一样的黑。鳌拜还清楚,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就是一天当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像鳌拜这样的人,究竟是喜欢光明还是喜欢黑暗?
鳌拜没去想这样的问题。他在想着未来的日子。他坚信,他鳌拜未来的天空,一定是一片光明。顺治皇帝就要驾崩了,八岁的太子玄烨即位,还不就像一团黄泥巴,任由他鳌拜揉捏?
诚然,顺治皇帝在时,他鳌拜不敢乱动。但鳌拜决不仅仅只是一介武夫。他应该还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不然,顺治皇帝就不会选定他做玄烨的辅政大臣,他的弟弟穆里玛也就不会当上靖西将军,他的侄子塞本得就更不会做了镶黄旗的都统。还有,如果鳌拜真的只是一介武夫,像班布尔善、葛楮哈和玛尔塞等人,会乖乖地听命于他?
当然,只要顺治皇帝还在,他鳌拜就不能够真正地出人头地。所以鳌拜已经忍耐了很久,而且几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不过现在好了,顺治皇帝眼看着就不行了,他鳌拜终于熬到了尽头。鳌拜的心中能不欣喜万分?
心中高兴,加上酒劲上涌,鳌拜一时问热血沸腾。尽管还有索尼,特别是那个苏克萨哈,让鳌拜多少有些忧心,但鳌拜走出“醒庐”的时候,浑身就像是陡然增添了一股使不完的劲。这股劲儿在鳌拜的体内四处冲撞,冲撞得鳌拜差点在黑暗中咆哮起来。
很显然,此时的鳌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的。他太高兴了。他就要独霸天下了。他早已经激情澎湃了。他现在急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体内的激情和欲望,充分地发泄到女人的身上。
鳌拜的住宅内,会有多少女人可供他发泄,别人不甚清楚,连鳌拜自己也说不明白。鳌拜只知道,在自己的宅第内,除了亲生女儿兰格格之外,其他的大大小小的女人,全都是他鳌拜发泄的对象。
鳌拜像是疯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鳌拜大叫道:“快点灯!我要上床!”
鳌拜的叫喊声,震得这间屋子一阵颤抖。在颤抖中,屋内亮起了一盏油灯。有一张宽大的床,床上惊起了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开外,这是鳌拜的一个小妾。他的女儿兰格格就是她生下来的。鳌拜对她素无好感。没成想,他只在她的床上睡了一宿,她便有了兰格格。
床上的她,以为鳌拜此番前来是要与她同床,所以很是惊喜。“老爷,你……终于来了?”
鳌拜却很是失望。没料到,仗着酒劲儿,竟然闯到了这个没情没趣的女人房间来了。然而,就在鳌拜打着酒嗝想退出这个房间的当口,他朦胧的双眼却无意中发现了一样东西。确切说,不是东西,是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在鳌拜刚才的叫喊声中,慌慌张张地点亮了屋内的油灯。此刻,她正踡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惊恐不安地看着鳌拜。
她究竟有多大?几乎没人知晓。看她的模样,不过十氢岁。可是,在鳌拜血红的眼里,她却是个女人。这就够了。这就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鳌拜朝着那个女人——小女孩——逼进了一步,然后问床上的小妾道:“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从哪儿来的?”
鳌拜的小妾看出了问题的严重,赶紧哆哆嗦嗦地回道:“老爷,她是妾身昨日在街上买的一个小丫头……因为老爷太忙,妾身还未来得及禀报老爷……”
“买得好!买得及时!”鳌拜又朝着那小女孩迫近一步。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小妾还在床上坐着,鳌拜便勃然大怒道:“你他妈的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滚下床来?”
鳌拜的小妾慌了,一边往床下爬一边怯生生地问道:“老爷,你……想要干什么?”
鳌拜一手抓住那阴影中的小女孩,一手指着自己的小妾道:“你这个臭婊子,老爷我要干什么事情,还得告诉你吗?”
即便是真正的疯子,此刻也能看出鳌拜要干什么。何况,鳌拜的小妾还不是什么疯子。“老爷,求求你,你行行好,放过她吧……她跟我们的女儿……差不多大……”
“他妈的!”鳌拜发怒了。“你这个臭婊子,再不快点滚出这间屋子,我就一巴掌抽死你!”
鳌拜的小妾害怕了。在打人、杀人这些事上,鳌拜是从来都说到做到。被鳌拜打了,只能是白打。被鳌拜杀了,也只能是白杀。所以,见鳌拜发怒了,鳌拜的小妾顾不得衣衫不整的样子,慌慌忙忙地跑出了屋子。而一场罪恶,便在这屋子里发生了。
那可怜的小女孩,一开始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待鳌拜将她扔到床上,剥光她的衣服,对她的身体进行无情地摧残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当然感觉到了疼痛。这也许是世上最为疼痛的疼痛。所以她就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这一声惨叫,在黑漆漆的夜里,肯定会传出很远。只要还有些许良心的人,如果知道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如果听到这一声惨叫,就定然会和她一样地撕心裂肺。
然而,有良心的人在那个夜里好像都睡着了。她那一声惨叫,只在夜空中苍白无力地飘荡。罪恶,仍在继续。
叫鳌拜感到愕然的是,她只惨叫了那么一声之后,就无声无息了。待鳌拜发泄完毕,抓起她的身体时,才发觉她早已咽气。她的身体,已然冰凉。
一个不知何名又不知何岁的小女孩,就这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被鳌拜活活折磨而死。而鳌拜,还在她越来越僵硬的尸体上十分生气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才懒洋洋地下了床。这时,东边的天空已经现出了鱼肚色。这一天,是公元一六六一年的二月五日。
鳌拜刚刚跨出屋门,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就神色惊慌地跑了过来。他跑到鳌拜的面前,双唇抖动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鳌拜心中正闷着一股气呢,见此光景,抬手就给了那年轻人一记耳光。“你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就是死了你爹娘也用不着这么惊慌!”
这年轻人名叫巴比仑,是鳌拜府中的侍卫。还别说,经鳌拜这么一打一骂,他猛然间像是清醒了过来。“鳌爷,是……当今皇上……”
“啊?”鳌拜的双手,一下子抓住了巴比仑的双肩。“是不是当今皇上已经驾崩了?”
鳌拜的手劲儿太大,巴比仑的双肩一阵火辣辣地痛。“当今皇上在养心殿驾崩……王公大臣都赶到那儿去了……”
巴比仑这么一说,鳌拜顿时就欣喜万分。他双手一推,竟然将巴比仑推得在地上一连翻了好几个滚。就见鳌拜一边大踏步地走一边高声叫道:“真是天助我也!我鳌拜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在地上坐起身的巴比仑,听到鳌拜的叫喊声后,简直是目瞪口呆。虽然巴比仑并不知道鳌拜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巴比仑还是听出来了,这个鳌拜,似乎早就在盼望着顺治皇帝尽快地驾崩。这,哪里还有一点点为臣之道?
巴比仑多少有些沉重地爬了起来。东方已经燃起了朝霞。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踩着晨曦,走到了巴比仑的跟前。她,便是鳌拜的小女儿,兰格格。
兰格格关切地问巴比仑道:“我父亲刚才又打你了吗?”
巴比仑慌忙道:“不,没有,鳌爷刚才没有打我……”
兰格格嘟起了小嘴。“你不用骗我,你是在说谎话。刚才,我在那边都看到了。”
巴比仑回道:“兰格格,我真的没有骗你,鳌爷也真的没有打我,他只是用手一推,我就摔倒了……这怨不得鳌爷的,只怪我自己。”
可兰格格的一只纤细小手,却自然而然地抚上了巴比仑的脸颊。“你还在说谎话,我父亲打你的那一巴掌,我在那边都听到了声音。你,这里还疼吗?”
他没有说话,任由她的小手轻轻地抚摩,只是他的眼中,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蕴积了一种很难说清楚的东西。
兰格格很小,却仿佛读懂了巴比仑眼中的东西。“你是在恨我父亲吗?我也恨他。他也经常打我,经常打我的母亲。他还打许许多多的人……”
巴比仑慢慢地拿下她的手。“兰格格,我们不说这些了。若是叫鳌爷听到,我和你,都不会有好结果……哦,我现在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情。当今皇上,突然在养心殿驾崩了……”
“啊?”兰格格天真的小脸上,不觉现出一丝惊恐。“当今皇上,怎么会突然驾崩呢?”
也甭说年幼的兰格格对顺治皇帝的突然离去大惑不解,就是许许多多的朝中大臣,对顺治皇帝的突然驾崩也大为迷惑。而实际上,顺治皇帝的死因,已经成了一个历史之谜。
有人说,顺治皇帝是服药自尽,主动地去到阴间找他的爱妃董小宛了。还有人说,顺治皇帝是因为太过思念董妃,得暴病而气绝身亡。更有一个美妙的传说,一直流传到现在,其大致内容如下:
顺治皇帝自爱妃董小宛死去之后,一时间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便在高僧的指点下,瞒过朝中大臣,偷偷地上了五台山当了和尚,把大清江山丢给了他的三皇子玄烨。玄烨长大之后。从祖母博尔济吉特氏那里听到了这件事,便只身一人微服去了五台山,寻找自己的生父顺治。可玄烨几乎踏遍了五台山,也未能如愿。就在玄烨带着满身的失望和疲惫准备走下五台山时,却在半山坡的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个老和尚。这老和尚一袭袈裟,双目微合,盘腿坐于地面之上,一动也不动。叫玄烨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老和尚没有穿鞋子,一双僧鞋倒置于身前。玄烨恭恭敬敬地上前,向老和尚打昕顺治皇帝的事情,但这个老和尚始终一言不发,更没有看玄烨一眼。玄烨无奈,只得怏怏地回到了紫禁城,到慈宁宫把五台山上的见闻说与祖母听。谁知,博尔济吉特氏却大声地言道:“玄烨,那槐树下的老和尚,就是你的父亲啊!”玄烨惊问其故。博尔济吉特氏言道:“鞋子二字在南方是读成‘孩子’之音的。那老和尚把鞋子倒放在面前,是在暗示你:他的孩子到了。玄烨,他正是你的父亲顺治啊!”玄烨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又赶回五台山。可是,玄烨找遍了五台山的角角落落,也未能再发现那个老和尚的身影。这,便成了玄烨的一桩终身憾事。
民间传说本不足为凭,只供茶余饭后聊聊而已。不过,无论顺治皇帝是怎么样一个死因,似乎都与他的爱妃董小宛有关。为情而痴,又为情而死,从这个意义说,顺治皇帝也可称之为死得其所了。
有一点遗憾的是,顺治皇帝死得似乎太过年轻了。他死时,年仅二十四岁。
顺治既死,玄烨即位。博尔济吉特氏的身份,便由“皇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的亲自操持下,挑选了一个皇道吉日,玄烨就在紫禁城的弘德殿里正式登基称帝了。当时,玄烨刚刚八岁。第二年,即公元一六六二年,改元康熙。玄烨就成了中国历史上的康熙皇帝。
二、爆发的火山
两棵不大不小的槐树,掩映着两扇不大不小的铁门,这便是第一辅政大臣索尼的宅第。推开铁门走进去,索尼宅内的一切也十分地平常。一座小花园约有十来亩面积大小,很不起眼。花园内虽然少不了种些花草,但花儿一律都开得淡淡的,草也一律都长得瘦瘦的,仿佛是索尼的一种化身。小花园的尽头是数十间高矮不等的房屋。索尼吃饭、睡觉和接待来访的客人便都在这里。
不要说索尼的宅第不能跟鳌拜的宅第相比美了,就是许许多多朝中大臣的住处,其规模和装饰也比索尼的宅第要耀眼得多。不过,索尼似乎很知足,多少年了,他就住在这么一处简陋的宅内,看风霜雪雨,看世事更替,好像很有一种与世无争、超凡脱俗的味道。
当然,作为一个四朝元老,现在又是小康熙皇帝的第一辅政大臣,索尼是不大可能与世无争、更不可能超凡脱俗的。比如近来,索尼就很为一件事情而苦恼、甚至忧心忡忡。
令索尼苦恼的不是什么朝政大事。也许是年纪大了,索尼几乎不再过问朝政。反正有鳌拜、遏必隆和苏克萨哈等人,他又何必为了什么朝纲之事而大伤脑筋呢?
叫索尼有些忧心忡忡的是他自己的家事。确切点说,是关于索额图和赫舍里两个人的前途命运问题,叫索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郁郁寡欢、精神不振。
索尼一家的人丁还是比较兴旺的,用“儿孙满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在诸多绕膝的儿孙中,索尼最寄予厚望的,便是小儿子索额图。他认为索额图聪明、机智,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不过,若从感情上讲,索尼最为钟爱的,还是他的小孙女赫舍里。赫舍里平日虽然不太爱说话,也才刚刚十来岁——比她的叔叔索额图小一岁,但索尼却已看出,赫舍里长大之后,一定是一个温柔娴熟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故而,在诸多儿孙中,索尼有意无意地便对索额图和赫舍里二人有明显的偏爱了。
问题似乎也就出在这种“偏爱”上。那阵子,有一个号称叫“活神仙”的汉人,在京城里名声十分响亮。据说,“活神仙”给人占卜算命,无不一一应验。索尼本不相信什么“算命”之说,但不知为何,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还是派了两个仆人,带重金将那个“活神仙”规规矩矩地请到了自己的府内。
索尼是在一间紧邻花园的小客厅里接见那个“活神仙”的。客厅虽小,但因为只有索尼和“活神仙”二人,所以也就多少显得有些空旷。
乍看上去,那个“活神仙”确实非同寻常。身材很高、很瘦,轮廓分明的脸上,须发全白,加上一双明亮得似乎有些过份的眼睛,的确有一种仙风道骨的神韵。虽然他面对的是朝中元老、第一辅政大臣索尼,但他的态度却至少是不卑不亢的。
索尼的神情十分地恭敬。“‘活神仙’先生,老夫冒昧地将你请到府内,还望先生不要太过在意……”
“活神仙”冲着索尼拱了拱手。“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小人能到大人的府上为大人效劳,这应该是小人的荣幸啊!”
索尼笑道:“先生如此谦逊,老夫的心中倒有些不安了……”
“活神仙”也微笑道:“大人,我们还是闲话少叙、言归正传如何?”
索尼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一切听从先生安排便是。”
“活神仙”马上就正襟危坐。“请大人告之生辰八字……”
索尼忙着言道:“先生弄错了!不是老夫要算命。老夫已是风烛残年,也就不会在乎什么命不命的了……”
“活神仙”道:“敢问大人要替何人算命?”
索尼回道:“是老夫的儿子和老夫的孙女儿。”
“活神仙”“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请大人报出生辰八字吧。”
“活神仙”没叫索尼报谁人的生辰八字。索尼想了想,就先报了索额图的生辰八字。只见那“活神仙”双眼猛然一闭,又猛然一睁,双唇抖动了几下,双手的十指伸缩了几下,然后,定定地望着索尼问道:“请问大人,这可是贵公子的生辰八字?”
索尼多少有些吃惊。他如何知道这是索额图的生辰八字?“先生所言极是。这正是老夫儿子的生辰八字。”
“活神仙”点了点头。“敢问大人想让小人为贵公子算些什么?”
索尼言道:“老夫不想耽误先生太多的时间,只想请先生为犬子算一算他的前途和命运。”
“活神仙”再次阖上了目。半晌,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大人,恕小人直言相问,你是想听好话还是想听实话?”
索尼一怔。他应该算得上是极聪明的人。闻听“活神仙”的口中吐出“好话”、“实话”之说,索尼的心中便很快犯起了嘀咕。默然片刻之后,索尼言道:“先生,老夫既然将你请到府中,这里又只有你我二人,老夫当然想听实话,还望先生直言相告为是。”
“活神仙”顿了一下,然后道:“大人既然想听实话,那小人也就不便相瞒……大人,贵公子日后一定是个大福大贵之人,福大,命也大,只是……”
“活神仙”突然住了口。索尼赶紧言道:“只是什么?请先生接着往下说……”
“活神仙”不高不低地道:“贵公子虽然福大命也大,但依小人算来,贵公子却只能善始而不能善终啊?”
既是命大福大,又如何不能善始而善终?索尼有些糊涂了。“先生可否把话说得具体一些?”
“活神仙”缓缓地摇了摇头。“大人,小人算命,一向点到为止。更何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天机是不可泄漏的……还望大人不要太过勉强小人……”
索尼一时没有言语。“活神仙”也紧闭着口。小小的客厅,因为沉寂而显得更加的空旷。好长一段时间之后,索尼终于开口道:“请先生再为老夫的那个孙女儿算一算前途和命运……”
索尼跟着报出了赫舍里的生辰八字。“活神仙”又是闭目、张目,动唇、伸手。末了,活神仙静静地言道:“大人,你是想听好话还是想听实话?”
又是“好话”和“实话”。索尼的心悬了起来。“先生,老夫当然……想昕实话……”
“活神仙”的声音倏忽间低了下去。“大人,贵孙女儿日后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换句话说,贵孙女儿同贵公子一样,都是一个福大之人,只是……贵孙女儿却与命大无缘……”
这一回,“活神仙”倒是把话说得十分明确了: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是一个短命之人。索尼赶忙问道:“先生,你此话……当真?”
“活神仙”在索尼的对面站了起来。“大人,算命一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可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大人又何必要寻求答案呢?”
索尼也站起身。“先生,老夫……相信先生的话,只是,犬子的不能善始善终,还有先生适才所言的与命大无缘……可有什么解救之法与补救之术?”
“活神仙”回道:“大人,小人只会算命而不会救命,不过,算命靠小人,救命却只能靠自己啊……”
说完,那“活神仙”就飘然而去。剩着索尼,呆站在客厅里,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而流逝的时间是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意志或愿望而停止的,恰恰相反,流逝的时间几乎丝毫不差地应证了这位“活神仙”的预言。只是索尼不知道,他当时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从此以后,索尼却实实在在地、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心病:索额图真的是一个不能善始善终的人吗?赫舍里也真的是一个与命大无缘的人吗?
好在,索尼本不是一个笃信什么玄学的人,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也渐渐地淡忘了那位“活神仙”的话。现实生活和未来的命运毕竟还隔着那么长的距离,而现实生活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美好。
于是就来到了那么一天,下午,暖暖的阳光照在索尼家的花园里,显得十分的温柔和惬意。温柔和惬意的,还有已经盛开的各色小花和花间的各种小草。当然,最温柔、最惬意的,还要数索尼。
索尼站在自家小花园的中间,提着水壶,正在给花草浇水。瞧他那么一副神情专注又悠然自得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他是当今皇上的第一辅政大臣,倒像是一个与主人关系十分融洽的花匠。
索尼的身边,紧傍着一位十来岁的小女孩。她长得眉清目秀,一脸的无邪和纯真,也提着一把小水壶,学着索尼的样子为花草浇水。她,便是索尼最钟爱的小孙女儿赫舍里。
一位看起来十分慈祥的老人,一位看起来十分纯洁的女孩,被柔和的阳光沐浴着,被摇曳的花草簇拥着,此情此景,该是何等的美妙?
也许是索尼太过专注了,或许是索尼太过悠然自得了,他提着水壶浇着、走着,一个没留神,一朵淡紫色的小花,被他的双腿碰落在地。一边的赫舍里看见了,即刻便低低地惊呼起来:“爷爷,你犯下大错了……”
索尼一开始不知是怎么回事,听到赫舍里的叫声,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楚只是一朵小花坠地之后,他便微微一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朵花,算不了什么的。”
赫舍里的双眼却充满爱怜地望着那朵小花。“爷爷,这朵花是你碰落下来的……它本来开得好好的,可现在它就要伤心地死了……”
索尼言道:“傻孩子,花怎么会伤心呢?再说了,爷爷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来,帮爷爷灌壶水去。”
谁知,一向对索尼言听计从的赫舍里,此时却蹲下了她的身子,并且丢下小水壶,用一双柔小的手开始刨泥土。
索尼不解地问道:“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赫舍里头也不抬地回道:“爷爷,这花就要伤心地死了,我要把它埋起来……”
索尼一怔。继而,他也缓缓地蹲下身去,帮着她刨坑。“孩子,你说得对,做得也对。不过,这花儿是爷爷碰落的,应该由爷爷来埋葬它……”
赫舍里言道:“花是爷爷碰落的,但我站在旁边,我也有责任,所以我要好好地安葬它。”
索尼点了点头。“那好吧,孩子,就由我们俩共同安葬它吧。”
不忍看花朵萎落于地,这样的人,该是何等的冰清玉洁?后来出了一位才子叫曹雪芹,写了一部流传千古的书叫《红楼梦》,竟虚构一节“黛玉葬花”内容,将女人的这种冰清玉洁的禀性,推崇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当然,这是别话。
且说索尼帮着赫舍里埋葬了那朵不幸的小花儿之后,刚刚直起身,就看见一个人直直地朝着自己走来。索尼便对赫舍里道:“孩子,你先回你的屋里去吧。爷爷有客人来了。”
赫舍里真的很听话,对着索尼摆摆手,然后就轻盈地走开了。索尼看了一眼赫舍里的背影,就赶紧掉过头去,迎着来人走上前去,且一边迎一边拱手道:“是哪阵春风把苏大人给吹来了?”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第二辅政大臣苏克萨哈。
索尼的脸上可谓是笑容可掬,但苏克萨哈却是一脸的神情肃然。刚一照面,苏克萨哈就急急地问道:“索大人可知费扬古一家被满门抄斩之事?”
索尼点了点头。“工部尚书费扬古费大人一家遭此不幸,老夫深感遗憾,也深表同情……”
苏克萨哈追问道:“索大人可知费扬古一家因何被满门抄斩?”
索尼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具体情况委实不知。老夫只是听说,那费扬古的大儿子倭赫在宫中阴谋行刺当今圣上,费扬古才招致这一灭门惨祸的……”
“索大人,”苏克萨哈的脸色铁青,“那倭赫一直在宫中担当御前侍卫,无论是对先皇还是当今圣上,他始终都是忠心耿耿,他不可能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对当今圣上图谋不轨。更何况,费扬古还是先皇公开表彰的一位忠臣,他怎么可能会指使倭赫做出这种犯上作乱之举?”
索尼干笑了一下道:“依苏大人看来,费扬古之死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苏克萨哈愤愤地道:“索大人,这分明是鳌拜一手所为!那鳌拜仗着手中权势,又欺当今皇上年幼,故意找个借口残杀了费扬古一家……索大人,苏某所言可是实情?”
索尼又干咳了一声。“苏大人,老夫当然知道费大人与你的私交甚厚。不过,依老夫看来,你我同做辅政大臣的,似乎不能以个人的感情恩怨来处理一切事情。我们当一切以当今皇上为重,以大清的江山社稷为重啊!苏大人,老夫的话可有几分道理?”
苏克萨哈显然有些失望。“索大人,看来你是不相信苏某之言了?”
索尼慢慢地摇了摇头。“苏大人这是说哪里话?老夫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嘛。更何况,老夫早已经年迈,已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再为当今皇上和大清江山作什么贡献了。仔细想来,老夫真是有愧于先皇的重托啊!”
苏克萨哈急忙言道:“索大人,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鳌拜在朝中上下横行无忌?”
索尼作出一副苦笑的样子道:“苏大人,我已老朽,还能在朝中有什么作为?即使想有所作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苏克萨哈赶紧道:“索大人,你切莫说这种泄气的言语。凭你的声望和经验,加上我的雄心和势力,只要你我联手,虽然不能马上就置那鳌拜于死地,但至少也可让他不敢过于放肆。长此以往,这朝中上下,不就是你我说了算了吗?”
却原来,这苏克萨哈的心中也和那鳌拜一样,早就有了独霸朝政的想法。然而,索尼还是摇了摇头。“苏大人的良苦用心,老夫已然知晓。苏大人对老夫的厚爱,老夫也已心领。只不过,老夫早就没有了什么雄心大志,还望苏大人能够理解,更能够体谅……”
苏克萨哈真的失望了。“索大人,你真的不愿与苏某联手?”
索尼默然片刻,然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再仔细地看着苏克萨哈言道:“苏大人,恕老夫言语有些唐突,像你这等正值盛年之辈,是不太可能真正地理解我这种老朽的心境啊!我已是日薄西山之人,我还有什么前途和追求?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是个酒色之徒,年轻力壮之时,我饮过的美酒,恐怕能流成一条河,我搂过的美人儿,至少也有成百上千……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那是多么值得怀念的岁月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还能回到那年轻力壮的时代,无论需要花多大的代价,我索尼也心甘情愿……可现在呢?我依然饮酒,只是饮不了几杯便头晕目眩,我也依然好色,可搂着女人上床却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苏大人,你能理解我这个老朽的心理感受吗?”
苏克萨哈当然能够理解,只是他不愿意去理解。“索大人,此时此地,你为何对苏某说起这等伤感的话来?”
索尼轻叹道:“苏大人,一个人只有在他永远地失去了什么东西之后,才会真切地感到那个东西的无比珍贵……老夫的意思,只是想奉劝苏大人,趁着现在还年盛气壮,多饮些美酒,多抱些美人儿,不要像老夫这般,整天只能与小孙女儿一起,给花草浇水来打发时光了!”
苏克萨哈也不禁叹道:“看来,索大人是真的不愿意与苏某联手了……”
索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地言道:“依老夫看来,苏大人也大可不必对任何事情都那么认真计较……”
苏克萨哈彻底地失望了。“索大人,既如此,恕苏某无端打搅,苏某这就告辞!”
苏克萨哈说完,冲着索尼一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去。他身材高大魁梧,走起路来铿然有力,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跨出了索尼的宅第。
只是索尼没有眨眼。他一直紧盯着苏克萨哈的背影,直到苏克萨哈走出了大门,怎么也看不见了,他依然还站在那座小花园的中间。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道:“苏大人,你应该听老夫的劝告才是啊!你虽有重权在握,可你失去了先皇这个倚仗,你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鳌拜了……”
如果,苏克萨哈听到了索尼这一番自言自语,他是否会改变自己的某些想法或某些做法?可惜的是,苏克萨哈没能听到。索尼自言自语的时候,苏克萨哈都快走到户部汉族尚书苏纳海的家门前了。
离开了索尼,苏克萨哈的脚步虽然迈得又大又快,但他的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好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势力暂时还无法与鳌拜相抗衡。他只有和索尼携起手来,才能与鳌拜一争高低。然而索尼只给了他失望。他不可能再与索尼团结起来。所以,走出索尼宅第大门之后,苏克萨哈的心中应该是有些沉重的。
不过,这种沉重并没有持续多久。走着走着,那些沉重就一点点地离开了苏克萨哈,代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平和愤怒。想当年,先皇顺治在世的时候,他苏克萨哈在朝中上下是何等地的威风八面?就是那个鳌拜,见了他苏克萨哈也要敬让三分。可现在倒好,先皇刚刚驾崩没多久,那鳌拜就肆无忌惮地杀了费扬古一家。显然,鳌拜杀费扬古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在威吓他苏克萨哈。苏克萨哈是那种好欺负、好威吓的人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这种不平和愤怒的驱使下,苏克萨哈改变了行走的方向,他要去找户部尚书苏纳海等人。他要同他们商量出一个对付鳌拜的计策来。
苏纳海家的院门敞开着。苏克萨哈正要往院子里走,却见从院里走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便是苏纳海。另二人分别是直隶总督朱昌祚和直隶巡抚王登联。这三人不仅仅是苏克萨哈的同党和朋友,他们也是苏克萨哈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四人见了面,彼此寒暄了几句,就依次走进了苏纳海家的一间小客厅。仆人送上茶水后刚一离开,苏纳海就高声地问苏克萨哈道:“大人,那鳌拜残酷地杀害了费扬古一家上百口人,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吗?”
苏克萨哈环视了一下三人,然后低低地言道:“你们也都知道,我苏克萨哈从来就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我此番前来,就是想找你们议出一个对付鳌拜的计策来!”
官衔、年龄都最小的王登联嗫嚅了一下双唇,最终言道:“大人,在下以为,想要对付那个鳌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是啊,”朱昌祚接道,“大人未来这里之前,我们几个人为此事商量了很久,可最终也没有商量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苏克萨哈吁出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就只能任由那鳌拜胡作非为了吗?”
“不行!”苏纳海重重地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鳌拜明天说不定就会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
“苏纳海说的是啊!”苏克萨哈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如果我们一直姑息下去,那鳌拜的气焰还不越来越嚣张?他今天能杀费扬古,他明天就能杀我们。莫非诸位就甘心这样任人宰割?”
朱昌祚望着苏克萨哈道:“大人,我们当然不想任人宰割,可我们现在……又能对鳌拜怎么样?”
苏克萨哈回道:“朱昌祚,他鳌拜能杀我们一个人,我们为何就不能找个借口杀他一个人?”
朱昌祚摇头道:“大人,我们到哪儿找这个借口?我们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杀他一个人吧?”
王登联接道:“是呀,大人,我们不仅要找一个借口,而且还要找到这个借口的证据……但这个证据并非那么好找啊……”
苏克萨哈喃喃自语般地道:“是呀,关键是要找到确凿的证据……”
乍听起来,苏克萨哈等人的言语并无什么错误。要想给一个人定罪,就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然而,苏克萨哈等人还是错了,而且错得还很严重,简直就是一种致命的错误。因为,他们忘了这么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似乎还忘记了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费扬古什么罪也没有,鳌拜不照样把他杀了?
实际上,想要通过所谓“合法”的途径去杀一个人,是相当困难的,而先杀掉那个人,再给他罗织相应的“罪名”,却似乎非常地容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苏克萨哈等人根本就不是鳌拜的对手。更何况,鳌拜还十分善于利用自己的辅政大臣的特殊地位以及小康熙皇帝年幼可欺的特点,再加上鳌拜心狠手辣的为人,苏克萨哈等人的前途和命运就注定是黯淡无光又岌岌可危的。
但事实是,许许多多的人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似乎,只要在逆境中一拼搏、一挣扎,自己就出人头地了似的。殊不知,真正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一句俗语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
当然,严格地说来,苏克萨哈之流是算不上什么“大丈夫”的。他们只是不想失去昔日的荣耀和辉煌而已。他们不可能也不会去认真地考虑一下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他们就像是一群秋后的蚂蚱,明知寒冬就要来临,也要垂死地去蹦哒几下。
所以,见苏克萨哈、朱昌祚和王登联三人一个个都紧锁双眉、莫可奈何的模样,那个苏纳海便哼哼唧唧地开了口:“我以为,我们不要太过灰心。鳌拜的那些手下,整天地为非作歹,我们还怕找不着一个有力的证据?”
朱昌祚带着苦笑言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有几个人敢站在我们这边来指证鳌拜一伙?”
王登联言道:“实不相瞒,在下早就派答尼尔去四处搜集鳌拜一伙的罪证,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答尼尔什么东西也没有搜集到……看来,鳌拜一伙人的势力,确实大到了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步……”
显然,朱昌祚也好,王登联也罢,他们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地对鳌拜是有所忌惮的。但是,他们也只是忌惮,并不想妥协,更不愿投降。这似乎颇有点宁折不曲韵精神。
说来也巧,王登联的话音刚落,一个仆人就在客厅的外面高声报道:“布政使答尼尔求见几位大人……”
答尼尔是朱昌祚和王登联手下的一个布政使。他此时此地求见,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故而,客厅内的四个人马上就来了精神。苏纳海迫不及待地跑到客厅的门口喊道:“答尼尔,你快点进来啊!”
答尼尔进来了。这是一个身材十分匀称的满族汉子。他对着苏克萨哈等人一一拜见了之后言道:“属下奉王巡抚大人之命,专职去搜罗鳌拜一伙的罪证,几经奔波,今日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一向比较沉稳的王登联此时也耐不住了。“答尼尔,你倒是快说啊?”
苏克萨哈也急急地道:“答尼尔,你快点往下说……”
答尼尔“哦、哦”两声,然后道:“属下探知,鳌拜的侄子塞本得,近日在京郊的一个小村庄,犯下一宗特大的人命案……”
苏纳海催道:“快说这宗人命案的具体内容!”
答尼尔道:“塞本得钻入那个村庄的一户农家,兽性大发,先奸人妻子,后奸人女儿,接着为了灭口,又将那户农家的十几个人全部杀光……”
朱昌祚不禁“啊”了一声。“既然……全部杀光,岂不是死无对证了?看来,答尼尔此番奔波,也只能是徒劳无功了!”
王登联却摆了摆手。“朱大人言之有误。如果真的死无对证,答尼尔又如何能探知此案?”
苏克萨哈双眉一扬。“是呀,如果都死光了,答尼尔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纳海跑到答尼尔身边。“答尼尔,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啊!”
答尼尔道:“塞本得虽然杀光了那户农家的人,但那个村庄的有些人却看见过塞本得进村。并且,属下得知,那个村庄里有一个叫哈吉的男人,曾亲眼目睹了塞本得杀人的全过程……”
“好啊!”苏克萨哈大叫了一声。“我们只要找到了那个哈吉,岂不是就找到了塞本得杀人的证据了吗?”
“只要有了这个证据,”苏纳海也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就可以将塞本得捕获,交与刑部和大理寺审讯,即使塞本得仗着鳌拜的权势可以免于一死,恐怕他也只能在牢狱里度过他的一生了!”
朱昌祚的情绪自然也迅速地高涨起来。“鳌拜杀了我们的朋友费扬古,我们就除掉他的侄子塞本得,这叫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只有王登联似乎还显得比较冷静。“几位大人,属下以为,我们还暂时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那个哈吉现在还没有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如果塞本得也知道了那个哈吉的存在而先于我们动手,我们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王巡抚说得对!”苏克萨哈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们现在还不能高兴。我们首要的任务,是得把那个哈吉秘密地带到京城来。”
苏纳海点点头。“是得要秘密地行动。如果被鳌拜一伙人得知,恐怕会另生事端。”
朱昌祚道:“属下以为事不宜迟。最好现在就派人去找哈吉。要是被塞本得抢了先,可就前功尽弃了。”
王登联问苏克萨哈道:“大人以为派谁去比较合适?”
苏克萨哈转向答尼尔。“就有劳答尼尔再辛苦一趟吧。你情况比较熟悉,办起事来比较方便。”
答尼尔冲着苏克萨哈一拱手。“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下官即刻便动身前往。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苏克萨哈想了想,然后言道:“你乔装出城,多带些银子,找到哈吉后,只要他愿意作证,他提出什么条件你都可以答应。你返回京城之后,直接带哈吉到我的住处,明白了吗?”
答尼尔应诺一声,又对着其他的人施了礼,然后就迅速地退出了客厅。答尼尔刚一走,苏克萨哈就忙着问王登联道:“王巡抚,我与答尼尔交往不多,让他去办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认为可靠吗?”
王登联回道:“大人尽管放心,这个答尼尔办事十分的谨慎周到,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他会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的。”
苏克萨哈轻舒一口气。“看来王巡抚对这个答尼尔是十分地信任啊!”
王登联笑道:“大人,答尼尔从骨头里都痛恨鳌拜,这样的人,下官能不十分信任吗?”
苏克萨哈的嘴终于咧开了。“王巡抚这么一说,我便可以彻底地放心了!”
从理论上说,苏克萨哈是完全可以“彻底地放心”的,因为答尼尔确实是一个非常痛恨鳌拜的人。然而,事实却是,答尼尔未能将那个哈吉带到苏克萨哈的身边,原因是,答尼尔在回京的途中,出了一个“太大的意外”。
正如王登联所说的,答尼尔确实是一个办事十分谨慎周到的人。他别了苏克萨哈等人之后,匆匆地回了一趟家,换了便装,揣上一大包银子,就只身一人出了家门。为保密起见,他不仅没带什么随从,而且也向家人隐瞒了事情的真相。他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出了京城的南门。出城的当口,他看见了那个塞本得正领着数十个手下在南城门附近游荡。尽管塞本得认识答尼尔,但因为彼此相距较远,答尼尔又穿着便装,所以塞本得也就没有注意。
出京城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待答尼尔匆匆赶到那个小村庄时,天已经黑下来。还算不错,天上的月亮虽不圆,却很亮,至少能照着答尼尔脚下的路。
答尼尔走进了小村庄。小村庄内不仅没有什么声音也几乎看不见什么灯光。如此死寂的环境,仿佛这个小村庄的人都死绝了似的。
小村庄的人没有死绝。答尼尔看见了一星灯火。他朝那星灯火走去。两问茅屋,门敞开一条缝,那星灯火就是从门缝里漏出来的。
答尼尔轻轻地叩开了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端着碗在吃饭。屋内还有几个大小不等的孩子,一个中年女人在为那几个孩子盛饭。
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问答尼尔道:“你找谁?”
答尼尔作出一丝笑容道:“我是从京城来的。我来这里,是想找一个叫哈吉的人……”
那男人顿时就颤抖起来。“你……找他干什么?”
一个孩子在旁边叫道:“我爸爸就叫哈吉……”
答尼尔“哦”了一声道:“你就是哈吉?那太好了!我用不着再四处寻找了。”
哈吉的身体看起来很壮实,但此刻却是一脸的惊恐和不安。“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找我?”
答尼尔尽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你不用害怕。我叫答尼尔,在京城做官,我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件事情……”
“不,”哈吉叫了一声,手中的碗“呼”然落地。“你不要来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很明显,哈吉极有可能真的亲眼目睹了塞本得的所作所为。答尼尔心中一阵高兴,忙着对走过来的那位中年妇人道:“你们都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来了解一下……”
那中年妇人是哈吉的妻子。她看来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扶住哈吉问道:“你做了什么错事?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哈吉哆哆嗦嗦地道:“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不知道……”
答尼尔赶紧对哈吉的妻子道:“哈吉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前几天,这个村里一户人家的十几口人被全部杀光的事情……”
哈吉妻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凄凉。“……那事太惨了……十几个人,大大小小,一个也没剩……可这件事情,跟哈吉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找哈吉?”
答尼尔小声地道:“因为哈吉不仅看见了凶手,他还亲眼目睹了凶手杀人的全过程。”
哈吉妻子“啊”了一声,忙着问哈吉道:“你,真的全都看见了?”
哈吉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想看啊……可偏偏让我看到了……那个凶手,拿一把大刀,在屋里乱砍乱杀……一会儿,十几个人就都被砍死了……那血,流了一屋子……可我,根本就不想看到的呀……”
哈吉妻子不禁张大了嘴,哆嗦了几下嘴唇,但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再看哈吉,就像是刚刚才跑了一段长路,只顾“呼哧呼哧”地喘气。
答尼尔觉得时候已到,便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大包银子,悠荡在哈吉夫妇的眼前,故意用一种平平淡淡的语调道:“这里装的都是银子。如果你们想要,现在就可以拿去。”
哈吉还沉浸在一种极度的惊恐中,面对着那包银子似乎没什么反应。但哈吉妻子的双眼却一下子就瞪圆了,且支支吾吾地道:“这些银子,你都给我们?”
“不错,”答尼尔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答应了,这些银子就全归你们。”
哈吉妻子的目光,随着那银袋的晃荡而在不断地变换方向。“你说,你……是什么条件?”
答尼尔故意将袋内的银子抖得“咯咯”直响。这下子,哈吉妻子的双耳便顿时就竖了起来。答尼尔道:“我的条件非常简单。只要哈吉同意跟我去京城,指证那个凶手的所作所为,这些银子便全归你们了。”
哈吉妻子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答尼尔点头。“就这么简单。”
谁知哈吉却闷叫了一声道:“不……我不去!那凶手会杀了我的……”
答尼尔道:“你跟在我身边,一点危险也没有。你指证那个凶手之后,凶手会被打人死牢,你也就可以平安地回来了。不过嘛,我也不想勉强你,你若同意跟我走,我就把银子留下,你若不同意,我就带着银子走人。”
答尼尔说完,作出了一副准备走人的架式。哈吉妻子忙着言道:“别……你是说,哈吉跟你走,一点危险也没有?”
答尼尔道:“如果有危险,我从京城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只要哈吉跟在我身边,我就包他平安无事。”
哈吉妻子捅了一下哈吉。“喂,听到了吗?他说包你没事的……”
哈吉的头摇得就像风中的一片树叶。“不,我不跟他去……那凶手太凶狠,他不会放过我的……”
答尼尔似乎很是无奈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回京向我的上司交差了。”
慌得哈吉妻子一把就拽住了答尼尔。“你别走……哈吉这就跟你去。”又转向哈吉,几乎是声色俱厉地道:“你这个孬种!跟他到京城走一趟怕什么?你没长眼睛啊?你没看到这么许多银子啊?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就是在田里苦上一辈子、两辈子,能苦到这么多的银子吗?”
不知是银子起了作用还是哈吉妻子的严厉态度起了作用,反正,哈吉在抖动了一会儿身体之后,终于犹犹豫豫地道:“那……我跟你到京城去吧……”
哈吉话音末落,哈吉妻子就一下子从答尼尔的手中抢过银袋,一边伸手往袋里摸银子一边急急地道:“哈吉,你就放心地去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答尼尔见事情已基本办妥,心中非常高兴。“哈吉,时候已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快点上路吧。”
哈吉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怖。他似乎预感到了此行去京城一定凶多吉少。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妻子道:“你,可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哈吉的妻子没有回答。也许是她没有听到哈吉的话,也许是她早已经被满袋的银光迷住了。哈吉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跟着答尼尔出了家门,走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当然了,当时的天色也并非那么地黑暗。月儿还是如答尼尔来时那样的明亮。只是在哈吉的心中,似乎什么光明也看不到。所以,他就紧紧地傍在答尼尔的身边,寸步不离。因为答尼尔说过,只要哈吉和他在一起,就什么事也没有。此时的哈吉,好像也只能相信答尼尔和他的话了。
哈吉一言不发,答尼尔也不吱声。答尼尔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将哈吉平平安安地送到苏克萨哈的府上。看来,他答尼尔的任务,眼看就要顺利地完成了。
看见北京的南城门了。虽然有月光,但城墙上的垛儿却也令人感到阴森。城门还洞开着。看来,时间还不算太晚。
答尼尔嘱咐哈吉道:“进城之后,你就这样跟着我,不要乱说,也不要乱动。”
就算答尼尔不嘱咐,哈吉也是不敢乱说乱动的。更何况,越是接近北京城,哈吉的心中就越是觉得恐慌。他甚至恨不能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小团,藏在答尼尔的怀中。殊不知,越是怕出事,事情却偏偏找到头上来了。
答尼尔出北京城的时候,曾看到那个塞本得带着几十个手下在城门外游荡。此刻,答尼尔要返回北京城了,那个塞本得依然还在城门外游荡。本来,塞本得在城外游荡也不是什么太反常的事情,他身为满族镶黄旗的都统,也确实负有保卫京城安危的重任,他并不是特意在此等候答尼尔和哈吉。而且,答尼尔和哈吉走近城门的时候,塞本得已经带着手下准备返城了,彼此之间,少说也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如果塞本得就那么带着手下走进城门洞,事情便不会发生什么大的波折,然而,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鬼使神差吧,塞本得在走入城门洞之前,突然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将整个事情都看得变了样。
明亮的月光将塞本得的那张阔脸映照得异常清晰。答尼尔看见了,虽然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但基本上还是镇定自若的,因为塞本得只是那么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未必就能认出他答尼尔来。而且,塞本得也确乎准备继续朝门洞里走了。但是,对哈吉而言,事情就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了。哈吉的心中和脑海里,一直翻腾着塞本得挥刀杀人的场面。无论到何时何地,哈吉也难以忘怀塞本得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孔。而此时此地,哈吉竟然又一次看见了塞本得的那张脸,这对哈吉软弱而又脆弱的心灵来说。该是一次何等剧烈的冲击?
故而,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哈吉,此刻却不合时宜地大叫了一声道:“他就是凶手……”
哈吉也真的太不合时宜了,虽然只说出了五个字,但却是致命的五个字。万籁俱静的夜里,哈吉的这声大叫,该传出多远?
答尼尔心中一沉。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应该考虑到塞本得还可能呆在南城门外,他为何不带着哈吉从别的地方入城?他更应该考虑到哈吉若见了塞本得会作出何种反应,他为何不事先对哈吉有所交待?可是,现在后悔一切都太迟了。
但答尼尔没有跑,甚至都没有动身。他还存有某种侥幸,他希望塞本得没能听到哈吉的叫声,或者塞本得对哈吉的叫声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果真如此的话,他答尼尔就依然能够完成苏克萨哈的任务。
不能说答尼尔的这种侥幸的想法一点道理都没有。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个哈吉,答尼尔的这种侥幸还真的有可能变成现实。只可惜,有哈吉在,答尼尔就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了。
塞本得当然听见了哈吉的叫声,而且将“凶手”二字听得十分清楚。所以,他就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朝着答尼尔和哈吉走来。答尼尔原地未动,但哈吉却躲在了答尼尔的身后,且身躯还好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塞本得走近了,也就认出了答尼尔。“原来是布政使大人啊!不知布政使大人出城去有何公干啊?”
答尼尔微笑着言道:“有劳都统大人关心。下官出城,是因为下官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当地犯了一宗人命案,下官想把他带到京城来避避风头,也好顺便找找关系给他开脱开脱。”
塞本得阴阳怪气地言道:“布政使大人与直隶总督朱昌祚朱大人和巡抚王登联王大人一向私交甚厚,又是他们两位大人的下属,区区一宗人命案还不好处理吗?布政使大人又何必亲自出城呢?”
答尼尔回道:“都统大人说的是。不过,下官的这个亲戚生来胆小,犯下命案之后,终日惶惶不安,下官怕出什么意外,只好将他接到京城里来。”
塞本得哼了一声道:“生来胆小还要杀人,岂不是自作自受吗?”
答尼尔忙道:“都统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将他带到京城,就是想趁机教导他一番,既然这么胆小,就不要作杀人之事……”
塞本得“哈哈”一笑道:“布政使大人是得要好好地教导一番。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杀人的。只有像本都统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可以去做天不怕、地不怕的事情。”
塞本得说完,就想转身走了。因为答尼尔虽然和朱昌祚、王登联关系密切,但与苏克萨哈却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且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布政使,还没有成为鳌拜集团的重点打击对象。另一方面,答尼尔此番所编的借口,不仅听起来很合逻辑,也符合答尼尔乔装出城的模样,且与哈吉先前所言“凶手”二字也十分吻合,所以塞本得就不想与这个小小的答尼尔多作什么纠缠。更何况,夜好像也深了,他塞本得还要回去好好地休息呢。
见塞本得要走,答尼尔便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答尼尔就要完成任务了。
谁知,塞本得并没有马上走。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道:“我倒要看看,一个生来胆小的人,如何会做出杀人之事来……”
塞本得也只是一时好奇。如果,哈吉还能保持一点镇定或理智,顺着答尼尔的话接着编一个故事,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然而,哈吉没能这样做。他早就被塞本得的那一张凶脸吓坏了。当塞本得转过来,用一对大眼直直地瞪着哈吉时,哈吉竟然双腿一弯,“咕咚”一声跪在了塞本得的面前,且还惊恐不安地表白道:“大人,小人没看见你杀人,小人什么也没说,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哈吉“什么也不知道”,但塞本得却马上就什么都知道了。塞本得冲着手下大吼道:“快!把这两个混蛋抓起来!”
几十个人对付两个人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很快地,答尼尔和哈吉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塞本得冲着答尼尔狞笑道:“好啊,布政使大人,你竟敢骗到本都统的头上来了!”
事已至此,答尼尔似乎也就无所谓了。他冷冷地对着塞本得言道:“你奸人妻女,又杀人灭口,这滔天的罪行,你能抵赖吗?”
塞本得阴险地一笑道:“答尼尔,我刚才说过,我塞本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奸人妻女、杀人灭口,这统统都是他妈的小事一桩。你,答尼尔,又能奈我何?”
答尼尔言道:“塞本得,你不要太高兴!你犯下十几条命案,论律该凌迟处死,你还是想想你的下场吧!”
“哈哈哈……”塞本得一阵狂笑。“答尼尔,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他妈的什么论律不论律的?若要论律,本都统大人现在就可以将你凌迟处死!”
答尼尔倒也不惧。“我是直隶总督府的布政使,你一个都统,无权把我怎么样。你现在将我等如此捆绑,便又是犯下一宗罪责!”
可怜的答尼尔,似乎也和苏克萨哈、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一样,以为在争权逐利的过程中,还有什么道理和法律可讲,殊不知,争权逐利的内涵只有四个字:你死我活。
故而,塞本得抬手就给了答尼尔一个耳光,嘴里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你一个小小的布政使,竟敢教训起本都统大人来了。我老实告诉你,我现在叫你死,你就甭想活到明天!”
答尼尔冷哼一声道:“塞本得,别说大话给自己撑胆,我量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塞本得光火了,“嗖”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恶狠狠地言道:“答尼尔,我看你真的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啊!你不是说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吗?那好,我现在就做给你看看。”
说着话,塞本得手中的刀就架在了答尼尔的脖子上。答尼尔竟然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塞本得,光说大话没用,你动手啊?”
“他妈的!”塞本得骂了一句,看来真的想立即就割下答尼尔的脑袋。一个手下见状,忙着凑到塞本得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塞本得“哼哈”几声,慢慢地收回了刀。“答尼尔,本大人让你多活一会儿。”
答尼尔还以为塞本得是真的不敢杀他呢,所以态度有些倨傲起来。“塞本得,速速给我和哈吉松绑,否则,你将罪加一等!”
塞本得这回可不是打什么耳光了,他抬起脚,照准答尼尔的小腹就使劲儿踹去。答尼尔“啊呀”一声,仰面朝天地摔在了地上。
塞本得吩咐手下道:“把这两个家伙的嘴堵起来,抬进城去!”
却原来,塞本得并不是不敢杀答尼尔。布政使这个官虽然也够得上二品的级别,但在塞本得的眼里,那是算不上什么大官的。更何况,有叔叔鳌拜撑腰,即使再大的官,他塞本得也敢杀,只需要在杀过之后随便找个恰当的借口也就完事。塞本得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的那个手下提醒了他。这个答尼尔出城去寻找他塞本得杀人的证据,肯定不是个人行为,其背后必然有一个大的背景。还有,在南城门外杀人似乎也不是地方,至少,城门上下有不少守城的官兵,万一杀人之事被那些官兵发现,多多少少也有点不妥。所以,塞本得便作出决定,将答尼尔和哈吉带进城里交给叔父鳌拜处理。说不定,自己还能为叔父立下一件功劳呢。
答尼尔哪知塞本得的心事?见自己不仅没被松绑,反而还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嘴,所以答尼尔就又是蹦又是跳,以示对塞本得的不满和抗议。
看到自己的手下一时间无法带走答尼尔,塞本得就冲着手下嚷道:“快,找两条麻袋来,把这两个家伙装进袋里去!”
这下好了,答尼尔和哈吉被分别塞进了一条麻袋。为防止答尼尔在麻袋里乱动,塞本得又令手下在装答尼尔的麻袋外面结结实实地捆了十几道绳子。这样一来,答尼尔就是再不满、再抗议,也不能动弹分毫了。
于是,在塞本得的指挥下,数十人抬着两只大麻袋,就像抬着两头死猪般,浩浩荡荡地进了北京城,直向铁狮子胡同的鳌府走去。
夜已深了。鳌府的两扇大铁门已然紧闭。塞本得因为有要事在身,也就了无顾忌,非常使劲儿地敲开了大铁门。值班的是那个侍卫巴比仑。塞本得冲着巴比仑嚷道:“快去禀报我叔叔,就说我有重大事情相告!”
巴比仑有点犹豫。“侄少爷,鳌爷早已休息,此时若去打搅,恐鳌爷会怪罪小人……”
塞本得一把揪住巴比仑的衣领。“你要再敢废话一句,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巴比仑被塞本得揪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侄少爷请松手……小人这就去禀报……”
塞本得哼了一声,丢了巴比仑。巴比仑就像刚刚捡回性命一般,撒腿就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恨恨地想: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任何人都可以打我骂我……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不是人呆的地方……可想归想做归做,巴比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两座花园,跑到了鳌拜的卧房前。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紧张地思忖着:这个时候喊鳌拜,鳌拜还不气得要死?鳌拜气得要死,那自己就不会有好果子吃,可要是不喊,塞本得在那儿等着,同样会气得要死,那自己也就同样没有好果子吃。
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巴比仑觉得还是喊比不喊好。于是,巴比仑就蹑手蹑脚地走近鳌拜卧房的门,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然后捏着噪门喊道:“鳌爷,鳌爷,侄少爷有要事求见!”
喊了几声之后,巴比仑又略略地提高了声音喊道:“鳌爷,侄少爷要见您呐……”
这一回,鳌拜终于听见了。确切说,是那个阿美先听见,然后才把他弄醒的。今天晚上,鳌拜睡得很早,在床上和阿美几度云雨之后。就精疲力竭地进入了梦乡。毕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朝朝暮暮地和阿美欢娱,确实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正睡得香甜呢,却被阿美挠醒了。当时,鳌拜确实很是生气,可听到巴比仑的喊话后,鳌拜的火气就又慢慢地下去了。因为,他深知,塞本得这个时候要见他,肯定是非同寻常的大事。所以,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在阿美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然后,他胡乱地摸了阿美一把,就下了床。
打开房门,见巴比仑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鳌拜就淡淡地言道:“巴比仑,叫侄少爷到‘醒庐’那等我。”
没看到鳌拜发火,对巴比仑而言,不啻是天大的喜事。巴比仑赶紧弓起身。“小人这就去告诉侄少爷!”
巴比仑飞也似地跑了。鳌拜也朝“醒庐”走去。鳌拜边走边想:塞本得此时要见我,会不会是有关苏克萨哈的什么事呢?
“醒庐”门边,塞本得和几个手下早已在恭候。塞本得的脚下,堆放着两只大麻袋。鳌拜走过去,瞥了那麻袋一眼。“塞本得,袋里装的是什么?”
塞本得连忙道:“是两个大活人。是小侄亲手将他们逮住的。”
鳌拜预感到了事情的重大,朝着塞本得挥了一下手。“抬到屋里去吧。”
塞本得令几个手下将两只麻袋抬到“醒庐”里,然后摆手叫几个手下出去。鳌拜言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塞本得想了想,只得将自己在京郊的那个小村庄里奸人妻女又杀人灭口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他刚一说完,鳌拜的牛眼中就冒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塞本得,你半夜三更地把我喊起来,就是想告诉我你做过的这件好事吗?”
塞本得慌了。“不……叔,如果只是这件事,小侄是不会来打搅的……”
鳌拜想想也是。即使是塞本得奸人杀人一事闹到了什么官府里,他塞本得也用不着来找他鳌拜的。更何况,塞本得还带来了两只麻袋。
“叔,”塞本得的声音有些降低。“小侄做了那件事之后,本也风平浪静,可今天,却有人出城去调查此事,小侄便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鳌拜皱了一下眉。“就是袋里装的这两个人吗?”
塞本得道:“袋里装的,一个是他妈的什么证人,另一个……叔叔想必也认得……”
鳌拜“哦”了一声。塞本得急忙将答尼尔和哈吉从袋里拖了出来。答尼尔看起来似乎还好,只是脸庞被瞥胀得彤红。而那个哈吉,连惊带怕,又让麻袋捂了半天,几乎已是奄奄一息了。
鳌拜看了看哈吉,不认识,又看了看答尼尔,认出来了。“塞本得,就是这个答尼尔去调查你的事情的吗?”
塞本得点头。“是的,叔。这个答尼尔是朱昌祚和王登联的手下,而朱昌祚和王登联又是苏克萨哈的同党……小侄以为此事非比寻常,不敢擅自处理,就亲自将他们送到叔这儿来了。”
塞本得本想能够得到鳌拜的一番赞扬,然而,鳌拜只是动了一下手指道:“你把答尼尔的嘴松开,我想问他几句话。”
塞本得走过去,一下子就把堵住答尼尔嘴的一大团破布拽了出来。答尼尔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并随即高声叫道:“鳌大人,你的侄子无端把下官捆绑至此,这大清天下,究竟还有王法没有?”
塞本得当即就狠踢了答尼尔一脚。“他妈的,到这个地方还如此不知好歹,你真是活够了?”
鳌拜威严地一摆手,塞本得马上就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答尼尔竟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忙着又声嘶力竭地喊道:“鳌大人,你侄子如此滥用私刑,还成何体统?”
鳌拜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他一步步地走到答尼尔的身边,两只脚正好叉在答尼尔的头颅两边,说出来的话就像死人的尸体那般冰冷。“答尼尔,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只要有可能,几乎人人都不想死。所以,尽管答尼尔在心里对鳌拜恨之入骨,但说出来的话也不免还抱有某种幻想:“鳌大人,下官……当然想活……”
鳌拜笑了,只是笑得太过深奥。“答尼尔,你只要想活,那就好办。我不仅能让你活得好好的,我还能让你做上巡抚、做上总督,你看怎么样啊?”
答尼尔喘了一口长气道:“鳌大人,你的话……下官不大明白。下官现在只想……尽快地离开这里……”
鳌拜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灿烂。“答尼尔,想离开这里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只是,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否则,你恐怕就只能永远地躺在地上了。”
答尼尔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寒冷。“不知鳌大人想问下官什么问题?”
鳌拜抬起一只脚,用脚底在答尼尔的脸颊上蹭了一下。“答尼尔,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派你出城的,你就自由了。”
答尼尔会告诉鳌拜吗?答尼尔摇了摇头。“大人,没有什么人派下官出城。下官只是偶然得知此事,一时兴起,便找了这个哈吉,准备将他交给刑部处理……”
鳌拜缓缓地摇了摇头。“答尼尔,我真为你感到可惜。一个人毫无价值地为别人而死,究竟有多大意义?”
答尼尔心里一悬。“鳌大人,莫非你想……现在就处死下官?”
塞本得忍不住地又踢了答尼尔一脚。“你他妈的真是废话!现在不处死你,还能留你到明天?”
答尼尔连忙叫道:“鳌大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下官,你不能这样任意地处置一个朝廷命官。下官即使有罪,也应交刑部和大理寺处理,更何况,下官还清清白白并无任何罪过……”
谁知,鳌拜却将目光转向了塞本得。“好侄儿,你听说过我当年征战沙场的时候,曾一掌砍下过一个汉人的脑壳的事吗?”
塞本得忙着言道:“叔,您这一英雄壮举,小侄很小的时候就已听过,只可惜,小侄一直未能亲眼所见……”
鳌拜慢慢地踱到了那个哈吉的头前。“好侄儿,你现在想不想见识一下为叔的神掌?”
塞本得顿时精神倍增。“小侄如能亲眼目睹叔叔的神掌,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鳌拜蹲下身,伸出右掌,在哈吉的颈间比划了一下,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没用过掌了,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哈吉虽然早已气息奄奄,但意识一时也还清楚,求生的本能使得他鼓足了最后一丝力气,可怜巴巴地乞求道:“大人饶命……小人是无辜的……”
鳌拜根本就没听见哈吉的话,而是冲着塞本得怪模怪样地—笑道:“好侄儿,如果为叔的一掌未能砍下他的脑袋,你可不要笑话为叔老了不中用了?”
塞本得赶紧道:“叔,小侄坚信,叔只要一掌下去,定然马到成功!”
鳌拜认真地点了点头。“有好侄儿这句话,为叔的也就彻底放心了!”
说着话,鳌拜的右掌便高高地举了起来。很显然,他要对哈吉下毒手了。哈吉拼命地张大了嘴,但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再说出什么话。而实际上,哈吉即使有充足的力气恐怕也不可能再说出什么话了,因为他没有了说话的时间。他的嘴巴刚一张开,鳌拜的右掌就快如闪电般地切在了他的咽喉处。也没听见什么声响,哈吉便顷刻尸首分离。那断裂处,几乎比刀割的还要光滑整齐。而离开尸体的哈吉的那个头颅,嘴依然大张着,似乎是在重复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大人饶命……小人是无辜的……”
鳌拜露出的这一手功夫,真的是惊世骇俗。可把塞本得吓坏了,同时也乐坏了。“叔……普天之下,还有谁是您的对手?”
鳌拜很是谦逊地摆了摆手。“人老了,气力跟不上了。想当年,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拳将一匹战马打得喷血而死……可现在,我这一双拳头,恐怕只能打人了……”
说着话,鳌拜就又走到了答尼尔的身边,很是淡淡地言道:“我现在问你最后一次,是谁派你出城的?”
答尼尔情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所以就索性破口大骂道:“狗日的鳌拜!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禽兽!你今天杀了我,明天就会有人来杀你……”
“嘭……”鳌拜的右拳,重重地击在答尼尔的腹部。这一拳太过霸道、也太过惨忍,鳌拜的拳头,竟然打进了答尼尔的腹内。答尼尔剧烈地抽搐了好几下,才慢慢地停止了搐动。再看鳌拜的脸上、身上,早已被答尼尔的鲜血染红,而鳌拜的右手里,却还抓着答尼尔的一截肠子。连一向以打人、杀人为乐的塞本得,见此情状,也不禁毛骨悚然。
鳌拜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他把正在滴血的右拳在答尼尔的身上揩了揩,然后直起身子道:“这答尼尔太不禁打,真是丢了我们满族人的脸……”
塞本得急忙堆起一脸的谄媚。“叔,不是答尼尔太不禁打,而是叔的拳头太过厉害……”
此时的鳌拜,模样十分地怪异和恐怖。“塞本得,你说说看,究竟会是谁派答尼尔出城的?”
塞本得做出一副沉思状。“叔,小侄一向愚钝,恐很难猜出谁是答尼尔的幕后指使者。不过,朝中上下,敢不自量力与叔叔作对的,恐怕也只有那个苏克萨哈了……”
“不错,”鳌拜点了点头。“除了苏克萨哈,谁还敢找我鳌拜的不是?”
塞本得问道:“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鳌拜言道:“苏克萨哈既然派答尼尔出城,那他现在就一定在家中等着答尼尔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塞本得抓耳挠腮了一阵,终于明白了鳌拜的意思。“叔,小侄这就去安排……”
鳌拜却道:“不用这么性急,夜还长着呢。趁这段时间,为叔的想教训你几句。”
听到“教训”二字,塞本得慌忙垂首而立。“叔,小侄正在洗耳恭听……”
鳌拜清了清嗓子道:“塞本得,你听好了:你奸人妻女我能理解,你杀人灭口我也不反对,但问题是,你干任何事情,都要干得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一点点后遗症。就像我,杀了倭赫,杀了费扬古一家,现在有谁在说三道四?千万要记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天衣无缝。不要经常地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要知道我每天都在处理许许多多的大事情,你明白吗?”
“小侄明白!”塞本得诚惶诚恐地道,“叔叔放心,小侄以后决不再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叔叔……”
“好了,”鳌拜大度地摆了一下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吃一堑长一智就算是有了进步。现在,我回房休息,你去办你的事情。”
“小侄明白。”塞本得对着鳌拜讨好地一笑。“那苏克萨哈还在等着答尼尔回去呢!”
鳌拜和塞本得估计得当然没错。那个苏克萨哈当然是在等候着答尼尔的归来。
苏克萨哈的府第不算太大,内外的设置也不算太豪华,但是,苏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却与众不同。表面上看起来,那两座石狮子也没有什么太特别之处,但如果转到石狮子的后面观瞧,便会发现,那两座石狮子的尾巴,都被涂成了金黄色。要知道,在那种社会里,金黄色是皇帝的专利,谁要与金黄色有缘,就说明他在朝中的地位很是不一般了。据说,苏府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是当年顺治皇帝赏赐给苏克萨哈的。因为苏克萨哈揭发多尔衮罪行有功,顺治一时激动,便赏了这两座特殊的石狮子。所以,这两座石狮子就代表了苏克萨哈昔日的荣耀和地位,苏克萨哈也当然把这两座石狮子引以为自豪。
自那个答尼尔走后,苏克萨哈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耐心而又焦急地等待着答尼尔的归来。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三人本也想随苏克萨哈到苏府的,但苏克萨哈没同意。苏克萨哈对他们说:“人多了聚在一起,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答尼尔一回来,我就派人去通知你们。”
苏克萨哈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并没有马上就去吃饭、休息,而是站在门外,站在那两座石狮子的中间,一声不吭地凝望着西天那一派光辉灿烂的景象。西天那金光闪烁的夕阳,与这两座石狮子的金黄色尾巴是多么地相像啊。这耀眼的金色,不正是权势和地位的象征吗?然而,唐代的失意文人李商隐曾有诗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莫非,曾经辉煌一时的苏克萨哈,就是这轮已薄西山的夕阳吗?
苏克萨哈一边看着夕阳一边想着过去,又由过去想到现在、想到未来。最后,想得累了、想得饿了,才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两座狮子的尾巴一眼,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府内。
因为有心事,苏克萨哈的饭菜吃得一点也没有滋味。吃罢,他便走进自己的寝房,慵慵地躺在床上,专心致志地等待着答尼尔的归来了。
苏克萨哈长得高大、结实,又有莫大的权势和极高的地位,顺治皇帝在的时候,他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得意须尽欢,故而,那个时候,苏克萨哈在就寝的时候,身边是总少不了有一两个美女相伴。然而现在,顺治皇帝不在了,虽然苏克萨哈依然不乏美女,可他身体上的某个部位或某种机能,仿佛突然间急剧地萎缩,他变得好像对任何女人都没什么兴趣了。如果他就寝的时候,发现他身边有了一个女人,那倒成了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看来,政治气候和环境的变动,确能影响一个男人的情欲。有的变得亢奋了,有的则变得淡弱了。前者可以鳌拜为例,而后者则以苏克萨哈为典型。
也许,当苏克萨哈恢复了昔日的自信,他就很有可能又对女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欲望来。当然,要想恢复自信就必须想方设法去浇灭那个鳌拜的气焰,而答尼尔的此番出城,似乎正是苏克萨哈恢复自信所走出的重要一步。故而,苏克萨哈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焦心而又耐心地等待着。
可是等啊、等啊,也不知等了多久,苏克萨哈终也没有等到答尼尔回来的消息。苏克萨哈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是答尼尔没有找到那个哈吉?还是答尼尔找到了哈吉之后在回京的途中出了什么变故?
苏克萨哈躺不住了,下床走出了寝房。抬头看看天,月色皎好,似乎夜还不是很深。苏克萨哈想:是我太过性急了吧?也许,答尼尔带着那个哈吉正在回京的途中呢。
这么想着,苏克萨哈稍稍有些心安,便重新回到房内,又躺在了床上。这一躺不要紧,他居然迷迷登登地睡着了。
……苏克萨哈又醒了过来,是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三人把他喊醒的。苏克萨哈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天色已经放亮,于是就睡眼惺松地咕噜了一句道:“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可紧接着,苏克萨哈就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三个人的脸上都十分地沉重。苏克萨哈本能地一惊:“是不是答尼尔出事了?”
苏纳海点点头。“我们一晚上没等到大人的消息,很不放心,就赶过来看看……”
朱昌祚言道:“等我们赶到大人的府上,才知道出了大事……”
王登联接道:“答尼尔就躺在大人的府门前……”
苏克萨哈“啊”了一声,慌忙跳下床来,直向府门跑去。此时天刚刚放亮,一切看起来都还有些模糊。只不过,苏府的大门是明明白白地敞开着的,而大门之外,也明明白白地躺着一具尸体,那正是答尼尔血肉模糊的尸体。
答尼尔躺在那两座石狮子的中间。一只野狗正旁若无人地啃噬着答尼尔的尸肉。王登联捡起一块石头,恰恰砸中那只野狗的腿。那只野狗嗥叫一声,一瘸一拐地跑开,只那声嗥叫,在这朦胧的清晨,显得异常的凄凉。
没有人说话。谁的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鳌拜把答尼尔的尸首扔在苏克萨哈的府门前,用意是十分明显的。苏克萨哈强作镇定,缓缓地对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言道:“你们好好地把答尼尔给埋了,多给他家人一些抚恤金,我去找太皇太后讨个说法……”
现在,苏克萨哈似乎也只有去找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了。四个辅政大臣之中,遏必隆是鳌拜的同党,索尼又不肯与他苏克萨哈合作,当今皇上小康熙又太过年幼。苏克萨哈要想讨一个什么“说法”,除了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之外,也确实无人可找了。然而,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会给苏克萨哈一个“说法”吗?
苏克萨哈只身一人,踩着薄薄的晨曦,急急忙忙地走进了紫禁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慈宁宫。到了慈宁宫门前,见一位老太监神色悠然地站在那里。那老太监是赵盛。
朝中大小官吏,几乎谁都知道太监赵盛和宫女阿露现在是乾清宫的人了。所以苏克萨哈就问赵盛道:“赵公公,皇上也在太皇太后这儿?”
赵盛施礼回道:“苏大人说的是。皇上也刚刚驾到。不知苏大人所来何事?”
苏克萨哈言道:“烦请赵公公去禀报太皇太后和当今皇上,就说微臣苏克萨哈有要事求见。
赵盛弓身道:“请苏大人稍候,我这就前去禀告。”
工夫不大,赵盛从宫内走出。“苏大人请随我来,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都在佛堂敬香,请苏大人在客厅里稍候……”
苏克萨哈跟着赵盛走入慈宁宫,来到一间客厅里坐下。赵盛言道:“苏大人稍候,我去佛堂伺候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
苏克萨哈忙道:“赵公公请便。苏某在此恭候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
赵盛弯腰退去。苏克萨哈却怎么也坐不住。满腹的心事和怒气催得他从坐椅上站了起来。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小心地转悠。他似乎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地上有一张很大的废纸,废纸上写有一个斗大的字。他先没认出那是一个什么字,待站准了位置,他终于认出了那是一个十分苍劲有力的“忍”字。
苏克萨哈不禁纳闷起来。这“忍”字无疑是太皇太后所写。太皇太后何故要写这么一个特别的字?她又何“忍”之有?如果人人都这么一味地“忍”下去,那还怎么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所谓“忍”字心上一把刀,只不过是怯懦者或欺人者的自我安慰而已。
殊不知,“忍”字的内涵是极其丰富的。怯懦者或欺人者固然可以拿它作为一种自我安慰,但真正的大智大勇者,却也可以用它去调节自己失衡的心境。看来,苏克萨哈之流是不可能真正领悟这“忍”字的妙境了。既不能忍,又何以出人头地?大凡出人头地者,必定曾以“忍”字为伴。
赵盛走进了客厅。“苏大人,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驾到!”
苏克萨哈闻言,赶忙跪倒于地,口中长颂道:“微臣苏克萨哈,叩见太皇太后,叩见吾皇陛下……”
博尔济吉特氏在小康熙和阿露的扶持下,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且轻轻言道:“苏大人请起。叫苏大人久候了……”
苏克萨哈叩首道:“臣谢过太皇太后,臣谢过吾皇陛下……”叩首毕,苏克萨哈爬起身,欠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博尔济吉特氏问道:“苏大人,这么一大早就来找我,可有什么要事?”
苏克萨哈当即气愤无比。“太皇太后,微臣之所以这么一大早就赶来无礼打搅,实是因为那鳌拜欺人太甚……”
博尔济吉特氏“哦”了一声,却未言语。小康熙却连忙言道:“苏爱卿,你快说,那个鳌拜是如何欺人太甚的?”
小康熙这么一个清晨到慈宁宫来见博尔济吉特氏,就是因为他发觉,最近一段时间来,朝中上下,几乎已经全被鳌拜所左右。不论大小事件,没有鳌拜发话,几乎谁也不敢去做。而只要是鳌拜决定了的事情,谁不想做也只得去做。所以小康熙就感到非常地气愤,更感到非常地难受,气愤了、难受了,他就只能跑到他的皇祖母这儿倾诉。此刻,闻听苏克萨哈说鳌拜“欺人太甚”,小康熙能不格外地关注?
苏克萨哈冲着小康熙一弓身。“皇上,微臣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啊……”
接着,苏克萨哈就把塞本得如何在京城南郊的那个小村庄里奸人妻女又杀人灭口的事情着力渲染了一遍。还别说,苏克萨哈的口才也算不错,他虽然只是听说过此事,但却渲染得就像他亲眼目睹那般逼真,尤其是塞本得挥刀砍人一节,他绘声绘色地简直到了形神兼备的地步,着实颇有感染力。
至少,小康熙是被苏克萨哈深深地感染了。“这塞本得……也太过胆大包天!如果没有鳌拜,塞本得何至于如此草菅人命?”
“皇上说的是啊!”苏克萨哈长叹一声。“微臣得知此事后,觉得实难容忍,便派了布政使答尔尼前往京城南郊去调查取证。答尼尔行事周到谨慎,也果真没有辜负微臣的重托,到了京城南郊之后,找到了证人哈吉,便带着哈吉赶回京城……”
实际上,苏克萨哈并不知道答尼尔是否找着了哈吉。他只是这么推断:既然鳌拜一伙打死了答尼尔,那答尼尔就一定是找着了哈吉,而且,哈吉也必定是和答尼尔同一下场。
小康熙不知道结果,忙着言道:“苏爱卿,那答尼尔找着了哈吉,不就可以依大清律例给塞本得定罪了吗?”
苏克萨哈沉沉地摇了摇头。“皇上有所不知啊!微臣派答尼尔出城,原是极端秘密的事,可不知什么原因,鳌拜一伙居然知晓了。所以,他们就在半道上截住了答尼尔和哈吉,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他们。并且,他们在杀害了答尼尔之后,竟然还将他惨不忍睹的尸体抛置在微臣的府前……皇上,太皇太后,微臣实在想不通,那个鳌拜,何以如此胆大妄为?他的眼中,还有没有皇上和太皇太后?他的心中,还有没有我们大清江山的律法?”
苏克萨哈最后的几句话,说的颇有些义正词严的味道。小康熙当即起身言道:“苏爱卿不要着急,更不要灰心,朕给你作主……”
苏克萨哈还未来得及说声“谢皇上”,一直坐着纹丝不动的博尔济吉特氏抢先开了口。“皇上请不要太过冲动,容我问苏大人两个问题之后再作定论也不迟……”
小康熙不由一怔。苏克萨哈更是感到有些意外:“不知太皇太后……要问微臣什么问题?”
吉特氏微微一笑道:“苏大人适才所言,如果一切属实的话,那鳌拜真可以称得上是罪大恶极了……”
苏克萨哈忙道:“太皇太后,微臣适才所言,句句属实……”
“那好,”吉特氏点了一下头。“既然苏大人敢这么肯定,那我就请问苏大人,你说塞本得在京郊既淫人妻女又杀人灭口,现在可有确凿的证据?”
苏克萨哈愕然。“太皇太后,那证人哈吉已死,微臣现在并无什么证据……”
吉特氏又点了一下头。“苏大人说那答尼尔的尸体弃在你的府前是鳌拜所为,你可敢与鳌拜当面对证?”
苏克萨哈更加愕然。“微臣只是据理推断,并没有亲眼所见……”
吉特氏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苏大人,塞本得杀人一事,你没有证据,答尼尔弃尸一事,你又不敢与鳌拜对证,如此主观臆断的案子,你叫皇上如何为你作主?”
苏克萨哈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太皇太后,微臣虽然没有证据,但微臣决不是主观臆断,请太皇太后明察微臣的一片赤胆忠心……”
小康熙刚要说什么,吉特氏挥手打断了。她轻声细语地道:“苏大人,你对皇上和大清朝的赤胆忠心,我心中早已明白。不过,我以为,你苏大人也好,他鳌拜也好,都不是寻常人物,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你们都担负着辅佐皇上的重任。所以,你们应精诚团结,共同为皇上、为大清朝尽忠尽力。不知苏大人以为如何啊?”
一来吉特氏的这一番话说的理正情真,二来苏克萨哈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充分的言语可以说出。故而,苏克萨哈就只能对着吉特氏哈腰言道:“太皇太后说的是……微臣一定为皇上和大清江山效犬马之劳……”
吉特氏言道:“苏大人,依我看来,所谓塞本得在京城南郊奸淫杀人一案,你就不要再费心地去作什么调查了。至于答尼尔……一个朝廷命官,无端地弃尸京城,当然事关重大。我想,皇上一定会谕令刑部和大理寺悉心调查的。不知苏大人可有别的什么话要说?”
刑部和大理寺几乎全在鳌拜的控制之下,把答尼尔一案交与这两个部门去调查,充其量也只是走走过场罢了。然而,除此之外,苏克萨哈也别无其他更好的办法。所以,苏克萨哈只得道:“微臣一切全凭太皇太后安排……如果太皇太后和皇上没有别的什么吩咐,那微臣这就告辞……”
吉特氏点头道:“苏大人请好走。我与皇上还有点事情要谈。”
苏克萨哈刚一退出客厅,小康熙就迫不及待地对着吉特氏言道:“皇祖母,虽然苏克萨哈没有充足的证据来证明那一切都是鳌拜和塞本得所为。但孩儿以为,朝中上下,也只有鳌拜一伙才能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伤天害理的事来。那倭赫和费扬古一家惨死,便是最好的例证!”
吉特氏没有直接回答小康熙,而是把目光投向地上的那张写有斗大“忍”字的废纸。然后,她走到那张废纸前,弯下腰身,伸双手将那个皱皱巴巴的“忍”字抹得平整、抹得端正,嘴里自言自语地道:“是谁这么多事,把这张废纸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看到那个“忍”字,看到吉特氏那么一副认认真真的模样,小康熙便一时无话可说。是呀,一个“忍”字力重千钧。小康熙除了“忍”之外,似乎也确实别无他路可走。
小康熙走到吉特氏身边,将她缓缓地扶起,然后小声言道:“皇祖母,孩儿要去上早朝了……”
吉特氏“哦”了一声。“你去吧。那么多的大臣都在等着你呢!”
小康熙带着赵盛和阿露离开了慈宁宫。而吉特氏,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忍”字的边上,站了很久,更想了很久。显然,吉特氏对这个“忍”字的理解,远远地超过了一般的人。
尽管苏克萨哈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京城南郊杀人一案是塞本得所为,布政使答尼尔被人害死是鳌拜所为,但吉特氏的心里却也和小康熙口里所说的一样,都认为这一切全是鳌拜一伙所为。吉特氏之所以没在苏克萨哈的面前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原因当然只是那么一个大大的“忍”字。
鳌拜太残忍了。鳌拜的势力也太强大了。如果现在就与鳌拜面对面地争长论短,那小康熙皇帝,不仅帝位会变得岌岌可危,就是小康熙皇帝的身家性命恐怕也实难保全。俗话说,狗急了会跳墙。鳌拜当然不是一只狗,但如果把鳌拜逼急了,鳌拜所能做出的,恐怕就不仅仅只是“跳墙”的事情了。
吉特氏有这方面的深刻体会。当年顺治皇帝六岁登基的时候,多尔衮也像现在的鳌拜一样猖狂之至。顺治皇帝受了多尔衮多少气?她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如何地在多尔衮的面前委曲求全、强颜欢笑?当然,她与多尔衮之间的某种真情实感则另当别论。可后来,顺治皇帝最终还是一举铲除了多尔衮的势力,成了真正的胜利者。这其中,“忍”字是起了至关紧要的作用的。
因为忍,顺治皇帝才成了真正的统治者。同样,只要能够忍下去,忍得恰当,忍得得体,小康熙就一定可以成为笑在最后的人。
实际上,吉特氏没有在苏克萨哈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还有另外一层很深的原因。那就是,她通过明察暗访早已经看出,那个苏克萨哈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而且,她还肯定地认为,如果没有鳌拜,苏克萨哈必将成为小康熙皇帝的最大威胁。加上,苏克萨哈当年反戈一击,在顺治皇帝的面前大肆揭发多尔衮的所谓“罪行”,已经在吉特氏的心中留下了至少是不很愉快的印象。所以,吉特氏的心中便渐渐地萌发了这么一个念头:借鳌拜的手,除掉苏克萨哈。这样,当小康熙皇帝真正地亲政之后,大清天下便可以彻底地太平。否则,有苏克萨哈在,终究是小康熙皇帝的一大隐患。
应该说,吉特氏心中的这个借“鳌”除“苏”的念头是非常富有远见的。只是,她并没有把这种念头告诉小康熙。她怕小康熙太年幼,心中承受不了这么许多勾心斗角的内容。更何况,只一个“忍”字,就已经太难为小康熙了。
所以,吉特氏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客厅里,看了好半天“忍”字,又想了好半天“忍”字,最终喃喃自语道:“孩子,你能够一直忍下去吗?”
小康熙可以说是个很能“忍”的人,但同时也可以说是个很不能“忍”的人。他能忍,因为他是个皇帝,他不能忍,同样因为他是个皇帝。作为皇帝,他能容忍许许多多的事情,但作为皇帝,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不把他当作皇帝。而那个鳌拜又简直狂妄至极,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所以,当天晚上,也就是苏克萨哈跑到慈宁宫向博尔济吉特氏“揭发”鳌拜和塞本得“罪状”的那天晚上,小康熙用过膳回到乾清宫之后,他似乎变得有些再也“忍”不住了。
那是在小康熙的寝殿里,小康熙简直就是坐卧不安。他一会儿躺到床上,一会儿又跳到地下,一会儿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又在地下乱蹦乱舞,且口中还不停地嘟哝道:“这鳌拜,太可恶了,简直是可恶之极,朕与你誓不两立!”
见小康熙皇帝有些疯疯颠颠的样子,吓得赵盛和阿露寸步不敢离小康熙左右。特别是那个赵盛,一大把年纪了,紧跟着小康熙转来悠去的,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又汗流浃背。纵是如此,他还时不时“呼哧呼哧”地奉劝小康熙道:“皇上,就听老奴一句话吧,还是快点上床休息吧,不管怎么说,龙体是最要紧的呀……”
阿露的双眼中,似乎早已噙满了泪水。她也常常在小康熙的身边道:“皇上,你不能再这样跳来跳去的了……若是跳出什么意外来,奴婢纵有十条性命,也担待不起啊……”
还别说,小康熙折腾了一阵之后,真的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上,而且还躺了好长一段时间。赵盛如释重负地抹了一下额上那涔涔的热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上,老奴终于可以喘喘气了……”
谁知,小康熙却又忽地爬起身来,双目直直地望着赵盛言道:“赵公公,朕现在问你,那倭赫和费扬古一家,是不是鳌拜所杀?”
赵盛赶紧睁大了眼睛。“皇上,那倭赫和费扬古……当然是鳌拜所杀……”
“好!”小康熙叫了一声,又一把拽住阿露的胳膊。“阿露,朕问你,那布政使答尼尔是不是鳌拜所杀?”
阿露几乎都不知道什么答尼尔的事情,但她还是很快地回答道:“皇上,那布政使答尼尔……当然也是鳌拜所杀……”
小康熙依然紧紧地抓住阿露。“阿露,你告诉朕,那个答尼尔究竟有没有罪?”
阿露自然“说”到底。“皇上,那个答尼尔什么罪也没有……”
小康熙松了阿露,迅速地转向赵盛。“赵公公,你告诉朕,那个倭赫和费扬古,到底有没有罪?”
赵盛圃道:“就老奴所知,倭赫和费扬古,都是清清白白之人……”
小康熙“哈哈”一笑,一下子倒在了床上。“……答尼尔无罪,倭赫和费扬古是清白的,可鳌拜却残忍地把他们杀了……鳌拜如此滥杀无辜,朕却在一边无能为力,朕……这是当的什么皇帝?”
小康熙虽小,但说出的话却很沉重。赵盛和阿露二人,一时无言以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小康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茫然地不知望着何处。
许久之后,赵盛似乎找着了一个话题,脸上皱起几道笑容,弓着身子对小康熙道:“皇上,老奴近来学了一点医术,不知皇上可有兴趣听老奴絮叨?”
阿露忙道:“赵公公,你何时学的医术?学的是什么医术?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赵盛打了个“哈哈”道:“阿露,老奴所学,虽然只是皮毛,但对人延年益寿却大有裨益。”
阿露言道:“公公,你既然学了这么奇妙的医术,那就快点说出来呀?”
赵盛偷偷地瞟了小康熙一眼,然后慢悠悠地道:“阿露,皇上不下旨意,老奴岂敢多言?”
小康熙只得道:“赵公公,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是。”
“老奴遵旨!”赵盛往床边凑了凑。“皇上,老奴以为,一个人要想延年益寿,就千万不要生气,因为气则伤肺。也千万不要动怒,因为怒则伤肝。更千万不能着急,因为急则伤心……皇上,不知老奴所言可有些许道理?”
阿露抢先拍手言道:“赵公公,你说的很有道理呢!一个人若是伤了肺,又伤了肝,再伤了心,当然就不能延年益寿了……”
小康熙言道:“赵公公,这就是你近来所学的奇妙医术啊?朕刚才生气了,也动怒了,更着急了,那朕的肺、肝和心,是不是都伤坏了?”
赵盛的本意只是想找个话题打破一下寝殿内的沉闷气氛,谁知。小康熙竟然反过来理解,这可就把他赵盛着实吓得不轻。“皇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信口雌黄,请皇上千万不要当真……”
小康熙笑了。“赵公公,你不用害怕,朕也只是开个玩笑,实际上呢,朕倒觉得你刚才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一个人常常地生气、常常地动怒、再常常地着急,自然就不会延年益寿。普通人如此,朕也应该如此。不过,朕想问问赵公公,你不是说近来学了一点医术吗?如果朕时时刻刻地都在笑,那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赵盛哪里懂什么医术。他磨蹭了半天,脸几乎憋得通红,终于开口言道:“皇上……老奴以为……回头一笑百媚生……”
“哈哈哈……”小康熙开心地大笑起来,“赵公公,这就是你学的什么医术啊?你说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呢?这句汉人的诗,朕跟着熊师傅、魏师傅学过,它是用来形容女子的,朕并非女子,你如何用来形容朕?”
不管这“回头一笑百媚生”是用来形容什么人的,只要小康熙皇帝开心了,赵盛便会觉得高兴。一高兴起来,他心中原先的那种紧张便迅速地消失了。“皇上,老奴说的这句诗,不是用来形容皇上的,老奴是用来……形容阿露姑娘的……”
阿露佯嗔道:“赵公公,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为何说什么诗来取笑于我?”
赵盛做出一本正经地样子道:“阿露姑娘,老奴何曾取笑于你?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说这句诗只能用来形容女子,这寝殿之内,只有你阿露姑娘是女子,所以这句诗只能用来形容你了!”
“不错!”小康熙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露,“朕以为,这句诗用来形容阿露,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的确,此时的阿露,一脸的娇羞,确乎有那种“回头一笑百媚生”的意境。
阿露还真的回转了一下头:“皇上,你与赵公公一起取笑奴婢。奴婢现在心里很难受呢!”
小康熙连忙拉住她的一只手:“阿露,你快点上床来,你心里难受,朕给你揉揉,你的心里就会很好受了……”
阿露不觉瞥了赵盛一眼,然后就在小康熙的拉扯下,上了小康熙的龙床。她几乎每晚都陪小康熙入睡的。赵盛会意,不声不响地弓身离开,只是心里却在嘀咕道:“阿露姑娘要陪小皇上睡到何时呢?等皇上长大了,她是否还这样和皇上天天睡在一起呢?”
阿露当然不会有赵盛的这种想法,即使有,也肯定十分地模糊、十分地脆弱。小康熙更不会像赵盛那样想得那么深远。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天天晚上搂着她入睡,心里很舒服、很自在。所以,阿露刚一上床,小康熙就爬起身来,真的准备给她“难受”的心好好地揉一揉了。
阿露的心真的那么“难受”吗?小康熙的双手刚一伸过来,她就急急忙忙地言道:“皇上,奴婢的心里现在已经很好受了,不劳驾皇上亲自动手了……”
小康熙眨巴眨巴眼,然后突地言道:“好啊,阿露,你刚才是在骗朕对不对?看朕现在怎么惩罚你……”
阿露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将四肢摊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皇上,奴婢已经知罪,甘愿承受皇上的任何处罚!”
“好,”小康熙低低地叫唤了一声,“你既然已经知罪,那朕就要好好地惩罚你!”
他会如何“惩罚”于她?只见,他身子一跃,像一头小老虎般,一下子就扑在了她的身上。他分量不轻,又来势凶猛,扑得她禁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很短促的“啊”声。他可不管她“啊”不“啊”,伸出双手就在她的身体上又是摸又是揉。也许,在他看来,这摸啊揉的便是他对她最好的惩罚了。
殊不知,小康熙的这种又摸又揉的举动,却的的确确地是对她的一种“有力”的惩罚,只是小康熙自己并不真正明了罢了。小康熙还年幼,并不知道男女情事的奥秘。他喜欢搂着她入睡,喜欢用手在她的身体上触摸,但这几乎完全出自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生理好奇和本能。而她则与他大不相同。她完全可以说已经到了春情萌动的年龄了。尽管她也不甚明了男女情事的奥妙,但小康熙的双手在她的身体上那么摸那么揉,却就摸出了她心中的那种本能的冲动、揉出了她体内的那种生理的欲望。因此,小康熙并没有摸多久、也并没有揉多久,阿露的心里就真的开始一点点地“难受”了。
她难受了,可也让小康熙吃了一惊。因为她的脸红了,也烫了,而且口中还小声地哼哼个不停,仿佛她正在受到什么伤害。他赶紧从她身上拿开自己的双手。“阿露,你怎么了?是不是朕弄疼你了?”
她似乎还沉浸在那种冲动和欲望中。“皇上,你怎么不摸了?怎么不揉了?”
小康熙摇摇头。“你这种模样,朕不敢再摸、不敢再揉……”
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她吃了一惊,连忙稳住了心神。“皇上……奴婢陪皇上睡觉吧!”
他点点头,在她的身边躺下,将小脑袋拱在她的怀里,没有多久,他便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了,她却一时难以入眠。那种冲动和欲望依然浸润着她的全身。她似乎失眠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
她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她又是何时入睡的?反正,她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了小康熙的说话声。他好像是这样说的:“不行……朕一定要与鳌拜斗争到底……”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小皇帝在说梦话,可迷迷糊糊中,她却发现他翻身坐了起来,且两只眼睛特别地亮,就像是暗夜中的两盏明灯。她赶忙起身问道:“皇上,你……不睡了?”
他不知是在回答她还是在自言自语。“不行,朕不能整天都在睡大觉,朕要行动起来!”
她看出来了,他并不是在说梦话。他很清醒。而且,他还真的“行动起来”了。他跳下了床。慌得她急急地问道:“皇上,你要上哪去?”
他没有搭理,径自朝寝殿外走去。她不敢怠慢,抓起他的衣服就追过去。小康熙走出了寝殿。那赵盛从偏房里走出,一边揉眼一边问阿露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露一指前方。“皇上跑出去了……”
“啊?”赵盛没敢再问,而是迈动一双老腿,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前追去。阿露当然更是快捷,只片刻工夫,就赶到了小康熙的身后。
小康熙的确很清醒。他没有朝别的什么地方去。他直接走到了乾清宫门外,门外不远处,有一位少年侍卫正全神贯注地在当差。这少年侍卫便是索尼的小儿子索额图。
前书中已经交待,小康熙曾经有一天晚上带了赵盛、阿露及二百多名侍卫,出了紫禁城到京城大街上闲逛,在一条巷子里发现索额图和明珠在摔跤。小康熙当即任命索额图和明珠做他的御前侍卫,并叫他们二人为他挑选十多个少年摔跤好手一起带进宫来。第二天,索额图和明珠果然带了十几名少年进宫。小康熙就在乾清宫附近辟了一块地方让那些少年居住。小康熙给索额图和明珠的任务是,除了在乾清宫门口当差执勤外,就就是一心一意地调教那十几名少年练布库——摔跤。今晚,轮到索额图在乾清宫外执勤。
索额图可能执勤得太专注了,并未发觉小康熙已经走出了乾清宫。小康熙冲着索额图高声叫道:“索额图,你快过来!”
索额图大吃一惊,慌忙跑到小康熙面前跪倒。“皇上……有什么吩咐?”
小康熙摆摆手。“你快起来,去把明珠和那十几个人都叫到朕这儿来。”
早已是深更半夜了,小康熙这是要干什么?索额图也没问,爬起来就向一边跑去。阿露赶紧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衣服递到小康熙的面前。“皇上,天气很冷,快点穿上衣裳吧……”
小康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朕怎么会忘了穿衣裳……”
于是,赵盛和阿露二人,多少有些手忙脚乱地,帮着小康熙穿好了衣裳。这边刚穿停当,那边索额图和明珠二人就带着十几个少年飞也似地赶了过来,并一起跪在了小康熙的面前。
小康熙挥了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吧。朕有话要说。”
众人规规矩矩地爬起身,一起神色紧张地看着小康熙。小康熙望了望索额图和明珠。“朕有两天没看他们摔跤了,不知你们二人现在把他们训练得怎么样了……”
却原来,小康熙半夜三更地爬起,是为了检查索额图和明珠这两天来的训练成果。索额图率先言道:“回皇上的话,小人这两天除了当差执勤,便是对他们严加训练……”
明珠紧跟着道:“小人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这两天来,他们的摔跤技术大有长进……”
小康熙的脸上没什么笑容。“你们别在朕的面前吹大话,吹大话没用!你们叫他们一对一地操练起来让朕看!”
索额图和明珠不敢怠慢,连忙将那十几个少年分成两组,一对一地摔起跤来。一时间,乾清门外,人影扭动,好不热闹。
客观地说,那十几个少年的摔跤技术的确很不错,虽然还未达到索额图和明珠的水平,但也足以让赵盛和阿露二人看得眼花缭乱了。
但是,小康熙却不甚满意,确切说,是很不满意。他猛然击了一下掌,高声言道:“索额图、明珠,叫他们都住手!”
十几个少年停了手。索额图小心翼翼地问小康熙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小康熙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十几个少年。“这就是你们这两天调教的结果啊?朕看他们一点长进都没有!”
明珠赶紧垂首言道:“皇上说的是……小人今后一定再加一把劲儿……一定要让皇上满意!”
小康熙哼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到了那十几个少年的对面,并指点着他们言道:“你们,挑几个人出来,与朕比试比试!”
谁敢轻易地与小皇上比试摔跤?那十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也无人敢走上前来。
小康熙显然生气了。“索额图、明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出来与朕比试?”
索额图和明珠赶紧跑到小康熙身边。索额图作出笑脸道:“皇上,他们是怕摔不过皇上,所以不敢出来……”
明珠接道:“是呀,皇上,他们自知学艺不精,怕皇上怪罪……”
“不行!”小康熙斩钉截铁地道,“你们快点挑出几个人来,不然的话,朕就罚他们;还有你们,三天之内不许吃饭,也不许喝水。你们听见了吗?”
索额图和明珠被逼无奈,只好从十几个少年中挑选出五个人来。他们“挑”的是年龄比较小的,“选”的是个头比较矮的。不然的话,如果把小康熙皇帝摔出个好歹来,他索额图和明珠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知,小康熙却不同意索额图和明珠的挑选。他亲自从那十几个少年中拽出五个个头最高的人来,并且还板着脸对那五个人道:“朕有言在先,你们与朕摔跤时,都要使出真正的本领,谁要是故意让朕,那朕就同样罚他三天之内不许吃饭、不许喝水!”
索额图赶紧向明珠看去,明珠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的心都悬得高高的,又不约而同地朝赵盛和阿露看去。他们的意思,是想叫赵盛和阿露去劝劝小康熙皇帝,但阿露却好像没看见他们,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康熙,而赵盛则冲着他们摇了摇头,意思是小皇上执意如此,他赵盛也无可奈何。索额图和明珠无奈,只能忐忑不安地把目光投向小康熙皇帝。
忐忑不安的当然不止索额图和明珠。赵盛也好,阿露也好,还有那剩下的七八个少年,包括被小康熙拽出来的那五个个头较高的少年,都一起神色不安地看着小康熙。只有小康熙,气定神闲,一副很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众人的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小康熙自当了皇帝之后,就几乎没再摔过跤了,而他现在挑选出的那五个少年,个头都比小康熙高,这样看来,此次摔跤比试的结果,当然就是不言而喻的了。甚至,索额图和明珠心中都在这么想着,如果小康熙被摔得鼻青脸肿的,他们将会受到何种惩处。
然而,比试的结果却令众人大感意外。不知是小康熙真的发起了龙威,还是那五个少年的确心存顾忌,比试的结果是,小康熙几乎是一鼓作气地将那五个少年统统摔倒在地。而且,小康熙摔完之后,竟然步履从容,面不改色,只口中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
阿露高声言道:“皇上,你真是天下第一摔跤高手呢……”
赵盛笑容满面地道:“皇上如此神威,连老奴看得也有些手脚发痒……”
索额图和明珠当然也想趁机恭维小康熙皇帝几旬,但还没等他们开口,小康熙就逼视着他们率先开口道:“索额图、明珠,你们就是这样替朕训练他们摔跤的?你们训练到现在,还口口声声地说他们的摔跤技术大有长进,可实际上呢?他们连朕都摔不过!你们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康熙的语气十分地严厉,甚至都有点冷酷无情的味道。在索额图和明珠的记忆里,自他们入宫之后,小康熙还从未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待过他们。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索额图和明珠当然不会也不敢问询其中的原因。他们只能双双跪倒在小康熙的面前,且几乎是同声言道:“小人知罪……请皇上发落……”
小康熙依旧是气咻咻的模样。“他们连朕都摔不过,还能摔过别人?摔不过别人,朕要你们进宫干什么?朕在宫中再闷,也用不着你们来陪朕玩。朕叫你们进宫,是准备派大用场的,是叫你们以后为朕干一件大事情的,可像你们现在这样,以后能为朕干什么大事情?”
当初,小康熙叫索额图和明珠带那十几个少年进宫,曾明明白白地对他们说,他们进宫的主要目的,就是陪他小康熙玩耍,给他逗乐,为他解闷。而现在,小康熙却又明明白白地对他们说,他叫他们进宫不是要“陪朕玩”,而是要为他以后“干一件大事情”。这会是一件什么“大事情”?但不管如何吧,如果说小康熙当初叫索额图和明珠带那十几个少年进宫的目的还有些模糊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这种目的在小康熙的心中就已经变得十分地清晰了。
索额图和明珠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小康熙的真正目的,但却都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责任是非常重大的。他们都是十分聪慧的少年。他们知道小康熙已经在他们的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故而,听了小康熙的“训斥”后,他们都一言不发,只将小脑袋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作出一种任小康熙皇帝宰割的模样。
小康熙的语气舒缓了下来:“索额图、明珠,你们都起来,朕有话对你们说。”
索额图和明珠缓缓地爬起,低头垂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小康熙轻轻地言道:“你们听好了,从明天开始,你们除了继续训练他们摔跤外,你们自己,要去找一些武功高强的人来学习武艺。什么拳术、剑术、刀术、棍术,你们都要学得样样精通,你们学精通了,再来教那十几个人。朕要你们都成为武功盖世的英雄!你们听明白了?”
索额图和明珠齐声回道:“小人明白。请皇上继续教诲!”
小康熙的确很想再“教诲”他们一番,可搜肠刮肚了好一阵子,终也没再找出新的“教诲”内容,只得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好了,朕这次就说到这里,以后有什么话了,朕会及时对你们说……不过,朕要补充一点,那就是,你们去向别人学武艺时,要秘密地进行,更不要让别人看出是朕叫你们去的。你们要给别人这么一个印象,你们到宫里来,就是练摔跤让朕开心取乐的……”
小康熙也算得上是一个颇有心机的人了。不过,当众人散去,他领着赵盛、阿露走回乾清宫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地说了一句话,而且,这句话说的还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句话是:“朕就不相信,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人,会对付不了一个……”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人”当然指的是索额图、明珠和那十几个少年,而那“一个”人,又会指的是谁?会指的那个鳌拜吗?莫非,此时的小康熙,已经作好了对付鳌拜的某种打算?
赵盛没去多想小康熙口中的那个“一个”会指的是谁。阿露也是如此。他们之所以都能得到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高度信任,其主要原因之一,便是他们从不“干预”他们本不该“干预”的事情。故而,小康熙在赵盛和阿露的面前,也几乎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经过这一番折腾,小康熙总算有些气和心平了。搂着阿露,小康熙就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只他的一双小手很不老实,居然下意识地将她的上衣衣襟全部扯开。好在她也实在困乏得很,就那么裸着上身睡了过去。
阿露感到害羞的,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赵盛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龙床边。阿露裸露的胸乳便不可避免地印入到赵盛的眼睛里。最让阿露感到有些无地自容的,是小康熙的一只小手还正盖在她的一只小乳上,那颗小乳头又恰恰从小康熙的指缝里挤了出来,仿佛是一朵蓬勃的蓓蕾。故而,纵然赵盛已经年迈,且还是个太监,但她被赵盛唤醒的时候,小脸也顿时羞赧得彤红一片。
她赶紧抓过被单遮住胸乳。“公公,你这个时候……唤我干什么?”
赵盛的脸上是十分平静的,他就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也许,只有像他这种饱经沧桑的宫人,才能真正达到见怪不怪、宠辱不惊的境地。
赵盛小声地言道:“阿露,今日是皇上读书的日子,该喊皇上起床了……”
阿露恍然大悟。“公公说的是。皇上每次读书,都去得很早。”
却原来,满族进关入主中原之后,接触到了汉民族的文化,一下子就对博大精深的汉族文学和文明深为叹服。为了学习汉民族的文学和文明,更为了把汉民族的文学和文明作为统治汉族的有力工具,大清朝规定,大凡皇太子及皇室子弟,都要定期地请朝廷中的汉人大学士讲解汉民族的文学和文明。小康熙做皇子的时候,顺治皇帝就钦定弘文院大学士熊赐履和魏裔介做小康熙的“师傅”。熊、魏二人是朝廷中鼎鼎有名的学识渊博之辈。从这件事情就不难看出,顺治皇帝从那时起便对小康熙有所偏爱了。而小康熙做了皇帝之后,也从未间断过学习汉民族的文化,而且,他对熊、魏两个师傅可以说是打心眼里钦佩。他以为,两位师傅不仅学识甚深,且人品节操也堪称朝中文武百官的楷模。故而,小康熙不仅将熊、魏二人引为知己,几乎无所不谈,并且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敬重,他每次去读书时,似乎总比他们到得早。
想起了读书之事,阿露也就顾不得什么害羞了,轻轻地将小康熙的手从自己的胸乳处拿开,又迅速整理好衣衫,然后便凑到小康熙的耳边轻声唤道:“皇上,该起床了,要读书了……”
小康熙看来也真的太困,阿露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勉勉强强地睁开了一只眼。“阿露,什么事啊?朕正睡得香呢……”
阿露言道:“皇上,今天是您读书的日子……”
听到“读书”二字,小康熙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便从床上翻身坐起。“糟糕,朕竟然忘了此事……今日,那两位师傅一定是比朕去得早了!”
赵盛忙道:“皇上,天才刚刚亮,那两位师傅恐怕还没有起床呢。”
小康熙摇摇头,急急地招呼赵盛和阿露为他更衣。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小康熙便带着二人匆匆地向弘德殿而去。
弘德殿是小康熙经常上朝的地方。里面辟有一间小房子,专供熊赐履、魏裔介为小康熙讲授之用。小康熙赶到弘德殿,在那间小房子里坐定,发现熊、魏二人并没有来到。于是他就自言自语地道:“还好,朕总算是先来了一步。”
赵盛、阿露早已退出殿外。小康熙捧起一本《诗经》准备从头朗读,可刚刚读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几句,他就再也读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眼前总是反复地、固执地现出一个人的影像。这影像便是那个鳌拜。
只要看到鳌拜、想起鳌拜,那么小康熙即使有再好的心情也会立即遭到破坏,更不用说还朗读什么《诗经》了。所以,小康熙就“啪”地将《诗经》往几案上一掼,耸身站了起来,口中大声地言道:“朕……这叫当的什么皇帝?”
两个年迈的男人步入了这间小房子。他们便是小康熙的侍读、弘文院大学士熊赐履和魏裔介。乍见小康熙满面怒容的样子,他们都很是吃了一惊。但一时之间,他们也没有言语,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小康熙。
小康熙又重重地说了一句:“朕这当的是什么皇帝?”之后,他发现了熊、魏二人,便迎上去言道:“两位师傅……早来了?”
小康熙曾经有旨,着熊赐履和魏裔介二人见了他不用下跪。故而,熊赐履只是对着小康熙拱了拱手言道:“老臣今日特地起了大早,本想能先到一步,没成想,还是让皇上抢了先。”
小康熙道:“两位师傅都已年迈,能起身这么早,也着实不易。”
魏裔介来到几案边坐下,瞥了一眼被小康熙扔在案上的那本《诗经》。“不知皇上今日要学习哪篇诗文?”
小康熙不觉叹了口气道:“魏师傅,朕今日心绪不宁,恐怕哪篇诗文也学不进去……”
魏裔介和熊赐履对望了一眼。熊赐履言道:“皇上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可否对老臣一说?”
小康熙点点头,便把昨日在慈宁宫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言道:“答尼尔是朝廷命宫,竟然惨死在辅政大臣苏克萨哈的府前,这……还成何体统?”
熊赐履问道:“皇上敢肯定答尼尔之死是辅政大臣鳌拜所为?”
小康熙摇摇头。“朕不能肯定,所以朕的心中就很气闷……实际上,即使朕能够肯定答尼尔是被鳌拜杀害,朕又能拿鳌拜怎么样?所以,朕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朕心情不好,当然也就无心念书了……”
魏裔介淡淡地道:“皇上,依老臣看来,那个答尼尔,只不过是某些人争权夺利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小康熙不解。“魏师傅……此话何意?”
魏裔介言道:“皇上,现在朝中的大小事务,几乎全是四位辅政大臣处理,其中以鳌拜的权势为最大,所以他处理的事情就最多,依附他的人也最多。不过,总有人在幻想着能与鳌拜一争高低,所以,鳌拜便把这种人当作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个答尼尔……便成了这种斗争的一个牺牲品……”
小康熙忙道:“听魏师傅所言,好像魏师傅也认为那个答尼尔是鳌拜所杀?”
魏裔介不置可否地一笑道:“皇上都不可能肯定的事情,老臣岂能轻易地下结论?老臣的意思,是想告诉皇上,朝中的事情非常复杂,而不仅仅只是一个鳌拜……”
小康熙马上道:“但鳌拜最可恶。他从来就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看来,小康熙是认准那个鳌拜了。魏裔介点点头道:“皇上这么认为,当然不无道理……”
“所以呀,”小康熙接着道,“只要有鳌拜在,朕的心里就不舒服。朕常常在想,为什么这太平天下,朕就不能做一个名符其实的皇帝呢?朕为什么要常常受到鳌拜这种人的威胁和左右?到底朕是皇帝还是那鳌拜是皇帝?朕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鳌拜这种人赶出朝廷?”
小康熙可能是太过激动了,竟一连串地说出了这么许多问号。这些问号,就魏裔介而言,是不可能给小康熙什么明确而又满意的答案的。所以,魏裔介就只能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也没再说话。
熊赐履却突然言道:“皇上,你以为,现在的大清天下,就那么地太平吗?”
小康熙闻言一楞。“熊师傅,除了鳌拜之外,这大清天下……难道不太平吗?”
熊赐履沉沉地道:“皇上,依老臣看来,这大清天下,是一点也不太平啊……”
小康熙大愕。“熊师傅,你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先皇在世时,已经统治了整个天下,这天下……如何会一点也不太平?”
熊赐履缓缓地言道:“皇上,老臣并非是在危言耸听,恰恰相反,在老臣看来,现在的大清江山,四处都有危机……”
小康熙更为惊诧,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熊赐履的对面。“熊师傅,你与魏师傅的话,朕一向都十分相信。现在,你说朕的大清江山四处都有危机,朕相信你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只是朕对此一无所知,有劳熊师傅对朕说的详细一些,也好让朕心中有个明白……”
熊赐履道:“既然皇上想听,那老臣就慢慢道来,反正,皇上今日也不想读书了……”
小康熙马上道:“熊师傅先把这件大事情说清楚,然后朕再读书学习也不迟。”
熊赐履顿了一下。“皇上,老臣先从东北说起。东北是皇上及大清朝的发祥之地,可近来,却变得不太平了……”
满清三朝正是从东北崛起的。小康熙赶紧问道:“熊师傅。东北如何会变得不太平了?”
熊赐履道:“皇上一定听说过罗刹国吧?罗刹国本来距我们大清国很远,可现在,许多罗刹兵竟然窜到了我们大清国的东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看那架势,他们是想把我们大清国的东北占为己有。虽然,在东北的罗刹兵现在还不是很多。还不能对我们大清朝构成多么大的威胁,但是,长此以往,那些罗刹兵就必将成为我们大清国的一大隐患。而且,老臣以为,如果不对那些罗刹兵的侵略行为进行有效的遏制,他们的野心就会越来越大,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清国恐怕只能与罗刹国刀枪相见了!”
罗刹国就是当时的沙皇俄国。小康熙蹙眉言道:“熊师傅,那罗刹国为什么要跑到朕的大清国来骚扰?莫非,罗刹国以为朕的大清国好欺负?喂,熊师傅,这罗刹兵侵扰朕的东北边境一事,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魏裔介一旁言道:“皇上,东北边境的军事,一向是辅政大臣鳌拜全权处理,皇上哪里会知晓?”
“又是这个鳌拜……”小康熙气得直哼哼。“两位师傅放心,待朕亲政之后,一定会将那些罗刹兵统统赶出大清国!”
熊赐履微微地点了点头。“皇上,大清国的东北不安宁,大清国的西北也不安稳……”
小康熙言道:“熊师傅,据朕所知,大清国的西北一直是喀尔喀蒙古族人的统治地区。先皇在世时,他们曾经对大清朝发生过叛乱,不过后来被先皇及时地平定了,他们的几个首领也都表示对大清朝无条件地臣服……现在,大清朝的西北,怎么又变得不安稳了呢?”
熊赐履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先皇在世时,大清朝的西北当然安稳。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是朝廷对西北早就疏于管理;二是喀尔喀蒙古族的首领已屡次更换,有些首领早就对臣服大清朝心怀不满。他们四方勾结,蠢蠢欲动,妄图对大清朝有所不轨……臣以为,如果不彻底地解决喀尔喀蒙古族的问题,那大清朝的西北地区就很可能再次发生大规模的叛乱……”
小康熙怔怔地道:“熊师傅,蒙古族的问题,朝廷不是专门有一个理藩院管辖吗?怎么会对大清朝的西北疏于管理呢?”
清廷为了统一和加强管理除满、汉两个民族之外的其他民族,专门设立了一个理藩院。理藩院设尚书一人,由满人担任。魏裔介轻轻地道:“皇上,理藩院早就在鳌拜的控制之下,鳌拜不发话,理藩院就只能是形同虚设。”
小康熙恨恨地道:“还是这个鳌拜……朕向两位师傅保证,待以后,朕一定彻底解决喀尔喀蒙古族的问题,让朕的西北地区永远安稳!”
熊赐履微微一笑道:“皇上,老臣说了东北,又说了西北,现在该说说东南了……”
小康熙忙道:“熊师傅,东南的事情朕知道,朕的东南有一个台湾,台湾现在还不在大清国的控制之下……”
“是呀,皇上说的没错。”熊赐履的目光慢慢地投向远方,似乎在遥望着被无垠的海水包围着的台湾岛。“台湾应该是大清朝的一片国土,可自从郑氏集团占了台湾之后,便与大清朝开始势不两立了。由于朝廷一直对郑氏集团没有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致使他们的嚣张气焰越来越盛。近来,郑氏集团常常派兵船到东南沿海一带骚扰,甚至攻人福建,大肆掳掠财物和妇女……”
“这还了得?”小康熙瞪大了眼。“这等重要大事,朕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魏裔介又道:“东南沿海一带,饱受郑氏集团侵扰之苦,常有奏折上报朝廷,请求朝廷下令收复台湾。可朝廷却有人说,台湾乃一弹丸之地,又偏僻荒凉,即便能够收复,终也无益。朝廷如此,那些地方官吏岂会没事找事?”
小康熙“腾”地站了起来。“这一定又是鳌拜一伙所为……朕现在对天起誓,只要朕一有机会,就一定发兵收复台湾!”
熊赐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皇上,依老臣看来,我们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恐怕还是来自南方……”
小康熙一听,赶紧又重重地坐在了熊赐履的对面。“熊师傅,朕的南方如何是最大的潜在威胁?”
熊赐履问道:“皇上可曾听说过吴三桂、耿仲明和尚可喜这三个人?”
小康熙点头道:“这三个人朕知道。他们虽然都是前朝的降将,但对大清朝入主中原,统一天下,却立下了汗马功劳。”
熊赐履道:“皇上可知这三个人现在何处?”
小康熙道:“朕知道他们这三个人都被朝廷安排在南方为王……熊师傅,你说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来自南方,莫非就是指的这三个人?”
熊赐履悠悠地吁出了一口气。“皇上,那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现镇守云南。耿仲明被封为靖南王,因为早死,由他的孙子耿精忠继承王位,现镇守福建。那尚可喜被封为平南王,现镇守广东。大清朝的整个南方,几乎都在这三王控制之下……皇上,这三王才是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啊!”
小康熙双眉一挑。“熊师傅的意思是,这三王对大清朝怀有不轨之心?”
熊赐履缓缓地道:“这三王是否真的有不轨之心,老臣不敢妄加推测,更不敢妄加断言。但是,这三王所辖的军队,每年要耗去大清朝半数以上的军饷,却让老臣不能不有所怀疑……”
“什么?”小康熙有些不敢相信。“大清朝每年一半以上的军饷都被三王耗去?他们要这么多的银子干什么?他们究竟有多少军队?”
魏裔介不紧不慢地接过了话。“皇上,这三王究竟有多少军队,恐怕朝廷无人能说个清楚。不过,三王每年向朝廷索要军饷都是名目繁多,最充足的一条理由,就是边境不太安稳,他们要训练军队,保卫大清王朝……”
小康熙又皱起了眉。“南部边境再不安稳,也用不着耗去那么多的银子啊?这兵部、户部为什么不对三王的过分索要加以节制?”
魏裔介摇头道:“皇上。谁敢去加以节制?”
小康熙不明白。“对三王的无理要求,为什么不能加以节制?”
魏裔介道:“皇上,就是鳌拜也不敢不答应三王的要求啊!”
小康熙更加不明白了。“鳌拜也……这是为什么?”
魏裔介道:“三王不仅兵多将广,而且互为勾结,积蓄已久,如果朝廷不能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他们就极有可能与大清朝反目为仇……皇上,朝中上下,包括四位辅政大臣在内,谁敢轻易地去冒同三王开战的风险?”
“可是……”小康熙的两条眉毛,差不多要攒到一块儿了。“长期这样下去,三王的胃口会越来越大,那大清王朝……朕以为,朝廷一味地迁就三王,终归不是个好办法……”
“所以呀,”熊赐履重又接上话头。“老臣以为,来自南方的威胁,才是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
小康熙一点点地又站起身来。“只要朕亲政以后,朕就决不会再这样姑息南方的三王!”
小康熙的话说的可谓是掷地有声。但是,他说过没多久,却又慢慢腾腾地坐了下去,且双眉中和脸庞上,都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熊赐履和魏裔介当然知道小康熙此时会想些什么,所以也就不言语,只默默地望着小康熙。
果然,小康熙叹道:“古语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今日听了两位师傅的言语,的确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朕今日方才明白,大清朝看起来天下太平,实际上,正如熊师傅所说,大清朝四处都有危机。这危机看起来,现在还不算严重,可假以时日,这些危机一旦都爆发起来,朕的大清朝恐怕就要摇摇欲坠了!”
应该说,只有十来岁的小康熙,能说出如此深刻的话来,也的确是难能可贵了。可问题是,小康熙目前似乎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前走一步,他便无能为力了。
熊赐履和魏裔介似乎比小康熙自己还要明白小康熙目前所处的境地。熊赐履静静地道:“老臣以为,皇上现在好像不该考虑太多的问题。东北的罗刹兵也好,南方的三王也好,那都是皇上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魏裔介不高不低地接道:“是呀,皇上,大清朝目前就是有再大的危机,似乎也与皇上没有太大的关系……”
显然,熊赐履、魏裔介和小康熙之间的关系非常地融洽,否则,他们就不会当着小康熙的面,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
小康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两位师傅的话,朕能听得明白。朕现在还小,还不是真正的皇帝。朝中大小事件,朕即使想管,也管不了……朕每日在朝中,只是做做形式罢了……朕知道,现在真正行使皇帝权力的,并不是朕……”
熊赐履忙道:“皇上请勿误会老臣的意思。老臣的意思是,现在朝中有四位辅政大臣,皇上也就不必考虑太多的事情了……”
魏裔介也道:“老臣以为,有四位辅政大臣在,皇上也确实不需要考虑太多的问题……”
小康熙哼了一声道:“两位师傅,你们口口声声说有四位辅政大臣,可实际上,不就那鳌拜一个人在辅朕的政吗?”
熊赐履言道:“皇上既然这么认为,老臣当然别无他说。不过,即使只有鳌拜一个人在辅政,皇上好像也不需要考虑太多的问题……”
“实际上,”魏裔介接道,“皇上即使考虑太多的问题,好像也不能解决太多的事情……”
小康熙点了点头道:“两位师傅是在跟朕绕弯子呢。朕告诉你们,你们的话,朕都能听懂。如果没有那个鳌拜,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如果没有鳌拜,朕就不会让大清朝的四周都处在一种危机之中!”
小康熙真的听懂了熊、魏二人的话?熊赐履垂首言道:“皇上,在老臣看来,你现在诵诗论文,并不是无所事事啊!”
魏裔介仰首言道:“汉人有句俗话,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功。皇上,老臣以为,皇上如欲砍柴,必先将手中的刀磨快才是啊!”
小康熙又一次站直了身。“两位师傅,朕可以跟你们说实话,朕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的,就是如何尽快地将那个鳌拜除去!两位师傅,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助朕一臂之力?”
熊赐履摇头。“皇上,老臣实话实说,老臣目前毫无办法……”
魏裔介也摇头。“老臣除了为皇上讲授一些诗文之外,别无其他任何良策……”
小康熙叹道:“是呀,两位师傅,你们没有办法对付鳌拜,朕也拿鳌拜毫无办法啊……朕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熊赐履从口中进出一个字来:“忍!”
魏裔介接道:“除了忍,皇上目前别无他法!”
小康熙“唉”了一声道:“你们叫朕忍,朕的皇祖母也叫朕忍,可朕……究竟要忍到何时?”
是呀,小康熙究竟要忍到何时?熊赐履不知道,魏裔介也不知道。但小康熙似乎知道答案。他愤愤地道:“不管朕忍到何时,朕都一定要将那鳌拜除去!”
事有凑巧,小康熙话音刚落,那赵盛便走进了这间小房子。“皇上,鳌拜求见!”
听到“鳌拜”二字,小康熙连想都没想,小手一挥道:“告诉他,朕现在不想见他!”
熊赐履忙着言道:“皇上,鳌拜身为辅政大臣,你不可不见啊……”
小康熙昂首挺胸言道:“朕现在就不见他,他又能把朕怎么样?”
魏裔介陪起笑脸道:“皇上不见他,他当然不能把皇上怎么样。不过,老臣以为,皇上现在就是见上他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万事忍为先……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魏裔介的这一“忍”字,倒似乎提醒了小康熙。是呀,“万事忍为先”,就是见上他鳌拜一面,结果又能如何?如果连见鳌拜一面这种事都不能“忍”,那以后还能有什么作为?再说了,上次在乾清宫,自己不想见鳌拜,那鳌拜不是照样闯进去了吗?如果现在不见,那鳌拜再闯进来,当着两位师傅的面,自己这皇帝当得岂不太过窝囊?不管怎么说,自己终究是皇帝,那鳌拜终究是自己的臣子,臣子还能把皇帝怎么样?
想到此,一股豪气似乎从小康熙的心头涌起。小康熙一指赵盛,大声地言道:“去,叫鳌拜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此时找朕究竟有什么事!”
赵盛很快地走了。小康熙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努力做出一副庄重严肃的态势,还叫熊赐履、魏裔介二人分别站在他的左右,好像是在为他保驾护航。
很快,小康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鳌拜,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进来之后,鳌拜倒也十分地有礼,冲着小康熙就长跪了下去,且口中高声颂道:“臣鳌拜叩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康熙强压住心中的愤恨。“鳌大人请起。不知鳌大人这么大清早来找朕,有什么重要事情啊?”
鳌拜慢慢地爬起身,还向着小康熙走了一小步。“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臣觉得皇上每日早读太过辛苦,所以特来拜望拜望,臣又觉得皇上太过繁忙,所以臣又顺便代为皇上草拟了一道圣旨……”
显然,鳌拜“特来拜望拜望”是假,而来告知小康熙他“草拟了一道圣旨”是真。更主要的,在他鳌拜的眼里,“草拟了一道圣旨”只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他鳌拜只不过是“顺便代为”而已。
但小康熙却受不了了。他再也不可能端端正正地坐着了。他身子一立,用手一指鳌拜言道:“你——如何代朕草拟圣旨?”
鳌拜的神情十分地轻松。“皇上不必动怒,更不必激动。臣作为一名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有义务也有权力为皇上分担朝中事务。再说了,皇上还不知道臣代拟了一道什么样的圣旨,又何必如此动怒、何必如此激动?”
熊赐履见状,赶紧弓身言道:“皇上,老臣以为,皇上应该先听听鳌大人代皇上草拟了一道什么样的圣旨……”
魏裔介也道:“是呀,皇上,先听听鳌大人宣读草拟的圣旨,然后皇上再作最后定夺也不迟……”
经熊赐履、魏裔介这么一“劝”,小康熙便不由得想起了皇祖母博尔济吉特氏曾经写下的那个斗大的“忍”字。于是,他勉力咽下一口唾沫,接着便不声不响地坐下了。
小康熙这一不声不响地坐下,便等于是默认了鳌拜“代为”草拟圣旨的合法性。只见鳌拜,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一小轴黄绢来,再慢慢地将黄绢展开,然后就很是字正腔圆地朗读起来,其朗读的轻重缓急,似乎比小康熙朗读《诗经》还要有节奏。
鳌拜草拟的圣旨上是这样写的:“着户部、兵部合拨白银一百万两给平西王吴三桂购买西藏战马之用,不得有误,钦此!”
鳌拜的这道“圣旨”,可谓是言简意赅。但小康熙的头,立即就“嗡”地一声炸开了。“鳌拜,你代朕草拟的……这是什么圣旨?”
鳌拜佯装不解道:“皇上,如果臣代拟的这道圣旨在措辞上有何不当之处,臣即刻就可改正过来……”
小康熙的手几乎是在乱挥乱舞。“你,为何要拨一百万两白银给那平西王吴三桂?”
鳌拜“哦”了一声道:“皇上原来问的是这个呀!容臣禀告。那平西王吴三桂近日有奏折进京,说是云南一带,边境不稳,他急需从西藏购买大批战马以装备他的军队,从而确保大清朝的南方稳如泰山。臣觉得平西王吴三桂所言确有道理,所以就代为皇上草拟了这道圣旨,还望皇上能够明察臣对大清朝的良苦用心!”
“鳌拜!”小康熙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吴三桂,还有耿精忠和尚可喜,他们一年要耗去大清朝半数以上的军饷,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
鳌拜不由一怔。“臣没有想到,皇上在苦读诗书之余,对大清朝的南方情况也相当地熟悉啊……臣实在是钦佩之至。”又把目光投向熊赐履和魏裔介,有些阴阳怪气地道:“臣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皇上能够知道这些情况,应当是两位大学士的功劳吧?”
熊赐履倒也不惧,冲着鳌拜拱了一下手道:“鳌大人所猜一点不错,老臣在为皇上讲授诗书之余,有时也与皇上谈论一些国家大事……”
魏裔介清了一下噪子后言道:“臣等以为,皇上作为一国之主,理应知晓国家大事。”
鳌拜笑模笑样地点了点头。“很好,两位大学士说得都很好。皇上作为一国之主,当然要知道一些国家大事。不过,臣却以为,两位大学士的主要任务,是为皇上讲授汉人的诗书文学,除此之外,两位大学士是不是就不该太多地关心别的事情啊?”
鳌拜的专横残忍,熊赐履和魏裔介当然是清楚的,但他们都已是风烛残年,所以他们并不害怕鳌拜会把他们怎么样。只是,鳌拜所言,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他们作为小康熙的侍读,也确乎没有与小康熙一起谈论“国家大事”的权力和义务。故而,鳌拜言后,熊赐履和魏裔介也一时无话可说。
熊、魏二人无话可说,但小康熙想说的话却很多。“鳌拜,你现在告诉朕,那南方三王,每年要耗去那么多的银子,究竟在干些什么?”
鳌拜不急不忙地对着小康熙言道:“皇上,臣刚才已经说过,南方三王之所以要耗去那么多的银子,是因为他们要保卫大清朝的江山。有三王在,大清朝的南方始终是安定的。皇上也不希望大清朝的边疆处于一种动荡不安的境地吧?”
鳌拜说完,还冲着小康熙有模有样地笑了笑。小康熙真的有些气急败坏了。“鳌拜,你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如果大清朝的每个封疆大吏,都像南方三王那样贪得无厌,那朕的大清朝……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鳌拜慢慢地将那道“圣旨”重新纳入袖中。“皇上所言,自然不无道理,但皇上可知,南方的情况与别处大不相同?”
小康熙迫问道:“南方情况如何与别处不同?”
鳌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皇上既然如此追根究底,那臣就不妨直接道来。南方三王不仅手握重兵,而且占据着大清朝的大片土地,如果朝廷不能满足他们在军事上的要求,那臣就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对大清朝怀有异心……”
小康熙也放大了声音。“你的意思是说,不管南方三王提出什么要求,朝廷都得无条件地答应?”
鳌拜回道:“臣就是这个意思。朝廷只有满足南方三王的要求,大清朝的天下才不致于发生动荡。更何况,在臣看来,南方的形势也的确复杂,各种蛮族杂居,局势一直不稳。在这种情况下,三王即使多耗去一些军饷,也并无什么太过分之处。相反,如果朝廷处处牵制三王,则三王必会对朝廷产生逆反之心。果然如此的话,那大清的江山就将岌岌可危了!”
小康熙可不吃鳌拜这一套“理论”。“鳌拜,如果南方三王要朕让出北京城,你是否也准备答应他们?”
鳌拜不禁怫然言道:“皇上既然如此偏激,臣也实在无话可说。但是,臣既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那臣就要时时刻刻地为大清江山这千年基业着想。臣不能因为每年多耗了几百万两银子,就让大清的千年基业毁在臣这个辅政大臣的手中。果然如此的话,那臣不仅对不起先皇陛下,也实在有愧于臣的列祖列宗。希望皇上不要只心疼那几百万两银子,应该处处为大清朝的江山社稷着想才是!”
鳌拜所言,无疑是在“委婉”地教训小康熙。小康熙的脸“唰”地一下惨白,神情几乎像楞了一般。“鳌拜,你……居然这样跟朕说话?”
鳌拜是一脸的肃然。“皇上,臣不是如何跟你说话,臣是在为大清朝的江山社稷着想。好了,臣该说的已经说完,不敢再多打搅皇上的早读,臣这就告退!”
鳌拜说完,只微微地对着小康熙弯了一下腰,然后就扬长而去。若不是熊赐履、魏裔介紧紧地拽住小康熙的两只胳膊,小康熙说不定就会一箭步冲上去与那鳌拜拼命。
许久,小康熙才缓缓地吐出郁积在胸中的一股闷气。跟着,他“咚”地一声将小小的右拳死死地砸在了几案上。这一拳砸得太实在了,当他慢慢地重又拎起右拳的时候,一滴滴殷红的血,有节奏地落在同样是殷红一片的几案上。但小康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疼痛。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口中进出的话,似乎比火还要炽烈:“朕……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可是,他小康熙“不能忍受下去”,又能如何呢?莫非,他真的要与那鳌拜拼个你死我活?
三、天子的初夜
鳌拜的女儿兰格格与鳌府中的年轻侍卫巴比仑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这种“亲密的关系”,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就是恋爱了。
他们有恋爱的基础。在鳌府中,只有他们俩人的年龄最为接近,所以他们就经常在一起玩。男男女女之间,只要经常在一起玩,就难免会玩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来。另一方面,兰格格虽然是鳌拜的亲生女儿,但却得不到应有的父爱和家庭温暖,巴比仑对此非常地同情。而巴比仑只是鳌府中一个普通的侍卫,又不善于逢迎拍马,故而就常常地受到鳌拜等人的欺凌和侮辱,兰格格反过来又对巴比仑非常地同情。彼此都对对方同情,便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所以双方也都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倾诉对象。而经常地在一起倾诉、在一起互吐衷肠,就使得他们之间原有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感情大大地前进了一步,也大大地加深了一层。更主要的,他们俩人还有着一个共同的理想和目标,那就是,要离开鳌府、脱离鳌拜的控制。既然有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他们俩人那日渐浓郁的感情便自然而然地朝着“爱情”的方向转化和发展了。
兰格格和巴比仑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爱情。只是由于兰格格还小,巴比仑的年龄也不够大,加上其他各种因素,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之间的这种爱情就显得十分地“纯洁”。彼此见了面,顶多只是互相拉拉手或者小打小闹一阵,毫无什么实质内容可言。但随着他们年龄的增大,生理和心理一点点的成熟,他们的爱情便或多或少地有了一些崭新的内容。比如,他们曾经搂过、曾经抱过,也还曾经亲吻过。也就是说,他们在爱情的道路上,虽然十分小心谨慎,但毕竟是一步步地向前迈进了。而到了公元一六六七年的春天,他们之间的爱情差一点就来了一次质的飞跃。
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春天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在这个季节里,万物都复苏了,包括人的各种欲望。这一年,兰格格十六岁,巴比仑大概是十八岁。这个年龄的男女,似乎最容易产生某种欲望。他们就像是一朵鲜花,只要环境合适。他们就会有意无意的、自觉不自觉的任性开放。
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鳌拜早早地出了家门。只要鳌拜一离开,偌大的鳌府就会变得十分地平静。当然,这种平静只是指的环境而言。而在兰格格的心里,却有着一种难以遏止的情愫在勃勃萌动。所以,鳌拜刚一离开,她就找到巴比仑问道:“你知道花园里的花都盛开了吗?”
巴比仑整天都在鳌府中转悠,自然知道花园里的情况。“花园里有的花开了,有的花还没开。前花园开的花少一些,后花园开的花多一些。”
兰格格接着问道:“你知道是哪些花开了哪些花又没有开?”
巴比仑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也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字。”
兰格格道:“我也认不得那些花。不过,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原来,兰格格是在“约会”巴比仑。巴比仑马上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去看看就全知道了!”
因为已经天黑,虽有淡淡的月光,但一切看起来都不是很真切。所以,尽管周围不时地有人在走动,但兰格格和巴比仑的手还是悄悄地勾在了一起。他们勾着手走入了后花园,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然后,他们就双双地坐在了草地上。
的确,后花园中已经有许许多多的鲜花绽放了,且草也青了,树也绿了,一派美丽恰人的景色。他们的背后便是一棵大树,他们就是双双倚树而坐的。这树下,显然是他们常来幽会的地方。
只是,兰格格也好,巴比仑也好,他们都没有多少心事去欣赏身边那美丽恰人的景色。他们的心事都放在别的方面。确切说,他们都在为共同的前途和未来黯然神伤。故而,虽然他们坐得很亲近,彼此的手指也缠绕在一起,但一时之间,他们谁也没有“轻举妄动”。这种“沉默”的爱情也着实恼人。
兰格格首先开了口。“今天下午,我父亲又打你了吧?”巴比仑不想隐瞒。“打了。打得不重。他从外面回来,我开门稍稍慢了一些,他就甩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兰格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现在还疼吗?”
再疼的脸颊经她这么一摸,也会变得舒畅无比。巴比仑道:“原来还有点疼,现在……不疼了。我听说,今天上午,你父亲也打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他从卧房里出来,看见了我,说我没有喊他,就大声地骂了我几句。”
巴比仑不相信。“你骗我。我听别人说,你父亲不仅骂你了,同时也打你了,而且,他还罚你跪在石子儿上……那时我正在当差,无法去看你……”
她“哇”地一声扑倒在他怀里,哭了。这个倔强的女孩,无论别人怎么打她,怎么侮辱她,她也不会落下一滴眼泪。而此刻,当着巴比仑的面,她却再也控制不住,一任满腹的苦水尽情的倾泻。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力量所在。
她这么伤心地落泪,他的心里很是难过。他一边为她抹泪一边小声问道:“你的腿……现在还疼吗?”
她抽抽噎噎地离了他的怀抱,然后挽起裤脚,让自己的一对膝盖暴露出来。虽然月色不是很亮,又有大树的遮挡,但巴比仑那关切的眼睛,还是很清楚地看见,她的一双膝盖,早已有些红肿,且不少皮肤的里面,还渗有血迹。
巴比仑顿生内疚。她的一双膝盖弄成这个模样,定然十分地疼痛,可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但很快,他的这种内疚就被一种怨恨所代替。“你的父亲,简直太……残忍了!”
说着话,他就想用手去抚摸她的膝盖。可他的手刚一触摸到她的膝盖,他就又马上迅速地将手缩了回来。她似乎不解。“你怎么啦?”
他犹犹豫豫地道:“我这么一摸,你会很疼的……”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但她却主动地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你摸吧。我一点都不疼……”
她说的是实话吗?也许,爱情就是这么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它能使一个非常软弱的人在刹那间变得坚强,它也能使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在刹那间变得软弱。
巴比仑没有去摸她的膝盖,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挽起的裤脚放了下来。她再次偎入他的怀中,且幽幽地问道:“巴比仑,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巴比仑松松地搂住她的腰身。“不会太久了……只要找到一个好去处,找到一个你父亲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再多准备些银两,我们就离开这里……”
兰格格言道:“银两……我可以从我父亲那里偷一些。他银子太多,我拿多少他都不会发觉的。只是,要找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恐怕不容易……”
“是呀,”巴比伦道,“你父亲的势力太大,你父亲的耳目太多,如果我们不计划周全,恐怕还没有走出北京城,就会让你父亲给抓回来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帮助我们一把,就好了……”
看来,爱情的力量再大,有时候也是需要别人给予帮助的。否则,有些爱情之花只能够半途就凋谢或枯萎。
巴比仑也微叹一声道:“有人帮助当然最好不过,可是,有谁会帮助我们呢?”
应该说,当时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兰格格和巴比伦之间存在着这么一种纯洁的爱情。既不知道,又何以相助?但问题却是,即使有人知道了这种爱情,又会有谁来帮助他们离开鳌府呢?帮助了他们,岂不就等于与鳌拜为敌了吗?放眼满朝文武,敢与鳌拜为敌的人,似乎只有那个苏克萨哈,而自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诸人有些不明不白地死去之后,那苏克萨哈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与鳌拜公开对抗了。除去苏克萨哈,还有谁人敢与鳌拜为敌?好像再也找不着这样的人了,又好像还能找着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应该就是当今皇上小康熙了。而小康熙皇上,会帮助兰格格和巴比仑吗?
兰格格对未来似乎比巴比仑有信心多了,或者说,她想用一些好的情绪来安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她就缓缓地仰面躺在了巴比仑的双腿上,且小声地言道:“巴比仑,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安全地离开这里,并会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
巴比伦勉力作出一副笑容。“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坚持,只要我们努力,我们就一定会成功!”
她的身子躺在他的双腿上,觉得非常地舒服。她仰望夜空,仰望那遥远的月亮和星星,忽而问道:“巴比仑,你说,如果我们真的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他没有仰望天空,也许他觉得天空太过遥远,也太过渺茫。他只定定地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因为她近在咫尺,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回答她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是一个什么样,但我敢肯定,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美好。至少,没有人再随意地骂我们、打我们,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我们,属于你,属于我……”
他虽然没有能够详细地描绘出他们未来的生活图景,但对她而言,却也足够了。“巴比仑,你说得对!没有人再打我们、骂我们,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生活该有多么美好啊!”
是啊,能够做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就成了一个自由的人。在人生旅途中,还有比“自由”二字更重要的吗?
许是巴比仑已经沉浸在对未来的幢憬中了,他的右手不经意地向下一滑,正好打在她身体的某个部位上。她毫无防备,加上他“打”得也确实有几分力量,故而她便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
她这一“哎哟”,可把他吓了一跳。他以为,他下滑的右手定是打在了她的膝盖上。所以他一边伸手去轻抚她的膝盖一边很是有些不安地道:“我……弄痛你了吧?”
谁知她一把捉住他的手。“不,你没有碰到我的膝盖,也没有弄痛我……他有些不相信,更有些不解。“我如果没有弄痛你,你干嘛要哎哟一声?”
因为他看得仔细,所以他就看见了她的脸上有些红晕。她低低地言道:“你碰到了我这个地方,又碰得那么重,我当然要哎哟了。”
她只是说,而没有指明,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个地方。他问道:“我碰到你什么地方了?”
他看见,她脸上的红晕一点点地扩大了范围,且程度也在加深。她指了指身上的一个部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你碰到了人家这个地方,我能不哎哟吗?”
她这么一指,他的脸也顿时开始红起来。因为,她指的是她自己的一只乳房。春天了,衣裳也变得单薄了,她又平仰在他的双腿上,离他那么近,所以她隆起的胸乳,看起来是那么地突出和醒目。故而,他的言语也立即变得吞吐起来。“我碰到你那个地方,你就一定要哎哟吗?”
她的头动弹了一下。“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不是……”他的头也动弹了一下。“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不知道……”
她轻轻地捅了一下他的腰。“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他点点头,点得有模有样的。“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知道……”
她糊涂了。“你怎么又是知道又是不知道?”
他解释道:“我知道的是,你这个地方不能碰,一碰你就会哎哟,我不知道的是,以后,我还能不能碰你这个地方……”
看来,爱情确实能使聪明的人变糊涂,也能使糊涂的人变聪明。巴比仑虽然不能说是一个糊涂的人,但此刻,他却确实很聪明,至少,他看起来要比此时的兰格格聪明多了。
兰格格回答道:“我这个地方,你以后……当然可以碰,但不是像刚才你这么碰,你这么碰,我多少有些疼,一疼了,我当然就要哎哟了……”
他急忙问道:“我不能这么碰,那我该怎么碰呢?”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该怎么碰。她只能拣想当然的说。“你可以……不碰我,你可以……摸摸,我想,你摸一摸……我总不会疼的吧?”
他马上道:“你说的有理,我完全同意。不过,我们从没试过,也就不能肯定你到底是疼还是不疼了。”
她幽幽地道:“你说的倒也在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暗暗地咽下去一口唾沫。“我的意思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她多少吃了一惊。“你现在……就想摸我这里?”
以前,他们虽也搂过,抱过和吻过,但那多是蜻蜓点水式的游戏,没有什么实际内容。而此刻,如果他真的摸她那里,那就是动真格的了。大凡纯情少女,在动“真格”的时候,总是要有些恐慌和不安的。而兰格格,显然是属于“纯情少女”之列。
巴比仑也有些恐慌不安起来。他喃喃地道:“我……并不是想摸你,我只是想……试一试,如果你不同意,就当我刚才没说……”
她会不会同意他“试一试”?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微微合上双目,在他的腿上动也不动了。
她显然是做出了一副沉默的姿态。而在他看来,她此时的沉默便与“默许”是同一含义。所以,他就鼓起一股勇气,慢慢地拾起了右手,又慢慢地伸到了她的胸脯上方,在那儿悬了一会儿,然后又鼓起一股勇气,他的右手才缓缓地降落到她的胸脯之上,确切说,他的右手掌是降落在她胸脯的一处高地上。
尽管还隔着衣裳,可他的右手刚一降落,便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他的右手心直流到他的心田。他右手的几根手指在她的那个高地边沿稍一用力挤压,那种麻酥酥的感觉就越发的浓烈。以至于,他的身躯都有些颤栗起来。
一个男人,在初次抚摸一个女人的乳房时,是否都有巴比仑的这种感觉和体验?巴比仑当然不会去考虑这些多余的问题。他正细心地感觉和体验。他感觉到,抚摸兰格格的乳房是世上最奇妙的事。他体验出,如果不隔着衣服抚摸,岂不是更加地奇妙无比?
这么想着,巴比仑的右手就迅速地下滑,然后从她的腰际十分敏捷地探人她的衣内。果然,隔着衣服和不隔着衣服的确大不相同。那手感,那质感,那柔软度,那鲜嫩度,确实给人一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感慨。
他孜孜不倦又如饥似渴地抚摸着。她开始有了相应的反应,不再那么老老实实地躺着了,而是间或地蠕动一下身躯,还时不时地轻哼上一声。虽然他尚不明了她那蠕动和轻哼的含义,但他却也能觉得,她那么一蠕动、那么一轻哼,他就抚摸得越发兴奋、越发有滋有味。
少男少女只要一抚摸起来、只要一兴奋起来。恐怕就不会满足现状了。所以,巴比仑的另一只手也很快投入到抚摸的行动中来,而且,抚摸的范围也不再只局限于她的两乳。她的两乳虽很美妙,但他在抚摸的实践中感悟出,她身体上的每个部位都很美妙,甚至,有些部位比她的双乳还要美妙。这,也许就是实践才能出真知的道理。
巴比仑的双手在她的身体上可以说是忙得不亦乐乎。时而左,时而右,时而前,时而后,时而上,又时而下。当他的一只手突破她轻微的拦阻、突入到她生命的中心之时,她猛然间坐了起来,还没有完全坐起,她就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身躯。紧跟着,她和他的四片热唇就牢牢地吸在了一起。
这时候的亲吻与他们过去的亲吻,实质不尽相同。过去的亲吻,只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而此时的亲吻,则完全是由于他们心中的原始欲望所驱遣。这种欲望之火一旦燃烧起来,那寻常的风雨是很难浇灭的。更何况,在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除了微微的夜风送给他们阵阵花香之外,那是一点点雨丝都很难找到的。
然而,不知为何,巴比仑却遏止住了这种欲望之火的蔓延。当她肆无忌惮地开始抚摸他并用力撒扯他的衣服时,他及时地捉住了她的双手,并牢牢地控制住了她的行为。
她娇喘吁吁地言道:“你放手啊……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他似乎也不真正知道为何要抓住她。他只是“呼哧呼哧”地道:“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做……”
她依然在扭动着身躯。“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做?难道你不想做吗?”
他很是费力地言道:“我当然……想,但我更想……我们以后再做这种事。等我们平安地离开了这里,找到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我们再做这种事……那该有多好……”
想到了以后,再想想现在,兰格格终于开始平静下来。“巴比仑,你说的对,我们现在不能做这种事,我们现在只能想着,该如何离开这里……”
他松了她的手。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虽然他们剧烈的心跳彼此都能听得见,但他们的手脚却变得异常地老实。而且,他们也都不再言语。仿佛,要说的话,他们都已说过。他们现在,只静静地享受这无边的花香月色好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概觉得夜已很深了,兰格格动了动身子,低低地言道:“我送你回房休息吧……趁我父亲还没有回来。”
他点头同意。俩人搀扶着站起来,拣偏僻幽暗的路向前走去。俩人是互相搂抱着走的,自然就走得很慢。尽管俩人同在一个鳌府,平日里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太少,但像此刻,只有两个人亲密地在一起这样的机会,也委实不多,故而,他们就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到了侍卫们住的地方了。俩人打住脚,互相搂抱、接吻,然后,他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而她,静静地在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没有了巴比仑,她也就没有了什么顾忌,找着花园中间的一条大道,不紧不慢地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回味着刚才与巴比仑在一起的时光。正回味到关键的当日、她浑身禁不住地有些燥热的时候,她猛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站住!”
兰格格心中一凉。因为这种大吼,只有鳌拜才能够发出。兰格格担忧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否看见了我与巴比仑在一起?
兰格格只得站住,且慢慢地转过身来,还低低地言道:“父亲回来了。”
鳌拜哼了一声,大踏步地跨到她的近前。“我问你,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花园里瞎转悠什么?”
兰格格心中一阵释然。看来,鳌拜并不知道她与巴比仑的事。于是,她就不冷不热地言道:“我睡不着,当然要到花园里转转。”
鳌拜“嘿嘿”一笑道:“为什么会睡不着啊?是不是岁数长大了,心中在想什么男人啊?”
鳌拜居然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不愧是他鳌拜了。好在兰格格根本就不愿理睬他。“你上午罚我跪石子儿,我的膝盖很疼,所以睡不着。”
鳌拜点头道:“你这种解释,倒也合理。不过,你要知道,我之所以罚你,是因为你不尊重我。我是你的父亲,你胆敢不尊重我,我岂能不罚你?好了,没你什么事了,滚回去睡吧。”
兰格格“嗯”也没嗯一声,掉头就走。倏地,就听鳌拜又叫道:“站住!”兰格格没法,只能又回过身来。“父亲,又有什么事?”
原来,女人在三种环境中会显得特别地美丽动人。一种是在灯光下,一种是在月光里,还有一种是在水边。此刻,月光下的兰格格,在鳌拜的眼里,竟然是那样的美丽出众。故而,有一种念头,便忽然在鳌拜的心中滋生。
需要说明的是,鳌拜“忽然”滋生的这个念头,并不是什么邪念。鳌拜再过于残忍无情,他也知道兰格格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会对她做出那种有悖伦常的淫邪之事。他滋生起的这个念头,是另外一码事。确切点说,他想用自己的这个女儿,为自己的政治道路铺上一块垫脚石。
不过,鳌拜接下来做出的一些举动,却很像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什么邪念。至少,兰格格当时就是那么认为的。在兰格格的心中,自己的父亲鳌拜,是什么残忍、丑恶的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
鳌拜慢慢地凑到了兰格格的身边。说“凑”,是因为他弓着腰身,睁大一对牛眼,对着她的浑身上下乱瞅乱瞟。瞅得她浑身直冷,瞟得她浑身直发毛。
她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慌乱。“父亲,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双眉一歪。“干什么,你没长眼睛呀?我是在看你呢!”
她后退一步道:“父亲,你为什么要看我?”
他牛眼一瞪,且前进一步道:“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父亲,做父亲的,看看自己的女儿都不行吗?”
鳌拜说的也不无道理。做父亲的当然有看看自己女儿的权力。兰格格心一横,眼一闭,口中冷冰冰地言道:“父亲,你要看,你就好好地看吧!”
鳌拜才不在乎她的口气是冷冰冰还是热乎乎呢。他真的围着她动也不动且直挺挺的身体仔细观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还咂咂有声道:“无论是身段还是相貌,都这样的出类拔萃,尤其是这么一张小脸,更为迷人……可惜啊,这么一个百里挑一的女人,白白地养在家里而不派上用场,实在是太可惜了……”
鳌拜此话是什么意思?“派上用场”又指的什么?兰格格心中一阵恐慌,但仍强作镇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鳌拜不再围着她转悠了,而是立在她的对面,像欣赏一件稀世珍宝那样的专注而贪婪地看着她。“我的女儿,你干嘛要闭上眼睛啊?你长得这么美丽,应该把眼睛睁大才对啊!”
但兰格格没有睁开眼睛。她不敢睁眼。她如果睁开眼睛,就一定会看见一张充满狰狞、充满邪恶的嘴脸。而这张嘴脸,兰格格是一眼都不想看到的。
鳌拜的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到了兰格格的脸上。“这张小脸多美啊!用貌若天仙、人见人爱来形容,焉能过分?”
鳌拜的手在兰格格的脸上摸,她就觉得像是一只毛毛虫在脸上爬,既令人恐慌又令人恶心。“父亲,你……为何如此摸我?”
鳌拜没好气地道:“真是他妈地啰嗦!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父亲,我随便地摸摸你都不可以吗?”
鳌拜的话听起来貌似有理。做父亲的似乎能够“随便”地摸摸女儿。但兰格格却不这样认为。“父亲,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但却不可以这样摸我……”
“什么?”鳌拜真的生气了。“你说我不可以摸你?好,我今天就好好地摸给你看看!”
鳌拜说着,一只大手就要往兰格格的胸前抓。若让鳌拜的这只大手抓着,兰格格即使不被抓掉一层皮肉,恐也会被抓下几道永难消除的血迹。亏得是兰格格及时睁开了眼,见鳌拜大手抓来,情知不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转身就跑,其奔跑的速度,就是须眉男儿看了,也要自叹不如。
鳌拜并没有追赶,也没有大声吼叫,甚至,他也不再生气了。他只是看着她奔跑的背影,自顾嘟哝了一句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真是少见多怪,我就这么随便地摸摸,竟然会吓成这样……”
鳌拜之所以不再生气,当然是因为他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好像还比较重。一个人若有了什么较重的心事,对其他的事情就不会太感兴趣。故而,当他踽踽走进卧房,那阿美又像往日那般激情洋溢地向他偎来的时候,他就并没有回以相应的热情,而是推了推她的身子道:“你先在床上躺着,我要独自安静一会儿。”
这样的情况,阿美以前也碰到过。她也许算得上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了。见鳌拜暂时没有兴趣,她也就真的“安静”地躺在床上了,只一对含情脉脉的双眼,总不离鳌拜的左右。
鳌拜跌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他微合双目、身体软塌塌的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当然,他不可能真的睡着了。他在思考问题。他在思考关于女儿兰格格的问题。他很想马上就把那个户部尚书玛尔塞找来,向他询问和布置有关事宜,但又考虑到夜已深沉,自己奔波了一天也着实劳累,何况女儿兰格格的事情也不是说办就能够办成的。所以,鳌拜思考了一阵儿之后,就从太师椅上起身,慢悠悠地踱到床边,轻声细语地问道:“小乖乖,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阿美将被子揭开,露出自己精赤赤的胴体,满面春风地言道:“老爷,奴婢万事俱备,只欠老爷你这一股东风啦!”
鳌拜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只是老爷我今日太过疲惫,今晚只能多多地辛苦小乖乖你了。”她即刻从床上跪起。“老爷请放宽心,奴婢不消多长时间,就能使老爷筋活骨舒!”
鳌拜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在床笫间的策略和技巧,完全可以同他在官场上的得心应手相提并论。故而,果然没消多长时间,鳌拜就被她的唇舌和肉体带入了温柔梦乡之中。
天刚刚亮,鳌拜就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他就忙着穿衣。阿美很是恋恋不舍地道:“老爷,今天干嘛起这么早?”
鳌拜回道:“老爷我心中有事。事情不办成,老爷我睡不踏实。”
阿美无奈,只得爬起帮鳌拜穿衣。一切穿戴停当,他拍了拍她的臀部道:“你安心地睡吧。睡足了,去好好地吃点东西。你近来,好像有点瘦了。记住,千万不要弄坏了身子。”
看得出,鳌拜对阿美还是挺关心的。尽管这种关心多多少少是出自他鳌拜的私欲,但能得到鳌拜如此关心的人,也着实不多。
鳌拜走出卧房之后,即刻召来巴比仑吩咐道:“你去玛尔塞家走一趟,叫他速速来见我!”
巴比仑跑得很快,那玛尔塞来得也快。鳌拜刚刚吃过早饭,那玛尔塞就急急忙忙地来到了鳌拜的身边,聆听训示。
鳌拜倒也不急,领着玛尔塞走进了一间小客厅,双双坐下,待仆人上过茶退出之后,他才慢悠悠地问道:“尚书大人,知道我这么早把你找来有什么事吗?”
玛尔塞抓耳挠腮了半天。“大人,下官确实不知何事……”
鳌拜淡淡一笑道:“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还没说。如果什么事情我还没说你们就能猜到,我岂不是要省很多的操劳?”
“那是,那是。”玛尔塞陪上笑。“大人只要一说,下官就全明白了。”
鳌拜不想绕弯子了。其实,他的心里很是急切,只是不想在手下面前表现出来而已。他问玛尔塞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是选秀之年吧?”
玛尔塞赶忙道:“大人真是好记性。今年正是选秀之年。”
鳌拜接着问道:“今年选秀,具体定在什么时候?”
玛尔塞回道:“按惯例,就定在下个月中。”
鳌拜点了点头道:“今年选秀,你把我的女儿送到皇宫应选。”
玛尔塞多少有些惊讶。“兰格格?大人,上一次选秀,你不是吩咐下官不要推荐兰格格吗?怎么这回又……”
鳌拜言道:“上一次是上一次,这一回是这一回。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但玛尔塞还是不明白。“不过,属下以为,兰格格尽管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子,但她毕竟是大人的千金,大人何必要把她送往宫中?”
鳌拜脸色一沉。“玛尔塞,我这个鳌府,看来要你来当家了?”
玛尔塞赶紧言道:“大人请勿生气,属下只是胡说八道……”
鳌拜挥了挥手。“好了,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还有,如果在选秀的过程中,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要立即报给我知道。”
“是,是!”玛尔塞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然后便慌慌忙忙地走了,只是他一边走一边在想:鳌拜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往宫中做秀女呢?
所谓“选秀”,是清朝入关之后所确立的一项制度,规定每三年举行一次。具体内容是,凡年满十三岁至十七岁的满族八旗女子,一律不许私自婚配,都要按年向户部具呈备案,到“选秀”之年,符合条件的女子先在当地“初选”,“初选”合格的女子再集中到户部,由户部进行“复选”,“复选”通过的女子在规定的“选秀日”那天,由户部统一送往皇宫,经皇帝和皇后亲自挑选,挑选合格的女子,便成了大清朝皇宫里的“秀女”了。
“秀女”的前途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被皇帝看中,封为妃嫔之类,或是由皇帝指婚给亲王、大臣之类。对“秀女”而言,这是最美好的前途。只是能踏上这种前途的“秀女”,可谓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秀女”的前途则是,被宫廷里的内务府分配到各个宫里做宫女。而做了宫女后的“秀女”,不仅毫无什么“前途”可言,而且极有可能老死宫中。所以,每到选秀之年,大凡有权有势的人家,总要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家的女儿在“初选”或“复选”中落选,故而,真正被皇帝、皇后选中人宫的“秀女”,大多是贫苦人家女子。当然,其中也有例外。如果皇帝知晓了谁家有出众的女子而点名要她入宫。那么,不管那是一个多么显赫的人家,似乎也就无计可施了。鳌拜的女儿兰格格,三年前就已经具备了当“秀女”的条件,但鳌拜那时不想让她人宫,自然就无人敢把兰格格报送皇宫。而三年后,鳌拜却又主动地要把兰格格送往宫中做“秀女”,这是为什么呢?
鳌拜打发走了户部尚书玛尔塞之后,又着人唤来巴比仑道:“你去把兰格格叫来,就说我有要事与她商量。”
鳌拜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委婉,但巴比仑的心里却很是有些紧张。先前,鳌拜叫他去通知玛尔塞的当口,他就暗自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和兰格格昨晚幽会之事出了什么纰漏。现在,鳌拜又叫他去通知兰格格,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很特别的事呢?尽管,巴比仑已经看出鳌拜并不知道他与兰格格之间的事,但鳌拜这么一大早就如此匆忙,决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当巴比仑忐忑不安地将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兰格格之后,兰格格却用一种十分轻松的语调对巴比仑道:“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
因为,兰格格认为,鳌拜现在找她,定是为昨晚上的事情。鳌拜想摸她胸脯,她转身跑了,鳌拜焉能不怀恨在心?她想,现在去见鳌拜,顶多再受一顿皮肉之苦,反正她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她还想到,如果鳌拜再想对她“非礼”,她就与他拼命。显然,她之所以没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巴比仑,是害怕他为她担心。
然而,大出兰格格意料之外的是,她一走进那间客厅,竟然看到的是鳌拜的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在兰格格的印象中,鳌拜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笑过。以至于,她看到了鳌拜的那张笑脸,不仅怀疑是在梦中,而且觉得一点也不真实。
鳌拜不仅笑容可掬,而且语气也出奇地温柔,温柔得都叫她不敢相信。他率先招呼兰格格道:“好女儿来了?快快坐下,为父今日要与你好好地谈一谈。”
如果鳌拜横眉怒对,兰格格倒也习惯,可鳌拜此番大变了模样,她就一点也不习惯了。不过,她还是远远地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且面无表情地言道:“父亲现在找我,可是为了昨晚上的事?”
“昨晚上的事?”鳌拜好像是早就忘却了。“哦……是那回事啊!我的好女儿,你小小年纪,挺会记仇的吗?为父昨晚只是同你开了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呢?我做父亲的,怎能狠下心来侮辱我的宝贝女儿?”
鳌拜的甜言蜜语,丝毫不能打动兰格格的心。她的脸色,显然看不出一点点春天的痕迹。“父亲,既然不是为了昨晚上的事,那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为了表示亲近,鳌拜特意找了一个距兰格格最近的座位坐下。“好女儿,为父即使没事,找你随便聊聊都不可以吗?”
但兰格格知道,鳌拜这么早找她,绝不会没有什么事。“父亲,你要想聊,就快点聊吧。”
鳌拜开始“聊”上了。“好女儿,为父昨晚一夜未眠。你可知道,为父为何睡不着觉?”
兰格格回道:“你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鳌拜长叹一声道:“好女儿呀,为父是因为你而彻夜未眠的呀……”
鳌拜显然是在扯谎,但看起来,他这谎扯得就像是真的一样。只不过,即使鳌拜说的是大实话,兰格格也是不会相信的。“父亲,你大概是因为昨晚上我没让你动手动脚,你才彻夜未眠的吧?”
“好女儿,你真是太冤枉为父了!你也真是太不了解为父了!”鳌拜的脸上,真真切切地现出了一种委屈的表情。“好女儿呀,为父是在为过去的事情后悔啊!”
兰格格不禁“哦”了一声。“父亲,我真没有想到,你还会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鳌拜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好女儿,为父一生值得后悔的事情并不多,但有一件事情,为父一直在深深地后悔,那就是,为父过去……对好女儿,太薄情了……每念于此,为父的心中就很是不安,以至于,为父昨夜通宵未眠……”
鳌拜哪怕是说得天花乱坠,兰格格也不可能相信。“父亲,你恐怕说错了吧?在我看来,你过去待我,一直很不错……瞧,我现在不是一点点地长大了吗?”
鳌拜“嘿嘿”一笑道:“好女儿,你还在生我的气不是?我知道,我过去对你关心不够,爱护也不够,但是,任何事情都可以从头再来嘛!你我之间,就不能成为一对融融洽洽的父女?”
她实在是有些耐不住了。“父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兰格格说着话,身体就已经站了起来。鳌拜忙道:“好女儿不用着急。为父不是已经说过了嘛,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谈……”
兰格格只好又坐下。“父亲,有什么事情就请直说,兜这么大圈子也没多大意思。”
鳌拜之所以有这么好的“性子”,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当然是因为他要说的这件事情必须“征得”她的同意。倒不是说他现在有些“顾忌”她了,而是因为,他深知她的禀性,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如果她高低不同意,他的这个“计划”就只能落空。
于是,鳌拜就十分响亮地咳嗽了一声道:“好女儿,为父过去对你不够好,所以现在,为父就想对你作些补偿……”
兰格格没言语。等着看鳌拜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听鳌拜言道:“好女儿,你现在一点点地长大了,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为父就不能不为你的未来和前途着想……”
兰格格不能不说话了,因为鳌拜的话里显然含有别样的意图。“父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鳌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该考虑出嫁结婚的问题了……”
“不!”兰格格本能地大叫了一声。“我不出嫁,我也不想结婚!”
鳌拜“哈哈”一笑道:“好女儿,我还没说要把你嫁给谁,你怎么就会知道你不同意?”
有巴比仑在那儿,兰格格还会嫁给谁?“不,父亲,无论你把我嫁给谁,我都不同意!”
鳌拜和言悦色地道:“好女儿,别忙着把话说死。只要我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你肯定会同意嫁给他。”
兰格格心中不禁一“格登”;莫非,父亲已经知道了我与巴比仑的事情?不然的话,他的言语为何会如此肯定?这么想着,她便迟迟疑疑地问道:“父亲,你说的那人……是谁?”兰格格多想能从鳌拜的口中听到“巴比仑”三个字啊!然而,鳌拜并没有这么说。但是,从鳌拜口中说出的话,却使兰格格大吃一惊,确切说,兰格格听到鳌拜说出的话后,简直就呆愣了,因为,鳌拜是这样说的:“好女儿,我要你嫁给当今皇上!”
兰格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鳌拜的口中会说出“当今皇上”几个字,所以就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发楞。鳌拜洋洋得意地问道:“好女儿,你现在还会说你永远不出嫁吗?”
兰格格还没有从极度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鳌拜便不慌不忙地言道:“好女儿,程序是这样的,下个月中皇宫就要开始选秀,我先把你送到宫中做秀女,然后呢,我就叫当今皇上御封你为皇后。只要你同意入宫做秀女,那你就是大清王朝的皇后了!好女儿,这等求之不得的大喜事,你还会不答应吗?”
依鳌拜的推理,兰格格是断然没有丝毫的理由不答应的。也甭说鳌拜了,天下有几个父母和子女会拒绝这等天大的好事?对一般女子而言,能登上一朝皇后的宝座,无疑是一生当中最为荣耀最为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兰格格却不是一般的女子。也许是长期囿于鳌府这个特殊而又有些畸形的环境中,使得她对未来和幸福没有什么太高的企求。更主要的是,她纯洁如水而又热情似火的心里,只满载着那个年轻的巴比仑,什么“皇帝”和“皇后”的,对她来讲,根本就无所谓。她只知道,如果进了皇宫,恐怕就一辈子见不着巴比仑了,而见不着巴比仑,简直比死还要可怕三分。所以,待从那种极度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之后,她马上立身高叫道:“不!我不要当皇后!我不去做秀女!”
“什么?”这回轮到鳌拜大为惊愕了。“你……刚才说什么?”
兰格格大声重复道:“我不去做秀女!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
鳌拜不可能再坐在椅子上了。他一下子就窜到了她的面前。“你……是疯了?这等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你竟然不答应?”
她回道:“对!我就是不答应。我就是不去做秀女!”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她的左脸颊上。鳌拜气急败坏地道:“你,你敢再说一遍?”
别人不敢,但兰格格敢。“我就是不去做秀女!”
“啪!”又一记清脆的耳光,抽在了她的右脸颊上。鳌拜的一对牛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去做秀女?”
鳌拜已经是在怒吼了。可她依然回道:“我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去做秀女!”
“他妈的!”鳌拜终于露出了凶恶本质,轮起左右手,照着她的脸颊就是一阵猛抽,一边抽一边大叫道:“说,你说,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要是再不同意,我就一直把你抽死为止……”
鳌拜说得到也就真的能做得到。他的手劲儿又特别地大。一阵猛抽过后,不仅她的唇角四处溢血、两颊红肿多高,而且,她的身体也站立不住,一个踉跄,“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但是,她摔倒在地之后,依然挣扎着言道:“你就是马上打死我,我……也决不去做秀女……”
“好,你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着,鳌拜的右脚就抬了起来。若是鳌拜的这一脚跺下去的话,纵然有十个兰格格,也会一起命赴黄泉。
不过,鳌拜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将右脚收了回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女儿起了什么怜悯或恻隐之心,实际上,只要有谁敢违逆他鳌拜的意愿,哪怕那人是鳌拜的亲生父母,他鳌拜也决计不会轻易放过。问题是,此刻的兰格格,其作用非常地特殊。如果她死了,他的如意算盘就要化为泡影。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兰格格同意去做秀女,他就有办法和有把握使她成为小康熙的皇后,而只要她成了皇后,他便也就名正言顺、名副其实地成了当朝的国丈,而成了国丈之后,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对他鳌拜在清廷中的地位和权势,无疑是大有裨益的。所以,归根结蒂一句话,兰格格还不能死。
既然兰格格现在还不能死,那他鳌拜暂时就不能杀她,不仅不能杀她,而且也不能对她太过分。要是把她打得落下一身毛病,岂不是同把她弄死没有什么分别?所以,鳌拜打过她之后,不禁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能稍稍地控制一下呢?
这么想着,鳌拜就冲着屋外大叫了一声道:“来人啊!”一个中年仆人战战兢兢地跑进来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鳌拜指了指躺在地下的兰格格道:“我女儿不听话,我教训了她一顿,没成想,只下手略略重了些,她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你现在去叫两个医生来。你告诉医生,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地治好我女儿的伤病,我就拧下他们的脑袋!”
那仆人慌里慌张地走了。鳌拜刚要走出客厅,却听那兰格格仿佛梦呓般地言道:“我死也不去做秀女……”
是呀,鳌拜一边走出客厅一边在想,这死丫头脾气太犟,如果她始终不同意,终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而且,真的要是把她逼得急了,逼得很了,她说不定也就真的会去一死了之。难道。我鳌拜今生当中,也会有难以办成的事情?
唉,鳌拜走出客厅之后,不觉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先把她的伤病治好再说。也许,她的伤病好了之后,会改变她原来的想法。他鳌拜,怎么会有办不成的事情呢?
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侍卫在这客厅的附近转悠。那是巴比仑。虽然鳌拜并不知道巴比仑为何会在这附近转悠的真正原因,但他却也明白,如果说兰格格在这鳌府当中还有一个可以谈得来、合得拢的人,那这人就只能是巴比仑了。于是,鳌拜就冲着巴比仑一招手道:“你,快过来!”
巴比仑在这附近转悠,当然是放心不下兰格格。见鳌拜走出客厅,兰格格却不见踪影,巴比仑的心中就很是紧张。突然看到鳌拜向他招手,巴比仑就飞也似地跑了过来,但因为心中太过紧张,跑到鳌拜的身边后,他竟然张口结舌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在鳌拜也没有注意巴比仑的表情。他只是十分平淡地对巴比仑道:“从现在起,你就不要当差了。你的任务就是跟在兰格格的身边,保护她的生命安全。如果兰格格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你的小命就只能完蛋了!”
鳌拜说完就扬长而去。剩着巴比仑,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鳌拜的话中究竟是什么味儿,一直等跑进那小客厅,看到几乎是人事不知的兰格格时,他才真正明白过来鳌拜话中“生命安全”几个字的含义。
当然,如果鳌拜知道了兰格格与巴比仑之间并非仅仅是那种“谈得来,合得拢”的关系,也许他就不会指派巴比仑去“保护”她的什么“生命安全”了。然而,许多事情往往就是阴错阳差,正因为鳌拜让巴比仑形影不离地跟着兰格格,才使得鳌拜似乎是在无意之中找到了迫使兰格格就范的办法。
兰格格被鳌拜打伤的头两天,因为多少有些担心,鳌拜还时不时地走进兰格格的闺房去看一看。那儿除兰格格之外,还有两个医生,当然还有巴比仑。但鳌拜只是去看兰格格的伤势,并没有去看那两个医生和巴比仑的脸色。两天之后,兰格格的伤势已基本无碍,鳌拜就几乎再也没有踏进兰格格的闺房一步。因为他现在关心的不是她的什么伤势了,他关心的是如何才能使兰格格乖乖地同意去做秀女的问题。
诚然,兰格格成了鳌拜的一块莫大的心病。鳌拜也着实为此大伤脑筋。在这种情绪和心境的支配下,那千娇百媚的阿美也就自然被鳌拜冷落了许多。鳌拜在那段时间里常常这样扪心自问:我能够左右整个大清王朝,可为什么就不能够左右自己的亲生女儿?
然而,在一个暖洋洋又黑沉沉的夜晚,鳌拜却终于找到了能够左右自己亲生女儿的好办法。确切说,是兰格格和巴比仑二人送给了鳌拜这么一个机会。
那晚上,因为暖,鳌拜一时睡不着,便在床上和阿美有心无心地玩耍着。玩耍了一会儿,鳌拜觉得没多少趣味,就又下了床,走出卧房,走进了黑沉沉的夜色中。因为天太黑了,鳌拜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但沉沉的心事又驱使他不停地走动着。就怎么着,他鬼使神差的,也许是下意识的,他走到了兰格格的闺房边。闺房里好像还亮着一盏小油灯。鳌拜几乎想也没想,就破门而入。说“破门而入”,是因为闺房的门已经栓上,只是这房门太弱不禁风了,鳌拜大手稍稍一用力,房门就訇然洞开。鳌拜往闺房里这么一走、又这么一看,先是一愣,接着大怒,继而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道鳌拜为何会先愣、后怒、再“哈哈”大笑?却原来,在今天黄昏的时候,那两个一直小心翼翼地为兰格格疗伤的医生。终于一起走了。在这之前,这两个医生至少会留下一个人不分昼夜地看护着兰格格。因为是在给鳌拜办事情,如果出了一点差错,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差错,其后果也定将是极其严重的。所以,在为兰格格疗伤期间,这两个医生也的确是尽心尽力,其认真、负责的态度和精神,几乎毫不逊色于巴比仑。当然,巴比仑对兰格格的那种关爱,那两个医生就无法比拟了。直到今日黄昏,那两个医生在确定了兰格格已经恢复如初的情况下,便跑去向鳌拜汇报。鳌拜虽然没露出什么高兴之色,但也没有生气,而是给了那两个医生不少银两,也就算是了事。
那两个医生一走,闺房里就只剩下兰格格和巴比仑两个人了。医生在的时候,兰格格和巴比仑虽有满腹的知心话要倾诉,却也不便开口,只能偷偷地互相深情地凝视。现在好了,医生不在了,他们尽可以向对方一吐衷肠了。
而实际上,从黄昏到天黑,他们二人所倾吐的“衷肠”,其内容概括起来,似乎也就这么一个,那就是,他们再也不能在这个鳌府里呆下去了。
兰格格道:“我父亲之所以没有打死我,是因为他还要逼我去做秀女,如果我还是不答应,他就肯定会打死我!”
巴比仑对她的所作所为万分地感动。她为了他,宁愿放弃入宫为后,宁愿忍受鳌拜的毒打。医生为她疗伤的时候,他看得真切,她的两颗牙齿都被鳌拜打掉了。所以,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几乎一直是噙着泪水的。“兰格格,你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我。我向你发誓,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她言道:“要走,就必须走得快,时间拖得越长,我们就越不安全。”
他点点头。“我想,我们今晚就离开。今天晚上走,你父亲不会料到。”
她同意。“我已经偷了不少银子。我们今天半夜离开。等到明天,我的父亲发觉了,我们说不定已经走出了北京城。”
他言道:“不管怎么说,不管有多大危险,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被你父亲毒打……”
见他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便一边为他拭泪一边温柔地道:“你不要太伤心。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就自由了。”
天黑的时候,巴比仑去厨房弄来许多饭菜。二人在闺房里亲亲热热地吃了个饱足。饭毕,二人互相依偎在床上,聆听着彼此亲昵的心跳。
因为天暖,屋子里有些闷热。兰格格忽然道:“你去给我弄点热水来好吗?”
他当然乐意。“你是不是想洗澡?”
她回道:“是的。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身上都有一股馊味了。我要好好地洗一洗。我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
她的意愿当然无可非议。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洗澡上。只是当时,她没有意识到,他也没有想到那么多。
澡盆是现成的,就摆放在闺房之内。圆圆的澡盆,至少可容纳两个人同浴。巴比仑甩开膀子,一连挑了好几担热水,差不多要将那圆圆的澡盆灌满了。
挑好了水,巴比仑又将毛巾什么的放在盆边,然后就转身朝门外走。兰格格忙着问道:“巴比仑,你要上哪去?”
巴比仑回头一笑道:“你在屋里洗澡,我在屋外守着。”
他说的自然有道理。如果真按他说的去做,也许就不会出什么事。但她却道:“你这几天服侍我,连衣裳也没下过身,早就该好好地洗一洗身子了。这盆里水多,够我们俩洗的。”
她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而且,她的语气中也并无什么挑逗的意味。也许,她的本意,确实是在关心他、爱护他。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考虑更多的内容。然而问题是,像他们这样的一对男女,如果真的在一个澡盆里共浴,那十有八九会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后果。
巴比仑似乎考虑到了这种后果,所以他一时间很是有点犹豫。他就这么犹犹豫豫地问她道:“这样……合适吗?”
她好像也考虑到了那种结果,但似乎没有他考虑得那么深。“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身子,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俩人在一块,可以互相帮着洗……”
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你父亲突然来了,怎么办?”
她不觉顿了一下,但旋即又道:“我父亲不会来的。这么多天了,他何尝来过?”
她说的没错。只在她疗伤的头两天,鳌拜偶尔地来此转转,后来,鳌拜好像就把兰格格给忘了。既然忘了,当然也就不会来了。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巴比仑还是很迟疑。他既没有走出门外,也没有走回盆边,他就站在原地,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策。然而,兰格格轻轻地一句话,却使巴比仑马上就作出了决定。
兰格格是这样说的:“巴比仑,快把门关起来呀……”
是呀,门不关,如何洗澡?巴比仑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就即刻走到门边,把门轻轻的掩上,又轻轻地插上了门栓。不过,在关上门之前,他曾探头朝外望了一眼。一切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巴比仑蹑手蹑脚地走回到澡盆边,其动作之轻微,仿佛生怕惊吓了兰格格似的。但兰格格却不怕他惊吓。他刚一走到盆边,她就开始大大方方地卸衣,而且,见他一动不动地样子,她还催促道:“你快脱衣裳啊?”
想当初,也就是不久前的那天晚上,在后花园的那棵大树下,巴比仑壮着胆子要摸她的双乳,她显得是那样的忸怩和羞赧,而此刻,只过了没几天,她就变得如此地大方、开朗,真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巴比仑倒显出一种很是不好意思的表情来。她越是催促,他越是不好意思。“你,你先洗。你洗好了,我再洗……”
她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害怕我看到你的身子?”
他的头不觉低了下去。“还是你先洗吧。我帮你搓背……”
她不再坚持,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衣裳,抬脚就往盆里跨,一只脚刚伸到盆里,她就“哎哟”一声又收了回来。巴比仑连忙问道:“是不是水太烫了?”
她点点头,站在盆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巴比仑赶紧道:“都怪我……我去弄点凉水来……”
她一把抓住他。“不必了……等一会儿水就会凉的。”
她距他太近了,又什么也没穿。黯淡的灯光下,她身体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又显得那么地富有诱惑力。上一回,在那棵大树下,他虽然也看到了她的躯体,但看得不够立体,也看得很是零碎。而此刻,她身体上所有的一切,巨细无遗地尽收他的眼底,这叫正当年少的巴比仑如何能把持得住?
巴比仑的声音有些飘忽起来。“你,先上床……盖上被子,这样光站着,会着凉的。”
是的,虽然天气很暖,但毕竟是春天。春天虽然很美好,但也常常会使人头疼脑热。于是兰格格就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吧……”
如果兰格格就这么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裹好,也许事情的结局还不会那么坏。可是,兰格格紧跟着又说了一句道:“巴比仑,你抱我上床……”
她的这一要求应该说很合理。很合理的要求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稍稍弯下腰身,双手一抄,便将她抱离了地面。她也没闲着,身子一挺,两手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这下就坏了。本来,看着她一丝不挂的胴体,他的内心就在激烈地斗争着。他反复地劝说自己: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还算不错,在那一小段时间里,他确实保持住了冷静。可现在,她跑到他的怀里来了,她的双乳,她的大腿,就在他的眼前晃动。于是,他的那种脆弱的冷静就迅速地溜走了,剩下的,只有那无法抵御的冲动。
所以,他把她抱到了床边,似乎是想将她放到床上,可她的双手就是不松开他的脖颈。他仿佛是出于无奈,只好连同她的身子一起,共同倒在了床上。而他的头,又恰恰地顶在她的一只乳房上。她不禁“哎哟”了一声。他明白过来,不能这样“碰”她的那个部位,而应该用手去摸。于是他就伸双手在她的那个部位抚摸起来,一开始抚摸得还比较轻柔,可很快,他就又是揉又是捏,并且连自己的唇舌也都派上了用场,直揉得她娇躯乱抖,直捏得她魂摇魄荡。很快,欲望之火就把他和她的心灵和肉体炙烤得滚烫无比。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鳌拜破门而入了。鳌拜看到的情景是,那巴比仑光着上身,正趴在全身赤裸的兰格格身上又是摸又是啃,状态极其动人。当然,鳌拜破门而入之后,那动人的情景便不复存在。兰格格本能地抓过被子遮住了身体,巴比仑则半蹲半跪在床上,神色惶恐不安。
鳌拜的第一个感觉是发愣。他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和巴比仑有着这么一手,而且还被自己亲眼看到了。
鳌拜的第二个感觉是发怒。那狗胆包天的巴比仑,竟敢和兰格格在床上行这等苟且之事。不管怎么说,兰格格也是他鳌拜的千金小姐,怎能容得巴比仑这样下贱的小人来玷污?更可恶的,当然还是那个兰格格,放着入宫为后这一条康庄大道不走,偏偏心甘情愿地与那个下贱的巴比仑在床上走起一条羊肠小道来。这令鳌拜如何不发怒?
但旋即,鳌拜又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之所以高兴,乃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这么一个道理,那就是,兰格格不愿意去做秀女、不愿意去做小康熙皇帝的皇后,是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巴比仑。就像医生治病一样,找着了病因,便可以对症下药了。现在,鳌拜已经找到了兰格格的“病因”,他鳌拜还不好对症下药吗?他鳌拜能不由衷地“哈哈”大笑吗?
鳌拜这一“哈哈”大笑,可把巴比仑笑得毛骨悚然。这倒不是说现在的巴比仑有多么地害怕鳌拜,实际上,此时的巴比仑并不怎么惧怕鳌拜,只是因为他还很年轻,觉得自己与兰格格在床上想干那种事确实有些不妥,而兰格格毕竟还是鳌拜的女儿,又被鳌拜亲眼看见了,因此巴比仑就多多少少地感到自己有些理亏。而一个人只要认为自己理亏了,就不可避免地会失去许多的勇气。故而,自鳌拜闯进屋内之后,巴比仑就一直半蹲半跪在床上,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兰格格几乎没有一点点什么“理亏”的感觉。如果真要说她还有一点“理亏”的话,那就只能是她极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被自己的父亲看到了自己的裸体。不过,这一点“理亏”,丝毫不能阻挡她的“理直气壮”。鳌拜那“哈哈”大笑声还没有落音,她就高声地言道:“父亲,你想干什么?”
鳌拜牛眼一瞪。“好女儿,你都与巴比仑在床上干这种事了。我还能干什么?”
兰格格依旧高声言道:“我想干什么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着!”
鳌拜回道:“好女儿,你说得对,你的事情我是管不着,我现在也不想管,但是,巴比仑的事情我却能管得着,而且我现在也想管!”
说话的当口,鳌拜就一个箭步窜到了巴比仑的近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巴比仑,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啊!我叫你看着我的女儿,你竟然看到她的床上来了!我该怎么奖赏你啊?”
巴比仑因为觉得“理亏”,不知该如何回答鳌拜。而实际上,即使他有话想说,恐怕也没有时间,因为,鳌拜在说话的时候,一只手快如闪电般迅速地前伸,准确无误地卡住了巴比仑的脖子,卡得那么快,卡得那么紧,巴比仑纵使有满肚子的话,也休想吐出半个字。
兰格格急了。鳌拜卡住巴比仑的脖子,简直比卡住她的脖子还要让她难受。“父亲,你……快放了他!”
依鳌拜的功力,手指只要稍稍一用力,巴比仑的脖颈就要折断。鳌拜开心地笑道:“好女儿,我在惩罚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你心疼什么?”
鳌拜手臂一收,巴比仑就被乖乖地拖下了床。脖颈被制,鳌拜想叫巴比仑到哪儿,巴比仑就只能到哪儿,因为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鳌拜随意摆布。
鳌拜还笑嘻嘻地问兰格格道:“好女儿,你知道我会怎么样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吗?”
兰格格害怕了。鳌拜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只能无力地喊道:“父亲,请你放了他吧……”
见兰格格这副模样,鳌拜心中一阵窃喜。看来,自己的想法没错,只要制住了巴比仑,也就等于制住了兰格格。
鳌拜的脸上依然挂有笑容,且笑容看起来还十分浓烈。他就这么笑容满面地把巴比仑拖到了那圆圆的澡盆边,一对牛眼很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巴比仑道:“这水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洗过啊,你是不是想先和我女儿在床上干那种事情,然后再和我女儿来个鸳鸯同浴呀?”
巴比仑什么也说不出来,不仅说不出任何话,而且被鳌拜卡得浑身连一点力气也没有。而此时的兰格格,也因为过度紧张和害怕,全身发软,几乎要瘫在床上。
鳌拜却是精神抖擞,力气充沛。他左手只在巴比仑的大腿上一抓,就把巴比仑整个的身子撂进了澡盆里,口里还阴阳怪气地言道:“你这个下贱的奴才,居然敢与我的女儿在暗中来这一手,那好,我现在就让你尝尝鸳鸯浴的真正滋味!”
说着话,鳌拜就将巴比仑的头摁进了水中。好一会儿,他才把巴比仑的脑袋提溜出水面。“巴比仑,老爷我给你洗的这个鸳鸯浴,味道怎么样啊?”
巴比仑早就被鳌拜卡得脸红脖子硬,此时又被闷在水里好一会儿,脸色便一下子变得青紫,无神的双目几乎要突出眼眶。
兰格格有气无力地叫道:“父亲,你放了他吧……这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错,你要惩罚就来惩罚我吧……”
鳌拜瞟了兰格格一眼。“好女儿,你不是说过了吗?你的事情我管不着。我既然管不着,当然就不会惩罚你了。我只能管住我这个奴才,所以我就要好好地惩罚他。”
鳌拜又将巴比仑的头摁进了水中。一段时间之后,当鳌拜重又将巴比仑的脑袋拽出水面时,巴比仑早已是气息奄奄。鳌拜手一松,巴比仑就瘫在了地上。
兰格格凄凉地叫喊道:“父亲,求你了,你不要再折磨他了,他会死的……”
鳌拜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好女儿,放心吧,人贱命大,这个狗奴才是不会死的。更何况,有好女儿在一旁求情,我怎么会忍心让他一死了之呢?不过,死罪可以饶,活罪不能免。他之所以敢与我的好女儿在床上干那种苟且之事,是因为他的胯下长着那么一个玩艺儿。所以,我现在要废了他胯下的那根东西,然后把他送到宫中做太监,这也算是我鳌拜对大清皇宫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贡献!”
眼看着,鳌拜就蹲下身子,且欲要扒下巴比仑的裤子。兰格格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光着身子就跳下床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鳌拜的近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鳌拜的大腿,异常悲凉地言道:“父亲,女儿求你了,求你饶过巴比仑一命……只要你放过巴比仑,你叫我干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鳌拜就等着兰格格说出这样的话。听到兰格格这么说了,鳌拜“哦”一声道:“好女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并没有逼你,你可千万不要后悔哦?”
兰格格哽咽了。“父亲,只求你放过巴比仑,女儿为你做牛做马都行……”
鳌拜用手托住兰格格的下巴。“好女儿,为父哪能那么狠心让你做牛做马?那样做,为父岂不是太绝情了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就会给巴比仑一条生路。”
她挣扎着言道:“女儿……谢谢……父亲。”
他不觉瞟了她的双乳一眼。“好女儿,你我父女之间,也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你实话告诉我,你与巴比仑干这种事,有多长时间了?”
她呜咽着道:“我和巴比仑……什么事情也没干……”
他有些将信将疑。“什么事情也没干?你是说,你还是个完好如初的女儿身?”
她没能说出话,只机械地点了点头。殊不知。如果她真的让巴比仑“破了身”,恐怕她与巴比仑的性命都将一起完结。因为,没有什么皇帝愿意封被别的男人“玩”过的女人为皇后的。至少,鳌拜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看到兰格格点头之后,鳌拜马上就直起了腰身。“好,很好!既然这样,我的好女儿,你快去把衣服穿上吧。你这么光溜溜地跪在我身边,若是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在虐待你呢。做父亲的无端地虐待女儿,那还像什么话?”
兰格格看见巴比仑有点动弹了,多少有点心安,也就慌慌张张地穿了衣衫,然后跪在巴比仑的身边,急切地呼唤道:“巴比仑,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鳌拜“哈哈”一笑道:“好女儿,你放心,我说他死不了他就死不了!”
只见鳌拜,双手抓住巴比仑的两只脚,将巴比仑倒悬了起来,并随即一阵乱抖。再看巴比仑,“哇哇哇”地,接连不断地吐出了一大滩水。跟着,鳌拜将巴比仑往地下一丢。“好女儿,他现在可以跟你说话了。”
鳌拜的嘴还真灵。兰格格看见,巴比仑的一双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她惊喜地叫道:“巴比仑,你活过来了?”
巴比仑虽遭折磨,但意识却还清楚。他微弱地言道:“兰格格,这都是我不好……”
兰格格先前虽曾哽咽、呜咽,但泪水却是保留着的,可此刻,听到巴比仑如此言语,她的泪水便毫无保留地倾泻了出来。“巴比仑,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巴比仑费力地摇了一下头。“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兰格格泪泻如瀑。“不,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妈的!”鳌拜见兰格格和巴比仑在那儿儿女情长的,很是不耐烦,一把就将兰格格揪站了起来。“你们在啰嗦什么啊?你们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我!如果我早知道你们两个暗中会有这么一手,我就不必整天地忧心忡忡了!”
紧接着,鳌拜就又对兰格格大声地吼道:“你听着,如果你不乖乖地到宫中去做秀女,我就一定废了巴比仑,送他去宫里做太监!还有,如果你敢在做秀女的过程中耍什么花样,我就会随时取了巴比仑的性命。巴比仑的身家性命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你明白了吗?”
兰格格当然明白。为了巴比仑的安全,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自己的性命。这,也许就是爱情的伟大与崇高所在。只可惜,爱情再伟大、再崇高,她与巴比仑的爱情却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给断送了。不过,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自此,鳌拜就把巴比仑严加看管了起来。这“严加看管”,也就是囚禁。鳌拜对兰格格许诺道:“只要你一人宫为秀女,巴比仑便马上可以获得自由。”兰格格虽然不敢相信鳌拜的话,可她除了只能相信鳌拜之外,似乎也别无其他什么选择了。
降服了兰格格,鳌拜认为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该去找太皇太后好好地“谈一谈了”。他以为,如果不出现太大的意外,他与太皇太后的谈话一定会很轻松、很顺利。
于是,鳌拜就特意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将自己穿戴一新之后,就赶往紫禁城而去。和往日一样,他没带任何侍从,只身一人,徒步走入皇宫。
因为心情不错,赶到慈宁宫外的时候,看到一个太监在那儿守着,鳌拜就用一种少有的温和的态度对那个太监言道:“烦请公公禀报一声,说我鳌拜有要事求见太皇太后。”
鳌拜如此温和,那太监很是有点受宠若惊。“鳌大人请稍候。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很快,那太监又走出宫来。“鳌大人请随小人来。”
那太监一直把鳌拜带到了佛堂门外。“鳌大人请进。小人告退。”
鳌拜心里话:这太皇太后看来也真的是无所事事啊,整天地求神拜佛,难道,这神、这佛,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鳌拜刚要跨入佛堂,那博尔济吉特氏已经迎出了门外,且笑容满面地言道:“是哪阵风把我们的鳌大人给吹来了?”
鳌拜忙着跪倒。“微臣鳌拜,叩见太皇太后,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吉特氏笑道:“鳌大人速速请起。我们不妨坐下谈话。”
吉特氏先落坐,鳌拜跟着坐下。小小的佛堂内,金壁辉煌、香烟袅袅,好一派安宁、详和的气氛。
吉特氏言道:“闻听鳌大人有要事见我,但不知是何要事啊?”
鳌拜欠了欠屁股道:“回太皇太后的话,臣近日因为反复考虑一件头等大事而寝食难安……”
吉特氏略略有些惊讶。“不知是什么头等大事使得鳌大人如此难受?”
鳌拜言道:“臣近来总在想,当今圣上虽还年幼,可毕竟也已长大,按大清有关例律,当今圣上似乎到了该立后的时候了……不知太皇太后意下如何?”
吉特氏不觉心中一动。“原来鳌大人是为此事而寝食难安啊……鳌大人真不愧为大清朝的第一忠臣啊!”
小康熙皇上常在众臣面前说鳌拜是大清朝的“第一忠臣”,现在,太皇太后又当着鳌拜的面如是说,看来,这大清朝的“第一忠臣”,还真的非鳌拜莫属了呢。
鳌拜谦逊地道:“太皇太后有些谬奖微臣了。微臣只是觉得,身为辅政大臣,就当尽心尽力地为大清江山、为当今皇上效力。皇上既已到了立后的年龄,微臣敢不日夜为此操心?”
吉特氏点了点头。“是呀,鳌大人所虑的确很有道理。皇上今年已届十四岁,应该考虑立后的问题了。不瞒鳌大人,我近来也正为此事而劳神,但苦于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办法。鳌大人既已提及此事,想必一定是胸有成竹了?”
吉特氏所言,是在试探鳌拜,因为,她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良策”。只听鳌拜言道:“太皇太后过奖了。其实微臣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微臣只是有一个想法,所以特来禀告太皇太后知道……”
吉特氏静静地道:“鳌大人请直说。”
鳌拜清了清嗓子道:“太皇太后,下月就要进行选秀,微臣的意思是,让皇上在所挑选的那些秀女中,再精选出一个秀女为后,不知太皇太后以为如何?”
吉特氏心里道:“鳌拜,你还真的与我不谋而合呢。”但她的口中却是这样言道:“鳌大人的这种想法,当真是非常地巧妙。只是,皇上立后,事关重大,似乎应该把其他三位辅政大臣找来一起商议才是……”
鳌拜马上道:“太皇太后言之有理。不过,只要太皇太后同意,微臣就敢担保其他的辅政大臣绝对没有意见。”
鳌拜当然敢作这种“担保”。遏必隆是他鳌拜一伙的,索尼几乎从不明确说出自己对某件事情的态度,而苏克萨哈,自苏纳海、朱昌祚和王登联死后,元气大伤,恐怕再也不敢与鳌拜公开为敌了。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鳌拜的意见,也就代表了所有辅政大臣的意见。因此,吉特氏微微一笑道:“鳌大人既如此说,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鳌拜吁出一口气道:“臣这就去把太皇太后的谕旨告诉那几位辅政大臣。”
吉特氏点点头。鳌拜便弓身退出了佛堂。鳌拜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的心中自然高兴。而吉特氏也早就想着要趁“选秀”之机给小康熙挑选一位皇后,所以她的心中也不可能不高兴。然而,鳌拜离开佛堂之后好一会儿,吉特氏的脸上却并未现出多少喜悦之色,甚至相反,她的脸上还渐渐地呈出一种明显的忧虑来。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吉特氏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小康熙只要一结婚立后,就要实行“亲政”,而只要小康熙一“亲政”,那几位辅政大臣便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对此,鳌拜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他又为什么要主动地提出给小康熙皇帝挑选一位皇后?是这里面藏有一个大阴谋还是因为鳌拜觉得自己年岁已大想主动地交出手中的权力?
显然,依鳌拜的为人,是根本不可能主动交权的,既如此,那他主动提出要给小康熙选后就必有阴谋或企图。然而,吉特氏思来索去,终也没有想出个究竟和头绪。
因为,吉特氏对鳌拜的那个女儿兰格格并不熟悉。她只熟悉另外一个小姑娘,好像今年也是十六岁,与兰格格同龄。那个小姑娘叫赫舍里氏,是小康熙皇帝御前侍卫索额图的侄女,也就是当朝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儿。
实际上,早在鳌拜赶到慈宁宫“劝”博尔济吉特氏为小康熙选后之前,博尔济吉特氏就与小康熙二人悄悄地定下了皇后的人选。如果鳌拜不是下午,而是上午赶到慈宁宫,他就会发现,那个小康熙皇帝,也在慈宁宫内的佛堂里。
是博尔济吉特氏派人将小康熙从乾清宫召到慈宁宫的。她召见小康熙的目的,当然就是商谈关于选后的事情。自小康熙年满十四岁之后,她与他的这种商谈也不知进行了多少次了。商谈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要趁今年选秀之机为小康熙“挑”一个皇后。而遗留下来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究竟该“挑”什么人为皇后。
小康熙本来想的是,不管挑什么人为后,只要他结了婚,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而只要他一亲政,便可以痛痛快快地清除鳌拜一伙的势力了,就像他的父皇顺治帝一样,亲政后就迅速地铲除了多尔衮势力。小康熙还想到,清除了鳌拜一伙势力之后,自己就要全身心地去治理看起来歌舞升平实际上危机重重的大清江山。
但博尔济吉特氏却比小康熙考虑得深远。她想到,尽管小康熙结婚,甚至“亲政”都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可“亲政”之后,如果鳌拜依然把持朝政不放手,小康熙又能把鳌拜如何?鳌拜虽然与多尔衮有许多相同之处,但鳌拜毕竟不是多尔衮,鳌拜是一个不死就绝不丢权的霸道之徒,如果鳌拜死死地握住“辅政大臣”之职,那小康熙即使“亲政”,也只能是徒有虚名。故而,博尔济吉特氏便对皇后的人选异常地慎重。她不仅要趁选秀之机为小康熙挑一个贤淑的皇后,她还要趁挑选皇后之机为小康熙增强对抗鳌拜的实力。所以,她就再三地劝说小康熙不要在选后的问题上过于草率,要从大局和全局的角度上去对待这件事。如此一来,该选谁为后便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了。不过,小康熙也不是太着急,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皇祖母是正确的,而且,他还相信,他的皇祖母_定会为他挑选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后。因此,那一段日子里,小康熙除了安心等待之外,也就别无什么大事了。
当这天早晨,博尔济吉特氏派一个太监赶到乾清宫,说她要见小康熙的时候,小康熙十分高兴地问赵盛和阿露道:“你们快猜猜,朕的皇祖母这么一大早就要召见朕,会是什么事情?”
阿露摇头道:“太皇太后和皇上要谈的事情,奴婢如何能猜得着?”
小康熙笑道:“阿露,不是你猜不着,而是你不愿意猜。凭你这么聪明伶俐,还有你猜不着的事情?
赵盛犹犹豫豫地言道:“皇上,恕老奴大胆,老奴以为,太皇太后现在要见皇上,八成是要与皇上谈论立后之事,而且,老奴还以为,太皇太后的心中,一定有了皇后娘娘千岁的合适人选……”
小康熙击掌道:“阿露,你听到了吗?赵公公不是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吗?”
“真的?”阿露惊喜道,“皇上,奴婢这里给皇上道喜了!”
赵盛也道:“老奴这里也给皇上道喜……”
小康熙“哈哈”一笑道:“你们道喜未免早了些,朕尚未娶后,何喜之有?你们还是速速与朕一起去往慈宁宫吧。”
果然,当小康熙领着赵盛、阿露赶到慈宁宫并走进那佛堂的时候,博尔济吉特氏对小康熙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孩子,我已经为你选好了皇后……”
小康熙急忙问道:“皇祖母快说,是谁?”
吉特氏言道:“她就是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
小康熙闻言,双眉不觉攒到了一起。吉特氏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孩子,我已经暗中察访过了,那赫舍里氏不仅容貌出类拔萃,更主要的,她的行为、举止和禀性,也是百里挑一……我以为,让这样的女子做你的皇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小康熙开口了。“皇祖母,无论你挑谁家的女子做孩儿的皇后,孩儿都没有意见,可是,你却偏偏挑中了索尼的孙女儿……孩儿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吉特氏知道他的心事,便故意言道:“那赫舍里氏是索额图的侄女,索额图又是你最亲近的人之一,让赫舍里氏做你的皇后,岂不很适宜?”
小康熙言道:“皇祖母,如果仅仅从索额图这方面来考虑,孩儿自然一点意见也没有。可是,那赫舍里氏不仅仅是索额图的侄女儿,她还是那个索尼的孙女儿……索尼年迈软弱,不仅从不敢与那鳌拜对抗,而且对任何大事情,也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孩儿若娶这样一个人的孙女儿为后,岂不是太过窝囊?”
吉特氏缓缓地摇了摇头。“孩子,你错了,你不仅说错了,更主要的,你看错了索尼这个人。”
小康熙自然不相信。“皇祖母,孩儿如何说错了?那索尼不就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吗?”
吉特氏悠悠言道:“孩子,你父皇钦定索尼做你的辅政大臣,不是没有理由的……表面上看起来,索尼确是一个软弱无能、毫无主见之人,而实际上,他却城府颇深、工于心计。他之所以不与鳌拜争锋,甚至还似乎奉承鳌拜,并不是他胆小不敢,而是他自知不能。他深知,在鳌拜气焰最为嚣张的时候,如果与鳌拜明目张胆地对抗,那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甚至身家性命不保。那苏克萨哈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虽然苏克萨哈本人目前还安然无恙,可苏克萨哈的那些手下,不都被鳌拜一一除去了吗?索尼深深地看出了这一点,也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故而,他就借年迈体弱之口,敛其锋芒,明哲保身……但这正是他比那个苏克萨哈高明的地方……”
吉特氏这么一说,那索尼的形象还真的在小康熙的心中变了样。看来,索尼不是真正糊涂,而是佯装糊涂。不过,即使索尼真的是佯装糊涂,与这种人联上“亲戚”关系,又有多少实际价值呢?
“皇祖母,”小康熙轻轻地道,“那索尼也许真的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可是,他既然已经明哲保身了,他对我们也就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吉特氏回道:“孩子,你又说错了。索尼虽然是明哲保身了,但他锋芒仍在、雄心仍在,他是不会甘心让鳌拜永远都这么骑在他的头上,只是一时不能敌,他暂且忍耐罢了……”
小康熙心中一动。“皇祖母,你是说,那索尼也和我们一样在忍?也像我们一样在等待时机?”
吉特氏微微地点了点头。“是的。他应该是在等待。而且,他日渐老迈,他这种等待的欲望就必然越来越强烈。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死去也未能将鳌拜掀下马来……他不会甘心如此的。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到一个得力的帮手……”
小康熙紧接着道:“如果我们与他携起手来,他就一定会起来反抗鳌拜?”
“应该是这样。”吉特氏言道,“索额图现在是你的亲信,如果你再娶赫舍里氏为后,那他的利益就与我们的利益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我们的利益受到了鳌拜的威胁,也就等于是他索尼的利益受到了威胁。他的利益不能保全,他还会对鳌拜无动于衷吗?”
吉特氏这一番“利益”论,确实让小康熙开了不少“窍”。“皇祖母所言极是。不过,孩儿还是有些不明白,那鳌拜大权在握、骄横无忌,索尼又如何对付?”
吉特氏轻叹道:“是呀,对付鳌拜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索尼会如何对付鳌拜。我只知道,与索尼联手,对我们来说,只有莫大的好处,而无什么不利……”
只有“好处”而无“不利”的事情,当然人人想做。所以小康熙就笑着对吉特氏言道:“皇祖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反正,孩儿一娶后就可以亲政,只要一亲政,孩儿就不会再受那鳌拜的气了!”
吉特氏却摇头道:“孩子,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如果没有索尼,我们恐怕很难对付鳌拜……孩子,千万要记住,我们还并没有真正地忍蓟时候……”
小康熙郑重地点了点头。“皇祖母放心,孩儿现在与那鳌拜的关系十分地融洽……”
吉特氏会心地一笑道:“孩子,你与鳌拜的这种融洽的关系,可要一直保持下去哦?”
小康熙言道:“孩儿以为,现在到了该与那索尼搞好关系的时候了!”
吉特氏言道:“你说的很对。不过,与索尼搞好关系,可不能大明大亮的,得在暗中进行。最主要的,是不能让那鳌拜有所察觉。”小康熙回道:“孩儿明白。孩儿已经长大。孩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小康熙真的长大了吗?是的,小康熙确已长大。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之后,小康熙立即召来索额图,单刀直入地言道:“朕告诉你一件事,朕要娶你的侄女儿赫舍里氏为皇后。”
小康熙说的似乎很平淡,但索额图听了,却不禁大喜过望。当今皇上若娶了赫舍里氏为后,那他索额图与皇上就成了什么关系?有了这种皇亲国戚的关系,他索额图的未来和前程还可以限量吗?
小康熙接着对索额图言道:“你今日回家一趟,将朕的这个意思告诉你父亲。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索额图不住地点着头。“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小康熙摇了摇头。“索额图,你的父亲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你只要把朕的意思传到,你的父亲就会明白一切!”
小康熙用“大智若愚”来形容索尼,虽不够十分贴切,却也非常地精当。索额图自然不会去考虑“大智若愚”一词的确切含义。他的心早就为光辉的未来和前程而激动、而燃烧。好不容易地捱到了下午,也就是鳌拜前往慈宁宫去“劝说”博尔济吉特氏为小康熙选后那个时候,索额图跟明珠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出了紫禁城,径奔自家而去。
一人家门,索额图就直接找到索尼,气喘吁吁地把小康熙的意思和盘托出。他本以为,父亲听了他的话后,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至少,也该喜形于色,然而,索额图看到的却是,索尼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索额图大为不解。“父亲,你这是怎么了?你好像……不大高兴?”
索尼开口了。“孩子,能攀上这等皇亲国戚,为父自然应该高兴。不过,为父以为,这不会是当今皇上的意思,这应该是太皇太后的主意……”
索额图言道:“父亲,不管是谁的主意,只要我们与皇上结了亲戚,那就总是会有大大的益处!”
索尼点了点头。“与皇上结亲,自然是一件好事,也自然会有莫大的益处……对了,孩子,你刚才说,当今皇上说为父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人?”
索额图肯定地道:“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孩儿听得真真切切!”
索尼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皇上也许真的是聪明绝伦……”
索额图急切地问道:“父亲,我们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了,我们现在该做哪些事情?”
索尼缓缓地摇了摇头。“孩子,你什么也不要做。你就当根本没有这回事。还有,你回去禀告皇上,让皇上不要轻易地来这里走动,若有什么事情,就通过你来回传达……孩子,你可否明白?”
索额图虽然不能完全明了父亲话中的意思,但却也听出,索尼是不想让“选后”的事情被别人知道,甚至不想让人看出他们索家已经开始和小康熙皇帝“亲近”了。尽管索额图也不是很大年纪,但倒也能大致猜出,父亲之所以要这么做,定然是与那鳌拜有关。于是他就在父亲的面前保证道:“孩儿明白。孩儿一定会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索额图走了。索尼在自家那小花园里见着了孙女儿赫舍里氏。她从小就跟着索尼在花园里给花草浇水、施肥。现在她长大了,长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依然乐于此道,常常跑到花园里莳草、赏花。此刻,她正站在一朵硕大的鲜花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花蕊。她的手中,提着一把小水壶。
索府的花园虽然只有十多亩面积,但花色品种却十分齐全,加上主人又精心培育、呵护,故而每一种花卉都显得异常地精神。现在正值春暮夏初,各色鲜花早就次第竞相绽放。一座小小的花园,居然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美妙景象。当然,在索尼的眼中,花园里最娇媚、最美妙的,还是自己的孙女儿赫舍里氏。
索尼轻轻地走到了赫舍里氏的身边。她许是看花看得太入迷了,一时没有察觉到索尼的到来。索尼小声地问道:“你是在赏花还是在浇花?”
她一惊,连忙转身。“是爷爷……”
他微微笑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也许真的是有什么心事。他这么一说,她的脸就红了。
在鲜花的映衬下,她脸红得特别有韵味儿,也红得极富诗情画意。“爷爷,我整天地呆在家里,哪会有什么心事?莫非是爷爷有了什么心事,故意来拿我取笑逗乐?”
索尼一捋颌下微微的胡须。“正是因为整天地呆在家里,我的宝贝孙女儿才会有心事啊,不然,何故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看花?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爷爷我现在确实有一桩心事。”
赫舍里氏忙问道:“爷爷有什么心事?”
索尼爱怜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爷爷的心事是,爷爷现在想把你嫁出去……”
赫舍里氏属于那种比较标准的“三从四德”式的女子,听了索尼的话后,她并没有怎么惊讶,而是羞红着脸,低低地问了一句道:“不知爷爷……要把我嫁给谁?”
索尼言道:“我的好孙女儿,你告诉爷爷,你自己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在索府,赫舍里氏似乎只有在索尼或索额图的面前,才会露出一个少女所特有的天真活泼的本性,而在其他人的面前,包括她的生身父母,她却总是给人一种端庄贤淑、不苟言笑的印象。此刻,听了索尼的反问后,她便用一种玩笑的口吻道:“爷爷,我告诉你,我想嫁给当今皇上……”
索尼一怔,还以为她猜出了自己的心事。“好孙女儿,你真想嫁给当今皇上吗?”
她马上道:“爷爷,我是在逗你开心呢!当今皇上,怎么会愿意娶我?我即是做皇上的一名妃子,恐怕也不够格呢!”
索尼轻轻地道:“好孙女儿,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当今皇上已有密旨,他就是要娶你为妻,而且不是做什么妃子,他要娶你做他的皇后。”
这下子赫舍里氏不能不吃惊了。“爷爷,您不是在骗我吧?当今皇上……怎么会知道我?”
索尼心道:是呀,当今皇上是不可能知道你,可当今皇上却知道我索尼。索尼嘴里说的却是:“好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了。不久之后,你就是当朝的皇后娘娘了。从现在起,你就回你的房里好好地果着,不要轻易地出来走动,想想自己的言行举止还有哪些不够得体的地方,也可以向你的母亲问一问宫中的一些礼节和做女人的一些事情。总之,从今往后,你不要像现在这样跑到花园里来抛头露面了。你听清楚了吗?”
赫舍里氏低低地“哎”了一声,然后便提着小水壶、迈着碎步很快地离开了索尼。索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猛然间想起一件往事来。他曾经找来一个汉人为索额图和赫舍里氏算“命”。那汉人“实话实说”,说索额图是一个“命大福大”之人,但可惜不能够“善始善终”,说赫舍里氏也是个“福大”之人,但可惜的是“命”不大。当时,索尼为那两个“可惜”很是有些忧心忡忡,后来时间一长,索尼便将此事给淡忘了。现在看来,索尼觉得那汉人的预言还是有些“先知先明”的,赫舍里氏做了皇后,岂不是“福”大?索额图本就是当朝皇帝的亲信,再加上“皇后”这一层关系,未来的“福”气定然小不了。然而,那两个“可惜”又是怎么回事?莫非,那汉人的预言真的都那么灵验吗?若是,那索额图的未来,特别是赫舍里氏的未来,岂不又令人大大地担忧?想到此,索尼的双眉就不由自主地攒到了一起。
而回到闺房里的赫舍里氏,在索尼攒眉的同时,也一点点地敛拢了两条秀眉。不过,她敛拢双眉,倒不是因为什么担忧。她是在紧张,在激动,在憧憬。当今皇上长的是什么模样?做一个皇后会是什么滋味?甚至,她都想到了自己与皇上同床共忱的情景……是呀,就要成为皇后娘娘千岁了,赫舍里氏有充足的理由在自己的闺房里“想人非非”,甚至“胡思乱想”。但是,她恐怕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尽管她后来真的当上了皇后,可真正第一个与当今皇上“行云布雨”的女人,却不是她赫舍里氏,而是那个位卑身贱的宫女阿露。而小康熙与阿露在床上“行云布雨”的时间,也就是在当天晚上,即索尼告之赫舍里氏她就要成为当朝皇后的那天晚上,也即小康熙从博尔济吉特氏的口中得知赫舍里氏已是皇后的最佳人选的那个晚上。
刚刚得知谁是自己的皇后不久,小康熙便与阿露来了一次“云雨”之旅,这看起来似乎很是巧合,而实际上,这却是一种非常自然又顺理成章的事情。
几年以前,阿露就与小康熙同睡在了乾清宫内的那张龙床上。小康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搂着阿露才能安然人眠。只不过,一来因为小康熙的年岁毕竟还小,还不真正地明了男女间的情事,二来因为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小康熙在她的身上胡乱摸捏,她并没有主动地去勾引、挑逗于他,所以尽管他已经具备了“行云布雨”的能力和条件,但他“行云布雨”的欲望却还未曾被真正地唤醒。故而,小康熙虽然已与阿露同床共枕了数年,可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仍可以用“清白”二字来形容。当然,正如一句俗谚所云:常在河边走,终归要湿鞋。两个少年男女常常搂在一起睡觉,那终归是要睡出一些实质内容来的。只要有合适的环境,是种子就肯定要破土,是鲜花就肯定要绽放。而小康熙就恰如一粒多情的种子,那阿露就恰如一朵羞答答的鲜花。
得知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就要成为自己的皇后之后,小康熙的心里十分地激动和高兴。只是,他那时高兴和激动,倒不是因为自己就要有妻子了。他那时对“妻子”的含义还不确切理解,他高兴和激动的是,自己一结婚,就可以马上“亲政”,而只要一“亲政”,便可以迅速地铲除掉鳌拜一伙的势力。而到了当天晚上,小康熙的心里依然充满了激动,只不过,这时候的“激动”已和白天里的“激动”大不相同了。
因为太激动了,小康熙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上床就寝。是阿露一个人服侍小康熙上床的。赵盛可能年纪大了,又着了风凉,整个一个下午,头脑都昏昏沉沉的。所以天刚一黑透,小康熙便让赵盛上床休息了。偌大的寝殿里,就只有小康熙和阿露二人。小康熙几乎一刻不停地在阿露的面前“说三道四”、“说长道短”。而阿露则是一名忠实的听众,不管小康熙说什么、说多少,她从不插嘴,只静静地聆听,还时不时地露出一种开心的笑容来。一直到夜深之际,小康熙才恍然言道:“阿露,时候不早了,朕也该睡觉了。说不定,明天会有很多事情等着朕呢!”
阿露这才殷勤周到地服侍小康熙上了床。待小康熙在龙床上睡定,阿露刚欲离开的当口,小康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阿露,今晚在这儿陪朕睡吧……朕太激动了,一时也睡不着……”
却原来,近几个月内,阿露有时候也不在龙床上侍寝了。原因是,几个月前的一天,小康熙搂着阿露在床上睡觉,早晨醒来的时候,阿露发现小康熙的裆间及床铺上有一大片湿润,很像是小孩尿床模样。但小康熙已经这么大了,不大可能再尿什么床,而且,阿露凭本能,也觉得小康熙裆间的那片湿润与尿床毕竟有所不同。小康熙当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很是有些羞涩。阿露当时也没说什么,但事后她却找了一个机会为此询问赵盛。赵盛虽是个太监,但生活阅历却非阿露所能及。他委婉地告诉阿露,那片湿润是当今皇上体内流出来的一种液体,这种液体,每一个长大了的男人都有,也都会在适当的时候流出体外。换句话说,当一个男人流出这种液体时,就表明这个男人已经长大成熟了。阿露很聪明,她从赵盛的话中悟出,小康熙皇帝已经长大,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而一个真正的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那是会睡出很大“危险”来的。尽管阿露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地也在期盼着这种“危险”能够降临到她的头上,但她却又深知,自己仅是一个下贱的宫女,如果与当今皇上有了这种“危险”关系,那对她而言,说不定就会有真正的危险来临。所以,自那起“湿润”事件后,阿露就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与小康熙同床共枕的次数。而小康熙,似乎也从“湿润”事件中得到了什么“经验教训”,对阿露这种“有意无意”的行为,也并没有多言语什么。俩人之间,好像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特别是近月来,阿露几乎一次也没有上过小康熙的龙床了。
然而今晚,小康熙却主动地提出了要阿露侍寝。阿露感觉到,他抓住她的那只手炽热无比。这炽热无比的手,是不是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但阿露从来不会拒绝小康熙的任何要求。更何况,小康熙睡不着觉,要她侍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想当初,不就是因为能使小康熙好好地睡觉,她才躺在他的身边的吗?所以,阿露冲着小康熙微微一笑道:“皇上请把手松开,奴婢这就上床来。”
小康熙松了她的手。她慢慢地上了床,躺在了他的身边。也许是有较长一段时间没上过这张床的缘故吧,她上床的动作看起来没有过去那么熟练,也没有过去那么自然。躺在床上之后,她似乎还有些紧张,身体硬硬的,一动也不动。而小康熙,好像对这一切也感到有些陌生,不仅没有像过去那样马上就扑到她的身上来乱摸乱捏,而且他的身体还和她保持了相当大的距离。
毕竟都已经长大,毕竟都明白了一些事情,小康熙和阿露这一对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男少女,此刻并肩躺在一张床上,竟仿佛是一对陌路人。
阿露感觉到了她和他之间的气氛有些太过严肃,于是就动弹了一下身子,将脸转向他,轻轻地言道:“皇上,现在你能睡着了吗?”
他也动了一下身,也将脸转向她的脸。这样一来,俩人便四目相向了。“不,朕还是睡不着,朕的心里特别地激动……”
她以为,他还是在为不久以后就要“亲政”而激动,所以她就小声地劝道:“皇上,你亲政还有一段时间呢,奴婢以为,皇上现在应该保持冷静。如果皇上一直这么激动下去,到亲政的那天,皇上说不定就会把身体激动坏了……”
小康熙摇了一下头。“不是,阿露,朕现在不是因为亲政而激动,朕是因为另一件事情而睡不着觉。”
阿露赶紧问道:“皇上,那是一件什么事?奴婢能否帮上皇上的忙?”
小康熙有些羞涩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朕弄不明白,朕才如此难以入睡……”
阿露顿了一下,然后道:“皇上,奴婢以为,弄不明白的事情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然,皇上岂不一夜都难以入眠?”
小康熙立即道:“阿露,是你叫朕说的,不是朕自己要说的……”
阿露言道:“是奴婢让皇上说的,皇上不说出来,怎能人睡?”
小康熙支支吾吾地言道:“阿露,朕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朕很快就要经历的事情……朕很快就要结婚了,可结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朕始终弄不明白……阿露,你知道结婚是怎么一回事吗?”
阿露想摇头,但未能摇起来。“皇上,奴婢怎会知道结婚之事?”
“是呀,”小康熙低低地道,“你与朕一样,都没有结过婚……朕在书上得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婚时,都要进入洞房……阿露,你知道不知道进了洞房之后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是不是……就像你与朕现在这样并肩躺在一张床上?”
看得出,小康熙确实还不知道“洞房”一词的真正含义。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对未知领域的渴求和期盼。正是这种渴求和期盼,才使得他内心充满了激动。然而,对阿露而言,他的这种渴求和期盼,却无疑是一种冲动或暗示。所以她不由自主地便感到了一种害怕和惊慌。“皇上,你这个问题,奴婢不好回答……也不敢回答……”
小康熙“哎”了一声道:“阿露,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你如果知道,就尽管说,朕决不会怪罪于你!”
阿露狠了狠心。“皇上,奴婢虽然没有结过婚,但奴婢也多少听说了一些事情……男女结婚进入洞房之后,是有点像奴婢与皇上现在这样,但是,又不尽相同……”
寻常的男女,如果像小康熙和阿这样躺在一张床上,恐怕早就躺出一番事情来了。只不过,小康熙与阿露已经这样躺了好几年了,早就躺出了一种寻常男女很难达到的境界:亲昵而又有分寸,热烈而又不失平静。所以他们才可以这般地躺在一起并且以比较冷静的态度相互谈论。当然,这种“分寸”和“平静”是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来保证的,那就是,男女双方必须还不懂得男女之间除了这样谈话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可做,否则,只要做过一回“别的事情”,那这种寻常男女很难达到的“境界”便不复存在了。
小康熙的手一下子伸到了阿露的胸乳上。过去,他也常常这样伸展自己的双手。他已经习惯了。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但这一次,他的手朝她的胸乳上这么一伸,她却由衷地感到了一种恐慌。“皇上,你这是……干什么?”
小康熙却笑着道:“阿露,你不是说男女结婚入洞房之后,跟我们现在这样躺着有些不同吗?朕明白了,朕的手在你的身上这么一摸,就跟男女结婚入洞房差不多了……”
别看小康熙那么聪明、那么“早熟”,可在床第之间,他却似乎是一个“低能儿”。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虽然他的身体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成熟,他的心中也确实蕴育了一种原始的渴望,但却没有专门的老师去辅导他、引导他,所以他就不能够将自己心中的那种渴望付诸实践。否则,他与阿露之间,是不可能一直“清白”到如今的。尽管他还只有十四岁。
但阿露在这方面就要比小康熙“成熟”许多。也许女人在这方面总是要比男人更为敏感吧,所以阿露就颇有些无师自通的味道。诚然,她的这种“无师自通”是有很大限度的。不过,早在几年以前,当小康熙的那双小手几乎还是毫无目的地在她的身体上摸捏的时候,她的体内便有了一种相应的骚动和不安。只是时间长了,她对自己的这种骚动和不安几乎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小康熙的体内已经能够流出那种像尿床一样的液体了。小康熙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一个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抚摸,她还能对自己内心的骚动和不安收放自如吗?
阿露的身体开始蠕动起来。她一边蠕动着身体一边哼哼唧唧地道:“皇上,男女人洞房……跟你这样抚摸奴婢……也不尽相同……”
小康熙马上就停止了对她的抚弄。显然,他遇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阿露,男女人洞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停止抚弄,她的呼吸就畅快了许多。“皇上,男女人洞房……奴婢也不知究竟,奴婢只是听说,男女人洞房之后,会做一些皇上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小康熙立即弓起了身子。看得出,他非常地着急。“你快说,男女入洞房到底会做什么事情?朕如果不知道,朕就不好与朕的皇后一起入洞房了……”
见小康熙那么着急,阿露心中实在有些不忍。但同时,她又不想让他在自己的身上去实践有关“洞房”的一些知识。因此,她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言道:“皇上,待皇后娘娘千岁和你睡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应该做哪些事情了……”
但小康熙不同意。他性格中固执的一面显露出来。“阿露,你现在若不将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朕就罚你饿三天肚子……”
阿露倒不怕什么“罚”,她怕的应该是另外的事情。她幽幽地言道:“皇上,不是奴婢不愿意说,而是奴婢深恐自己这么一副贱体会玷污了皇上的龙身……”
小康熙似乎大为不解。“朕……你如何会玷污了朕?”
阿露暗自咬了咬牙。“皇上,你不是想知道洞房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吗?那好,请皇上脱了衣服,奴婢今日就真正地伺候皇上一回。”
过去,小康熙还从未在阿露的面前裸过身体。听阿露叫他脱衣,他一时间很是有些手足无措。她不再顾忌许多了,坐起身子,几乎是连扒带拽的,将小康熙脱了个一丝不挂。小康熙“哎哟”一声,赶忙用双手护住身体中最关键的部位,且含混不清地问道:“入洞房……都要这么脱光衣服吗?”
看小康熙光着身子又惶惶不安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一个皇帝的派头和尊严。阿露也没有搭理他,自顾脱光了衣衫,然后仰面倒在床上,招呼小康熙道:“皇上,请趴在奴婢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阿露刚才在为小康熙宽衣、为自己解带的时候,动作是那么地利索,神情是那么地果断,仿佛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态势。然而现在,当她脱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招呼小康熙的当口,她的声音竟一下子变得那么地脆弱,光滑滑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而小康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精赤赤的胴体,声音也像她的身体般,哆哆嗦嗦起来。“阿露,结婚入洞房……都要脱光衣服趴在一起吗?”
过去,他曾多次趴在她的身体上,只是那时他们相对还小,彼此也都穿着衣服,而此刻,他们都相对长大了,又都没穿着衣服,这么一种光景,叫小康熙大明大亮地去趴在她的身上,也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她鼓足一股勇气,十分清晰地道:“皇上,结婚入洞房,都是这么趴在一起的……”
既然“都是”这样,小康熙自然不能例外。他也鼓足一股勇气,双手护定裆部,就那么直挺挺地压在了她的身体上。他的双手杠得她不禁“哎哟”了一声:“皇上,快把手拿开……”
他就像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把双手从俩人的身体中间抽出。这样一来,这一对朝夕相处的少年男女,总算有一种“肌肤相亲”的事实了。
可是,他们一时间也仅仅是这种“肌肤相亲”。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阿露虽然在理论上略胜小康熙一筹,但具体的实践经验却也和小康熙一样还是一片空白。小康熙虽然觉得这种“肌肤相亲”很是受用,但潜意识告诉他,他和她之间还缺少一种十分重要的内容。于是他就颤颤巍巍地问道:“结婚入洞房,就是这么趴着?”
她恍然大悟似的道:“不,皇上,你不能就这么趴着,你应该动,一刻不停地动……”
此时的小康熙非常地听话,她叫他动,他就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动,反正就在她的身上乱扭乱摇。而他这么一乱扭一乱摇,却恰恰激发出了她的灵感。她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悟出了他身体上的那个部位应该起什么作用。所以,在他乱扭乱摇的时候,她偷偷地伸出一只手去,迅速地捕捉到了他身体上的那个部位,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她给了他的那个部位一个十分正确的方向。顿时,他就停止了摇摆。而且,俩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字。
一股温润的感觉霎那间就传遍了他的全身。而她,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巨大的膨胀。那种温润是醉人的。那种膨胀也同样是醉人的。这一对共枕数年的少男少女,终于在一种匆忙和慌乱之中,完成了阴阳交合。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变得十分简单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叫道:“皇上,你快动啊……”
他这回知道自己该怎么运动了,因为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勇往直前的。只不过,床笫之间的事情似乎有些特殊。小康熙看见阿露微锁双眉,一副很是痛楚的模样,就没敢用尽全力地“勇往直前”。他的动作非常地轻柔,轻柔得就像是在为她作一种按摩。直到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时候,他才攒起力量,对她的身体发起了强有力的冲刺。
……一切都结束了。他趴在她的身上微微地喘着气。虽然这只是一种爱的初体验,但他却深深地领悟出,原来在男女之间,还有这么一种奇妙无比的事情可以做。同时他也深深地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阿露的功劳。如果没有阿露,就没有他适才的无比快乐。所以他就很想向她表示一下自己由衷的谢意。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阿露早已是满脸的泪水。
他大为惊诧道:“阿露,你怎么哭了?”
她赶紧抹了一下眼泪道:“皇上,奴婢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哭了……”
是的,她应该有充足的理由高兴。能第一个承接皇帝甘露的女人,该有多么地荣幸?这种荣幸,虽不足以彪炳史册,但却至少足以让许许多多的女人羡慕和嫉妒。能拥有这种莫大的荣幸,还不自然而然地喜极而泣?
但小康熙却不相信。“阿露,你骗朕。一定是朕刚才……弄疼了你……”
这么想着,他便挪开了自己的身体。果然,他发现,在她的两腿之间,赫然有殷殷的血迹。他不禁大惊失色道:“朕……怎么把你弄成这样?”
她连忙坐起身。“皇上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奴婢听人说,女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总是要流血的,以后,就不会再流了……”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言道:“奴婢没有骗皇上,奴婢也不敢骗皇上……”
他终于点了一下头。“朕相信你的话。刚才,你流了血,身上一定很疼吧?”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有点疼,但不是很疼,现在,好像一点都不疼了。”
他倏地将她紧紧地抱住,几乎是用舌头把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地舔尽。他一边舔一边还情不自尽地道:“阿露,你知道朕的心里现在有多高兴吗?这都多亏了你呀……朕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你才是啊!”
显然,此时的小康熙拥抱着阿露与过去相比,有着本质的不同。过去他拥抱她,是出自男人的一种本能。而此刻他拥抱她,却是出自男人的一种欲望。完全可以这么说,小康熙的男人欲望,是由阿露唤醒的。从这个角度上讲,阿露便是小康熙在床笫之间的“启蒙老师”了。尽管她这个“启蒙老师”还显得那样的稚嫩,还有着明显的这样或那样的不足,还不能够真正地做到“为人师表”,但对小康熙而言,却至少要对她衷心地说声“谢谢”。不是吗?
当晚,小康熙恢复了体力之后,便要对她“梅开二度”。这并不是说小康熙皇帝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而实际上,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康熙似乎应该排在不好色的皇帝之列。只是当时的小康熙还很年少,刚刚品尝到爱的滋味,当然想要温习巩固一番了。就像学习功课一样,若不及时地温习巩固,岂不要渐渐地淡忘?
阿露对小康熙“梅开二度”的要求,当然不会拒绝。她情知,既然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回。只不过,在他急不可耐地腾上她的身体之时,她曾低低地言道:“皇上,奴婢听说,这种事情做多了,是会伤身体的……”
他是这样回答她的:“你放心,朕就再做这一次,做完之后,朕就与你一同睡觉!”
她不再言语,而是尽力地伸展开躯体,开始笃笃地承受小康熙的皇恩浩荡了。这一回与上一次相比,显然有所不同。他不再需要她的导引。他知道了自己该如何操作。尽管他的动作还显得那样的单调和笨拙,尽管她只是那么慵慵地躺着并没有做出什么迎合的表示,但他从她的身上、她从他的身上,却的的确确地获得了一种莫大的温暖和愉悦。也可以这么说,自此以后,他们便真正地理解了什么叫男人、什么叫女人。而理解了这么一个严肃而深刻的道理,岂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乐和幸福?
小康熙说话倒也算数,“梅开二度”之后,他就余兴未尽地拥着她酣然入眠。他睡着了,她却一直睁着眼。看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第二天,日出三竿了,阿露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一摸脸,看见小康熙依然在均匀地打着鼾声,再一摸脸,却发现那个赵盛正直直地站在床边。
阿露很是慌乱地问道:“赵公公,有什么事?”
她之所以慌乱,是因为她和小康熙都赤裸着身体。尽管她和小康熙的身体都让被子遮去了大概,但无论是谁往这床边一站,也都能想得出被子里的她和小康熙的身体会是个什么样,更不用说,小康熙的双手还紧紧地搂着她。
赵盛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地平静。“阿露姑娘,那鳌拜鳌大人正在宫门外等着见驾……”
赵盛说完,便有板有眼地离开了。阿露急了。她多少了解鳌拜的为人。如果鳌拜此时闯进寝殿来,看到龙床上是这么一副光景,她阿露该有多么难堪?于是,赵盛刚一转身,她就弓起腰身用力地推着小康熙道:“皇上,快醒醒,有人要见你呢……”
可她喊了好几声,他却无动于衷。她真想狠狠地抽他两巴掌,但又不敢。她深知,如果时间真的耽搁久了,那鳌拜说不定就真的会闯进宫来。情急之中,她眉头一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来。她凑到他的耳边,声音不高但却异常有力地言道:“皇上,鳌拜来了!”
要知道,鳌拜是小康熙皇帝心中永远的痛。所以阿露的这一招就很是凑效。只见小康熙,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地,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个激灵,一骨碌就从床上翻身坐起,并忙着四处张望,口中还不迭地言道:“鳌拜何在?鳌拜在哪里?”
见小康熙光着身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阿露实在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他便误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所以他就一把搂住她,只将自己的脸往她的怀里拱,口中佯嗔道:“好啊,阿露,你竟然敢用鳌拜来骗朕!你以为朕就真的那么害怕鳌拜吗?你以为你用鳌拜的名字就能吓唬到朕吗?朕明确告诉你,待朕先收拾了你,然后朕便去收拾那鳌拜……”
眼见着,小康熙就已经兴奋起来。阿露赶紧言道:“皇上,奴婢没有骗你,那鳌拜真的来了!”
“你还敢骗朕……”小康熙说着便要跃上阿露的身。这时,那赵盛在寝殿门边高声言道:“启禀皇上,辅政大臣鳌拜请求见驾!”
小康熙闻言,不觉便丢了阿露的身,口中喃喃自语道:“那鳌拜,真的来了?”
阿露抓过衣裳就往小康熙的身上套。“皇上,奴婢没有骗你吧?”
在阿露的帮助下,小康熙很快地穿好了衣裳。穿好了衣裳之后,他一边亲吻着阿露的脸蛋一边言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朕不能不去见见鳌拜。”说完,就跳下床,匆匆忙忙地走了。
来到大厅上,小康熙一边落坐一边吩咐赵盛道:“快去叫那鳌拜来见朕……”
小康熙话音未落,就听大厅外有一个声音高叫道:“皇上臣已经来了!”
原来,鳌拜在乾清宫外等候了一会儿,不见回音。有些按捺不住,就径自走进宫来。守乾清宫的是索额图。若不是小康熙常常叮嘱索额图等人不要轻易与鳌拜一伙公开对抗,那索额图是不可能就让鳌拜那么毫无阻碍地走进了乾清宫。
鳌拜刚一跨进大厅,就双膝跪地言道:“臣鳌拜叩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康熙连忙起身,走到鳌拜身边,伸双手将鳌拜扶住。“鳌大人快快请起。这里就你我君臣二人,鳌大人实不必行此大礼……”
鳌拜一边起身一边郑重其事地言道:“臣以为,皇上适才所言有些欠妥。君君臣臣之礼,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臣等岂能擅自更改?”
小康熙喟叹道:“鳌大人,朕过去说的没错,你果真是大清朝的第一忠臣啊!”
不难看出,小康熙与鳌拜二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进入了一个“蜜月”阶段。有“蜜月”做铺垫,他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谈不来或谈不拢的事情了。
鳌拜悠悠然地坐定。小康熙刚要发话,那鳌拜却抢先言道:“皇上,依臣所见,皇上的气色似乎不大好,莫非,皇上的龙体欠安?”
小康熙当然不是龙体欠安,只不过昨天夜里的劳累有些特殊,睡眠不足而已。小康熙打了个“哈哈”言道:“朕的身体很好,只是昨夜有些失眠,头脑有点昏沉……”
鳌拜马上道:“现在天气虽然变暖,但正是春夏交替时节,稍不注意,便容易患得疾病。臣敬请皇上应多多地保重身体为是!”
瞧瞧,鳌拜对小康熙是多么地关心和体贴。小康熙微微一笑道:“朕多谢鳌大人如此牵挂!但不知鳌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啊?”
鳌拜像是很不好意思地摆了一下手。“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有一件小事,想与皇上随便聊聊。”
小康熙心里说:鳌拜,你既然特地找上门来,就绝不会是什么“一件小事”。小康熙口里道:“鳌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朕正在洗耳恭听呢!”
鳌拜不慌不忙又不紧不慢地言道:“皇上,臣昨日下午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臣为一件事情已与太皇太后达成了共识,所以臣就特地赶来,报以皇上知道。”
小康熙恍然大悟似地道:“鳌大人原来是为此事而见朕的啊?”
鳌拜淡淡地一笑道:“皇上既如此说,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
小康熙点了点头。“朕的皇祖母已经对朕说了,说鳌大人想趁今年选秀之机,为朕挑选一位皇后……朕正想为此事向鳌大人表示谢意呢!”
鳌拜谦逊地一摆手。“臣只是做了份内之事,皇上又何必如此夸赞?不过,臣此番前来,还有一事需同皇上面谈。”
小康熙心中一怔。昨日下午,博尔济吉特氏在鳌拜走后赶到乾清宫,将鳌拜主动提出选后的事情告诉了小康熙,可除此之外,博尔济吉特氏就没再提及别的什么事情。小康熙略一思忖,便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鳌大人还有什么事,快说出来与朕听听!”
鳌拜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皇上,微臣有一小女,不知皇上可曾听说过?”
小康熙摇了摇头。“朕几乎终日呆在宫中,并不知鳌大人还有一个千金小姐。”
小康熙心里犯起了嘀咕:鳌拜此时提起他的小女是何用意!莫非……就听鳌拜言道:“皇上,微臣小女,人唤兰格格,今年恰是二八芳龄,虽不敢说有倾国倾城之貌,但依微臣看来,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微臣的小女,也实不为过……”
小康熙“哦”了一声道:“朕万万没有想到,鳌大人膝下,竟然有一位如此美貌的女儿……朕也实在太过孤陋寡闻了!”
小康熙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已经猜出了鳌拜的来意。鳌拜接着道:“皇上,微臣的女儿不仅长得容貌非凡,更主要的,还是她有一种人见人爱的兰心蕙性。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贤淑,她的端庄……皇上,微臣确实是难以用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微臣的小女啊!”
小康熙故意长叹一声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鳌大人,世间竟然有如此奇妙无比的女子,朕为何却无缘相见?鳌大人,朕希望你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你那小女带进宫来,让朕好好地目睹一下她那惊世的容颜和惊世的温柔,也算是了却了朕的一桩平生大愿,鳌大人以为如何啊?”
小康熙说得煞有介事的,不由得鳌拜不信。鳌拜即刻问道:“皇上此话当真?”
小康熙信誓旦旦地道:“自古天子无戏言,朕岂能诓骗鳌大人?”
鳌拜不觉点了点头,突地又“哈哈”大笑道:“皇上不必费那么许多心事了,臣此番前来,就是想与皇上商谈,让臣的那个小女,日日夜夜地厮守、相伴皇上……”
小康熙早就料到了鳌拜的真正来意,但表面上却佯装不解道:“鳌大人此话何意?”
鳌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踱到了小康熙的身边,状态极其地亲密。“皇上,臣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待下月选秀之日,臣把小女送往宫中,皇上先挑她为秀女,然后再钦定她为皇后,这样,既了却了皇上的一大心愿,同时也使微臣与皇上的关系更加地亲近,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小康熙一拍脑门。“朕总算是明白了……鳌大人的意思,是让朕娶你的千金为皇后……”
鳌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臣正是此意,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啊?”
鳌拜说完,定定地看着小康熙,那两道鹰隼一般的目光,仿佛要看到小康熙的心里去。当然,他不可能看到小康熙的内心,他只能看到小康熙的脸部,而小康熙的脸部却充满了一种十分灿烂的笑容。小康熙就这么笑着对鳌拜道:“鳌大人,朕能娶贵千金为皇后,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喜事,既是如此难得的喜事,朕焉能说出一个不字?”
鳌拜马上言道:“皇上圣明!臣没齿难忘皇上的大恩大德!”
鳌拜说着,居然做出了一副要给小康熙叩头的架式。小康熙赶紧拦阻道:“鳌大人不必多礼。如果一切顺利,鳌大人便是大清朝的国丈了。不过,朕现在却多少有些担心……”
鳌拜一愕。“不知皇上担心何事?”
小康熙故意皱着眉头道:“朕担心的是,朕与贵千金素昧平生,朕又尚且年幼,如果朕与贵千金相处得不是那么十分融洽,这岂不是有损于鳌大人的威望和名声?”
看起来,小康熙不仅已经把娶鳌拜之女兰格格当成了既成事实,而且还把这个问题考虑得相当深远。鳌拜“哈哈”一笑道:“皇上处处替微臣着想,微臣真是感激不尽,但依微臣看来,皇上适才所虑,未免有些多余……”
小康熙双眉一挑。“请鳌大人明说。”
鳌拜振振有辞地言道:“臣以为,普天下的女子,没有一个不盼望着能够在皇上的身边悉心地伺候,更何况,臣早已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小女,臣还依稀记得,当臣把此事告之小女的时候,小女实在难以遏制心中的激动与兴奋,只能喜极而泣……”
鳌拜显然说的是违心话。小康熙倒很是高兴地道:“鳌大人既如此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臣多谢皇上成全!”鳌拜的心里当然十分地舒坦。“不过,臣以为,此事目前还是不宜过分声张,不然,朝中定会有人对此事说三道四……”
鳌拜口中的“有人”,当然指的是苏克萨哈之流。这并不是说鳌拜对苏克萨哈之流还有什么忌惮,原因是鳌拜不想在兰格格正式成为大清朝的皇后之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小康熙深深地点了点头。“鳌大人说的有理。事情还没有成为定论之前,最好不要过分地渲染……一切就拜托鳌大人多多地费心,朕只需在此静候佳音便是。”
鳌拜见来此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便对着小康熙拱手作揖道:“皇上昨夜失眠,臣不敢再行打扰,如果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这就告辞!”
小康熙还真的打了个哈欠。“此事既已敲定,朕就不多多挽留,鳌大人请便!”
鳌拜又冲着小康熙鞠了一个躬,然后才慢慢地退出了大厅。鳌拜刚一离开,小康熙就急急地叫道:“赵盛、阿露,速陪朕去往慈宁宫!”
却原来,小康熙适才在鳌拜面前的所作所为,全是在演戏。他之所以演得那么逼真,是想先稳住鳌拜,然后再图对付鳌拜的方法。从此不难看出,现时的小康熙,的的确确与过去大不相同了。似乎,他不仅仅是生理上成熟了,他的心理,也在与鳌拜的屡次交锋中,日趋成熟。
阿露早就穿好了衣服,听见小康熙的叫声,她便与赵盛一起很快走到了小康熙的身边。人们常说,男人最难忘的女人,是自己的第一个恋人。而实际上,更确切点说,男人最难忘的,应该是第一个与自己有云雨之乐的女人。故而,当阿露走到小康熙的身边,小康熙便情不自禁地朝着她的脸蛋望去。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在看着小康熙。她的脸,硬硬地扭过一边。她的目光,也不知在看着哪里。好在小康熙此时有要事在身,对她的这种表现,他也就没有过分在意。
小康熙带着赵盛和阿露出了乾清宫直奔慈宁宫而去,半道上,恰恰碰见了博尔济吉特氏。小康熙不由得惊讶道:“皇祖母如何知晓孩儿要来慈宁宫?”
吉特氏言道:“我并不知道你要来。我只知道,那鳌拜先前去找了你,我隐隐约约地有些不放心,所以就赶过来看看。”
很显然,吉特氏早就在暗暗地留意着鳌拜的一举一动了。小康熙低低而又迅速地把鳌拜的意图说了一遍。吉特氏一怔,然后言道:“难怪鳌拜会那么主动、那么热情地要为你挑选一个皇后了,原来他是为自己打算!”
小康熙有些不安地问道:“皇祖母,孩儿该怎么办?”
吉特氏看了一下四周。“孩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慈宁宫再谈吧。”
小康熙跟着吉特氏走进了慈宁宫并走进了佛堂。当佛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小康熙言道:“皇祖母,无论如何,孩儿也不能娶鳌拜的女儿为后!”
吉特氏言道:“是呀,孩子,若让鳌拜的女儿做了大清朝的皇后,以后的事情,显然就会更加麻烦……”
小康熙道:“那鳌拜仗着手中的权势,名义上是在与孩儿商谈,而实际上,他是在威胁孩儿……孩儿知道,即使孩儿当面拒绝了他的要求,也只能是无济于事,所以孩儿就佯装答应了他。”
吉特氏点了点头。“孩子,你做得对!就目前而言,那鳌拜想做什么事情,是无人能够阻挡得了的。”
小康熙着急道:“皇祖母,如此说来,孩儿岂不是一定要娶那鳌拜的女儿为后?”
吉特氏沉吟道:“看来,我们只有先稳住鳌拜,然后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小康熙不觉挠了一下头。“可是……皇祖母,稳住鳌拜容易,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却着实不易……”
吉特氏仿佛自言自语地道:“鳌拜一意孤行,无人能够阻拦。但不知,那索尼得知此事后,心中会作何感想……”
小康熙眼睛倏地一亮。“对了,皇祖母,你不是说过那索尼城府颇深吗?皇祖母已经暗定了索尼的孙女儿做大清朝的皇后,现在鳌拜要强行把他的女儿送与孩儿为皇后,鳌拜此举,显然触动了索尼的利益,如果我们把此事告诉索尼,如果索尼真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那他就决不会袖手旁观,他就肯定会为我们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吉特氏摇头道:“索尼即使是诸葛孔明在世,恐也实难想出一个对付鳌拜的计策来……”
是呀,索尼即使有千万条计策,但鳌拜执意要把兰格格送上大清朝皇后的宝座,他索尼又能把鳌拜怎样?
但小康熙却不死心。“皇祖母,就算那索尼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但孩儿以为,我们姑且试他一试,也并无妨碍……”
吉特氏闻言,很是认真地看着小康熙的双眼,看得十分地专注,也看得十分地仔细。小康熙都被她看得忸怩不安起来。“皇祖母,您为何……如此看着孩儿?”
吉特氏浅浅地一笑道:“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你懂得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那就是,在一件事情还没有彻底绝望之前,哪怕只是还有一点点可能或希望,也绝不放弃……”
小康熙被吉特氏夸得很是羞涩。“皇祖母,孩儿只是病急乱投医,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吉特氏摸了摸小康熙的头。“孩子,去吧,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索尼。说不定,索尼真的会想出一个什么好办法来为我们的皇上排忧解难呢!”
小康熙跟着道:“皇祖母,如果索尼真的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其实也是在为他自己排忧解难呢!皇祖母,孩儿说的对不对?”
“说得好!”尽管吉特氏满腹的心事,但看到小康熙确已长大成人,心中也不由得十分高兴。“孩子,那索尼的利益已经和我们的利益紧紧地捆在一起了!”
小康熙别了皇祖母,领着赵盛和阿露又匆匆地回到了乾清宫。也顾不得腹中饥饿,小康熙就把那索额图召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知那鳌拜要把他的女儿嫁与朕做皇后?”
索额图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皇上,你不是已经答应让小人的侄女做皇后了吗?”
小康熙言道:“是的,朕是这么答应过你的。但鳌拜半路上来了这么一手,朕也没有办法呀!”
索额图不能不着急。谁做皇后,将直接影响他未来的前程。“皇上,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小康熙道:“办法自然有。天无绝人之路嘛!朕的办法就是,你速回家中,将此事告之你父亲,让你父亲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明白了吗?”
索额图不太明白,但又无奈,只得遵旨行事。好在索额图内心虽然着急万分,但表面上看起来却十分地从容,他离开皇宫的时候,步履也还算得上是不慌不忙的。
小康熙当然比索额图更为焦急。他真想能够当面同索尼深谈一次,但为了不引起鳌拜可能有的猜忌和怀疑,他就只能通过索额图与索尼取得联系。
索额图是当天中午回宫的。小康熙迫不及待地问他道:“你父亲可有什么话带给朕?”
索额图有点沮丧地摇摇头。“小人的父亲……只叫小人三天后再回家中听消息。”
小康熙也不免有些灰心丧气,但他却强打起精神来安慰索额图道:“别着急,你父亲一定会想出一个好办法的。”
三天之后,索额图急急地回了一趟家,可带回来的消息却依然让小康熙失望。索尼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叫索额图三天后再回家一次。
小康熙暗自思忖道:看来,索尼也是一筹莫展啊!三天、三天,再过几个三天,就要选秀了,到那时,即使索尼想出了一个什么好计策,恐怕也毫无用处了。
然而,又过了三天之后,索尼却让索额图带给了小康熙一张小纸条。那小纸条上有几行蝇头小楷,大致内容如下:兰格格因对鳌府侍卫巴比仑倾心相爱,不愿入宫为后,鳌拜便囚禁巴比仑以相要胁,兰格格只得同意……皇上定有好生之德,定有普渡众生之意。
小康熙将索尼的那张纸条看了好几遍,却一时无法理解其义。“索额图,你父亲除了写这张纸条之外,可还说了些什么?”
索额图回道:“小人的父亲只是说,皇上看了这纸条后,一定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小康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将那张纸条仔细地看了两遍,口中不住地念叨道:“……朕有好生之德,朕有普渡众生之意……”
突地,小康熙一把抓住索额图的手道:“朕终于明白了!你父亲果然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他是用这张纸条来考朕呢!”
索额图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皇上,小人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康熙眉飞色舞地道:“你暂时不要问这么多,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你现在就回家去告诉你父亲,说朕同意他的意见,并叫他拟定一个具体的方案,好两边同时行动。”
你道索尼的那张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原来,索尼得知鳌拜的“阴谋”后,异常地惊诧不安。他不甘心让即将到手的皇后宝座无端地再落入鳌拜之手,可情急之中却也想不出什么良策来。如果硬碰硬地同鳌拜对着干,那必将是头破血流。所以,他一边叫小康熙耐心地等待,一边在家中绞尽脑汁地想心事。他以为,想在鳌拜的身上找到什么“突破口”看来是不可能的了,既如此,也就只能在鳌拜的女儿兰格格的身上动脑筋了。可兰格格的身上又有什么“脑筋”可动?他猛然想起,兰格格与鳌拜素来不和,这次鳌拜叫她去做皇后,她会不会有什么抵触情绪?如果有,他索尼就可以在她的身上想想办法。于是,索尼就颇费了一番周折去悄悄打探鳌府内的究竟,没成想,居然打探出了兰格格与巴比仑之间还有着一层特殊关系。索尼真是如获至宝。凭他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斗争经验,他很快就从中想出了一个对付鳌拜的办法来。他以为,只要能创造一个条件,让兰格格和巴比仑双双离开北京城,那兰格格和巴比仑是没有理由不同意的。当然,这一切都只能秘密地进行。如果兰格格真的突然“秘密”地失踪,那皇后的位置就非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莫属了。索尼之所以要在那张纸条上写着“好生之德”、“普渡众生之意”的字眼,只不过是想顺便“考考”小康熙皇帝是否真的有那么聪明。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件事情。是在“选秀”的前一天下午,索尼乘着一顶八拾大轿走进了铁狮子胡同。索尼来鳌府前已经知道了这么两件事,第一,鳌拜此时不在家,兰格格等等待选的“秀女”都集中在了户部;第二,鳌拜正在户部对户部尚书玛尔塞等人面授机宜;第三,索尼已经探得了鳌拜拘囚巴比仑的位置所在。这样,索尼要见巴比仑,也就不必在鳌府内四处找寻了,而四处找寻是最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举动。
索尼下了轿,走进了鳌府。守门的侍卫告诉他,鳌大人不在家。索尼道:“我在花园里转转,等鳌大人回来。”
索尼是当朝的第一辅政大臣,守门的侍卫当然不便阻拦。索尼也果真没去什么地方,只在前花园里慢慢地转悠。看索尼悠然自得的神情,似乎他已被满园的奇花异草深深地陶醉了。而实际上,他此刻的内心却十分地紧张。他来鳌府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通知巴比仑一个具体的时间。他不想把这件重要的事情交与别人办。交给别人办他很不放心,所以他就亲自来到了鳌府。
他在前花园里转悠也是有目的的。他知道那个巴比仑就关在前花园边上的一间小屋里,而且平日无人看守。所以,索尼转来悠去的,就走到了关押巴比仑的那间小屋的附近。索尼并没有太靠近那间小屋,而是与小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保持着这边讲话那边能够听到的那种距离。
巴比仑正趴在小屋的窗前向外张望。他几乎每天都这么趴在窗边。今天以前,他还常常地可以看到兰格格。兰格格只要一有可能,就会走到这窗边,同他说上几句话。他显然是憔悴了,而她似乎比他更憔悴。但不管有多么憔悴,只要俩人能够常常地见上面,那对他们而言,就都是一种莫大的宽慰和满足。可今天一大早,兰格格就被鳌拜送到户部去了。明日便是宫中“选秀”的日子,从此以后,他巴比仑恐怕就再也见不着兰格格了。想到此,巴比仑就不禁悲从心来。他真想一死了之。与心爱的人天各一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他又不敢死。他深知,如果他寻了短见,那兰格格知道后,就定然会步他的后尘。如果真的是这样一种结局的话,那他巴比仑岂不是太过自私了吗?
就在巴比仑趴在窗边泪眼婆娑的当口,猛听得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巴比仑,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点点头。”
巴比仑一惊,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看到了索尼。索尼正用眼的余光在乜着他。他认识索尼,虽然不知索尼的来意,但还是点下了头。
索尼的目光投向了别处,但口里却很清晰地言道:“巴比仑,兰格格让我带信给你,三天后的晚上,她在东华门外等你。记住,明天,后天,是大后天的晚上,子夜时分,兰格格在东华门外等你。如果你全部听清楚了,就再点一下头。”
索尼眼的余光又瞟向巴比仑。他看见,巴比仑很是明确地点下了头。虽然,索尼不敢绝对保证巴比仑会百分之百地相信他刚才所说的话,但索尼以为,巴比仑除了冒险一试之外,也实在是别无选择。至于巴比仑在三天后的子夜时分如何离开这间小屋、如何离开这个鳌府,似乎就不是他索尼需要操心的问题了。因为,巴比仑在鳌府任侍卫多年,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应该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索尼直了直腰身,最后叮嘱了一句道:“巴比仑,这几天里,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不仅你有性命之忧,就是兰格格,也会有生命危险。”
索尼相信,提到“兰格格”三个字,就足以使得巴比仑在这几天里保持相应的冷静。一切办妥之后,索尼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悠搭悠搭地返回到鳌府的大门边。
事有凑巧,索尼刚到鳌府门边,就看见那鳌拜一个人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打外面走来。鳌拜出门,常常是一个人徒步而行。索尼忙着迎上去,双手一拱,笑嘻嘻地言道:“鳌大人,你可叫老夫一阵好等啊!”
鳌拜刚进铁狮子胡同,就看见了索尼所乘的那顶八抬大轿,故而此刻见了索尼,也就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也朝着索尼拱了拱手,满面笑容地言道:“若知索大人光临敝府,鳌某也就早些回来了。”
鳌拜之所以满面笑容,当然是因为心里高兴。兰格格已在户部,明日便要入宫候选,用不了几日,她就是大清朝的皇后了。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他鳌拜能不高兴?
鳌拜与索尼二人走进一间小客厅,分宾主坐下。鳌拜言道:“索大人,鳌某适才在户部,看到待选秀女的名单当中,有索大人的孙女儿赫舍里氏,索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的图谋啊?”
鳌拜话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根本没把索尼的孙女儿当一回事。他以为,只要有兰格格在,其他任何女子,就甭想坐上皇后的位置。更何况,包括索尼在内,谁人敢与他鳌拜争锋?
索尼“哈哈”一笑道:“鳌大人,老夫就是为此事而来。老夫直到今日中午才知鳌大人的千金也在待选秀女之列,老夫怕鳌大人会产生什么误会,所以特来告知鳌大人……”
鳌拜咧了咧大嘴道:“索大人如此在意鳌某,鳌某当十分地感谢。不过,即使索大人真的有什么大的图谋,那也是人之常情啊!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如果索大人的孙女儿被皇上看中而成了大清朝的皇后,岂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喜事?”
鳌拜显然是在调侃索尼。索尼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摆了摆手道:“老夫哪会有如此的福气?不瞒鳌大人,老夫本不想把孙女儿送往宫中,可她却高低不同意,没办法,老夫也就只能由着她了。凭她那么一副长相和德性,如果能被皇上选中为妃,老夫也就十分地满足了。”
“索大人岂能如此悲观?”鳌拜似乎是在安慰索尼。“据鳌某所知,索大人的那个孙女儿不仅容貌出众,且德行也是有口皆碑的,加上索大人第一辅政大臣的身份,即使索大人的那个孙女儿当不上皇后,也理应坐上皇贵妃的位置。索大人放心,待明日选秀结束之后,鳌某去跟太皇太后商量商量,让当今皇上娶索大人的孙女儿为皇贵妃,你看如何啊?”
索尼赶紧道:“有鳌大人这句话,老夫幸莫大焉!”
满清制度规定,大清朝的后、妃、嫔等共分八级,名额也有限制,即皇后一名,皇贵妃一名,贵妃二名,妃四名,嫔六名,贵人、常在、答应等没有定额。而实际上,许多皇帝往往不按照这个规定办理。就以康熙皇帝为例,他的一生中,有名号的后、妃、嫔共有三十一个,另有贵人八名、常在、答应等就更难以统计。而康熙还算不上什么好色的皇帝,若碰上好色的皇帝,那妃、嫔的数额就一点限制也没有了。当然,这是别话。
但不管怎么说吧,若从等级上看,皇贵妃是仅次于皇后的一个重要的位置。鳌拜能慷慨地将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送与”索尼,也算是鳌拜给了索尼一个莫大的面子了。不过,索尼的心中却这样想道:“鳌拜,你先别得意,更不要高兴太早,皇后之花究竟落入谁家,并不是由你鳌拜说了算!”
索尼想是这么想。脸上却是笑容可掬。鳌拜因为心中得意,所以也就陪着索尼笑个不停。俩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索尼便起身告辞。鳌拜也没挽留,只殷勤地将索尼送到门外,就大步返身回府。显然,俩人尽管都各怀鬼胎,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等待或盼望明天的到来。
鳌拜和索尼“等待或盼望”的“明天”终于到来了。这一天,紫禁城北的神武门周围,一下子变得异常地热闹:人头攒动,熙来攘往。还刚刚是早晨,便足有上千名少女聚集在了神武门四周。原来,大清朝三年一度的“选秀”活动,就要在此开始了。
紫禁城共有四道门,向南的叫午门,也是紫禁城的正门,向东的名东华门,向西的名西华门,向北的门本来叫玄武门,后因康熙登基避康熙名字玄烨之讳,就改称神武门。大清朝的“选秀”活动,便在神武门内进行。
这一年的“选秀”与过去相比,大有不同。这是小康熙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太皇太后及四位辅政大臣早就公告天下:当今皇上要在此次选中的“秀女”中,钦封皇后、皇贵妃、贵妃及妃、嫔若干人。也就是说,与过去“选秀”相比,此次被选中的“秀女”,其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光明,其出人头地的机会和可能大大增加。故而,往届“选秀”时,许许多多有权有势的人,总想方设法地将自家的女子隐瞒不上报户部,而此次却正好相反,许许多多有权有势的人,都千方百计地把自家的适龄女子,亲自送往户部。这也难怪,有几人不想成为大清朝的皇亲国戚呢?所以,一时间,户部里人满为患。从全国各地送往户部的少女,林林总总地至少有数千人。这样一来,以户部尚书玛尔塞为首的一批官吏可就发了大财,谁要是不给他送上一点适当的礼物,谁家的女子就很有可能通不过户部的“复选”。纵是如此,待户部“复选”结束,也还足足剩下有千余名少女。这千余名少女在选秀日的一大清早,便由户部官员领着,集合在紫禁城的神武门内外,等候着当今皇上的亲自挑选。
聚集在神武门内外的那千余名少女,容貌、身段不尽相同,脸上的表情就更是大不一样。有的胆子很小,所以就显得较为紧张,有的见多识广,看起来就比较平静;有的很想成为皇上的妃嫔,脸上自然就流露出一种期待和憧憬,有的根本就不想入宫。脸上显然就挂着一层忧虑和不安。比如那个兰格格和赫舍里氏吧,一个只满心牵挂着被囚禁了的巴比仑,一个却在想象着做了皇后时的情景,俩人脸上的表情当然就迥乎不同了。
“选秀”的程序大致是这样的:户部把待选的少女集中在神武门内外,到了正式“选秀”的时候,再把少女们按照一定的顺序编成五人一组,然后由当值太监以“组”为单位依次将少女们引进皇宫内,引到一个规定的地点,那地点摆有一张几案,几案上放有五块绿色的木牌,几案旁站有一位执事太监,几案后悬挂着一张透明度很好的珠帘,珠帘后便端坐着皇上和皇后。待选的少女五人一排地站在那张几案之前。如果皇上和皇后认为哪个少女可以入选,执事太监便将几案上相应的绿木牌翻过来,反之,则几案上相应的绿木牌就不动。被选中的少女很快就由一名当值太监领入宫中一处指定地点休息,未被选中的少女也马上由当值太监送出皇宫。
因为小康熙皇帝尚未结婚,大清朝还没有什么皇后,所以这次选秀活动就由小康熙皇帝和大清朝的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二人共同来主持。那张几案旁站立的执事太监是赵盛。阿露及一千宫女侍立在小康熙和博尔济吉特氏的身后。
小康熙皇帝对这次选秀活动并不是很在意。虽然他已经在阿露的身上知道了男女情事的奇妙,他还知道。此次选秀过后,他不仅将有皇后,而且还有数目可观的妃嫔,他尽可以在她们的身体上任性地寻找着那种奇妙的感觉,故而他对此次选秀活动多多少少地有些期盼和激动。但是,他毕竟不是那种喜欢耽于享乐的皇帝,他有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至少,就目前而言,他着重要去考虑的,是那个鳌拜的女儿兰格格的问题。如果兰格格的问题处理不好,恐怕他所有的理想和追求就都要化为泡影了。
所以,当小康熙随着博尔济吉特氏在那张珠帘后面坐定之后,小康熙就对博尔济吉特氏言道:“皇祖母,这次选秀,一切就由您老人家做主吧!”
吉特氏虽然知道小康熙是满腹的心事,但还是言道:“孩子,这一次不是普通的选秀,你的皇后、皇贵妃等都要从这些秀女中产生,你还是定下心来好好地看一看吧。”
小康熙笑了笑道:“皇祖母,即使孩儿定下心来,也难以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呀!”
吉特氏想了想,觉得小康熙说的也有道理。他毕竟才十四岁,也实难分辨出什么女人的优劣来。于是她就点头道:“既如此,那就由我自作主张吧!”
吉特氏向站立在几案旁的赵盛作了一个手势,赵盛便扯起尖细的嗓门儿喊道:“选秀活动现在开始……”
很快,一个当值太监就领了五个少女并排地站在了几案前。遮住小康熙和博尔济吉特氏的那层珠帘很奇特,坐在珠帘后面,能清楚地看见外面,‘而站在外面,却难以看清珠帘后面。故而,小康熙和博尔济吉特氏二人能将几案前的少女们的身段、容貌看得逼真无遗,而那些少女们却很难窥到小康熙和博尔济吉特氏的真面目。这,也许也算得上是皇家的一种尊严和神秘吧。
小康熙的眼睛虽然也在朝着珠帘外面看,但他的大脑却在急速旋转思考着其他的问题。吉特氏问他道:“皇上,你看这一组当中有谁可以入选?”
小康熙低“啊”一声。“皇祖母,你看谁合适就谁合适。孩儿全凭皇祖母作主。”
吉特氏多少有些无奈地摇了一下头,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赵盛伸出二个手指头。赵盛会意,轻轻地将几案上的第二块绿木牌翻了过来,意思是,第二个少女被选中入宫,其他四位少女落选,各自回家。
一组又一组少女井然有序地走到几案前站下,又很快地离去。因为看的多了,又没把心事放在这方面,所以在小康熙的眼里,那些少女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根本就没有什么特点可言。不过,有一次,也仅有这么一次,当一组少女在几案前站定了之后,小康熙的眼睛不由得就瞪得溜圆。
那大概是第九十九组,五个少女并肩往几案前一站,当值太监便高声叫道:“第一位,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年方十六……第五位,辅政大臣鳌拜的女儿兰格格,芳龄十六。”
也真是凑巧,赫舍里氏和兰格格分在了一组。有这么两个少女站在前面,小康熙的眼睛能不睁得大大的吗?
小康熙首先看的是赫舍里氏。如果计划顺利,她不久便将成为他的皇后。他以为,她长得很美。她这种美,就像是清晨带露的鲜花,美得清纯,美得水灵,而清纯和水灵中又不乏艳丽,加上她此时的脸上正现着一种微微的、甜蜜的笑容,小康熙看了,不禁怦然心跳。他有一种直觉,他的直觉是,皇祖母为他挑选的这位未来的皇后,的确十分地可人。
小康熙的目光又迅速地移向那个兰格格。如果他的计划失败,那么这个兰格格就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皇后。他发现,这个兰格格长得也非常地美,但美得不像是带露的鲜花,而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的鲜花,美得倔强,美得冷艳,而倔强和冷艳中又透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加上她此时的脸上几乎毫无表情,所以小康熙看了她之后也不禁怦然心跳。只是这种心跳与先前的心跳大不相同。他为赫舍里氏心跳是感到了一种温馨,而为兰格格心跳则是觉着了一种酸涩。
吉特氏知道小康熙的心境,所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向赵盛伸出了一根手指,紧接着又伸出了五根手指。
第一块绿木牌翻过来了。小康熙看见,那赫舍里氏的脸上迅速地浮起两抹红晕。他知道,她此时的心里一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第五块绿木牌也翻过来了。小康熙看见,那兰格格原先几乎毫无表情的脸上霎时变成一片惨白。小康熙明白,对兰格格而言,她是多么希望那块木牌子不要翻身啊!
赫舍里氏和兰格格都被当值太监领入后宫去了。又一组少女站在了小康熙和吉特氏的面前。不知是看的时间长了、有点疲惫的缘故,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小康熙的双眼居然慢慢地合了起来。若不是他的身体间或地动弹一下,别人还会以为小康熙已经睡着了。
吉特氏看了看小康熙,又忙着转过头去。小康熙可以在一旁打盹,但她却不可以。选秀活动一定要顺利地进行和结束。这是大清祖宗定下的规矩,岂能随意变更?
因为待选的少女有千余之众,所以此次选秀活动所花费的时间就相当地长。从早晨开始,一直到晌午时分,最后一组少女才从小康熙和吉特氏的面前离开。小康熙因为年少,并没有觉得有多劳累,只是感到有些心绪不宁。吉特氏虽然疲惫,但因为始终坐着,倒也能支持得住。而最苦最累的,还是那个赵盛,一大把年纪了,站了大半天,连喝口茶的工夫也没有。当选秀终于结束之时,赵盛摇摇晃晃地像是要栽倒。慌得阿露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且言道:“赵公公,皇上叫你不要当这个执事,你偏要逞能,这下好了吧?腰酸背痛了吧?”
选秀之前,赵盛就主动要求当选秀的执事。小康熙考虑到他年已老迈,本不准备答应,可赵盛执意如此,说此次选秀意义重大,且他已经老朽,很可能见不着当今皇上的第二次选秀了,因而他一定要充任此次选秀的执事。小康熙感其一片忠心,也就最终同意了他的要求。
此时,见赵盛摇摇晃晃的样子,小康熙便笑着站起来道:“赵公公,你今天累坏了,快来朕的位子上坐下歇歇。”
赵盛赶紧摆手道:“皇上的位子,老奴如何坐得?老奴虽有些劳累,但也还支撑得住……”
还是阿露乖巧,早找了一把椅子放在了赵盛的身后。“赵公公,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快坐下歇歇吧!”
吉特氏也笑着道:“待赵公公喘过气来,我们就一起陪皇上去吃饭。”
赵盛闻言,忙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太皇太后,老奴已经喘过气来了……”
阿露笑道:“赵公公,我看你不是喘过气来了,而是肚子里饿得喘不过气来了!”
小康熙大笑,连吉特氏身后的那十几名宫女也都大胆地放声笑起来。大清朝此次意义非凡的“选秀”活动便在这大笑声中圆满地结束了。“选秀”是结束了,而有些事情,似乎才刚刚开始。
就在“选秀”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在慈宁宫的一间客厅内,大清朝的四位辅政大臣聚在一起,正与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商量着小康熙皇帝选后及婚期有关事宜。
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四位辅政大臣和博尔济吉特氏的意见,完全一致。博尔济吉特氏的意见是,三天之后,待那些被选中的秀女们对宫中的情况和礼节比较熟悉了,由小康熙皇帝亲自从那些秀女们中间挑选出大清朝的皇后、皇贵妃、贵妃及妃、嫔等。鳌拜说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他鳌拜的意思。遏必隆当然支持。索尼说没有意见。苏克萨哈表示同意。
博尔济吉特氏的另一个意见是,小康熙皇帝的婚期最好就定在今年的秋天。熬拜表示绝对赞同。遏必隆补充说皇上的婚期越早越好。索尼和苏克萨哈同样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说皇上的婚期不能太早,因为要留有充裕的时间好好地筹备。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吉特氏的意见:小康熙皇上的婚期定在今年秋天。
看起来,这四位辅政大臣的意见异常地统一,而实际上,他们同意的动机却有很大的不同。鳌拜和遏必隆几乎是一致的,他们认为兰格格是当朝皇后的惟一人选,所以小康熙皇帝今年内结婚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索尼的想法自然与鳌拜和遏必隆不同,他知道,如果事情顺利,真正的皇后会是他的孙女儿赫舍里氏,故而他在表示同意的时候,心里就未免有些洋洋得意,当然,在这洋洋得意的里面,也多少有点担心。而那个苏克萨哈之所以表示同意,乃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已无力同鳌拜相抗衡了,所以就盼望着小康熙皇帝早点结婚并亲政。他以为,只要小康熙皇帝一结婚、亲政,那鳌拜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势就会顿然消失。尽管小康熙皇帝不一定会马上就置鳌拜于死地,但只要鳌拜不能够再嚣张、不能够再霸道,他苏克萨哈也就算是出了心中的恶气;说不定,小康熙皇帝再重用他苏克萨哈,那么,他苏克萨哈便可以在鳌拜的面前重新抖一抖他在顺治皇帝时的威风了。当然,苏克萨哈自己也清楚,想要重抖顺治皇帝时的威风恐怕很难,因为小康熙皇帝和鳌拜的关系现在看起来似乎很融洽。不过,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苏克萨哈也会满腔热情地去期待,而小康熙结婚、亲政,便是他苏克萨哈的最后一点希望。
见四位辅政大臣的意见相当一致,博尔济吉特氏自然就十分高兴。她含笑言道:“各位大人对当今皇上如此爱护,我这里就向各位大人表示深深的谢意了!”
鳌拜马上便躬身言道:“太皇太后言重了!为大清朝、为当今皇上效力效忠,是我等辅政大臣义不容辞的责任,又何谢之有?”
遏必隆和苏克萨哈也都说了一番“谦逊”之言。索尼却不紧不慢地言道:“太皇太后,老臣以为,当今皇上选后及完婚,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情,应当记录下来,载于大清史册,并应速速告知朝中上下文武百官知晓……”
吉特氏知道索尼与小康熙的某种“联系”。她明白索尼说这番话的用意,是怕日后“口说无凭”。只要小康熙选后及完婚之事“载于大清史册”,只要朝中上下文武百官都“知晓”了此事,即使鳌拜日后想要反悔,恐怕也实难开口。
想到此,吉特氏就笑问鳌拜等人道:“不知各位大人对索大人的这个意见,怎么看啊?”
鳌拜当即言道:“臣绝对赞同索大人的意见。皇上选后及完婚,不仅要载人大清史册、让文武百官都知晓,而且应该诏示天下,让整个大清朝都家喻户晓!”
遏必隆和苏克萨哈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吉特氏言道:“既然各位大人都赞成,那就按索大人说的办理吧!”
于是,吉特氏召来几位史官,将今日四位辅政大臣的商谈内容记录在案,并以太皇太后和四位辅政大臣的名义通告朝中上下:当今皇上决定三日后亲自挑选后、妃,并定于今年秋天完婚,待具体婚期选择好了之后,再晓谕天下。
此次会议结束之际,几乎每个参加会议的人心里都非常地高兴和满意。尤其是鳌拜,似乎已经以“国丈”的身份自居了。刚出慈宁宫,他就踌躇满志地对索尼道:“索大人,鳌某今日上午已和皇上谈妥,他决定挑选你的孙女儿做大清朝的皇贵妃。索大人,你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何感想啊?”
尽管鳌拜没有明说,但苏克萨哈早就听出,鳌拜已将大清朝的皇后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所以苏克萨哈就很是厌恶、不满和愤怒地瞟了鳌拜一眼。但因为早已是今非昔比,故而苏克萨哈瞟鳌拜的那一眼,就多少有些偷偷摸摸的味道。
而索尼却笑容满面地朝着鳌拜一拱手道:“鳌大人如此关爱老杞,老朽真是无言以谢啊!”
鳌拜“哈哈”一笑道:“索大人,你我都同为当今皇上效力,彼此间也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不像有的人,口是心非又自不量力,’可结果呢?还不是一无所有?”
显然,鳌拜那“有的人”,指的就是苏克萨哈。若是过去,苏克萨哈恐怕早就要对鳌拜反唇相讥了,可现如今,听了鳌拜的话后,苏克萨哈却只能一言不发,至多,他会在心里悲伤地感叹道:真是凤凰落毛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只不过,苏克萨哈恐怕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清楚,他与鳌拜,究竟谁是虎、谁是犬。
当然了,如果鳌拜得知了当天晚上在皇宫里发生的一件事情,他也许就不会在索尼和苏克萨哈的面前那么自鸣得意了。
当天晚上,夜很深的时候,有两个少女,几乎是肩并肩地走进了乾清宫。一个是阿露,另一个则是鳌拜的女儿兰格格。因为兰格格和赫舍里氏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所以她们被选中秀女后的待遇就比较特殊。就说住的条件吧,别的秀女大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内,而她们两个则是独处一室,且还有丫环、仆人悉心地照料、伺候。赫舍里氏还好,虽然一下子离开了亲人、单独住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多多少少有些落寞之感,但一想到未来那美好的日子,她便也能保持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较为平稳的心态。而兰格格却不行。她一心只牵挂着那个被囚禁在鳌府内的巴比仑。故而,她独处一室,便觉度日如年、心似油煎。一个白天好不容易地熬过去了,却迎来了一个更为漫长的黑夜,待黑夜蹒跚的离去,竟然又是一个恼人的白昼。
兰格格几乎都不知道她到宫中后的第二个白天是如何捱过去的,反正,天色又一点点地黑暗了下来。她的身子虽然躺在床上,但心却早已飞到了巴比仑的身旁。鳌拜曾向她许诺,只要她一入宫为秀女,巴比仑就可以获得自由。现在,她已经人宫了,巴比仑是否真的获得了自由?
她不知道巴比仑现在究竟如何了,所以她就很伤心。她知道自己进了皇宫之后便很难再见着巴比仑了,所以她就更加伤心。而一个人——特别是女人,在伤心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则又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好的去处,那就是死。兰格格虽然比一般的女人要倔强、要坚强,但在她想到从此以后就不能再见巴比仑的时候,那“死”的念头也确实是在她的脑海里来回地萦绕的。
但她又不敢死。她深知,如果她一死了之,鳌拜知道了,是定然不会放过巴比仑的。而想死又不能死,岂不是一个人在一生当中所能遭遇到的最大的痛苦?
就在兰格格痛不欲生而又不能不生的当口,一个人几乎是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走进来的人当然就是那个阿露。
阿露也没客套,而是直截了当地道:“兰格格,皇上现在要见你。”
听到“皇上”二字,兰格格稍稍回过了神。虽然她不认识阿露,也不知道皇上现在要见她是何用意,但有一个念头却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何不趁此机会向皇上说说自己与巴比仑的事呢?说不定,皇上念其痴情,会放她出宫。
就这么着,兰格格与阿露肩并肩地走向乾清宫。也许是夜深的缘故,或者是早有了什么安排,兰格格与阿露在走往乾清宫的路途中,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乾清宫门外,是索额图在值勤。许是他早已知晓此事,也没言语,就让阿露和兰格格走进了乾清宫。只是,在兰格格走进乾清宫前的一刹那,他曾很仔细地瞥了她一眼。也许,他是在暗中比较她与自己的侄女儿赫舍里氏哪一个更漂亮些吧。
阿露径直将兰格格带往小康熙的寝殿。寝殿门口,站着那个赵盛。赵盛堆起那皱巴巴却又十分慈祥的笑容对兰格格言道:“姑娘,不要害怕,皇上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兰格格见了小康熙心中会感到害怕吗?这个问题,甭说别人了,恐怕连兰格格自己都一时很难说清楚。只不过,她早已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和巴比仑的事情告诉皇上。
然而,兰格格跨进寝殿的时候,心中确实害怕了一下。因为,小康熙坐在床上,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她心中一凉:皇上在夜深之际、在寝殿之内召见自己,莫非是要自己侍寝?果真如此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呢?
尽管心中有些害怕,尽管心中忐忑不安,但兰格格还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奴婢叩见皇上……”
小康熙“噌”地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兰格格快平身,这里没有别人,你用不着跪拜。”
是呀,这里只有她和小康熙二人,且小康熙一步步地就走到她的身边来了,所以她虽然爬起了身子,但心中却异常地空虚。尽管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与巴比仑的事情说出,可此时此刻,她嗫嚅了好一会儿,也终究没能说出话。
小康熙虽然只有十四岁,但长得却很是高大,乍看上去,他真的像是个大人了,只是身体略有些单薄。见兰格格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轻轻地言道:“你用不着紧张,朕今夜召你,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谈一谈关于那个巴比仑的事情……”
兰格格一愕,终于能开口说话了。“皇上也知道……巴比仑?”
小康熙点点头。“昨天上午,你父亲解除了对巴比仑的囚禁。巴比仑在鳌府内可以行动自由了!”
“真的?”她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就现出了一种喜悦之色,但旋即,那种喜悦之色便消失殆尽。显然,她想到了自己。巴比仑看来是自由了,可她却又被父亲“囚禁”在了宫中,她与巴比仑依然不能相见。
小康熙没有骗兰格格。昨天上午,鳌拜确实“解放”了巴比仑。鳌拜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是发了什么善心,他主要是担心兰格格若是知道了巴比仑依然被囚会在宫中做出什么“傻”事来。殊不知,鳌拜放了巴比仑,就为巴比仑的逃跑提供了一个很便利的条件。
小康熙看出了兰格格是对巴比仑一往情深的,于是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兰格格,朕如果放你出宫,你可愿意?”
兰格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肯放奴婢出宫?”
这一回,兰格格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小康熙在点头。她不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大恩大德,奴婢永远难忘……”
小康熙双手扶起她。“兰格格,你想过没有,朕如果放你出宫,你会去哪里?”
她脱口而出道:“奴婢先去找巴比仑,然后与他一起远走高飞!”
小康熙微微一笑道:“兰格格,如果你回鳌府,你父亲就定然会知晓,你父亲知晓了,还会让你和巴比仑一起远走高飞吗?”
兰格格一愣。“奴婢……可以偷偷地回去,再偷偷地去找巴比仑……”
她的声音很低,显然对“偷偷地回去”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小康熙言道:“兰格格,如果朕帮你和巴比仑见面,然后再帮你和巴比仑二人离开北京城,你可愿意?”
兰格格如何会不愿意?“扑通”一声,她又跪在了地上。“奴婢但凭皇上作主……”
小康熙再次将她拉起。“你不要再下跪了,你再如此,朕就不帮你了!”
他虽然说的并不当真,她却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小康熙道:“朕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朕两件事情。”
她立刻道:“只要奴婢能与巴比仑在一起,皇上什么事情奴婢都答应……”
小康熙言道:“第一件事,朕今日帮你,你与巴比仑什么时候都不能说。第二件事,你与巴比仑离开北京之后,几年之内不要再回来。你能做到吗?”
“能!”她差点要大叫起来。“奴婢保证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出今天的事情,奴婢与巴比仑离开北京后,永不再回来。如果奴婢做不到这一点,就让奴婢遭天打雷轰!”
小康熙看得出,兰格格确是一个说得到就能够做得到的奇女子。于是他淡淡一笑道:“你用不着发这么重的毒誓。朕看起来是在帮你,实际上,朕是在帮自己啊!”
小康熙说的当然是实话,只是兰格格没有朝这方面去想。她现在只可能去关心自己的事情。“皇上,奴婢什么时候……能见到巴比仑?”
小康熙回道:“明天晚上,子夜时分,巴比仑会在东华门外等你。”
兰格格的心差点要蹦出来。明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自己就要同心爱的巴比仑相见了。“皇上,奴婢现在……该做些什么?”
小康熙道:“你什么也不要做,回去好好地休息,一切朕都自有安排。”
兰格格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她很想给小康熙磕几个响头,但小康熙不让,她也毫无办法。而兰格格走了之后,小康熙的心却悬了起来。是呀,兰格格这边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巴比仑那边,会不会一切都顺利呢?
很快地,这么一个夜晚就过去了,又很快地,第二天的夜晚又来临了。小康熙多少有点紧张兮兮地召来索额图吩咐道:“到时候,你去一趟东华门,如果巴比仑没能按时到达,你就速速将兰格格带回宫中。明白吗?”
索额图明白。如果巴比仑没能按时到达,那就说明巴比仑出了问题,而只要巴比仑一出问题,那小康熙和索尼共同拟定的这个“逃跑”计划就宣告破产。计划破产了,就只能将兰格格带回宫中,不然,小康熙就无法向鳌拜作出相应的“交待”。就要到子夜时分了。索额图和阿露二人在小康熙凝重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乾清宫。到了兰格格居住的地方,阿露唤出了兰格格,然后三人蹑手蹑脚地朝着紫禁城的东门东华门走去。因为事先已经作了相应的安排,所以索额图、阿露和兰格格的行动就非常地隐秘。到了东华门附近,那明珠从黑暗中迎了上来。他对索额图、阿露和兰格格道:“一切都很顺利。巴比仑已在门外等候。”
索额图道:“事不宜迟,让兰格格和巴比仑快走!”
明珠将兰格格领出东华门。一辆小马车静静地停在门外。马车旁,正站着兰格格朝思暮想的那个巴比仑。兰格格刚一出东华门,巴比仑就扑上来紧紧地拥住了她。明珠催促道:“快上车吧,出了北京城,你们有的是时间亲热。”
兰格格和巴比仑携手上了马车。驾车的人是索尼的一个亲信。索尼是数朝元老,又是当朝第一辅政大臣,虽然平日不怎么显山露水,但亲信也还是很多的。按照约定,小康熙只负责将兰格格秘密地送出紫禁城,其余的事情,就都由索尼去办理了。
那辆小马车载着兰格格和巴比仑向着北京城的东门驶去。最终的结果是,在索尼的帮助下,兰格格和巴比仑二人平安地到达了渤海湾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在那儿,兰格格用索尼赠送的银两,买了一些土地,置起了一份很不错的家业,和巴比仑一起,过起了一种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据说,她和巴比仑都活了八十多岁,子孙满堂,而她的子子孙孙们,也都世世代代地生活在那儿。据传说,如今的渤海湾一带,还有兰格格和巴比仑的后人。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而已。
小康熙虽然不可能知道兰格格和巴比仑以后的生活,但当听说兰格格和巴比仑已经安全地离开时,他还是感到异常地兴奋。待索额图和明珠悄悄地离去,寝殿内只剩下他与赵盛和阿露时,他禁不住地眉飞色舞言道:“待明日,那鳌拜得知兰格格突然失踪,他的脸上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赵盛干咳了一声道:“皇上,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现在也早过了半夜,老奴以为,事已至此,皇上也该好,好地休息了……”
小康熙却道:“赵公公,你说的虽然在理,但你却无法体会朕此时的心情……这样吧,你先去休息,明日一早,你就到鳌府去,将兰格格突然失踪的事情告诉鳌拜。朕看他这回还有什么话可说。”
赵盛点点头,看了小康熙一眼,又看了阿露一眼,然后默默地离开了。阿露见状,低低地对小康熙道:“皇上,时候确已不早了,您该上床休息了,奴婢这就告辞……”
谁知,小康熙一把揽腰抱住了她。“阿露,朕不想休息,朕要休息,就与你一块儿休息。”
自上一回两人有了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后,阿露就没再上过小康熙的龙床,甚至,她有时都不再伺候小康熙上床休息。显然,她是在有意回避与他过分亲近。对此,小康熙并没有怎么怪罪她。个中原因,一是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更主要的,则是他近来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了兰格格的问题上面,既如此,他当然就不会勉强自己与她一起在床上寻找肉体的快乐。但今晚不一样,兰格格平安地走了,问题已经解决了,他的主要精力自然就回到了阿露的身上。
小康熙紧紧地抱住阿露,生怕她突然跑了似的。她也没有挣扎,只是低低地道:“皇上近来太过疲劳,还是早点歇息的好……”
小康熙回道:“朕不疲劳,一点也不疲劳,与你在一起,朕就精神抖擞……”
既然小康熙精神抖擞,她当然也就无话可说。两人拉拉扯扯的便来到了床边。尽管她的心里好像有些不情愿,但当他的双手伸进她的衣内一阵狂摸之后,她埋藏在心底的那种欲望之火,还是很快地被他点燃。所以,她也变得积极主动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在他的龙体上进行探幽索胜。最后,俩人一起跌倒在龙床之上。
尽管他和她都还称不上什么床笫间的高手,但因为多少有了一点经验,所以他们此次行起事来,虽还不敢说已经能驾轻就熟,但毕竟也是轻车熟路,故而他们此番云雨,倒也的确颇为欢畅。尤其是阿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很是被动地躺着,在小康熙爱抚她的时候,她也能自觉不自觉地用自己的身体去迎合他了。
及至云收雨散,俩人兴犹未尽地相拥而卧。小康熙咂舌言道:“阿露,你让朕懂得这么许多事情,朕该如何向你表示谢意?”
阿露轻轻言道:“皇上不必如此,奴婢身贱,能让皇上获得一点快乐,奴婢就很是满足了!”
“什么身贱不身贱的?”小康熙略有不快。“不是你,朕如何知晓这等事情?自你入乾清宫以来,朕的生活就充满了乐趣。你,还有赵公公,你们对朕的耿耿忠心,朕不会不知道,更不会轻易忘怀。朕现在对你说,待朕亲政之后,朕就钦封你为贵妃……”
“不,”她立刻言道,“皇上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没齿难忘,但奴婢人卑身贱,实在无福消受贵妃之荣,恳请皇上收回刚才的言语……”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话,可看她的表情,却半点虚伪也没有。于是他慨叹道:“阿露,像你这样多情多义又实实在在的女子,恐怕很难再找到几个……至于贵妃一事,你既不情愿,朕就不会勉强你。不过,朕也不会收回刚才讲过的话。朕只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此事。反正来日方长,朕是不会让你从这里走开的。”
阿露真的不愿意做小康熙的贵妃吗?小康熙真的能让阿露一直都呆在乾清宫里?好在正如小康熙所说,来日方长。既然来日方长,许多事情也就不需要什么明确的答案了。
等小康熙和阿露都心满意足地睡去,天都快要亮了。然而,天刚刚亮,小康熙便醒了过来。他心里有大事,自然不会酣睡。怕弄醒阿露,所以他起床和穿衣的动作就很轻。穿戴整齐之后,他走出寝殿。那赵盛正恭候着呢。
小康熙问赵盛道:“公公见了鳌拜知道该怎么说吗?”
赵盛回道:“皇上放心!老奴虽已年迈,但还不至于糊涂透顶。”
小康熙笑道:“公公办事朕总是放心的。你去吧,朕在这里等那鳌拜。”
于是,赵盛就离开乾清宫,出了紫禁城,悠动一双老腿,径向铁狮子胡同走去。来到鳌府门前,赵盛重重地对守门的侍卫道:“快去禀报鳌大人,当今皇上要他进宫见驾!”
此时的鳌拜,正在花园内演练拳脚,闻听小康熙要见他,心中多少有些纳闷:距选后之日尚有两天,皇上此时要见我何事?一边想着一边就来到了大门边,见那赵盛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鳌拜就上前一步问道:“有劳公公,可知皇上这么一大早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赵盛脸上的表情既神秘兮兮又惶恐不安。“鳌大人,宫内出了一件大事情……”
鳌拜双眉一簇。“敢问公公,宫内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赵盛装模作样地四处瞅了瞅,然后凑到鳌拜的耳边道:“鳌大人,大事不好了……你的千金今日早晨在宫中突然失踪了……”
“什么?”鳌拜大惊失色。“那兰格格……不见了?”
“是呀,”赵盛低低地道,“昨天晚上,贵千金还在宫内好好的,可今日早晨,她却突然不见了……皇上为此事焦急万分,着老奴前来召大人进宫问个究竟……”
鳌拜当然不知究竟。他一时间心乱如麻。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对赵盛道:“烦公公先回宫禀告皇上,就说鳌拜马上就进宫见驾。”
赵盛“嗯啊”一声,缓缓地离去,但鳌拜却并没有“马上”就进宫。他虽然尚不知晓兰格格突然失踪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敢肯定这里面有很大的蹊跷。所以,他略略思忖了一下,便派人去通知国史院大学士班布尔善、兵部尚书葛褚哈、户部尚书玛尔塞和工部尚书济世等人火速入宫去打探宫中动静,又派人去叫自己的弟弟穆里玛和侄子塞本得速速赶到鳌府来。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像恍然大悟似地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便是巴比仑。
然而,鳌拜得到的消息是:巴比仑已经不在鳌府内。有人向鳌拜汇报说,昨天晚上还看见过巴比仑的。而那个赵盛刚才说,昨天晚上兰格格也在宫中好好的。就是说,巴比仑和兰格格都在今天早晨同时失踪了。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鳌拜敢断定,兰格格的失踪定然与巴比仑失踪有关。
正好穆里玛和塞本得匆匆忙忙地赶到。鳌拜也没有工夫向他们细说事情的根由,只命令他们道:“派出你们的部队,迅速地向北京城四周搜寻,只要发现兰格格和巴比仑,就即刻抓他们回来。”
穆里玛和塞本得也没询问为什么,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鳌府。他们一个是八旗军的靖西将军,一个是镶黄旗的都统,在北京城内外,他们掌握着大批精锐的军队。后来,他们动用了上万人的军队去四处搜捕兰格格和巴比仑,而且一连搜捕了两天两夜,但终因索尼早就料到这一点,已经作了周密的布署和安排,所以尽管穆里玛和塞本得在搜捕兰格格和巴比仑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却也终无所获。由此看来,若不是索尼倾心相助,即使兰格格和巴比仑二人插上翅膀,也实难飞出鳌拜的手掌心。
穆里玛和塞本得走后没有多久,那班布尔善、葛褚哈、玛尔塞和济世等人便陆陆续续地走进了鳌府。他们接到鳌拜的命令后,都亲自去了宫中。他们带给鳌拜的消息几乎大同小异:兰格格昨晚确实是在宫中,大概是在半夜时分,有人看见有一男一女偷偷地溜出了紫禁城的西华门,而那一男一女很像是巴比仑和兰格格。
班布尔善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当然是假的,可这假的“消息”当时却在宫中广为流传。“流传”一广,假的东西就似乎变成真的了。实际上,这假“消息”是索额图和明珠等人根据小康熙的旨意故意在宫中散播的。他们散播得十分隐秘和巧妙,即使鳌拜想通过这假消息获得什么真实的线索,恐也是徒劳。
鳌拜对班布尔善等人带回来的“消息”是不大相信的。最简单的一点就是,紫禁城内的防卫即使再松懈,也不可能松懈到巴比仑先溜进去,然后再和兰格格一起溜出西华门而竟然无人察觉。鳌拜的推测是,巴比仑极有可能是和兰格格一起逃掉的,但在这中间,定有其他人帮助他们,否则,他们不可能逃跑成功。
你道鳌拜心中的那个“其他人”是谁?不是索尼。索尼给鳌拜的印象是“不问世事政事,但求明哲保身”,鳌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是索尼从中作梗。那个“其他人”也不是小康熙。鳌拜始终认为小康熙只是一个“娃娃皇帝”。根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加上索尼和小康熙之间从表面上看起来几乎一点“亲近”的关系都没有,好像还不如鳌拜和小康熙之间处得那么融洽,所以鳌拜就更不会想到兰格格和巴比仑的失踪正是小康熙和索尼二人联手作的“案”。
如果说鳌拜在权倾朝野的时候身上还有什么“弱点”的话,那这个“弱点”就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成见。因为他对索尼有“成见”,所以他才不会去怀疑索尼。同样,因为他对小康熙有“成见”,所以他也不会去怀疑小康熙。令人有些不敢相信的是,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成见”,使得他心中的那个帮助兰格格和巴比仑逃跑的“其他人”,渐渐地指向了与此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苏克萨哈。他以为,定是那个苏克萨哈为了报“仇”雪“恨”,才秘密地派人帮助兰格格和巴比仑逃跑的。尽管鳌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能找到苏克萨哈插手此事的证据,但鳌拜的心中,却始终咬定此事是苏克萨哈所为。可以这么说,苏克萨哈后来那么悲惨地死去,是与鳌拜的这种“成见”分不开的。而鳌拜后来也落得了一个十分悲壮的结局,同样与他的这种“成见”分不开。当然,这是后话。
鳌拜是在当天的中午才一个人徒步入宫的。这期间,小康熙曾数次派人来召他见驾,他都没有及时进宫。这并不是说,他对小康熙皇帝已经有了什么“意见”或猜忌,原因是,尽管他还不知道兰格格和巴比仑是如何逃掉的,但他却在希望着穆里玛和塞本得会有所收获。只要穆里玛和塞本得有所收获,他鳌拜就不难查出事情的真相。然而,临近中午了,穆里玛和塞本得才派人给他送回了一个令他十分失望的消息:不仅没有搜捕到兰格格和巴比仑,甚至连一点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找到。鳌拜无奈,只得一边命令穆里玛和塞本得继续搜捕、一边很是沮丧和懊恼地走入宫中。他一边往乾清宫走去一边暗自思忖:即使穆里玛和塞本得一时无法抓到兰格格和巴比仑,但至少也该搜寻到他们二人逃出北京城的线索啊?莫非,他们二人还在北京城里?或者,他们二人已经消失了?
远远地,鳌拜看见那小康熙皇帝正在乾清宫门外来回地走动着。他心想,看来,小皇帝也确实是在焦急万分啊!
而实际上,在鳌拜人宫之前,小康熙一直是在龙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赵盛去召鳌拜,鳌拜没有及时人宫,小康熙便知道那鳌拜定是在竭力去寻找兰格格和巴比仑的下落了。鳌拜急,小康熙却不急,所以就爬到龙床上休息以弥补昨晚上睡眠的不足。待鳌拜快要走到乾清宫的时候,小康熙才不慌不忙地来到乾清宫门外,做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给鳌拜看。
大约距鳌拜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小康熙大步迎上去,故意用一种高亢而怨怒的语调冲着鳌拜嚷道:“鳌大人,朕三番五次派人去召你,你何故姗姗来迟?”
小康熙的这种表现很是得体。如果小康熙的态度不够激烈和冲动,倒很容易引起鳌拜的某些怀疑。只见鳌拜重重地“唉”了一声道:“皇上啊,臣如何不想速速地入宫见驾?只是闻听臣之贱女突然失踪,臣心中惊恐,赶紧四处去打听贱女的下落,故而姗姗来迟啊!”
小康熙急忙问道:“你可打听到兰格格的下落?”
鳌拜缓缓地摇头道:“许是臣之贱女早有预谋,臣费尽心机搜寻了半天,也终无所获……”
小康熙长叹一声道:“鳌大人,朕自那日选秀之时见过兰格格一面后,便一直耿耿于怀。诚如鳌大人所言,那兰格格确实有沉鱼落雁之貌和闭花羞月之容,朕实指望能在几天之后可以一亲她的芳泽,故而朕这两天来一直处于一种激动和兴奋之中。可是,有谁知,那兰格格突然从宫中消失……鳌大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小康熙所言,似乎他小小年纪便已很是好色。鳌拜苦笑道:“皇上,臣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如果知道,甭说皇上了,就是臣也用不着如此不安啊!”
小康熙颓然言道:“如此看来,也许是朕根本就无福消受像兰格格这样的美丽女子……鳌大人,你说朕的命苦也不苦?”
小康熙说的真真切切的,连鳌拜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感染。鳌拜慌忙道:“皇上千万不要过于心伤……都是臣的过错。臣家教不严,自小纵容贱女,所以臣之贱女今日才会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来。如果皇上心气难平,便只管惩处微臣,微臣决无怨言……”
小康熙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鳌大人,朕怎么会怪罪于你?只是两天后朕便要选后,可兰格格突然失踪了,你叫朕怎么办?”
是呀,小康熙选后是鳌拜等四位辅政大臣及太皇太后共同商定了的事情,早已记录在案,且也通告了朝中上下文武百官。鳌拜即使想要更改,也实难找到更改的理由。更何况,兰格格的突然失踪,与小康熙皇上和太皇太后好像一点关系也没有。
鳌拜犹犹豫豫地言道:“皇上,也许两天之后,臣就可以将兰格格找回来……”
但小康熙知道,既然索尼插手了此事,那鳌拜就甭想再找到兰格格。通过此事,小康熙对索尼的认识无疑是大大地加深了一步。小康熙觉得,皇祖母说的没错,那索尼的确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要想对付鳌拜,还真的少不了像索尼这样的人。
小康熙点头言道:“鳌大人,如果你能在两天之内把兰格格找回来,那是朕最高兴不过的事了。朕答应过你,朕一定封兰格格为后,让索尼的孙女儿做朕的皇贵妃……可是,如果你两天之内未能找回兰格格,那朕又将如何是好?”
鳌拜心道:如果找不回兰格格,那就只能便宜索尼那个老滑头了。鳌拜嘴里说的是:“臣如果找不回兰格格,那就是臣对皇上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皇上即使不怪罪于臣,臣的心中也大为不安……好在索尼的那个孙女儿还在,还有那么多姿容出众的秀女,臣以为,皇上尽可以从中挑出皇后和皇贵妃来……”
显然,鳌拜已经料到,兰格格不在了,那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便是大清朝皇后的最佳人选了。想到这里,鳌拜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自顺治皇帝驾崩之后,他鳌拜好像还从未做过如此窝囊的事情。
小康熙似乎万般无奈地道:“看来,朕也只能如鳌大人所言,从那些秀女中胡乱地挑出一个皇后来了……”
从脸上看去,小康熙好像真的在垂头丧气,似乎,失去了兰格格,他的确十分伤心。然而,鳌拜刚一离开,他就跑进乾清宫内大笑起来。这是得意的大笑,更是胜利的大笑。
自登基以来,小康熙还从未取得过对鳌拜斗争的任何胜利。但这一回,他胜利了,而且还胜利得非常彻底。尽管,这还不是一场决定命运的大胜利,但小康熙却从这场胜利中悟出了这么一个道理:鳌拜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计划周全、策略巧妙,他小康熙同样可以打败鳌拜。小康熙能够悟出这么一个道理,便大大地增强了他最终战胜鳌拜的决心和信心。
当天晚上,小康熙令索额图和明珠把那一直在秘密操练武艺的十几个少年召集起来,捉对比试武功。小康熙觉得,这十几个少年的武功比过去已大有长进。所以,他就不仅重赏了索额图和明珠二人,他还对那十几个少年一一给予重赏。
两天之后,小康熙郑重其事地挑选了索尼的孙女儿赫舍里氏做他的皇后,并册封她的名号为“孝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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