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涛回忆录-淮海战场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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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转移战场奔赴淮海

    1948年10月下旬,第十八军由唐河返回确山、驻马店地区,这次往返奔波,人马俱感疲惫。特别是快速纵队以道路不良,机械和燃料损耗甚大,都急需休息整顿。但处在解放军对蒋介石展开的全面攻势下,不可能得到喘息的机会。一进入11月,淮海战役的序幕就揭开了。徐海蚌淮周围,解放军大军云集,黄百韬兵团东援海州,首先被陷入泥淖,继之何基沣、张克侠率第五十九军、第七十七军各一部在台儿庄起义。徐州已成孤岛。蒋介石为解徐州之危,决心把黄维第十二兵团投入,做孤注一掷之举。黄维因蒋催促北上甚急,准备工作草草了事。除将患病官兵及笨重行李辎重送武汉留守和补充一部粮弹外,主要的人员装备俱未获调整。他连召集军师长开一个转达新任务的军事会议都没有开,只就近召我和战车营龙营长询问一下部队情况,说出他第一步行军计划,并令龙营长将在汉口修好的两辆战车赶运前方。当时获悉的一般形势如下:

    (一)国防部的通报:人民解放军陈毅部调动频繁,集结于苏北鲁南地区,积极准备对徐州、海州的攻略,有截断津浦中段徐蚌交通之势,宿县、灵璧间已有解放军活动。另刘伯承部主力正沿陇海路经郑汴东进,穿插徐蚌,参与这方面作战,大战一触即发。

    (二)国防部经过研究,认为对当前严峻形势,应加强徐蚌地区兵力,准备决战。黄维第十二兵团应即参加该方面,形成对解放军决战的兵力优势。

    (三)黄维当时的考虑和决心:认为豫西南方面的敌主力已转移到陇海线,只残留正规军一部配合地方武装,四处游弋,无积极企图;在沙河以南淮阳、阜阳间,敌情顾虑不大,由各军适当部署战备;在阜阳附近由兵团统一调整各军的行动。第二步进出蚌埠附近靠拢铁路交通线,以蚌埠为作战的后方。而后再根据国防部的意图策定行动。

    1948年11月上旬,十二兵团开始行动,行军部署如下:右纵队为第十八军及所属快速纵队,兵团部随后跟进,由确山出发经正阳、新蔡至阜阳。该军所属何竹本第四十九师在汉口补充训练未及归制,令其迅速开至确山,归副司令官吴绍周指挥,同第八十五军跟进。左纵队为第十军、第十四军,由驻马店附近出发,经汝南、项城、临泉至阜阳;第八十五军附第四十九师为第二梯队。该军利用铁路运输至确山,循右纵队行进路线至阜阳。第十二兵团行动由于国防部严电催促,即匆匆北上,军师长以下各级干部,对作战方针不明,兵团组合不久,干部没有互相交往的机会,多有隔阂;加之各军干部家属多居武汉,一时变换作战区域,很多为家室所累,情绪不安。黄维根本没有做政治鼓动工作,因此士气低沉。

    第十二兵团对军队补给的安排:以确山至蚌埠间地区,大部属解放区或游击区,完全没有补给机关,端赖自给。黄维令汽车营及辎重部队尽量携带粮弹随军行动。兵团所属兵站分监部指挥人员先遣到蚌埠,开设分监部补给基地,储备粮弹燃料及必要器材,待兵团进入徐蚌地区能迅速进行补给。

    2 沿途遭遇阻击

    第十二兵团开拔前进,过洪河而北,畅行无阻,我率先头第十八军,于11月中旬,到达阜阳。北面横流着一道颖河,河面五六百公尺,水深不能徒涉,我到河岸巡视,见沿河两岸静悄的寂无一人,仅北岸有几只小船停泊。我军前卫部队纷纷拥至河岸,寻找渡河工具,亟想立刻渡登彼岸,继续前进。但不意北岸林荫深处,枪声突鸣!有人应声倒地,始发觉北岸有武装部队凭河据守。据谍报知是少数中共地方武装部队,竟敢螳臂当车,阻止几万大军顿于河下,无法飞渡。黄维跟着到了阜阳,我将情况报告。以后打听得下游20余里回溜集附近,停泊有大批船只。我即率十八军转向回溜集前进,这里没有人阻击,工兵营搭起了一座浮桥,全军即迅速通过。我指挥军主力继续向蒙城前进,另以一部向阜阳北岸的人民地方武装部队抄袭,但地方武装部队于完成阻滞几万大军的光辉任务后,即已远扬。兵团部及后续部队,由快速纵队的架桥材料连,以制式材料在阜阳颖河上架成纵队桥,部队陆续通过。

    第十二兵团通过颖河继续北进,右纵队第十八军先头部队到达蒙城,蒙城踞涡河南岸,地形平坦开阔。第十一师师长王元直沿涡河南岸侦察,河南岸无敌踪,但发现北岸有解放军沿河岸占领阵地,其中很多是坚固的堡垒工事。该师在蒙城渡口,以少数人试探渡河时,遭到对岸的猛烈射击,双方遂隔河对峙。

    第十军左纵队方面:主力到达涡阳及其以东的西阳集附近,发现涡河北岸小涧集附近各独立高地各村庄有解放军大部队集结,并就各独立高地构筑工事。另该军第十八师到达涡阳附近,遭遇解放军一部,即向之袭击,夺取辎重大车数辆,车上满载共产党发行的纸币数百万元。黄维命令将一批纸币发给各军师便衣搜索部队及情报人员,在解放区使用,大部分将之烧毁。截获文件证明:为解放军二野所属第六纵队。这个纵队在豫西担任牵制第十二兵团任务。以后在十二兵团西侧齐头并进,通过周家口,先期到达涡河北岸,阻止该军前进。

    黄维综合以上情况,认为涡河北岸之敌,只是第六纵队一个纵队,即命令第十八军迅速驱逐蒙城当前涡河北岸之敌,进出涡河,以便于而后兵团的行动。

    我在受命后,根据当前情况,迅即策定攻击部署:以第十一师为右翼攻击队,作为主攻方面,渡河点选定于蒙城东十余里处,地形南岸坡度较陡,居高临下,便于掩护,这里也没有解放军踪迹;以第一一八师一个团配属该师炮兵营为左翼攻击队,渡河点选定于蒙城西十余里处,这里地形平坦,两岸条件相等。蒙城正面则采取佯攻渡河,以牵制解放军。11月15日晚,步兵俱已展开进入阵地,炮兵亦推进到放列阵地。乘夜暗开始渡河。第十一师方面;渡河时没有发生战斗,拂晓前主力渡过涡河,向西北攻击前进,遭到解放军的阻击,逐村争夺,迄至下午5时前进仅数公里,入夜,解放军撤走,蒙城正面敞开。左翼一一八师方面担任攻击者为三十三团,战斗最为激烈。该团在过河时因河水深浅不一,在水深处的徒涉场淹死了几个人。登上北岸即被解放军发现,被迎头堵击,颇有伤亡,后续部队继续前进,占领了北岸两个村庄。午夜解放军主力到达,对该团展开猛烈逆袭,该团几于不支,有一部分被赶回到沙滩上。亏得南岸的炮兵部队,以炽盛的炮火向北岸解放军轰击,形成弹幕射击,将解放军遮断,才使这个团稳定下来。但解放军攻势迄未稍衰,前仆后继,猛勇冲击。由于该团携带美械火焰放射器及冲锋枪等,向解放军密集部队进行疯狂的喷射扫射,解放军蒙受巨大伤亡,攻击才停顿下来,拂晓前主动撤离战场。16日,第十八军强渡涡河的计划获得实现。左纵队第十军方面:主力集结在西阳集附近,一部进出涡河北岸,搜索部队与距西阳集十余里各独立高地的解放军对峙,未有激烈战斗。

    3 决而未行的蒙城作战计划

    黄维根据三十三团在战场上所获文件及遗弃的尸体中证明,向该团做河川防御猛烈逆袭的解放军兵力为两个旅又一个团的番号,超过了原所估计的当面之敌仅第六纵队的判断。另拾到解放军的大量传单标语口号,整个篇幅充满豪情壮语,鼓舞动员的文字。宣示这一次是打垮国民党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决定性的一战!号召全军指战员发扬革命精神,光辉地完成这一神圣战斗任务;并指出解放军在这里布置了天罗地网,有“活捉黄维”“看你黄维哪里逃”等响亮的口号。当我向黄维报告战况并把文件传单交给他的时候,黄看后笑了一笑,有轻视解放军之意。我以极其严肃而紧张的态度,向黄申述意见,认为第十二兵团这次进入徐海蚌淮地区作战,发现解放军几点迥异寻常的东西,截然改变了解放军过去长期一贯的作战方式,大堪我们注意:第一,过去刘邓大军和陈粟大军是分处中原华东地区各自为战,现在两大兵团紧密靠拢在一起,很明显企图一定不小,吞吃我军的胃口更大了,大战迫在眉睫。第二,过去解放军一贯采取避实击虚,侧击,不意袭击,变化多端的运动战方式,这次对我军北进,则采取迎头堵击,利用河川障碍有利地形,设置整然的防御阵地,涡河迤北俱发现解放军在构筑阵地,堡垒式的坚固掩体星罗棋布,这样规模为从所未有,似有大打硬仗之势,以主宰战场。第三,这次解放军动员军队和人民群众的政治工作,规模空前广泛,声势特大。过去很少看到大批公开的宣传文件,这次则如火如荼,形成狂热。另据情报得知,各地人民地方武装部队都云集到徐海地区来了。根据以往的情况,我第十二兵团处在非常严重的阶段,必须慎重考虑。我因即向黄建议:兵团应迅速调整部署,站稳脚跟,以应付当前的严重情况。兵团参谋长萧锐,完全支持我的建议。黄维经过考虑后,接受了这个建议,遂即策定了以蒙城为核心的作战计划。其概要如下:

    (一)向蒋介石及国防部报告当前情况的严重,要求准第十二兵团在蒙城集结,等候吴绍周后续梯队的到达;并于此时就近向蚌埠补给充分的粮弹燃料等物资,为此兵团暂缓北进。

    (二)蒙城作战计划采取了胡琏一贯对付解放军的所谓“核心机动”战法。以蒙城为核心,构筑坚固工事,屯积粮弹,把触角远远伸出去,同解放军保持接触。把拳头抱起来,瞧准目标再打下去。前进时先占领前方有利地形,作为新的核心。如此逐次跃进,稳扎稳打。黄维根据上述方针:命令第十八军占领蒙城,一部进出涡河北岸,架设桥梁确保联系,两岸浑为一体。第十军由西阳集渡过涡河向蒙城靠拢一步,联系第十八军占领阵地,一部向涡阳西北活动。第十四军位于蒙城东南十余里处,成掎角之势。催促吴绍周梯队向蒙城急进。蒙城至蚌埠间交通水陆畅通,公路上汽车往来穿梭,涡河里船舶航行,急需品源源而至。

    (三)11月17日,各军按上述部署运动,进入指定位置,积极构筑阵地工事,准备一场大战。这天我召集三十三团班长干部及战斗有功士兵,全军连长以上干部,开“涡河渡河作战检讨会”。黄维也到会讲话,极力奖励鼓动。这次战斗特别彪悍的班排连长,做了战斗情况的报告,介绍经验。我做了总结讲话,勉励大家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做一个堂堂军人。并宣布一批人升级,一批人发给奖金。最后全体会餐而散。

    (四)兵团司令部对后方勤务及有关战备,做了必要的措施。如征集一部分船舶,担任伤病兵后送,构设通信网等。由蚌埠运来的军需品,各部队迅速领用。这时兵团部参谋长萧锐,突患急性盲肠炎,军中难以医治,黄维将萧乘船送蚌埠。萧历任第十八军参谋长、第十八师师长,跟胡琏很久,熟谙胡琏一套战法,了解解放军一般情况。萧走后黄维赖以参赞的是副参谋长韦镇福、文文修等,他们都是初临战场的生手,毫无作战经验。

    第十二兵团在蒙城蹲了几天,这时北线黄百韬兵团在徐州以东之碾庄,被解放军围困,情况非常危急,国防部催促黄维立即进军打到徐州去。在严令下,黄顾不得吴绍周梯队没有到达,下令向北攻击前进。本来是严阵以待,突然变成倾巢出击。这样大的变改计划,黄没有召集各军军长研究一下,就是对同住在蒙城内近在咫尺的我,事前也没通知。当我接到行动的命令时,感到非常诧异!明知其不可为,但以命令既下,不敢违抗,只好照命令行事。因此,蒙城作战计划,是决而不行。

    4 浍河渡河战

    第十二兵团放弃了蒙城作战计划,开始北进。最初以熊绶春第十四军为先头,甫行数十里,即在板桥集东西河流之线,发现解放军沿河北岸据守,该军向之攻击,第十八军在后策应,稍经激战,解放军即主动撤走。黄维改以第十八军为右纵队先头,企图沿蒙宿公路经板桥、赵家集直驱宿县;以第十军为左纵队,由山涧集经张家集、孙疃进出宿县以西;兵团司令部及第十四军则沿蒙宿公路在第十八军后跟进。又令吴绍周梯队在蒙城补给后,预定赶至南子集与兵团主力会合。当日兵团右纵队进到赵集附近地区宿营;左纵队第十军之第一一四师,在唐家河遭遇一部解放军,经过战斗亦即撤走。20日上午,全线到达浍河以南地区,得知当面的情况如下:

    发现当面解放军,东起东平经南平集迄孙疃之线凭浍河占领阵地。我前卫部队施行威力搜索的结果,解放军阵地守军兵力强大,工事构筑亦相当坚固,其配备除据守突出浍河南岸的南平集外,其他部队俱沿浍河北岸占领阵地,阻击我军北进。另据第十军报告:西阳集西北的曹市集、檀城集有解放军大部队运动,并有小部队向该军左后侧扰袭。

    吴绍周梯队已到达蒙城,正接受蚌埠的补给,即可会师。

    国防部、徐州“剿总”刘峙严令兵团进驻宿县,打通徐蚌铁路交通,以便于而后的作战。

    黄维根据以上情况和任务,命令第十八军和第十军,迅速击破当面浍河之敌,继续向宿县挺进。

    第十八军方面:我以第一一八师为主攻,配备快速纵队全部战车二十余辆及军一〇五榴弹炮营,重迫击炮连,攻击目标先指向南平集。以第十一师为助攻,担任对东平以西沿浍河北岸占领阵地的解放军攻击,强渡浍河;得手后,向南平集以北迂回攻击,协助第一一八师正面的战斗。两个师于正午准备完毕开始攻击。第一一八师主攻部队遭到据守南平集的解放军坚强抵抗,不敢前进渡河。我亲至前线的战车发起阵地指挥进攻,20余辆战车分数波向解放军阵地猛冲,榴弹炮、重迫击炮及师属七五山炮营,同时亦以炽盛火力集中猛轰,步兵一再发起冲锋,进入村庄边缘内,俱被解放军击退。激战至黄昏,仍胶着在解放军阵地前数十公尺处。一营长阵亡,官兵伤亡百余名。第十一师数处强渡浍河,俱被解放军阻止,只得隔河对峙。入夜,我命令该师利用夜暗强渡浍河。该师工兵营营长,在指挥架桥时中弹身亡。有数处偷渡成功,占领桥头堡阵地,主力在其掩护下继续渡过,准备拂晓大举攻击。但是夜,据守南平集及浍河沿岸的全部解放军,俱已主动撤离。迄21日午,第十八军全部进出浍河北岸,积极搜索敌情,准备再进。

    第十军方面:沿途与解放军仅有零星接触。20日晚,该军主力集结于孙疃附近。一个团渡过浍河,在北岸占领掩护阵地,主力准备渡河。入夜这个团受到解放军的夜袭,激战通宵,拂晓始停,双方呈对峙状态。

    21日,黄维兵团司令部进驻南平集,第十四军集结于以南地区。吴绍周率领的第八十五军及第十八军所属第四十九师,由蒙城到达赵家集,距南平集约30华里。

    5 迟疑不决的南平集转移行动

    兵团先头第十八军于通过浍河后,准备继续向宿县攻击前进。各部积极调整部署侦察敌情。第十八军派出的该军便衣情报人员,看见到宿县公路上解放军大部队纷纷运动,宿县早已失陷,守城友军被歼。第十一师威力搜索部队,在公路两侧遭受解放军的阻击,发现解放军构筑鱼鳞式的大纵深阵地,兵力雄厚,严阵以待。第十军发现强大解放军部队,由西向东直捣该军侧背,一部与其后卫部队发生战斗。21日夜,黄维召吴绍周和我到兵团会晤,征询我两人对当前应采取的作战方针。吴是刚到前线,首先向黄报告部队情况,最后并说:他离开蒙城时留下一批病兵,准备乘船送至蚌埠就医,不料解放军迅速进占蒙城,病兵尽为所俘。内中有几个轻病兵逃了出来,报告了这个情况。黄维这时意识到情况严重,必须采取对策。对吴和我说:“兵团的任务是要打到宿县,和徐州杜聿明会师。看现在的情况,我们应该怎样打法,才能完成任务?”吴绍周因初到前线,对当面情况,还不甚了解,没有发言,只是聚精会神看墙上挂的地图。我起立发言认为:“兵团所处境地,形势非常严重!解放军大军云集,布置了天罗地网,有意识地放弃涡河、浍河,诱敌深入,现在我们已经陷入圈套,但还没到被四面包围的绝境,还有相当的主动权。如果无视现实,继续照国防部和刘峙的瞎指挥,不加灵活变通地闯下去,那就是越陷越深,死路一条。对于解放军大纵深阵地的攻击,没有把握打得动,尤其大兵团作战,不能没有后方。我们现在是不着边际的孤军,这样的仗怎么打下去?”我请黄维考虑。停了片刻,我继续发言:“建议趁东南面还未发现情况的时候,兵团星夜向固镇西南的铁路线靠拢,南平集到固镇只80多华里,急行军一气就可赶到。有了固镇,一方面取得后方的补给,一方面和李延年兵团合股,再沿津路向北打。这样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吴绍周当即表示同意,认为这样较为妥当。黄维紧锁双眉,在房子里踱来踱去,焦急地思索考虑着。一直拖到半夜12点,始决定兵团即刻向固镇转移。

    6 十二兵团的南平集转移部署

    (一)以集结在南平集东南的第十四军,迅即向东平以东浍河之线前进,沿浍河南岸占领阵地,向北搜索警戒阻止解放军南下,以掩护兵团主力的转移。

    (二)第八十五军以主力推进至南平集附近占领阵地,向西北搜索警戒,掩护第十军和第十八军的转移,待两军通过后,即经罗集向固镇以西之瓦疃集附近前进。

    (三)第十军迅即脱离敌人,沿浍河南岸依第八十五军、第十四军之掩护,向固镇以西前进。

    (四)第十八军迅即脱离敌人,连同快速纵队经双堆集向固镇西北之湖沟集前进。

    (五)兵团部在第十八军后跟进。

    黄维下的这个命令完全违背战术原则,与迅速甩掉敌人转移战场的目的,是背道而驰的。按当时形势和一般战术原则,至少有两个选择:一是第十四军、第八十五军原地不动,就原位置占领阵地,以掩护第十军、第十八军的转移,这样可以取得稳扎稳打,从容主动;可以乘敌不备,转移攻势;万一不济,还可指望第十军、第十八军的交相掩护。二是这两个军迳直取捷径向固镇转移,争取时间先到固镇,一面占领阵地,展开侦察;一面与蚌埠李延年兵团联系,可以有恃无恐。这种愚蠢的指挥,也可能是黄维着重顾虑第十军、第十八军的安全,要吴绍周、熊绶春前进担任掩护。其实第十军、第十八军本可靠自身的撤退部署,有条不紊地撤退下来,事实也是这样证明,黄维此举是多余的,作茧自缚,在调动中为解放军所乘,白白葬送了两个军兵力。

    第十八军部署在浍河北岸,离南平集东北约四华里,我回到军部,即邀参谋长吴廷玺商议,下达军转移命令。正好这时所属第四十九师随吴绍周到达前线。该师原属第十军,胡琏为了加强该军战力,与第十八军第十八师对调。这个师刚整理训练完毕,战斗力不强。师长何竹本派其副师长张某,到军部来向我请示行动。我即命令该师不必到南平集来会合了。径由赵集驻地出发,经罗集向湖沟集前进,到达后即担任对东北方面的警戒,与李延年兵团切取联络,引导军主力进入驻地,张得命后即离去。其次命令骑兵团团长翟连运,即刻向固镇西北前进,担任该方面敌情的搜索和友军的联系;对第十一师、第一一八师规定了行动准则。最后挑选了一支小部队向当面解放军阵地进扰,以资炫惑,使撤退容易。另指示后卫部队,在浍河南岸占领掩护阵地,准备炮击露头之敌。我部署完毕后,又到兵团部向黄维报告措施。黄这时神态万分焦急,对我说:“要等我的命令才能开始行动。”我吃惊地问他是什么原因改变了决心。黄说:“兵团转移的命令,叫一个参谋给吴绍周送去,但是这个参谋和所乘的吉普车都失踪了,正派人寻找,等一等再说。”我听了不便再问,认为没有上面命令,兵团自行转移,黄责任攸关,以此委决不下。要不然丢失兵团作战命令,并不是了不起的问题,马上补发一份就得了。因为大兵团作战,军队态势的变换不是几小时可以做到的。顶多在局部起些作用,不能影响大局。黄维只要通报各军提起注意,防备对方就近的袭击就得了,又何必等着挨打,不如赶快溜走为妙,越快越妙。黄维在此紧要关头,既不叫退,也不叫进,整个兵团部队荷枪以待心急如焚。第十八军的先头部队已摆成行军纵队更急不可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正午12时以后,发现南平集到赵集公路西侧,有人破坏通信设施,第十军、第十八军正面的解放军渐形活跃有逼近之势。我几次向黄请示行动,未得要领。黄维最后下了决心,命令各军按命令开始行动。这已经近下午4点了。如果以上午5点开始行动算起,则耽误了11个钟头之久。按急行军速度至少走了60华里以上的路了。

    7 合围势成,双堆集被困

    11月22日下午4时,第十二兵团开始移动,一贯争快的第十八军,老早摆成行军纵队,迈开大步走到双堆集时,已是6点多了。本来还可以继续夜间行军,但战车和成百辆汽车因道路不良多是野地行驶,在白天可以横冲直撞,一到夜间,堑尺之水成为障碍,就动弹不得。因此,黄维决定在双堆集及以北地区宿营。当晚兵团态势如下:

    (一)第十八军两个师及快速纵队到达双堆集,所属第四十九师及骑兵团到达罗集以南地区,此后无线电失去联络,情况不明。

    (二)第十军到达南平集东南地区。

    (三)第十四军到达东平以东浍河南岸地区,北岸有强大解放军运动。

    (四)第八十五军第二十马师,附第一一〇师姜继鑫团。第二一六师一个团,在南平集附近与解放军南下部队对战;其廖运周第一一〇师(缺一团)经双堆集向罗集南进。

    (五)兵团司令部进驻双堆集东北3华里处村庄。

    11月23日,黄维预定命令各军继续向固镇前进。不料在这天情况急遽变化。第八十五军方面,遭受强大的解放军攻击,有一团长阵亡,部队一度陷于混乱,经吴绍周指挥部队增援上去,才稳定下来,当面解放军攻势有增无减。黄维在这种情况下,命令第十八军在双堆集以北占领阵地,掩护吴绍周第八十五军撤退。第十四军方面:该军到达浍河南岸后,未能按照兵团命令沿浍河南岸占领阵地。解放军先期渡过浍河,以排山倒海之势展开猛烈攻击。第十四军以行军队形、仓促应战,被解放军冲得七零八落,纷纷向南溃逃,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发挥出来,就一败涂地,这是黄维指挥失误的后果。这时第十军到双堆集东北,各师的队伍在各个村庄集合陆续出发,该军之第一一四师位置首当其冲。溃兵急不择径直向这个师冲来,追击的解放军衔尾而至。师长夏建见情况混乱,即命令部队就地抵抗。经过敌我不分的一场混战,该师一个团被解放军截断,团长朱达失踪,只零星逃回了一些官兵。该师的直属部队几乎全部为解放军所俘,损失重大。军长覃道善看到态势不利,即令第十八师、第七十五师各派部队掩护收容。全军正面承受北面解放军的攻击。第十四军部队失去掌握,得第十军挡住了解放军的锋芒,进行收容,重整态势,结果算是在第十军东南占领了几个村庄,战力损失泰半。到下午5时许,吴绍周摆脱解放军,率领部队到达双堆集。该军第一一〇师于双堆集向南进出后,被解放军截断联络。第十二兵团经过这一天严重混乱,创深痛巨,局促于双堆集,寸步未移。解放军各路大军则潮涌般赶到战场,像铁箍样将第十二兵团四面包围。该兵团深陷泥淖,插翅难逃。

    8 廖运周率部起义

    当黄维决定向固镇转移时,命令吴绍周率第八十五军主力于南平集附近掩护第十军、第十八军,而以该军廖运周第一一〇师(欠一团)由赵集东进,担任对东南方向的敌情搜索和掩护。22日,廖部到达双堆集附近,第十八军从该师旁经过,看到廖部分散在各村庄里,占领阵地,像准备战斗的样子,气氛相当紧张。我到双堆集后,即令通信营向廖的师部架通电话线,请廖讲话,问廖当面发现什么情况和他的部队位置,廖答:双堆集东面发现解放军小部队活动,还和他们打了一下。我和廖是初次打交道,感到廖颇为健谈。廖问第十八军的行动,我告以就在双堆集宿营。廖说:“我的部队在双堆集以北,准备即刻行动,到双堆集南边宿营。”于是我与廖相约切取联络。次日一早,黄维因等待其他各军行动的消息,命令第十八军暂不行动。我即令通信营向双堆集以南村庄找廖的师部,去架通电话。因久未通话,我几次催促通信营长,又派了一批通信兵去架设,发现前面村庄是解放军占领着,头批通信兵一定是被解放军捉去了。这才引起我的注意,迅速命令部队向南加强警戒。廖运周率第一一〇师(欠一团)脱离军长吴绍周的掌握后,可以独断专行不受束缚。吴虽和该师夙有情感,但在严峻形势下,影响亦即消失。廖得以率领该师向解放军接洽,宣布起义。我们当时还不知情,经一周之久都联络不上,才风闻他起义的消息。这时吴绍周于摆脱解放军后,率领部队到达双堆集以北。附近地区所有村庄都住满了人,又万多人挤进来,确实有无处立锥之感。勉强挤在一起,更增加混乱,绝对不利作战。黄维有鉴于此,命令第十八军将双堆集东南几个小村庄让出来,请吴带第二十三师住进去,匆匆接收,以兵力大,阵地小,又重新配备,构筑相应工事占领阵地。由于占地面积太小,该军直属部队及第一一〇师、第二一六师各一个团,俱在空地上露营。于是黄维又令第十八军向双堆集西面解放军的村庄进行攻击,夺取了一个较大村庄,把第一一〇师姜继鑫团住进去占领阵地。为便于协同战斗,该团暂归我指挥。以上的处置,虽然并非有意出此,是不得已而为之。显然对第八十五军是极其不利的。首先该军阵地位置在第十八军阵地前面,替第十八军承担解放军的强大攻击,伤亡特大。如姜继鑫团以阵地突出,旋即被解放军消灭。其次是部队分割使用。过去作战全军浑成一体,在吴的直接指挥下,官兵团结一致,战斗相当顽强。这次作战,毫无规范,意志趋于消沉。再次是受到廖运周起义的影响,萌生走哪条路都无所谓之感。廖起义的影响还远不止此,按当时态势,如果廖不起义,整个第八十五军集结于双堆集东南,则又是一种局面,战役会更加残酷。廖的起义影响了第十二兵团军心,一般军师长无不泄气。接着黄子华第二十三师在阵地上向解放军投降,虽有种种原因,但主要是廖运周起义的连锁反应,开风气之先。

    9 “敞着走”和“滚着走”

    第十二兵团被围后,黄维最初的决心是贯彻原计划,继续向固镇前进。但鉴于第十军、第十四军、第八十五军都遭到巨大损失,只第十八军的两个师完整,其第四十九师在赴固镇途中,被解放军袭击,残破不堪已丧失战斗力,撤至蚌埠。骑兵团只能无线电中联络,不能归制。这样十二兵团要硬打过去不行,但是绝不可不走。黄苦笑地对我说:“我们敞着走不行,就滚着走吧。”他命令我赶快准备行动。我也妄想打开一个缺口,夺口而出,直奔固镇或蚌埠。但因解放军攻势猛烈,阵地连续失陷,守且不暇,遑计打出,终于滚也滚不动。于是黄又改为原地固守,实出于无可奈何之举。益以南京国防部及最高统帅都不准走,认为第十二兵团可以顶得住解放军的攻击,只要有援军策应,到时候解放军会弃围撤退。严令黄维坚守待援,不得轻动。各军师奉到死守待援的命令,莫不相顾黯然。碾庄黄百韬兵团被解放军歼灭,黄百韬被打死的消息,军中早已传遍。大家意识到第十二兵团免不了走黄百韬兵团一条路,“死守”也就是“守死”。

    10 所谓双堆集周边的“蹂躏战术”

    解放军对第十二兵团完成合围的态势后,经过几天的侦察和准备,即发动全面攻势,如蚕食桑叶,一步步紧迫。这里的地形平坦开阔,只有在双堆东南有一座叫尖谷堆的土堆,西北有一座叫平谷堆的土堆,各有十几公尺高,展望良好。集西有条南北向的小河。此外遍地尽是分散的村庄,树木很少,双方战斗没有很多的地物地形可资利用,主要靠火力人力来决定胜负。但解放军没有硬拼,而是机智地采取了掘壕前进,近迫作业的沟壕战术。一道道的交通壕如长龙似的直伸向我军阵地边缘,形成无数绳索,紧紧捆缚。然后利用夜暗,调集兵力进入冲锋准备位置,在炮兵火力配合下,一声号令,发起猛烈的冲锋,当者很难幸免。这样使我军拥有火力的优势,无从发挥。在人力方面:我军是被动挨打,士气低落,而且战斗伤亡一个,就少了一个,没有补充,远不如解放军拥有广大后备力量,可以源源补充。这在第十二兵团是致命的劣势。在解放军攻势下,首先感到危急的是遭受解放军严重打击,部队已残破的熊绶春第十四军和第十军第一一四师。他们守备的村庄,一个接着一个丢掉了,守备的部队一营一团地被消灭,呈一面倒之势。特别是熊绶春不断向黄维告急!黄维几次命令第十八军抽出兵力,去帮助把突入村庄内隔着一道墙、一条沟,威胁最大的解放军打出去,以恢复原来的阵地,稍微缓和一下。可是解放军攻势持续坚强,迄未少减。这里刚稳定下来,那里又万分危急了。因此从11月23日,兵团被围起到12月5日,第十八军担任策应各军的任务,配合战车和炮兵,不断向解放军反扑,二十几辆战车更番出动,隆隆之声不绝。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是装甲兵司令官,曾亲自飞临双堆集上空,和快速纵队战车营营长谈话,给战车营官兵打气,鼓励他们勇敢战斗,为党国立功。并说各路增援大军即将到达,必须坚持下去。空军也是经常在双堆集上空盘旋,空军司令王叔铭一度亲自飞临双堆集上空侦察。第十二兵团的反扑行动,都由拂晓开始,到黄昏前停止,不敢恋战,迅速返回原阵地,避免夜战不利。一到夜晚则完全是解放军的世界,战场全由解放军主宰,第十二兵团只得任其脔割。黄维还实行两次规模较大的反攻战斗。他看到阵地前面的村庄被解放军利用作为攻击的据点,企图破坏解放军的攻击准备,命令我抽调了几个团的兵力,向双堆集西面几个村庄猛扑。大部战车和炮兵都用上了,并要求南京派空军协助,付出了相当伤亡的代价,夺取了几个村庄,彻底加以破坏,使解放军不能利用。各军师的后方勤杂人员成群结队纷纷进入夺取的村庄,凡是可吃可用的东西,甚至屋顶上的茅草也搬得精光。为寻觅人民埋藏在地下的粮食器物,到处乱挖,连地皮都翻转过来了。为什么茅草都要?因为埋锅造饭,需要柴草做燃料,住地村庄凡是可烧的东西都烧光了,现在茅草也成了宝。但一次在向双堆集西南的小马庄反攻中,解放军凭围墙沟壕坚守,逐屋争夺,伤亡颇大,迄无进展。对南面的解放军攻击俱告失败,原因是解放军围攻重点是摆在这里,阻止我军南逃。以后我们突围时就避开南面,向西面和东北面逃跑。第十二兵团在解放军四面环攻,包围圈日益缩小的情况下,不能不做困兽之斗,组织一点力量,频频向解放军反扑,实质上是垂死的挣扎。可是南京国防部却据此大吹大擂,誉为第十二兵团在双堆集周边实行了所谓“蹂躏战术”,并夸大战果,诡称解放军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11 大举增援,徒成画饼

    第十二兵团被围后,南京蒋介石如坐针毡,命令在鄂西襄樊地区宋希濂第十四兵团,赶快北上增援,并把宋希濂、王凌云召到南京,面授机宜。但宋希濂兵团是归华中“剿总”白崇禧指挥的,蒋白历来矛盾很深。白认为这是倒蒋的大好机会,公然抗命不准宋兵团移动。部队到了汉口,上了轮船,正要启腚东下的时候,白崇禧命令不得开航。蒋白在电话中竟对吵起来,白坚不承命。结果宋希濂兵团的主力只得折返宜沙。12月1日,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率领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由徐州南下,对黄维和各军师长起了一股刺激的作用,幻想这几个兵团能够抄解放军侧背打过来,双方夹击,可以打开这个局面。不料这个幻想很快就破灭了。杜聿明走到永城东北的陈官庄,就被解放军重重包围,陷于同样的命运。黄维和各军师的白日梦都惊醒了,其中有人产生动摇情绪,一般都意识到这回完了。如覃道善打电话问我,还有什么办法。见面时相对苦笑,连声说:“我们完了,完了。”另一种是死里求生,拉队伍逃跑的想法。如副军长兼第十一师师长王元直,有一天到双堆集军部来见我,问我在这样危急情况下,采取什么行动。他认为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估计当时的力量,第十八军两个师,还有冲个缺口突围逃出的可能。我早就有这样想法,但顾虑撇开黄维和几个友军单独打出去,兹事体太大,于道义上、职责上可负责不起。因此没有表示意见,只说:“我们服从命令,活一天干一天吧。”还有一种是表面隐藏,内心深处是想向解放军通欵洽降。第一保全生命,第二相机讨价还价,要求解放军给个名义地位。如第一一八师师长尹钟岳,在12月8日左右,亲自给我一封信看。这封信是解放军派了一个军使送来的。我接信看了,是解放军一位前线指挥员发出的。信中陈说形势利害,劝告投降,保证生命安全,要求架设电话线,直接商谈一切投降手续。尹接待了军使,可见已经动摇。我的态度顽固,对尹煽动地说:“第十八军从江西第三次围剿起,和红军打了几年仗,结下了血海深仇,共产党一见眼红,绝无饶恕之理。”尹听了一句话没有吭。在国防部大举增援的喧嚣,但实际徒成画饼的情况下,内部充满悲观情绪和各种想法。

    12 胡琏出马,一再见蒋介石

    第十二兵团陷入绝境,蒋介石无计可施,当想到有胡琏在,为什么还出这样大乱子,追问之下,才知道胡琏不在军中。于是立刻电胡到南京见面。胡琏以没有当上兵团司令官,自己辛苦创建的部队,被别人攫去,满腹冤屈。更以不值黄之所为,难与共事。忍痛离开部队,实非所愿。一听到兵团陷危,怀念长期同患难的将士,不禁五内如焚!置生死于不顾,亟想返回部队。接到蒋氏电报,毫不犹豫,应召前往。见面后,蒋征询胡的意见,问胡有什么办法挽救第十二兵团转于有利的态势。胡认为这次作战,共产党倾其全力,规模空前,是国共两党最后的大决战。如这一仗打胜了,可以凭江淮之险拱卫南京,暂时与共产党平分天下,再图反攻。建议蒋氏放弃北方,固守南方,集中全力,争取打胜这一仗。胡也同意第十二兵团能够支持一个短时间,等待援军的到达,请蒋赶快抽调援军。并慨然自告奋勇,以入虎穴的精神,飞入双堆集重围内,协助黄维鼓舞士气,调整态势。蒋极为嘉许,答应调动兵力,兼程驰援。即令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副总司令王叔铭为胡准备飞机,并通知黄维在双堆集开辟一小型飞机场。12月5日,胡琏到了双堆集后,分批召集各军师长到兵团部见面,听取了各军师长的意见,了解部队情况。接着到各军师阵地视察了一遍,做了局部调整。见了干部热情慰问,等于给全军上下,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但是几天以后,局势越来越糟。解放军的攻势更加猛烈,而我们的抵抗力量,则逐日降弱。每晚都要丢掉几处阵地。

    在解放军紧缩包围圈,重点强袭的攻势下,第十二兵团的处境,是陷于瘫痪状态。凡是勉强能作战的部队,如工炮兵等都携带步机枪摆上阵地,抽调一排一连的机动兵力都有困难。军师长各在所驻的村庄直接指挥战斗,阵地一旦瓦解无处可逃,不是被打死打伤,就是俯首就俘。黄维、胡琏眼看风色险恶,决定胡琏再到南京去一趟,敦促救兵。如救兵有望即与之规定协同作战的动作;如救兵无望,或时间上有问题,为保存第十二兵团一部分力量,建议突围。飞机场勉可使用,即电请派机接胡。12月7日,胡飞抵南京谒蒋,胡把双堆集危急情况如实报告。蒋说:“调的援兵已到达浦口,即开赴蚌埠参加李延年兵团,后续部队可源源到达,希望你们能坚持一个短期。”以后胡了解到,所谓援军,只杨干才第二十军和李勃第二十八军两个军到达浦口,力量不足以解围。眼见情况危急,难卜朝夕,蒋氏态度始改变,准予突围。胡请求加派空军轰炸和空投足够的粮食弹药,蒋满口应承,并说他亲自督促执行。实际自兵团被围,杜聿明接着投入罗网以后,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副总司令王叔铭,联勤总司令郭忏,及有关人员俱昼夜不息,从各方面调动飞机和粮弹,凡是可供战斗和运输的飞机都调到南京使用;过去储存在重庆和昆明的一部分美械弹药,都扫数动用,已到了罗掘俱穷的地步。8日晚,蒋氏邀宋希濂、胡琏、蒋经国等同进晚餐。餐后放映文天祥电影。蒋与宋、胡一道看完后说:“这个片子很好!”当然是对宋胡二人贯注尽忠报国的思想意识。9日胡飞返双堆集,临行蒋氏侍从室人员,送了一大批烟酒水果之类的东西,给黄维及各军师长享用。这次胡琏到南京,黄维和各军师长都主张胡琏这次就蹲在南京,坐催援军到达,并帮助指挥援军的解围行动。不要再回双堆集和大家同归于尽。为“党国”保存人才。并望胡收拾残局,处理善后照顾家属等事宜。权衡利害和身负重托的胡琏,按理以留在南京为好。但胡以与部队血肉相连,有患难与共义不独生之感,仍不为己谋,毅然飞回双堆集。回部后胡将蒋氏准第十二兵团突围的决定告知黄维,但两人研究结论:认为突围必须有强大空军掩护,蚌埠方面稍有策应,否则兵团单独行动,殊不可能。并认为第十二兵团突围后,北面杜聿明三个兵团更孤立突出,更为危险。决定等南京空军布置就绪后,再做行动。为保守军事头等机密免松懈军心,没有把突围决定告知各军师长。因此覃道善和我等,还认为是南京国防部不让突围,心怀怨恨。

    13 黄子华第二十三师投降

    原先第八十五军所属第二十三师及第一一〇师一个团、第二一六师一个团,塞在双堆集东南角落里,军司令部挤在一间小茅屋,所属炮兵营和勤杂部队,都在双堆东北空地上露营,这当然引起该军官兵的极大不满。第二十三师接替第十八军双堆集东南几个小村庄,进入阵地后,即遭强大解放军攻击。这个师原是湖南地方部队建成,富有封建色彩,以此官兵相当团结有一定的战斗力。但后方是第十八军部队戒备森严,出出进进要得该军的许可,极感不便,认为是对他们的监视。两个陌生的军初次靠在一起作战,彼此没有信心。再加空投的粮弹有限,给分配到这个师数量当然不多,总怀疑第十八军比他们多些。师长黄子华几次因弹药剩得不多了,要求补充,兵站是将空投场收集的弹药平均分配没有多给。黄维命令第十八军抽出一部分给他。第十八军原先是全部美械,后来美国以抗日战争结束,就不再向中国补给了。联勤总司令部以步兵武器的枪弹储存不多,叫我军改用国产步枪,因此使用一部分国产七九口径步枪弹。我军汽车营装载的弹药较多,比其他三个军都富裕,空投的弹药凡是美械用的都交给第十八军,这样一来显得我军是分多了。我为维持该师继续作战,也愿意分给他,抽出一些步枪弹、手榴弹和他用得着的给他。第二十三师官兵遭受种种困难,在12月5日以前,对解放军的抵抗,还能够支撑住,曾迭次阻止解放军的攻势。但5日以后即急转直下,处于粮弹即将告罄的窘境。解放军已冲进一部阵地,犬牙相错,情况危急。吴绍周的军部距黄子华师部只一箭之地,感到严重的威胁。吴派其参谋长陈振威与我交涉,要求我让出一个军部住宿的地位。吴绍周和我虽素不相识,但因所处地理位置对吴抱有好感。吴是贵州天柱县人,我是湖南芷江人,省籍虽不同,但两县相距很近,那时天柱没有中学,青年都来芷上中学就读,风土文物相近,一般认为是大同乡;副军长张文心是黄埔军校教育长张治中老师的介弟,我俩是陆军大学第十四期同学。参谋长陈振威与我是黄埔军校第七期同学,陈一度在第十八军同时和我当排长。他们和我有渊源。我慨然应允,请吴带军部必要人员到第十八军军部同住,合组指挥所。吴乃带张文心、陈振威及必要参副人员来,吴与我同住一屋。通信系统完全用第十八军的不另架设。吴的这一转移,第八十五军的人很多发生猜疑,认为是黄维命令第十八军将吴监视了。在廖运周起义后产生这种怀疑是很自然的。实际上我没有受到黄维任何指示。我更没有任何非分想法,丧失道义,干此坏事,他们误会了。黄子华这时离开吴绍周掌握,也离开曾当过第二十三师师长的张文心在该师的影响,完全可以采取自由行动。12月8日晚率领该师残败部队,向解放军投降。当晚11时许,吴绍周和我正在研究情况,忽然听到双堆集东南一片喧哗声,十余分钟后就沉寂下来,不久十八军阵地守军报告说:“第二十三师副师长周卓铭有要事要面见吴军长。”周进入后向吴报告:“第二十三师阵地被解放军攻破,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当时虽怀疑第二十三师既然是被解放军攻破,为什么一声枪声都没有?但也不便追问。事后了解,黄子华向解放军接洽投降时,周亦参与其间,周不同黄一道走,是有意安排,周可以继黄当师长,照顾后方家属,并有下一次向解放军通欵之心。从此第十八军在双堆集阵地全面暴露,一次解放军射来的一发炮弹,命中在我们吃饭桌上爆炸,我们刚吃完离开饭桌,一名卫士在收拾碗筷,当即毙命。我们只得住进掩蔽部,指挥极不方便。我把这情况报告胡琏。胡请吴一行人到兵团司令部和他同住。第二十三师投降走了,第十八军阵地一角没有挡箭牌,解放军随即逼进。这时胡琏也沉不住气了,陷于慌乱。兵团在黄子华率部投降的影响下,士气更为低落。

    14 黔驴技穷的“放毒计划”

    黄维、胡琏在即将陆沉的前夕,并不甘心束手待毙,还是千方百计做垂死的挣扎。大约是12月10日,胡琏叫我到兵团部,对我说:“南京有一个极端秘密的计划,决定使用毒气大规模地消灭解放军。计划用飞机在兵团阵地周围,施放窒息性和糜烂性毒瓦斯。你回去秘密布置一下,把陆空联络的布板信号准备齐全,围着我们的阵地标示出来,并做好我们防护的处置。一切尽快准备好。空军什么时候来,听候通知。”我听了胡的话后,为之一惊!我在陆军大学曾学过战时国际公法,使用毒气作战是禁止的,是非人道的。日本人侵略我国在战场上,也仅用过催泪性和喷嚏性瓦斯。我们怎能乞灵于这种国际公认的非法手段。同时也害怕放毒时不能很好控制,难免和解放军同归于尽。因此向胡表示:“这样办并不能消灭敌人,保全自己。”胡沉吟良久,未予作答。我烦恼地回到双堆集,因事关秘密,未向任何人透露,我也没有问胡这个决定是国防部还是其他人做出的,但是这个违法计划,并没有实行。事后经过调查:国民党军事工业,根本没有生产剧毒瓦斯的能力,这是南京国防部某些食客,在闲谈中唱的高调,纯是抒情之作。胡琏在百无聊赖中也寄予幻想。实际是小题大做,使用的是轻度瓦斯弹。接着兵站参谋长陈志轩来对我说:“南京给我们空投了一批毒瓦斯弹,他们在投掷场收集了几百颗。胡琏命令大部分发给第十八军,一部发第十军。请军长派人去领取。”我即派军械官同去。不久这个军械官领了两百多颗回来。我过去从未见过毒瓦斯弹,不知它的性能及用法,因即叫军械官送来看看。扛来一箱,当面打开,一箱装十颗,内中有性能及使用方法的说明书。注明这种毒瓦斯弹是催泪性和喷嚏性混合剂,有效持续时间约五分钟,每一箱都装有发射器,其外形和构造很像日本军使用的掷弹筒,对正目标,取四十五度高低角,拉火发射,最大射程不到1000公尺。我和第一一八师师长尹钟岳,还看着将弹体装上发射器上演练了一番。我令大部分发给第一一八师、一部分发给第十一师,秘密使用。

    双堆集东南的尖谷堆,是一座十余公尺高的土堆子,形成阵地的制高点,由于依托这座制高点,居高临下,多次阻遏了解放军的攻击。另外炮兵部队的观测所也设置在上面。敌情观察和步炮协同都极为有利,因此为双方所必争。解放军的攻击重点就指向这个制高点。12月12日黄昏后,解放军的壕沟已逼近这个制高点的脚下,一举发动攻击,密集部队潮涌冲锋。守军即猛烈发射毒瓦斯弹,旋见解放军即刻停止冲锋,声息全无。这一夜解放军没有继续攻击。另一次使用毒瓦斯弹,是在双堆集西边一座小土庙,这座土庙被解放军攻占,我企图夺回,命令尹钟岳组织兵力配合毒瓦斯攻击,先发射毒瓦斯弹,步兵跟着冲锋,但解放军方面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仍然有炽盛的火力猛烈射击,攻击未能成功,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了。毒瓦斯弹并没有挽救我军的覆亡,而南京国防部以及我这样使用毒气的人则罪有应得。

    15 蒋介石的亲笔信和嘉慰令

    第十二兵团被解放军包围了十余天之后,官兵极度疲惫,对解放军的夜间攻击,非常恐惧。各个阵地守军与同事友好通电话时,互相道别,未卜明朝能否再见。当晨星荧荧,东方放晓的时候,眼睛瞧着天空,看天气好不好,盼望有好天气,从天上掉下粮食和弹药来。但是这天飞机掷下的粮弹微不足道,却投下了一袋文件,其中是统帅蒋介石给黄维和四个军长的亲笔信。另外从飞机上撒下了一张张传单,是蒋统帅对第十二兵团全体官兵颁发的嘉慰令。亲笔信和嘉慰令的内容是慰勉有加,大打其气。称这次战役,将士如何英勇,足当楷模,解放军已遭到严重打击,伤亡惨重,崩溃在即,只要再坚持下去,就一定取得最后胜利。对将士的忠勇坚强,表示无比的欣慰和深切的关怀,党国前途实深利赖等语。以上文件的效果,因对象不同,反应各异。一般高级将领认为苦战这样多天,最高统帅部应有所表态,是可以接受当之无愧的。中级干部对之则无所谓。一般下级干部和士兵,则反应强烈,多有反感。认为现在迫切需要的是粮食、弹药、援军,开空头支票抵什么用。实际上等于一道催命符,催命符一到,我们就快完了。

    16 临死涕泣的熊绶春

    第八十五军以黄子华投降而全部消灭,紧接着熊绶春第十四军亦趋于同样的命运。该军残余占领双堆集东北杨围子附近几个村庄。在解放军一步紧一步的攻击下,阵地被蚕食殆尽,最后只剩下他所在的两个村庄,熊焦急万分不断向黄维告急。本来第十四军也是国民党中央嫡系部队,熊是江西人,与黄维同乡,被围之初,黄曾给予各方面的照顾。这时对熊实在爱莫能助。因这时包围圈缩得很小,几百公尺的小型飞机场都遭受炮击,不保安全飞机不能再降落了。兵团司令部也受到解放军炮火的轰击,所有后勤部队和伤病兵溃兵,都拥挤到比较安全的空地上,到处是人。熊部还有几千人,实无处容纳。熊坐在掩蔽部多次掩面饮泣,悲不能抑。他的参谋长梁岱在11月24日,曾被解放军俘虏,冒称是军部书记官,解放军给梁一封劝降信,要他交与熊绶春。梁被释放回到军部后,曾将信给熊看了,熊颇顽固,毫无接受之意。在情况最紧张时,梁又劝熊考虑投降的问题。熊一则对解放军疑惧太深,又背着家庭包袱,手中抚摸妻子照片和信物。还存在种种侥幸的幻想,没有接受劝告。当解放军攻入村庄冲到他掩蔽部附近时,熊张皇失措,意欲逃跑。梁劝熊说:“外面枪炮打得很紧,出去很危险,不如就蹲在这里,当俘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熊不听,起身夺门而出企图逃跑;但逃到几十公尺,就被乱枪击中身亡。梁决心蹲在掩蔽部不动,解放军一到,举手就俘。梁以后得到宽大处理,于1952年参军,到南京军事学院工作。据梁事后谈:熊绶春被击毙,指挥南平集一方面作战的解放军司令员陈赓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同学,熊是第三期同学。陈赓司令员以同学之谊,将熊的尸首棺殓,葬于南平集一侧。熊于跳出掩蔽部后,梁将熊遗下的其妻一个小盒子信物拾起保存,辗转交与其妻。

    17 双堆集阵地的瓦解

    12月10日以后,第十二兵团仅残存第十军、第十八军,继续做毫无希望的抵抗。第十军方面:第一一四师所属五十四团(原属第十八师与该师一团对调)因伤亡惨重,胡琏命将所守村庄放弃,整顿了两天,再令在双堆集东侧的开阔地上面,建立了一个野堡阵地,以掩护北面的兵团司令部,师长夏建仍据守兵团部东面的一个村庄。14日,该团在解放军强大炮火集中猛轰和精锐部队的突击下,全部被歼。过去以累有战功,被胡琏命名为“威武团”的这个团宣告灭亡。该军之第七十五师,一个团长刁秉魁被击毙,一个团长刘次杰被迫放弃阵地,胡琏宣布刘的死刑。师长王靖之守备双堆集东北一个村庄,在解放军攻击时负重伤。该军第十八师在双堆集最北面几个村庄,该师因不是解放军攻击重点,尚保有相当战力,与解放军犬牙相错,逐屋争夺,整个第十军气息奄奄,不绝如缕。

    我第十八军方面:从12月9日起,防御体系开始瓦解。第一一八师双堆集阵地是解放军攻击指向的重点所在。南面的大王庄,为该师三十三团(从第十一师对调)守备。解放军日夜进行近迫作业,无数条壕沟像长龙般地蜿蜒曲折向阵地逼近。师长尹钟岳企图打破解放军的壕沟战术,从每连挑选精壮官兵,五六人为一组,更番向近迫作业的解放军袭击,但迅即被解放军预伏的掩护部队所截击。无法阻止解放军施工,长龙依然昂首前进。以后我们又采取对壕作业的方法。即同时在阵地前构筑交通壕,向解放军的壕沟对进,迎头阻击,以迟滞解放军向我阵地接近。但士兵因饥寒交迫,身体羸瘦,作业进度极为缓慢,有的挖了几锹就不支罢手了,伸出的交通壕很近,而且条数极少,往往为解放军多条壕所包围,只得作罢。我和吴廷玺、尹钟岳等想尽千方百计,俱未能阻遏解放军的攻势。9日黄昏后,解放军发动猛烈强袭。三十三团大部被歼,团长孙某逃出,胡琏将之撤职扣押。胡琏认为第十八军阵地不能失守,必须夺回,以贯彻顽强的作风,命令我抽调兵力积极反扑。我连夜部署,从第十一师抽调一个团兵力,连第一一八师堪用的兵力扫数用上,集中榴弹炮山炮,连第八十五军仅存的炮兵俱在内,一齐倾所有的炮弹轰击!整个大王庄淹没在硝烟尘土之中,两军在迷蒙重雾中冲来扑去,逐房逐屋,一墙一沟反复争夺,死伤枕藉。直战至下午5时,解放军仍据有村庄边一角,屹立不动。我反扑部队则精疲力竭,无力继续冲击,更害怕夜间战斗,遂撤回双堆集原阵地,我为夸大这次反扑,报告胡琏消灭解放军几个团,自己兵力不够再占领大王村,因此撤回。胡琏一面嘉奖反扑部队,一面向南京国防部报告战况。

    双堆集东南尖谷堆制高点是整个阵地的骨干,上面构筑有坚固的堡垒工事,企图确保。曾使用毒瓦斯战斗,一度阻止解放军攻势。这时这个土堆已成为解放军炮火集中轰击的弹巢,以此伤亡特大,几天之内因伤亡换了三个团长。在解放军大举进攻下,尖谷堆守军终于粉碎,被解放军攻占。团长廖汉庭以下被俘。我感到这是致命的打击,不顾一切调集兵力,特务营、炮兵营、工兵营的官兵都使用上了,经过半天的准备,进入冲锋位置,一声令下,向尖谷堆冲去。经解放军迎头痛击,未能夺回。制高点的失守,使整个双堆集阵地处在解放军瞰制之下,不仅我军部受到严重威胁,特别是快速纵队的战车、油车、弹药车、修理车及炮兵放列阵地一大摊子,都在尖谷堆西北300多公尺处,不仅不能活动,只要解放军一个冲锋就全部缴械了。我报请胡琏决定将快速纵队及炮兵这一摊子,迅速转移兵团部附近,由第十一师掩护。还有一部分大炮,因炮弹已打光,已成废铁,我令将炮推一堆,躲避解放军夺取,其官兵则携带轻机枪、冲锋枪等武器,分配一段阵地担任守备,与步兵一道战斗,第十八军的汽车营及其他各类汽车,不下200辆,原先乱停在双堆集村外空地,这时已成阵前障碍,妨碍射击。我只好废物利用,将汽车构筑阵地,把车一辆接一辆地排列起来,车上装些泥土,构成城墙式的防御工事,派部队在车上据守,成为阵地前的屏障。

    双堆集西小河边的一座土庙,是第一一八师和第十一师的接合部,此庙一丢,就有被截断联系的危险。特配备一个加强连占领,这时也被解放军攻占,守备连长逃了回来,我命令重惩。虽经反扑,未能夺回。我们阵地的西侧开了口子,增加对双堆集的威胁。胡琏为维持第十八军的战斗力,命令逃出的第十四军谷炳奎,收容该军零散官兵千余人,组织起来,补充到第十八军。并毅然将担任兵团警卫的特务营,也拨归第十八军,编入第一一八师团营建制。凡是可以拿枪战斗的官兵,都给使用上了。

    第十一师方面:王元直师部和兵团部住在一起,形成核心内廓,仅西面受到解放军的攻击,但地形很好,小河边有千座叫平谷堆的土堆制高点,凭高顽抗,这里不是解放军攻击重点,战斗较为缓和,该师一直保有原来的阵地,比较其他师还有相当的战斗力。但到12月14日下午5时,兵团部南面的五十四团野堡阵地被解放军捣毁后,第十一师的东南角直接受攻击,兵团部和双堆集第十八军军部的地面交通,在炮火轰击下已不能畅通,仅靠两道交通壕维持往来。此时兵团部直接受解放军的攻击,枪弹裂帛似的,在黄维、胡琏头上呼啸而过,炮弹落在掩蔽部附近爆炸,烟硝迷漫,死伤枕藉。黄、胡两人瑟缩在掩蔽部里,一筹莫展,第十二兵团已到最后弥留的阶段。

    18 黄维的突围计划

    12月15日午,黄维、胡琏见局势已僵,决定突围,召我到兵团部与胡琏见面,胡在指示突围计划后,特别叮咛我说:“安徽合肥方面是桂系的势力,李品仙对我们态度不好,要告知所有干部,千万不要向那个方向去,他们会收缴我们的枪械。我们兵团第一个集合地是凤台县,到达集合地后,即可向蚌埠或南京直接联络。突围开始时间,规定在本日6时黄昏开始行动。”黄维、胡琏的突围计划是采取“四面开弓,全线反扑,觅缝钻隙,冲出重围”孤注一掷的方针,实际是四散逃命,不得已而为之的方针。判断解放军围攻的重点是保持在双堆集的南面东南角,主要为挡住我军通往蚌埠的去路,双堆集的北方和西方则是解放军的大后方,除直接围攻的兵力外,其第二线梯形配备的兵力必然不多。兵团主要的突围方向是放在西面,其次是北东面。第十军方面:覃道善命令第七十五师、第一一四师的残余部队向东突围,突出后再向南奔凤台或蚌埠。第十八师则向东北角突围,突出后相机向东北绕圈再向南奔凤台或蚌埠。第十八军方面:黄维、胡琏亲自指挥第十一师向西面突围,由战车向前开路,步兵跟着猛冲。黄维、胡琏、吴绍周各乘一辆战车,只要前面打开一个缺口,他们就令战车兵不顾一切开足马力闯出去。双堆集方面:由我率第一一八师及炮工兵残余部队,向庄西北角突围,突出后绕个圈子,再向南循蒙城、凤台方向逃跑。我受命后,立即转回军部进行部署。

    黄维、胡琏命令各部队将能携的武器,如轻机枪、冲锋枪、步枪及必要的重机枪、六〇迫击炮等,无论官兵俱人手一支,尽量带走。不能携带的重兵器如迫击炮、山炮、榴弹炮等则一律破坏,有的施行膛炸,有的将炮闩卸毁,不能打碎的部件则分散埋藏。炮兵的观测用剪形镜、通信兵的总机、无线电台一律砸碎。特别是陆空联络电台,是美军移交的通信工具,装置在一辆中型吉普车上,我要一个参谋去监督破坏。全军的汽车多数是利用做了阵地工事,我们军师长乘坐的吉普车,突围时不能用了,也得跑路,也给破坏。

    第十二兵团的负伤官兵估计近万,最初阵亡的有人掩埋,负伤的则有卫生部队收容医治,工兵部队还给在露营地上,挖了一道道掩盖壕让他们居住。以后伤得多了,无法收容,就任他们在野地上露营,无衣无食,又值严冬,轻伤者转成重伤,重伤者很快死亡。黄维、胡琏和我只顾自己逃命,并没有组织卫生部队人员负责照顾。以后还是解放军发动人民群众组织担架队,送至蚌埠附近交国民党军收容。

    突围命令虽然大体上规定了各部队的突围方向和集合地点,但具体行动并没详细认真地规定,以取得行动的一致。到下午5点,各方面的电话线,多被拆断了,彼此就不通消息,形成各自为战,各自逃生的局面。特别是胡琏规定于黄昏开始行动,这一点事关秘密,非常重要,影响颇大。

    突围命令下达到部队后,各残存部队积极准备,大家的心情都很紧张,明知这次突围凶多吉少。黄维、胡琏和我们军师长临走前向医务人员要了大包安眠药。准备不能脱身时即仰药自杀。黄还与胡约,谁得突围出去,谁就担任照料家属办理善后事宜。胡在突围后收容残兵败将,凡是干部家属去见他,都得到抚恤,团长级赠黄金30两外并给安置。我的家属远在湖南,养老赡幼无法跋涉往见,遗为例外。对黄维家属则拒不接见,也无馈赠,原因是这次灭亡责任,都是黄维昏庸无能造成,有时与人谈及,还大骂起来。凡是第十二兵团稍懂事理的官兵,对黄维瞎指挥,无不怨声载道。他们没有想到这是大势所趋,只迟早而已。

    我在双堆集下达突围命令处理一切后,等待时间,按照命令到黄昏开始行动。但黄维、胡琏怕坐战车在夜间行动不了,逃不出去,下午4点多,就命令第十一师和战车营开始突围,打开了一个小小缺口,他两人跟着冲了出去。他们的行动没有通知我,直到我等得心情焦躁,出外面瞭望阵地前面解放军动静,听到西面一片密集枪声和后面的纷乱情况,才知道黄维、胡琏已经走了。这时天已黄昏,赶即开始行动,但是晚点了,要是和第十一师一齐突围,也可以冲出一部,现在企图已经暴露,解放军已做准备,我和尹钟岳亲自督队冲杀,解放军阵地如铜墙铁壁,碰来碰去,连一个漏缝都找不到。事前我和尹钟岳选定一个最勇敢的营长,命令他在先头冲锋开路,但这个营长一上去不久就被打死了。部队无人指挥又是夜暗乱成一团,一步也不能前进。同时南面的解放军已经冲进双堆集,残留人员不敢鸣枪抵抗,只听得缴枪之声一片喧哗。我和尹钟岳见势不妙,即亲自带头率领一群乱兵折向西北第十一师突围方面,想跟着该师后尾逃出去,但这时第十一师早已过去,解放军已把阵地封闭,迎头遭到阻击,只得折回,我清楚地知道突围无望,遇小河跃身水中,寻求自尽。随行的副官卫士因后面解放军追得很紧,都四散逃去。我在水中浮沉,水浅没有灭顶,以后水寒彻骨,衣裳湿透,腰间佩带的左轮手枪和安眠药俱无法使用,只得在水中挣扎,追赶到河边的解放军对我开了两枪,我一动也不动,闭目等死,幸是夜色朦胧,没有命中,解放军没有继续开第三枪,即向前面的溃兵追去。我受冷冻侵袭实在支持不住了,勉强爬到岸上,走不到100公尺,旁边冲出一队解放军,上来两个战士,将我左右胳臂挽住,不言不语,疾走10余里,到一个指挥部始停,给我烧火烤衣,不问话也不搜身,只将带的五万分之一的一张地图拿去。我不隐讳身份,自报姓名及军职。第二天备了一匹马让我骑上,转送后方。解放军第十三纵队司令员廖海光,曾来视察,告我不要恐惧,解放军对俘虏执行宽大政策。并介绍他早年经历,廖说:“我早年是在湖南军队当班长,被红军俘虏,我觉悟过来,当了一名红军。从此南征北战,不畏艰险,十几年如一日,在党的教育培养下,得有今日成为一个革命军指挥员。”廖海光司令员对我坦率的讲话,我感到非常诚恳朴实,毫无宣传做作之态,就使我萌生好感。

    第十一师方面:在战车的配合下打开了一个缺口,黄维、胡琏的战车跟着冲了出去,黄维因所坐战车发生故障,下车夹在溃兵中奔跑,为解放军所俘。胡琏战车驶至蒙城附近,也发生故障抛锚,幸遇第十八军翟连运骑兵团在此游弋,将胡救起护送至蚌埠免于就俘。吴绍周临突围时,分配给他的战车,他没有坐上跟着逃,而是坐在兵团部掩蔽部,与副军长张文心、参谋长陈振威,坐以待俘,第十一师师长王元直,逃出重围10余里,但四面都是解放军及民兵活动,无处可逃,走到一小河边,掬水吞安眠药10余片,晕倒在地,经解放军发觉救治复苏。第一一八师师长尹钟岳在溃兵中被第三野战军所俘。

    第十军方面:第十八师师长尹俊率残部数百人突出东北角绕道至蚌埠,侥幸漏网。第七十五师师长王靖之因负重伤,夹在伤兵中被人民担架队一并送至蚌埠附近。军长覃道善、第一一四师师长夏建在突围时被俘。至此蒋介石王牌军之一的第十二兵团被一网打尽,彻底干净全部被歼灭。

    19 第十二兵团覆灭后的议论

    第十二兵团覆灭后,引起国民党内部的纷议。大抵分为“亲者痛”“仇者快”两派。凡属于陈诚军事系统这一派的人物,对以第十八军老本为基干的第十二兵团的覆灭,狐死兔悲感到痛心疾首,认为该兵团的覆灭,亦即是陈诚派系势力的覆灭。平素妒恨陈诚专擅的各系人物,冶为一炉,莫不幸灾乐祸,拔除了眼中钉,不以关系到国民党利害攸关为意。从政治上来衡量,国民党的覆灭是无可置疑的。如果从纯军事观点来看,则第十二兵团的覆灭,分析起来可归结为以下因素:

    (一)国民党人事制度的紊乱,不是选贤与能,而是凭个人意志和蝇营狗苟。第十二兵团司令官一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非胡琏莫属。而偏偏任用一个没有作战经验、性情孤僻恶劣以攫取司令官过渡,作为升官阶梯的黄维为司令官,掷12万大军为儿戏,真是咄咄怪事。

    (二)南京国防部原来战略着眼,是把第十二兵团使用在华中方面,以确保武汉和阻止解放军南渡长江的。第十二兵团第十八军、第十四军,自1947年起,陆续转移到河南及豫鄂毗连的大别山区作战,已有一年多,敌情地形,相当熟悉,形成负隅顽抗之势。但是解放军巧妙的战略,迫使南京国防部把它调到了淮海战场,追随于解放军,丧失主动。

    (三)第十二兵团四个军相当分散,没有来得及集中,就分散出发,步调不一致,逐次投入战斗。第八十五军和第十八军的第四十九师,在后面追赶,相隔七天行程,一进入战场即展开猛烈的战斗,连敌人的方向都摸不清,糊里糊涂被消灭。

    (四)由确山驻马店匆匆出发,作战准备不足,人员武器弹药俱未经过大战前的调整,匆忙离开老根据地作战,干部有家室之累,以致士气低落。

    (五)深入作战和被围后,完全没有后方补给线,也没有友军依托联系,形成孤军作战,挂地作战。

    (六)完全没有人民群众的基础。

    (七)千里行军,步步受阻,人马疲惫,机械损坏,犯兵家“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之忌。

    (八)黄维外行,指挥荒谬。

    总的来说,第十二兵团被解放军剥夺了一切有利的条件,赤裸裸地挨打,完全丧失了主动权,追随于敌。“不知战之地,不知战之时”。

    20 双堆集战场所见

    (一)饿兵争食,自相火并

    第十二兵团被围,后方联络线断绝,陆上大规模的补给停顿。12万人份的粮食、近2000头马骡的草秣、400多辆机动车辆和其机械转动的燃料、100多门山野炮、榴弹炮,几百门小口径炮,千多挺轻重机关枪,近3万支步枪、冲锋枪。每天所吞吐的弹药还有通信、卫生器材等,总计消耗量当在百吨以上。各军汽车部队辎重部队携带的粮弹燃料,够五至七日份用。但因作战方针不明白交代,战斗一开始,没有人提倡节约粮弹,被围七天以后,粮弹剧形紧张。最初几天空投的数量,还勉强可以对付。但每况愈下,空投的数量一天天减少。到了12月空投的分量更少。空投弹药受到技术条件的限制也很大,必须用降落伞投掷,有的伞坏了,落到地面的弹药都碰击变形,不能使用,而且往往打死人。联勤总部也没有那么多降落伞补充使用。各村庄所有能燃烧的东西都被当柴炭用光,空投的大米白面粉,不能煮成熟饭,又要求联勤总部空投烧饼馒头之类的熟食品,增加他们和飞机的负担。

    因粮弹缺乏,双堆集的混乱越来越扩大,成了一锅沸水。开始的时候,兵站参谋长陈志轩奉黄维之命在双堆集东北空地上,设置空投场,周围竖立标志,兵站人员将空投物资统一收集,再平均分配到各部队。虽然有些散失,总算不太多。可是现在士兵们饿得慌了,成群结队自动到空投场拾取,兵站人员制止不住。黄维派部队也弹压不了,秩序大乱。每个士兵手里都有枪,肚子饿,不怕威胁。加之各部队中还有派人去抢的,一包东西落下来,就有成千上百的人蜂拥去抢,抢不着的人,气愤不平,就将手里的枪向抢着的人丛射去,稠密的人群纷纷应声而倒,马上就有人前去拾取丢下的粮食,有时又有人开枪了。这样一来,空投场变成第十二兵团内讧的一个战场,“饥兵争食,自相火并”,更加速了自身的覆亡。

    另外是每当飞机凌空投下物资时,有少数随风飘扬,降落在解放军阵地内,也有降落在双方中间地带的。我方官兵对落在中间地带的物资躺在那里,馋涎欲滴,初则挨到夜暗偷偷摸摸去拾取,后来是不顾一切跟踪去抢,好像是向解放军进攻似的,解放军不能不开枪射击,这样亦有伤亡。解放军真是大仁大义,对少数人徒手前去拾取粮食的,就不再开枪。但是挨饿的根本还是士兵和下级干部,至于高级将领如黄维兵团司令部及军师长等,仍然有吃有喝。我常到阵地上视察,看到士兵用白水煮马肉当饭吃。宰军马当饭吃,我是有命令准许的。我搭讪地问他们“好吃不好吃”,士兵们瞪起眼睛答说:“好吃。”我们军队上下悬殊和隔阂如此。

    (二)解放军的政治攻势

    人民解放军对被包围中的第十二兵团,一方面以军事力量对之狠狠捶击,显示雷霆万钧的威力;另一方面展开声势浩大、多种多样的政治攻势,给国民党军队中思想游逸的人,在此生死关头,有所选择,毅然放下屠刀,重新做人,取得生路的机会。这种政治攻势,对于瓦解第十二兵团官兵的军心,收到显著的效果。我们作为被围中的国民党将领,事关切身利害,如果“祸起萧墙”,是不堪设想的。所以最害怕解放军政治攻势软的这一手。如黄维、胡琏、覃道善和我最头痛共产党无线电台的广播,设在邯郸的共产党广播台的洪亮声音,动人心弦,我个人存在着“想听”又“怕听”的矛盾心理。凡是南京国防部掩饰惨败噤不出声的消息,相反可以在共产党邯郸广播台听到,因此有时听听共产党广播,借以获知当时发生的重大军事形势。在双堆集战场,我是当事人,四面楚歌之中,对共产党广播的声音,感到特别尖锐,惊心动魄,有时竟听不下去。不仅自己不愿收听,还怕部属收听,影响军心,因此下命令禁止大家收听。结果相反,越禁止收听,越有人想听,于是偷偷听。特别是通信人员,机器在他们手里,禁他不了,许多消息都是从他们口里传出的。如黄百韬在碾庄被打死,廖运周在罗集起义,南京国防部都不曾通报,各军师干部初时不知道,消息是从电波里传出,大家窃窃私语,互相传授,不胫而走。在电波的影响下,人人眼前闪现着几条道路,凭自己选择。凡是不愿挨饿、白白丢命的官兵,径自跑向解放军投降;有的则不再打了,深藏在掩蔽部里等待解放军到来,举手缴枪。

    解放军在阵地前设置高音喇叭喊话,也有很大的威力。特别是第一线官兵听得很清楚,都知道解放军优待俘虏,不杀不辱,不搜腰包,立功者受奖等类的宽大政策。有的也能听懂喇叭中宣传的国民党、蒋介石的种种罪行,启发了思想认识。如第二十三师和解放军打了十几天,听到很多消息,绝大多数人动摇,黄子华投降时,都跟着走了,没有留下一个人。

    解放军在我军阵地前面,竖立起一块块大门板,像城墙一样,上面写上“优待俘虏”种种标语,下级官兵看了,心里有数像吃了一粒定心丸,消除了顾虑。如15日晚上开始突围后,双堆集庄里很多人招呼解放军,自动缴枪。军师长发现标语,则触目惊心。

    解放军的传单,也有人拾得,特别是被俘官兵被释放回来,把解放军优待俘虏的情况,描绘得有声有色,使很多人起了向往之心,战斗意志大为低落。被释放回来的俘虏,往往还捎回劝降信,记得在台儿庄、贾汪率部起义的何基沣,与黄维是陆军大学九期同学,何写给黄维一封劝降信,这封信由俘虏捎来,辗转送到我手里,我拆开一看,信中首先叙述过去同学时的情感,接着指出当前形势,分析利害,最后劝黄维认清是非,当机立断,向解放军投降,保证不究既往,得受优待等语。我看后认为没有必要转送给黄维,立即将信撕毁了。我认为凡是放回的人,都会给别人带信,打入我军内部,引起骚动。因此下令禁止阵地上放人进来,凡是要进来的,一律开枪射击。

    解放军的广播和喊话筒,一再声明不准破坏武器,破坏者要受严厉的惩罚,这点也起了作用。尽管黄维、胡琏有命令有计划下达到部队破坏武器,但下面执行的人,都有顾虑,唯恐被俘后解放军追查责任。因此在破坏时,很多人是敷衍了事,大部分武器材料并没有彻底破坏。还有一部分官兵,有意识保存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我在被俘后押送后方途中,就看见有两辆战车在路上行进。

    (三)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十二兵团11月由确山出发,经过豫皖边境时,老百姓逃避一空,几乎连个带路的向导都找不到。新蔡、临泉一带,一年前第十八军曾在这里大抓壮丁补充兵额。这样老百姓见了国民党军队,自然像躲洪水猛兽一样逃避了。蒙城、永城一线,第十八军也光顾过,真有“军行所至,鸡犬为空”的模样。我那时还认为黄河改道冲洗,造成一片荒凉,再加上双方拉锯战,更使人烟稀少,不全是军队纪律不好造成。这次我当了俘虏,被解放军由双堆集附近押送到临涣集集中,经过几十里路的行程,举目回顾,不禁有江山依旧,面目全非换了一个世界之感。但见四面八方,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呈现出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支援解放军作战的伟大场面。路上我们经过一些市集,我从前也打这地方经过,茅屋土舍,依稀可辨,只是那时门户紧闭,死寂无人,而这时不仅家家有人、户户炊烟,而且铺面上有卖馒头、花生、烟酒的,身上有钱的俘虏都争着去买来吃。押送的解放军亦不禁阻,他们对馒头、花生是久别重逢,过屠门而大嚼。还看见一辆辆大车从面前经过,有的车上装载着宰好刮净的肥猪,想是犒劳解放军的。我以前带着部队经过这些地方时,连一撮猪毛都没看见,现在怎么有了,真是怪事。通过村庄看见解放军和老百姓住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样亲切,有的在一堆聊天欢笑,有的围着一个锅台烧饭,有的同槽喂牲口,除了所穿的衣服,便衣和军装制式不同外,简直分不出军与民的界限。国民党军队每到一处,对老百姓是不信任的,有时还要加以监视。特别进入解放区,有了风吹草动,就要把老百姓集中一处监视起来,唯恐他们与解放军里应外合。我军在菏泽、钜野作战也有这样办的。

    我们这些国民党军队将领,只有当了俘虏,才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在强烈的对比下,不能无动于衷,不能不正视铁的事实,承认共产党、解放军所在的地方,和国民党、国民党军队所在的地方,有天壤之别。我当时就大为感慨:认为第十八军的最后败灭,非战之罪,应归咎于脱离人民群众,进而敌视人民群众,在人民群众的大海里淹没了。

    (四)韩庄车站的愤怒

    第十二兵团的高级将领,除熊绶春阵亡,胡琏、尹俊突围漏网外,自黄维以下的军师长都做了俘虏,基本上是一网打尽了。这时杜聿明指挥的三个兵团在陈官庄尚未就歼。负责管理我们这批俘虏的中原野战军联络部部长杨松青(黄埔军校第四期同学),曾动员我们给杜聿明、邱清泉、李弥及所属各军长写劝降信。我们处此困难时刻,有一个黄埔同学来关心,首先精神上就感到轻松多了。杨松青同学对我们照料很周到,我们都是一无所有,杨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被褥及盥洗用具,伙食是细粮,吃得相当好。在相互交谈中,态度和蔼体现同学之谊。因此我们对他动员写劝降信,都无异议。由第八十五军参谋长陈振威起稿,我们都在上面签了字。黄维另住一室,听说他坚不签字。中原野战军政治部首长张际春(黄埔军校第一期同学),偕夫人及两个小儿女也来视察。询问我们生活情况,亲切地指着他的两个小儿女对我们说:“请你们看看我这红军的孩子。”以后中原野战军首长宋任穷也来视察。不几天我们被押送到商丘。有少数解放军青年干部和我们攀谈。有一位和我交谈时,问我:“你当军长有几个老婆?”我答:“一个老婆。”他勃然大怒,骂我是欺骗他,说假话,认为国民党的大官都有几个老婆。有一位干部质问黄维:“为什么不服从解放军命令老早投降?”黄态度傲慢,答词不逊,以致争吵起来。有一天我和黄维碰在一起,我按捺不住对他的满腹牢骚,劈头对黄说:“你乃国民党的罪人,共产党的功臣也。”黄苦笑默不作声。我们到商丘火车站准备上火车转移时,一解放军干部拿出照相机,摄取我们每个俘虏的相片。轮到黄维当镜头对正他的脸时,他就把脸转过去,引起干部冒火。火车驶至徐州以北的韩庄车站,在这停了几小时。附近有解放军的军医院,大批负伤的指战员得到了消息,抚摩伤痕,激起愤怒,齐集在车厢前,鼓噪叫喊,要看黄维、杨伯涛二人。押送干部怕出问题,起初不肯。但是人越聚越多,围着车厢不肯离开,押送干部只得出面和他们约定,不要辱骂动粗,负伤指战员同意了,遂叫黄维和我二人,到车厢门口站了一站,即转回车厢,负伤指战员始散去。火车继续行驶到了济南,黄维和一个空军驾驶员,离开我们送到石家庄,吴绍周和我等,则送到永年第二野战军设立的“解放军官教导团”教育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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