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五年,是很值得皇帝自豪的年头儿。
这一年,修成了《永乐大典》。
这一年,郑和首次出使“西洋”归来。
这一年,平定安南之乱,设交址布政司。
这一年,开始营建北京宫殿。
这一年,琉球、中山、山南、婆罗、日本、别失八里、阿鲁、撒马儿罕、苏门答刺、满剌加、小葛兰向大明王朝入贡。
一个人,一辈子能办几件事?一个皇上,在位期间又能办几件事呢?
永乐五年。永乐皇帝四十八岁。他精力充沛。他每个骨节都充满着力量。
二
一件流芳百世的壮举,极可能缘于一个极卑鄙极丑恶的动机。有可能吗?
这是颇滑稽的。但这是真实的。永乐皇帝遣郑和出使“西洋”,其初始的用意,是为了“踪迹建文帝”呢。
“建文未死!”——永乐帝时常听到这样的悄悄话儿。在暗影里,在角落里,在睡梦中,甚至有时候是在电闪雷鸣里。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头皮就发炸,遍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建文未死,他是出亡了。”提供这消息的,不仅是企图刺杀他的御史景清,还有乾清宫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焦尸虽无法辨认是谁,但从它的骨架,大体的轮廓,可以判定那应该是女性。这就是说,埋在钟山上的仅仅是建文的“躯壳”,他金蝉脱壳似地逃走了。
还有一点可疑之处,即他所承继的国宝不是十七块,而是十六块。那一块不翼而飞!据说这块宝玺是让原礼部侍郎黄观“借”走了。黄观因奉建文之命到长江上游地区招募“勤王”之兵,临行前到尚宝司“借”走了一块宝玺。黄观招募了百儿八十的兵勇,挥师至安庆时,听得说金川门已失,燕军已进城,他就对随从说:“吾妻素有志节,必不受辱,如今必是死了!”遂为其招魂于江上。不久,果然家人来报:“家已被抄,夫人并二位小姐皆配于象奴(即皇宫里为皇上“象辂”服务的大象驯养员)。象奴向夫人头上拔金钗,说要去酒肆里沽酒。夫人将钗钿尽付于象奴。趁着象奴沽酒的工夫儿,夫人拉着二位小姐,跑到通济门淮清桥上,投水而死……”黄观大哭。又听说建文帝已“逊位”,知事不可为,乃穿上朝服,东向而拜,扑入清流,寻屈原去了。他死则死矣,却不该连那块国家宝玺也一并带进了江流里!……
“黄观带走了国宝。”其实也仅是猜测和推断。因为原尚宝司的人自杀了,黄观本人也不可能再出来证实了。这是一桩悬案。大家讳莫如深,谁都不敢触及这类话题——连即位大典上用的仅是十六块宝玺这事儿也是若干年后人们才知道的。
永乐年间有许多类似的“谜”,却无人敢于猜破。
只有永乐皇帝苦苦地猜谜。他猜着这块宝玺,应该是在建文身上。这就更可怕了——比建文空着身子逃亡更可怕了!所以,永乐有几回就梦见建文持着这块宝玺,面对一帮子持枪棒的官民说:“我乃建文皇帝,此宝玺为证!尔等且随我找朱棣夺位去也!”或者,这建文径自持了宝玺,闯入皇宫(如人无人之境),对他说道:“我是真皇帝,你是假的!不信且看,这是什么?”说着,高擎起手上的宝玺。而他则说:“你只一块,而我有十六块!”建文却笑道:“你那十六块统是假的!”他也笑道:“真也罢,假也罢,却依不得你说。俗语云,真金不怕火炼。把你的一块也拿来,都放入火中炼炼看!”建文说:“如此甚好!”于是,他的十六块,他的一块,统放入炉火。他眼巴巴地盯着盯着,盯到最后,炉中却只剩了一块!恰是建文持有的那块!待他伸手去抢时,不料建文手疾眼快,早把那块真的宝玺抓在手上了……
永乐梦醒之后,决定派人四处寻觅建文踪迹,务必将宝玺夺回。但这种事儿不能大张旗鼓,甚至都不能明着做的。因为,他已向国人宣布建文死亡了。否则,如建文还在,他似乎还得玩“周公辅成王”的把戏,而不能取“成王”而代之。
再进一步说,暗着寻踪觅迹,那又须做好两点:一是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即幌子;二是须有绝对可靠而又精明的人去做。据此,经反复思忖,他想出了两个办法儿,或日两条路子。
一条路子是在国内寻觅。他委派了几位堪称“心腹”的官员,作为钦使,赴全国各府、州、县颁发书籍——如《大诰三编》、《大明律》、《礼仪定式》、《表笺式》、《新官到任须知》、《韵会定式》、《科举程式》、《孟子节文》、《朔望行香体式》、《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孝顺事实》、《劝善书》……近二十种。打着颁书宣扬教化的幌子,悄悄追查建文下落。当然,也可借以稽察地方官吏对皇上忠诚与否。
第二条路子是到海外寻找。说来这也是受了袁珙和黄子澄的启发。袁珙当年不就曾浮海拜师,从洛伽山上别古崖那儿学会的相人之术吗?黄子澄不也曾打算“浮海募兵”,来挽救建文朝廷的吗?没准儿建文也会带三二随从,飘洋过海,到异邦异域暂且住下,以等待复辟的机会呢!
第一条路子好办。第二条路子就没那么简单。因为他不可能差遣几位使臣到茫茫大海上飘流。如此,则使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就是能保住自己性命,一旦在某座海岛上与建文遭遇,他们也没力量将他抓捕回国的。所以,走第二条路子,必须有一支庞大的船队。这支船队既能征服大海的风浪,又能征服建文,以及那些有可能庇护建文的外国人。
于是,“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辉煌壮举,便因为这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应运而生了。
大概是永乐二年,或者更早一点儿,永乐皇帝就跟三保儿说:三保儿,你随朕这么多年,朕总是“保儿保儿”地唤你乳名儿。今你也大了,再唤乳名儿,不太合适了吧?
三保儿说:皇爷您叫奴才的乳名儿,奴才听着格外亲切,怎不合适呢?合适!奴才即便老了,牙都掉光了,也是皇爷您的“保儿”!
永乐说,不,你都成太监了,再叫“保儿”,那些小黄门、小答应的,听着也不好听呢!
三保儿说,没事儿!“狗儿”他不也是皇爷您叫的吗?我这“保儿”比“狗儿”还难听吗?
永乐笑了。又说,“狗儿”也不叫“狗儿”了。朕已赐他为“彦回”了。
三保儿也笑了。就说,那皇爷您瞧着办吧。就也给“保儿”赐个名儿吧!
永乐捋须一想,说,你本姓马,朕赐姓为郑,就叫郑和吧。
三保儿赶紧叩头谢恩。从此便有了“郑和”。
那时候内官在朝廷已颇受重用。永乐是仇有仇报、恩有恩报的人。凡属当年跟随燕王起兵的内官,如狗儿、保儿者,以及在燕师逼近江淮时,那些为燕王通风报信或直接投入帐下的,永乐帝都予以重任。有的出任军职,如狗儿(即彦回)当了将军;有的在兵营担任监军,如马靖镇甘肃、马骐镇交趾(这是稍晚些时候的事儿);有的充当使臣奉敕出国,如李兴慰劳暹罗国。而内宫监太监郑和以及司礼监少监侯显,也是颇受重用的两位。
永乐皇帝在给三保太监赐名之后,遂交给他一项重任,即组织船队,通使“西洋”(即中国南海以西地域),耀武异域。对郑和他也不必讲什么含蓄,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出使的真正目的便是查找建文。找到建文,最好是活着带回国,实在不行,杀死亦可。不过,必须将宝玺带回。他能否抓到建文,便以有无宝玺为证。
而司礼少监侯显,永乐帝派他去了西番。估计建文去陆地番国的可能性不大——建文不适应西番的生活——却也须走一趟看看。侯显打的“幌子”,则是因了乌思藏(即西藏)僧尚师哈立麻有道术,善幻化,想请他来南京一见。
永乐既将“踪迹建文”的重点放在了海外,首先要做的,便是打造船舶,打造能抗得住海上风浪的巨船。
“三保太监”从此就忙起来了。
“三保太监”首先在滨临金川门的三汊河,即燕王设过营帐的龙江附近,扩建了造船厂,谓之“龙江船厂”(后此地称为“宝船滩”),调集大量工匠建造“宝船”。郑和亲自监工。造船所需的桐油、漆料和棕绳,均由钟山南麓专设的桐园、漆园和棕园供应。就地又开凿了若干大大小小的水塘,作为船坞。建造的船舶,大的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有十二个大帆,可乘坐一千人。中船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可乘坐四到五百人。
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郑和与副使王景弘,率领将士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分乘船只六十余艘,带上许多金币,以及江南的丝织品和江西的瓷器等中国特产,驶出龙江,顺江流到了苏州府太仓县(今之上海)刘家河人海。沿浙闽海岸线航行到福建五虎门扬帆启航。
郑和在海上航行了十数个昼夜,第一站到达的是占城。
占城与安南毗邻,洪武帝即位时,国王就曾遣使奉表来朝并进贡了象、虎等方物。朝廷也赏赐了玺书、《大统历》、文绮、纱罗。从那以后,差不多每两年进贡一次。占城又与安南交恶,两国动辄兵戈相见。因都是中国的属国,常需大明朝廷出面调解。占城势弱,更为信赖中国,故也更与中国友好。郑和的船队在占城泊岸,占城王占巴的赖率其臣民出迎,仪式极为隆重。
国王(亦即酋长)占巴的赖头戴三山金花冠,身披锦花手巾,臂、腿四腕皆戴了金镯。足穿玳瑁履,腰束八宝方带,其装束如庙里的金刚。他乘坐在披彩戴花的大象上,象前后簇拥着番兵五百人,或执锋刃短枪,或舞皮牌,或敲皮鼓,或吹椰壳笛。国王的大臣则皆骑在马上。来到港湾,国王下象,膝行到宝船船头,匍匐于地,叽哩咕噜说了一遍。郑和通过“通事”(即译员),晓得了这是国王表达的“迎接朝使”、“感沐天恩”云云。郑和也便命“通事”宣读了大明永乐皇帝的“诏书”,诏书也无非是表达作为宗主国的中国,其新皇帝仍愿两国通好,承认占巴的赖对占城国的统治之意思。随后,占城国王献上一尺来长的“金叶表”,以番文刻着“大明皇帝登大宝位,抚有四海,如天地复载,日月照临。阿答阿者如一草木尔,钦蒙遣使,以金印封为国王,感戴欣悦,伏望谢恩。”又贡献了二百支象牙和一百支犀角及其他物产。郑和则代皇帝赐以金币、文绮、纱罗、瓷器之类。
在欢迎朝使的宴席上,占城国王借此机会,又告发安南国屡屡发难,不时入侵。他请求朝廷发兵相助。郑和答应回朝后,即代向皇帝陈奏。他相信大明朝廷一定会维持好这方水土上的正常秩序。事实上,不久朝廷也就出兵安南——当然,那是为了平息安南国内发生的叛乱的。
郑和在占城住了数日。他这次带来了一批锦衣卫校尉,是专门侦察建文踪迹的。然而转了多处地方,锦衣卫们未见从中国逃来的任何“罪犯”、“贼寇”。郑和放下了心,遂又下令启锚扬帆。
船队劈波斩浪,又访问苏门答刺、古里、满剌加、小兰、阿鲁等国。最远的是印度半岛上的古里国。郑和在那里代表永乐赐国王诰命、银印,并建亭刻石,碑文中写道:“尔王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苦,然笃朴同风。刻石于兹,永垂万世。”
郑和每到一地,其活动日程与在占城时大同小异。这些国家当时的文明程度都不能与中国相比,差不多是刀耕火种、茹毛饮血。不说别的,只是中国人身上穿的鲜亮的绸缎衣服,即足令他们自惭形秽。他们都借此机会,遣使臣上了中国的“宝船”,随同三保太监来中国朝贺新皇帝。郑和的船舶上,载了不少异国的方物特产,其中不乏珍禽异兽、珊瑚、宝石、龙诞香之类。
郑和在这些国家的土地上传播了友好,交流了文化,军队只是在旧港和爪哇那儿才发挥了作用。
旧港原名三佛齐,与爪哇毗邻。现在的旧港头领陈祖义,原籍广东,是流寓海外的中国人,据地为盗,拦劫海上船只。郑和到旧港时,遣人招谕斥责,令其认罪。陈祖义诈降,并送来酒食等物慰问,暗中却侦察郑和船队情况,企图袭劫。不料陈祖义部下有个叫施进卿的,平素与陈祖义勾心斗角,暗中觊觎其头领地位。施进卿便将陈祖义的诡计报告了郑和。郑和遂设下埋伏。
这夜阴雨,港湾漆黑一团。陈祖义纠集二三千盗贼,依仗熟悉地形,悄然摸进郑和的驻地。刚要登船抢劫,此时“通”地一声炮响,震荡港湾。只这一声炮就吓得陈祖义及其喽罗魂飞魄散。旋即四面亮起灯笼火把,一片声地呐喊着:“陈祖义,快快投降,免尔一死!”陈祖义一看陷入重围,只好弃刀于地,跪伏投降。
郑和将贼首陈祖义绑缚到船上,暂委命施进卿管理旧港。施进卿遂派其女婿丘彦诚随同郑和来中国朝觐天子。
爪哇国早在元世祖时即已入贡中国。洪武时期,时常贡奉黑奴、胡椒、珠宝等。其国分为东、西两王,两王都与中国通好。郑和到爪哇时,说也巧,正碰上两王交战。东王战败而国灭。郑和的一支一百七十人的队伍经过东爪哇时,西王的占领军或许以为这是来帮助东王复国的队伍,其将领也未经请示国王,擅自命令部下围而歼之。郑和闻讯大怒,便亲率万余将士攻人西爪哇问罪。西王被俘,押上宝船,也与陈祖义关在一起,等永乐皇帝发落。
此时已到了永乐五年九月二日,三保太监郑和首次出使“西洋”胜利归来。宝船刚抵龙湾,即有礼部官和内官迎接。郑和风尘未洗便入宫觐见皇上。永乐先听说“未见建文踪迹”,未免有点怅然,然而,听了郑和禀报到达诸国的情况,却又渐渐高兴起来。尤其是新增了一个十万里之外的属国古里,这说明永乐朝廷的国威,已经超出了先皇洪武帝时期的范围。这才堪称“大国大邦大君王”呢!所以,永乐帝欣然而笑,他望着郑和那张被海风吹得黧黑且粗糙的脸庞说:“三保儿不虚此行啊!”随后予以重赏。
郑和第一次出使回朝才三天,他在大海上颠簸起伏的感觉尚未完全消失,却又接到皇上敕谕,叫他做好第二次出使的准备。敕谕说,现已令都指挥汪浩督办改造海船二百四十九艘——是上次的四倍!卿之出使,宜早不宜迟呢。
郑和这次出航之前,永乐没有特别叮嘱他“踪迹建文”之事。他接受的使命,仅是“往诸蕃国开读赏赐”。
永乐帝抚摸着郑和带回来的诸蕃国贡品,然后眯上眼睛,想像着在遥远的大海彼岸,那些身穿奇装异服的异国国王,用了种种不同的语言来称颂大明皇帝的圣恩时,他的心胸如海似的壮阔,脸如阳光似的灿烂。
郑和在南京呆了不到十天,就率领比第一次庞大得多的船队出航了。这位被阉割过的人,注定要把他的生命溶入大海中去了。
永乐六年六月,郑和的船队来到了锡兰山。锡兰山也是岛国,孤悬海面,气候极热,无冬夏之分。岛上树木繁盛,禽兽种类也多。其酋长名叫亚列苦奈尔,见郑和的船队泊岸,也率众出迎,极是殷勤,并且还邀请郑和到他的家里作客。郑和不便拒绝,就来到了亚列苦奈尔用棕榈树圈起来的一座很大的宅院。刚刚坐定,主人便说要请他欣赏当地很时兴的斗狮游戏。于是郑和就看见了几个大铁笼子,里面蓄养了巨狮。那些巨狮的神情看上去都不太对劲儿,似乎都饿着,朝客人瞪着红红的眼睛。接着酋长一拍手,闪出个半裸的年轻女子,叽哩咕噜说了几句什么。“通事”便向郑和翻译说,按照当地传统,凡欢迎尊贵的客人时,都要请客人与家狮家虎嬉戏。女子说罢,便递给了郑和一块肉,一根木棍,然后就要开笼放狮。
郑和在海上闯荡的地方不少,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待客风俗。他也很机警,发现亚列苦奈尔眼露狡黠,而其陪臣、侍从们的脸上也都是一派杀气。就心想:这些狮子未必真是驯养好的“家狮”,没准儿就是刚捕获的野狮;即便是“家狮”,它们也未必肯与我这陌生人斗乐呢!于是郑和便突然捂着肚腹呻吟起来,他告诉国王说:“实在抱歉得很,鄙人犯有腹疾,想是水土不服所致。改日再与这狮们玩吧!再会!”
亚列苦奈尔情知郑和瞧破了他的阴谋,一时却也答不上话儿,只好放行。宾主走出这个棕榈树环绕的大宅院之后,国王止步,他的儿子则带领着士兵们继续送行。行至半路,锡兰王子突然拦住郑和,横眉竖目地索要金币。郑和冷笑道:“大明朝金币遍地淌,却不是随便可以给的!”说罢,纵身上马,带领随从飞驰而去。
此后锡兰国王子便发兵抢劫郑和的船队。郑和命令一半兵将与劫贼作战,另一半则直捣其城。因城内空虚,国王亚列苦奈尔及其妻孥官属全部成了郑和的俘虏。锡兰王子闻悉国城被袭,忙撤兵回救,又被郑和击败,连王子也被擒住。
郑和回朝后,向皇帝献上了锡兰国王及其家属。当时锡兰山与周围邻国关系不睦,各国驻南京的使臣没人为亚列苦奈尔求情。永乐与众臣商议时,大都主张将其杀掉。永乐却考虑:此人虽是恶迹昭彰,但毕竟不是陈祖义之类的华人贼酋,杀之似乎不妥,不如遣返回去。于是,从俘获的锡兰山人中,挑出一个叫耶巴乃那的,为人贤明,又是王族支属,便立他为王,遣使送回国中。
郑和三次奉命出使西洋之后,大明王朝与海外各国交往日渐密切,前来朝贡的使臣也日益增多。永乐愈加高兴。文武群臣也称颂“如今才是四夷恭顺、国富民强的盛世”呢!说得永乐就飘飘然起来。也许,这位皇帝“好大喜功”的特点从此便开始明显起来了。
郑和继续他的海上航行。第四次出使,不仅到达了当时的西洋大国忽鲁谟斯,而且越过印度洋,到达了赤道以南的非州东岸。除忽鲁谟斯外,沼纳朴儿、不刺哇、竹步、阿丹、刺撒麻林、溜山、底里、沙里湾泥等国也都遣使,随了郑和的船队来中国朝贡。那时候永乐帝的“天子威德”,覆盖了多大的地面啊!
第四次出使返回途中,经过苏门答腊。苏门答腊是中国通往西洋的要冲之地。据说,此国与邻国花面国发生战争,国王中矢而死,王子尚幼,无法复仇。王妃便告国人曰:“有能为国王复仇者,我愿与其为夫,共掌国事。”还真有人应召——是个渔夫。这渔夫率众攻打花面国,杀死其国王,为本国的王妃报了仇,而他也与王妃成了夫妻。后来人称他“渔翁国王”。然而好景不长。原国王之子长大后,与部众密谋,又将“渔翁国王”谋害,夺取了王位。然而国家仍不能安定。渔翁之弟苏干刺逃匿到山中后又聚众为乱,致使内战连绵不息。适值郑和来到这里,因为颁赐的东西没有苏干刺的份儿,他就率兵来战,结果被郑和击败,终将苏干刺擒俘。苏门答腊也随之安定下来。
郑和这次也收获颇丰。不仅带来了许多国家来朝贡的使臣,也带来了中国人闻所未闻更不曾见过的珍禽异兽。连人们向往中的代表着“祥瑞”的麒麟,郑和也奉献到了永乐帝的面前。永乐连忙吩咐,将所有珍禽异兽一律放到午门,百官及诰命夫人可以分期分批地前往观瞻。于是,来自忽鲁谟斯的狮子、金钱豹、大西马,来自阿丹的麒麟(实乃长颈鹿)、长角马,来自哈鲁的花福鹿,以及卜刺畦的骆驼、驼鸟,爪哇和古里的縻里羔兽……令人们大开了眼界,都感叹未枉活一世!
观瞻之后,照例要有文臣们“应制”赋诗,以颂圣德。这个时期诗坛已形成了所谓的“台阁体”。这是永乐年间最具代表性的流派,且对永乐朝之后亦有很大影响。“台阁派”的代表人物是“三杨”,即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其实,连道衍、夏原吉等也卷入了这个潮流。说到家乃是一种“宫廷文学”,其特点是词气安闲,平正典雅,雍容晓畅,充满着富贵福泽气象。因为杨士奇是“台阁派”的千表人物,“诗坛盟主”似的,所以这回观瞻“麒麟”等祥物之后,他先“应制”赋诗。自然赢得一片喝彩,永乐帝也加赞赏。诗曰:
天香神引玉炉薰,日照龙墀彩仗分。
阊阖九重通御气,蓬莱五色护祥云。
班联文武齐鸥鹭,庆合华夷致凤麟。
对主临轩万年寿,敬陈明德赞尧勋。
杨士奇吟罢,永乐把笑眯眯的眼朝向夏原吉说:“夏尚书,你也来一首啊!”夏原吉是户部尚书,当初他是不太支持通使西洋的,认为花费太巨,不大值得。如今见皇上如此高兴,他也得跟着高兴;而且他得下点工夫,把诗写得更好些,超过杨士奇,否则,那就有可能得罪皇上了。于是便写了题为《圣德瑞应诗》的长诗献上。这首诗也是“台阁体”代表作之一,在当世很有些影响:
圣王膺乾运,垂衣驭八区;
道隆尧舜比,功茂禹汤俱。
荡荡三边肃,熙熙兆姓娱,
普天歌至治,率士发灵储。
兹有诸番国,能忘万里涂,
随槎起瀚漫,献瑞效勤劬。
渺渺来中夏,殷殷觐帝居,
麒麟呈玉陛,狮子贡金铺。
紫象灵山种,骅骝渥水驹,
驼鸡同鹫鹭,文豹拟驺虞,
福禄身纡锦,灵羊尾载车。
霸姿猿更异,长角兽尤殊,
彩槛奇音鸟,雕龙雪色乌。
玄龟三层曳,山凤五花敷,
日上龙墀丽,风回贝阙迂。
礼官躬典设,番使肃奔趋。
仙掌开丹墀,祥烟散紫衢。
重瞳欣一顾,百辟震三呼,
兹岂寻常致,端由对化孚。
既将昭常德,尤足壮神都,
炎汉何能拟,姬周莫并驱。
拜瞻嗟庆幸,称赞愧荒疏,
惟愿皇风洽,仍祈化日舒。
鸿图千载固,圣寿万年余。
郑和共七次出使西洋,经历了三十余个国家。不管永乐帝初始的动机如何,“三保太监下西洋”毕竟是永乐时代的壮举。
郑和,一个被阉割了的人,但大海给了他完美的人生。
三
与郑和首次出使“西洋”同时发生的故事,是安南叛乱的平定。这是大明朝廷对安南国的武力征服。
说也巧,永乐五年九月初,郑和带着占城国王的嘱托(大明朝廷应对欺凌占城的安南做出反应),回到京师的时候,安南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安南的国王(实则“伪国王”)被擒捉到南京来了。郑和来的第四天,在奉天门见到了垂头丧气的黎季父子。
说到安南,古名交趾国,自汉到唐是中国的属郡,但五代以后独立。元朝时又曾服属于中国。明洪武年间该国国王陈日奎始来应天朝贡,受到册封,承认陈日奎为安南国王。不料到了建文年间,安南国内发生叛乱,权臣黎季接连杀掉陈氏三任国王,大肆屠戮陈氏宗族;这黎季又改姓为胡,叫胡一元,诈称系舜裔胡公满后人,立其子胡苍为帝,自称太上皇,并改国号为大虞。
永乐元年四月,胡苍曾派使臣来南京奉表朝贺,诡称陈氏已绝种儿,而自己是陈氏的外甥,暂时掌理国务,却将称帝改国号等事隐瞒,乞求永乐帝封其王爵。
永乐帝以及满朝文武,对安南国内接连发生的叛乱一概不知,便被胡氏瞒过。于是朝廷命礼部郎中夏止善,带了诏书前往安南,正式封胡苍为国王。
不料次年八月,一个叫裴伯耆的安南陈氏旧臣,突然来到南京告急,向永乐帝报告了国内真实情况。说也巧,未过数日,老挝宣慰使刀线歹居然遣使者送来了前安南国王之孙陈天平。陈天平当初因被黎季斥逐在外,故而免遭杀害,逃匿于山谷之中。老挝虽然收留了他,却无力出兵相助。陈天平感到绝望,几次想自杀,终于又苟活下来。如今,陈天平见到了永乐帝,好一番陈情哭诉,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哭得永乐心里也酸酸地、愤愤地。
到了春节,安南的使臣到南京朝贺时,永乐帝着意安排了一次特别的会见。当礼部官陪同着陈天平出现在安南国使臣面前时,使臣及其随从都惊呆了,都不由自主地向陈天平下拜,且痛哭流泪。永乐帝见陈天平被证明确系陈氏后人无疑,遂决定助其复国。
永乐却并未立即派兵,而是遣使臣持了问罪敕谕,开列了安南新主“弑主篡位、僭号改元、暴虐国人、攻夺邻境”四条罪状,令黎季斧父子向大明皇帝解释并请罪。
季却也狡猾。连忙派人人朝献贡谢罪,承认自己委实是安南原国王的一个大臣,如今愿意“迎归天平,以君事之”。永乐对其诚惶诚恐的态度倒也满意,便抚慰了来使,收下了谢罪表。
到了永乐四年三月,永乐帝派遣左副将军黄中、大理寺卿薛岩率五千兵马护送陈天平归国。进入安南国境时,早有胡苍派出的陪臣前来迎接,见了陈天平慌忙参拜;且带来了牛酒,犒劳大明军队的将士。黄中见胡苍本人未来,心里有点疑惑。却又听陪臣们说:“他不是不来,可巧儿染有微疾,起不来身子,现已在城中恭迎呢。”黄中仍有些怀疑,就派出哨骑四面侦察,看周围有无埋伏。不一会儿,哨骑们回来禀报,“周围并无可疑之迹,只有箪食壶浆相迎者不绝于途。”黄中遂放下心来,命令军队继续前进。
安南山路峻险,林木茂密。这又是雨季,到处大雾茫茫,水草漫漫,咫尺之间人马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儿,军行则难以成列。正行之际,忽然伏兵四起,鼓噪声震荡山谷,令人失魂丧魄。黄中刚想约束队伍应战,安南的兵马已突破雨幕冲杀到跟前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与明军交战,只是突入队中,将陈天平劫持,然后又唿哨而去。
黄中醒过神儿,才要整兵进击,却又见领头的安南将军隔着条河涧先施一礼,然后喊道:
“吾国不敢抗大邦、犯王师。皆因陈天平并非陈氏宗亲,而其胆敢巧语伪言,迷惑圣听,并诱使将军等长途而来,深受跋涉之苦。其真死有余辜呢!今鄙人奉我主之令,诛杀此贼以谢大明天子。我小国贫弱,无以酬劳将军等,且请担待些了!”说罢又是一礼。然后就钻入草丛中不见了。
黄中又气又急,还有点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陈天平被劫走,安南军马不见了踪影,只好怅怅地引军而还。到边界处驻扎下来之后,才探知陈天平已被安南人杀死,而护送陈天平返国的大理寺卿薛岩,在中伏之后自缢殉职。
消息报到南京,永乐帝大为震怒,忍不住泼口大骂:
“这伙小丑,罪恶滔天!竟敢潜伏阴谋肆毒如此!朕推诚待他,不意被他欺骗。此贼不诛,养兵何用?”
的确,作为宗主国的皇帝,真要容忍了胡苍,又何谈“四夷宾服”呢!于是,永乐帝即任命“靖难”大功臣成国公朱能为总兵官,佩征夷将军印,西平侯沐晟为左副将,佩征夷副将军印,新城侯张辅为右将军,丰城侯李彬为左参将,云阳伯陈旭为右参将,统领八十万兵马,一军出云南,一军出广西,浩浩荡荡征伐安南。
永乐帝对这场战争极为重视。这是他作为皇帝而不是燕王所发动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争。他亲自来到江边举行“杩祭”,并为朱能送行。也许,他所站的位置,恰是当年建文帝为耿炳文、李景隆出师伐燕而送行时的位置呢。阳光是多么灿烂!江水是多么澄碧!戈剑是多么明亮!旌旗是多么绚丽!这天,这水,这戈剑,这旌旗,这世上所有的,都是属于大明皇帝的啊!……
于是,随侍皇上的内阁学士杨士奇又须应制作诗了。他似乎早有酝酿,当即献出《出师颂》,面对滔滔江水朗诵。《出师颂》也是“台阁体”之代表作之一。其末尾几句是:
惟帝之圣,舜禹为君;
为能为贤,方召为臣。
南交氛缫,不日澄鲜。
王师劳勋,不日凯旋。
八表一统,皇明御天。
八臣作颂,预歌太平。
尔后永乐帝天天都盼着南来的捷报。然而,两个月后倒接到了噩耗——征夷大将军成国公朱能突然病逝于龙州。
朱能早年即侍燕王于藩邸,燕兵起,他曾勇夺北平九门,从那以后历经百战,功勋草著。他既有勇又善谋,虽位列上公却谦以待人。又善抚士卒,在军中其威望无与伦比。死后军营一片哀声。永乐帝痛悼朱能,为之辍朝。朱能死时只有三十七岁。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沾襟”呢!
永乐遂又令张辅代替朱能,佩征夷大将军印。张辅比朱能更年轻,才三十一岁,但在“靖难”征战中脱颖而出,显示了大将之才。
张辅果然不负永乐所望,他从广西出兵,击破隘留及鸡陵二关,传檄黎季斧父子二十大罪状,作为榜文,书于木牌,顺流而下。安南国将士臣民看到这些榜文,所列罪状有根有据,不得不信,再加黎氏父子多行苛政,民心厌恶,所以将士们斗志大减。而沐晟所带的军队,则由云南蒙自进军,一路伐木修道,斩关夺隘,在白鹤江立营后,又派人到张辅军联系,约期会师。
黎氏父子闻知明军入境,忙派兵出来防守,沿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树栅筑寨,绵延九百里。且于江中树桩,将国内所有的战船统统排列于桩内;所有的江口,一律搁置横木,企图拦截明军的舟师。
张辅军进抵富良江后,骁将朱荣在喜林江口一带大败安南军,兵临多邦隘。而沐晟的军队也已进至洮江北岸,与多邦对垒。此时张辅、沐晟两军会师,在多邦城北的沙滩联营互为声援。
多邦是安南国重要关城。城墙高峻,下有深壕,濠内密置竹刺,壕外又掘了陷马坑。安南的兵将多集中于此城,日夜在城上守卫的人多如蚂蚁。张辅知道这是关键的一仗,便下令军中说:“贼所恃者,只有此城,此城既破,安南即溃。大丈夫报国立功,在此一举,先登城者,必有重赏!”将士摩拳擦掌,只待进攻命令。
这夜四更,张辅遣都督佥事黄中率军带上攻城器具,悄悄越过重壕,来到西城之下,趁夜色搭好了云梯。指挥蔡福率先攀登,杀开缺口,后续部队源源继进。此时按照预先的约定,明军在城的四周突然亮起火炬,钲鼓之声震天动地。安南兵仓皇失措,矢石都来不及发射,即下城逃窜。明军攻入城内,与安南军展开了巷战。这时候战场上出现了新颖而精彩的景观——
这时候安南军使用了他们的战象部队。战象有数百匹,都是经过了训练的,预先拦在了木栅里。如今栅门打开,骑在象背上的“象奴”吹动木哨,这数百匹庞然大物便踏着稳重而雄健的步伐,噗沓噗沓冲过来。而手持长矛和弓箭的敌兵,则以战象为掩护,企图将明军赶出城门。过去他们就曾用这种战法儿打败过邻国的军队。那些驯养的大象,可以用它们的脚,将敌兵的身躯踏作肉饼,也可以用它们的鼻子,将敌兵卷起并甩向十几丈高的天空。这种“象阵”的确是无往而不胜的呢!
但是,这一回“象阵”不灵了,它们碰上了张辅的“狮阵”——其实是一排排披了彩布,化装为狮形的战马。这些“猛狮”皮毛斑斓,都张着血盆大口,极威风地迎接着噗沓噗沓冲过来的大象们。大象们一愣,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脚步。这工夫儿张辅便命令弓箭手:“第一矢,射中‘象奴’;第二矢,射中象鼻!”于是,随着嗖嗖而至的箭矢,“象奴”翻到地上了,战象们慌忙调头败退,倒把尾随着的安南兵踏倒,踏出一片肉酱……
张辅用化妆为狮子的马群吓退了敌人的战象。多邦城攻克了。安南军元帅梁民献、祭伯乐等被杀。明军乘胜追击,追至伞圆山,歼敌无数。不久,即攻下安南东西两都(东都为古龙编城,西都为古九真城)。至此三江州县,陆续投降。后来黎氏父子只得焚烧宫室,逃遁人海,最终被明军都督柳升部下的王柴胡等七名士卒俘获。
永乐五年四月,安南之乱终于平息。张辅将黎季、黎苍父子押解到京师。群臣入朝祝贺皇帝说:“黎贼父子违天逆命,今悉就擒,皆因圣德顺天,神人相助呢。”永乐则故作谦逊道:“此系天地祖宗之灵佑助,将士上下用命所致,朕又有何功劳呢!”此时内阁大臣杨士奇等又纷纷献诗称颂。杨荣的《平安南颂》自然也是“台阁体”,一副典雅雍容的模样:
捷书入奏,大赉勋庸。
功逾铜柱,勒碑崇崇。
凡在戎行,成预显融。
莫不稽首,惟皇之功。
惟皇之功,克绍太祖;
惟皇之基,超轶前古;
惟皇之德,上侔尧禹。
于万斯年,作民父母。
当即又在午门举行受俘仪式。永乐高踞于午门龙座上。当黎氏父子被带上来时,他按照规矩,威严地说声:“拿去!”然后御座左右两位大臣再喝声:“拿去!”接着是四位大臣、八位、十六位……“拿去!”的喊声从里往外传,人数成倍的增加。最后传到午门下面三百六十名武将那里,齐声高喊着:“拿——去!”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荡天宇。这种设计的确能显示出大明皇帝的天威。不消说,被俘的黎季、黎苍父子已吓得心胆俱裂,感觉到他们的脑袋已入放了砧板上。然而出乎意料,皇上只是将他们下狱,总算保住了性命。
数日之后,根据张辅的奏请,说鉴于陈氏子孙已屠戮净尽,无一孑遗,不如改为郡县,收入中国版图,也好一劳永逸,遂设置交趾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下分十七府,设四十七州,一百五十七县,卫十二,所三,市舶司一。任命尚书黄福为布政使兼按察使,都督吕毅为都指挥,黄中为副。安南从此成为了中国的一个省。
然而,事情并不像人们期望的那样会“一劳永逸”,相反,安南从此频频变乱,倒成为永乐朝廷一个烫手的山芋。先是明军于安南时,陈氏旧部简定出降,随征黎氏,颇得成功。嗣后见安南平定后不复立陈氏之后,心中颇不服。于是逃至化州,联合群盗邓悉等,自立为日南王,国号大越。乘明军北返时进攻咸子关,扼住了三江府往来要道。这时诸州县相继响应。连黎氏的余党也大都追随归附,其中以陈季扩、邓景异为首的势力最是猖獗。
交趾布政司黄福飞奏朝廷,请速增兵。永乐帝立命沐晟(此时已升黔国公)发兵数万,从云南出征。又令兵部尚书刘俊参赞军事。沐晟率军南下途中,到生厥江与简定军相遇。彼此交战后简定佯装败逃,刘俊等率军追赶,却误入埋伏。陈季扩和邓景异分两路杀出,明军大败。刘俊马蹶被俘后自杀,都督吕毅及布政使参政刘昱等战死。沐晟仓猝收军,已伤亡万余人。
永乐接到沐晟奏报,着实吃了一惊。那时他正准备北征鞑靼,精力已关注于塞北,真想不到安南又乱腾起来!只好再令张辅(此时已升英国公)挂帅,靖远侯王友为副,率兵二十万出征。
永乐七年秋,张辅的军队才到交址,进抵咸子关。那时敌方内部又发生变化:因陈季扩的势力渐大,简定让他为王,自称上皇。陈季扩诡称为陈氏后裔,安南军民纷纷归附。张辅与陈季扩首先在江上展开水战。南兵的战船有一千余艘,在江面上密密排开,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张辅用了赤壁之战中周瑜战曹操的“火攻”之法,取得大胜。
陈季扩以陈氏后人名义,上书张辅,乞求封安南王,被张辅拒绝。张辅进军清化,陈季扩率残部逸逃。简定逃匿到美良山中,被明军搜出,送入张辅帐下。张辅将简定装进了槛车,押送京师。简定可没有黎氏父子幸运,一到南京就被斩首。在交趾这边,张辅虽未捕获到陈季扩,却也生擒了陈氏党羽范友、陈原卿等二千人。张辅将这二千俘虏全部坑杀。
永乐见交址大局已定,便召张辅还京,留沐晟镇守。张辅在归途中又追陈季扩至灵长海口,击败敌众。陈季扩实在穷蹙不堪,只好又奉表向大明朝廷乞降。永乐盘算了一下,觉得完全歼灭陈季扩的部属,殊非易事,只好接受其乞请,任命陈季扩为交址右布政使。
陈季扩虽然接受了任命,但暗地里仍在四处网罗党羽,不久又发动叛乱。永乐帝无奈又遣张辅第三次南征。
张辅到安南后,严申军令,整饬部队。都督佥事黄中,因对这位三十二岁的小将不太服气,竟违命不遵,结果被张辅斩首。全军将士因之震慑,纪律为之肃然。
张辅与沐晟会师后,决计荡平敌寇。于是越月常江,渡神投海,又过西心江,到达爱子江,其势如破竹。敌酋邓景异、贼将阮师桧窜人深山,被张辅亲率将校拉网式搜山,一起拿住,立刻磔死。陈季扩逃亡老挝。明军都指挥师祐紧追不舍,连续攻破老挝三关,将陈季扩及妻妾数人,生擒而归。张辅将其押解回军,当即斩首。
张辅三下交址,三擒伪王,威名远播。而黄福在当地颇多惠政,与乡人相处友睦。经过数年的武力征服,西南边陲暂时安静了下来。
然而武力征服的办法,难以取得持久的稳定。折腾来折腾去,国家耗费大量物力财力,而从安南获得的贡奉,每年也不过是:
苏木一千五百斤至五千斤,漆二千五百斤左右,翠羽二千至三千个,扇一万把左右,绢一千五百至二千三百匹。
有时候还能进贡一点香料。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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