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阴沉寡言的李蕙一到李芷的宫中,半点儿也没跟她客气,劈头便问道:「我听二哥说,你不愿帮他们任何一人。」
李芷听她一来便提起李谖和李简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滞了滞,没说话。
李蕙见她显然不愿同自己提起前些日子的事,神色更为沉郁,「怎么,成哑巴了吗?我问你话,你却刻意不答,这像什么话?」
纵然李蕙与李兰不合,在某些地方却有相似之处,比如,两人都看不起李芷作为公主却有些怯弱畏缩,老是龟缩在众人身后的模样。
眼见一直排斥自己的夫婿好不容易因太子之事愿意回头与她商议政局,夫妻俩合计了下,决心将前途赌在李谖身上,却在紧要关头胶着了,同认为关键是在李芷这儿的李蕙不由得怨怼起小妹。
尽管李蕙语带苛薄,李芷只是继续沉默着,丝毫没有回话的打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不就是想逃避,想继续无忧无虑当着备受众人呵护、不谙世事的八公主吗?什么世间的肮脏龌龊从来都与你无关,你只顾着自己,却没想过二哥这些年来也待你不薄,此时正是他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竟然还能狠心当作视而不见!」
李芷依然以不语应万变,看得李蕙气极败坏,偏偏上回才刚受了李茹警告,不敢对李芷动手,只得冷笑道:「你就继续与世无争下去吧!这宫中何时需要可笑的天真纯善?」说着,也待不下去了,干脆甩了袖子匆匆走人,出殿前还顺手推了用以摆设的瓶子一把,从西域小国进贡的琉璃瓶登时碎了一地,好不鲜艳。
轻波赶紧命人来将这些碎片处理了,明月在心中则把李蕙骂了个遍,看向李芷时眼中含着担忧,深怕李芷会被那番话给打击了,轻声细语唤道:「公主……」
李芷朝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明月看起来却有些苍白无力,「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早知道迟早会这样了。」
若果不是能拉拢的人都拉拢光了,李谖和李简也不会想到要说服她,四姊五姊各有支持者,今日李蕙来闹只是预料中的事情。
主仆三人静默了一阵子,明月觉得不能让李芷老是身处于这种压抑沉闷的气氛中,正忖着要怎么让公主开怀些。她想起今日出宫的事情,连忙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对了,这是今日魏左丞交给婢子的,公主快看看吧!」
今日她去了趟崔府,还没来得及把信转交给李芷,李蕙便侵门踏户来了,把自家公主的心情又搅得一蹋胡涂,委实讨人嫌。
说实话,她觉得魏左丞挺保护她们公主的,每回都是将信寄托在崔杜若的婢女那儿,有崔杜若当掩护,也不容易遭人看出李芷与外臣有着密切的往来,损了公主的名誉。
李芷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信,自从上回收到魏涵之的信开始,每隔两三日便会再度收到他的信,有时甚至写得比崔杜若还勤。她浑然不觉自己和魏涵之之间的来往有哪儿不对,只不过明月在她读信的时候总是会在一旁窃笑,要她忽视也难。
在因太子之争暂时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中,李芷只有倚靠崔杜若和魏涵之的书信,才能觅得一丝欢快,尽管两人在信上写得不过都是自己的生活与平常发生的趣闻,她往往读得兴味盎然。于是在李芷没察觉到的时候,魏涵之的信已成了她心中的一种慰藉。
读完魏涵之的新信之后,李芷照样令婢女取了纸笔回信,只不过当她坐在案前,握着笔在砚台上醮饱了墨时,蓦然想起他写在信末那一句「愿祝常乐」,一种自李谖与李简反目成仇之后,无能为力的滋味霎时在心间漫延开来。
她低头凝视着信纸想了片刻,终是提笔写下这阵子她一直对崔杜若和魏涵之两人都隐瞒不提的心事。
李芷仔细回完信,一名李效身边的内侍来了一趟,说是圣人请八公主过去甘露殿小叙。将信交给明月之后,李芷便带上轻波随内侍一道前去。
甘露殿是李效平日在处理政务之余用以阅览藏书之处,也是他最爱用来与李芷闲话的地方。
李效正盘着腿捧着史籍,一边习惯性捻着胡子读得津津有味,听到内侍通报是李芷来了,连忙将书搁下,看向么女笑逐颜开,「芷儿。」
李芷落落大方行了礼,这才在李效的招手之中,坐到父亲边上。
李效为了不让外人打扰李芷,其实曾暗中派人留守李芷所在的公主院,只不过李谖、李简两兄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还是钻了空子,进了李芷的住处,还试图拉拢她。
李效早已从轻波口中得知此事,此时他见李芷低眉顺目、无比乖巧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没能制止他们,阿爷真是对不住芷儿。」
如果可以的话,他盼望李芷能一辈子都那般纯善不争,直至他将她交到另一名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手中,亦是如此。从没料想,这回两个儿子竟然会兄弟阋墙……这难道是老天对他在十六年前赢得皇位之后,下令处死胞弟的报应吗?
李芷摇头,看着两鬓添霜、近来似乎老了许多的父亲,「怎么会?儿明白阿爷不想让儿为这些事情操心,阿爷为了哥哥们的事情已是忧愁万分,儿又怎么会责怪阿爷?」
李效大掌抚上女儿的发顶,恍若在自言自语,又彷佛是说给李芷听,「芷儿啊……若你也是男儿,阿爷便不用那么烦恼了。」
总对臣子们道是要多观察儿子们的德行几年,其实他也明白,儿子们都大了,也该是决定谁为太子的时候,可他便是无法忘怀本该拥有这个位子,却在龙兴末年挺身为自己挡下弟弟齐王的暗箭,卧病多年之后抱憾逝世的大儿子。
他的阿承那么出色,继承了他所有的期盼,本该在他百年之后接替大好河山,他的阿承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呢?
都说皇帝授命于天,乃天之子,可他心底明白,在生死藩篱之间,自己也不过是个思念儿子的可怜父亲罢了。
经手了多人之后,魏涵之辗转拿到李芷写给他的信。
近日朝堂因皇子相争风波不断,他身在其中,尽管只是个从六品的文官,却也感受到太子之争激起的波澜。
作为功臣之一的郑国公之子,同时是皇帝倚重的朝廷新秀,李谖与李简不是没有派人来游说,欲借他来影响魏贤;可魏涵之处事圆滑,他有着在官场更进一步的念想,而作为亲近皇帝的侍书,也看出皇帝对两个儿子均有疑虑,所以迟迟举棋不定。在皇帝表现出明显的倾向之前,他自然不会被轻易说服。
时值深夜,魏府中的人多数已歇下,窗外传来微弱的鸣蝉,魏涵之解了外袍,坐在油灯旁展信一读,眸中染着从不施予旁人的温柔。
只不过,读了片刻之后,他的神色渐渐凝重下来,只因李芷在信中对他提到了李谖、李简与李蕙到宫中拜访她的事儿。
她对他道,李谖和李简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她不知所措。
她对他道,她并不想支持谁,无论是李谖还是李简,两个人都是她的兄长,都曾爱她疼惜她,她想要保全的是全部的人。
她对他道,她晓得自己不该在信中对他提起此事,毕竟事关政事,她只是不知还能向谁倾诉,唯有写在信中。倘若他看完此信,必请将此信毁掉。
在当下,魏涵之既是惊惧,又是心疼。
惧怕的是,倘若这封信在交到他手中的途中,遭有心人取走利用,那么已与两名兄长产生罅隙的李芷又该如何自处?心疼的是,偌大的宫中,她竟然寻不着一个能坦露这些心事的对象了。
反复咀嚼了李芷信中的每一段话,虽舍不得李芷亲手写下的信付之一炬,为了杜绝令她受伤的任何一丝可能,他还是选择将信凑到烛上,亲眼看着信纸燃起,遭火舌吞没。
默然看着那团灰烬,他想起了父亲在代王和梁王之争浮到台面上之后,曾对他说过的话。
魏贤曾言,魏家没必要在此时淌入浑水,只消等待陛下作出决断便可。
他也曾是这么想的,只是到了如今,他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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