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李渊-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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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帝很悲哀,因为明天就要禅位,乖乖地将象征权力的玉玺交出去。这鬼斧神工、刻着九条龙的玉玺刚从宇文化及手中夺来,在他的手中仅待了数月。

    李渊很亢奋,因为明天就要从恭帝手中接过玉玺,登基坐殿,君临天下,成为唐朝的开国皇帝。

    这种交替的历史极为正常,正因为有了这种不间断的交替,才有了历史的丰富内涵。人类就是在这种不问断的交替中发展的,人类的发展史实际上就是由交替推动的。

    五月十五的夜非常美丽,月亮又大又圆又亮,不仅将银色的光辉尽情地抛洒,而且将一个完整的自我交给了欣赏和赞叹它的人们。东南风徐徐地吹着,带来了凉意,正在乘凉的人们在赞扬月亮的同时赞扬它。它便更欢了,不将白天的余热吹掉,不将人们身上的汗水带走,决不罢休的样子。虬干曲枝的大槐树下,老奶奶边用蒲扇为孙儿驱赶着蚊虫,边少牙没口、煞风露气地讲着古老而又神奇的故事。高门大户的深宅大院之中,朝臣、官吏、贵人、富商边享用着大槐树下驱蚊虫、讲故事的老奶奶那一类人用汗水浸泡出的成果,边议论着明天的登基大典,推测着谁会被封个什么官儿。有的急切,有的惴惴,有的不满,有的嫉妒,有的骂娘,千姿百态。倒是那一条条或站或卧或跑或闹的狗,无拘无束,悠闲自得;蟋蟀之类的虫们尽情地歌唱,与世无争,活得很是潇洒。

    窦宝惠即将成为皇后,成为国母,当然不能呆在原有的府第中,三天前就被李渊派出的仪仗和车辇拉到了后宫中的皇后宫,落座于那把九凤朝阳,隋文帝的皇后独孤迦逻和炀帝的萧皇后曾经坐过的,用黄花梨木雕刻的古色古香的椅子上,成了这里的主人。历史真会开玩笑,她压根儿就没有坐这皇后宝座的欲望,却真真切切地坐在了上面,正应了那句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的格言。当然,她得益于他的丈夫李渊,没有李渊这个明天就名正言顺、赫赫然然的天子,就没有她这个明天就名副其实、光光辉辉的国母。然而,李渊没有她矢志不移的支持,没有她操持家务、抚养儿女,也许不会有数起数落和眼下的辉煌。虽然她是名门闺秀,虽然她在名府深宅中进行过新的陶冶,虽然多少年来的风风雨雨使她养成了忍辱负重的宽宏大度、不亢不卑的性格。可她还是很不习惯,似乎芒刺在背,老想着那座在里边住了多少年的府第和府第中温馨、平静的寝室。于是,示意为她揉肩捶腿的宫女和时刻听从吩咐的太监们出去,独自一人在华屋中走来踱去。此时,她最需要的不是被压出来的热情和阿谀,而是安静和发自内心的爱。

    李渊大步进入华屋,他是来陪宝惠度过这个他由凡人到天子前的不平常的夜的。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与宝惠睡在一起了,却似乎没有遗憾和歉意,这次光临,如其说是给夫人以温暖和深情,不如说是象征性地给宝惠以安慰。

    宝惠似乎有些陌生和怯意,惴惴地问:“来了?”

    “来了。”李渊向宝惠淡淡地一笑,却是那么勉强。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红光满面,气宇轩扬,就像四十不到的样儿。坐吧。”

    “坐不住,就在这窗下遥望天空吧,我喜欢这样。”

    “两个多月没在一起了,就不能坐在我身边陪我一会儿吗?坐吧。坐吧。”

    他总算在宝惠身边坐下,但却若即若离,昔日由夫妻之情产生的急切似乎荡然无存了。

    她感觉得出,心里凉凉的,却无恼意,一个天子,在登基的前夜来到她身边已经难能可贵了,其他的要求皆属过分。自从进入长安城以后,她就觉察到了微妙而且愈演愈烈的变化。她不怪他,因为他明天就是天的儿子,就是华夏的主人。她读过许多记载帝王执政、生活方面的书籍,而且亲历了隋文帝和炀帝的情形,清楚帝王们都是这样,他能在登基的前夜与她见上一面,已经古无前人,相当不错了。以后陪她的是六宫粉黛,玉女佳人,怕是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了。她也不怪他,因为天子已不仅仅属于她,而是属于所有的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的是愉悦人主的身心,使人主万寿无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为的是大量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况且大凡天子都是这样,况且自己已五十有几,芳华不再。若再无了夫妻情分,便成了一个牌位,一块吃不下扔不掉的烫手的山芋。当然,大度并非麻木,悲哀和凄凉还是有的,只不过压在心底罢了。

    李渊终于没有在宝惠身边坐住,起身来到南窗下,望着那博大的天宇和月亮,心潮起伏。都说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来不惊,其实谁也难以做到,况且是在这由凡人转化成天子的前夜,况且是感情丰富的他。他想得很多,思绪很乱,于是,干脆给思维插上翅膀,让其自由自在地翱翔。如此以来,便有了头绪,有了层次,有了轻重,思绪便在自己的驾驭之下展开:

    射凤求凰的得意;初出茅庐,向文帝献计献策,出任太守、火烧山寨,义结金兰,连下七营的风光;剌史任上,略施小计可汗归心、纵马江南获陈后主,怒杀娇娥、力保太子、舌战草寇、廷辩文述、血战龙门、祭义旗西图长安、火烧夏王、巧过潼关的辉煌。更有攻陷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定关外、平中原、下江南,百川归海,天下一统的自豪,以及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的愤然。

    当然,也想到了死难的将士和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将士。为死难者立石竖碑,千古留名,抚养其父母、遗孤;量才而用,给将士们一个名分,是必须做到的,否则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导致内乱。但老班底的将领多是将才,像长孙顺德、李世民这样能担当治国大业者,少得可怜。下一步该由战争转向和平,由斗杀转向治国,要想有一个合民心顺民意、国泰民安的承平世界,非从隋炀帝的旧臣中选择不可。他们城府深邃,知识广博,有治国经验,若全部放弃,不仅不现实,而且将会造成极大的损失。但不管怎样,必须赏功伐罪,以才择官,知人善任,不以言举人,不以言废人,若才不至,纵然是至亲笃友,战功赫赫的老部下,也不能提拔重用。

    他也想到了夫人宝惠,想到了嫔妃多寡。他永远不会忘记与宝惠的深情厚意,将其推向皇后的宝座,以示自己决非负义之人。自从进入长安,与宝惠的感情开始淡化却是事实。这是必然的事,放在哪个帝王身上也会如此。因为就夫妻而言,他已不仅仅属于宝惠,也属于后宫成群的娇娥们。至于选多少嫔妃,如何挑选,由礼部办理,他不应当过问,但他却有权限制数量。可他没有限制,原因是有一种越多越好的欲念和强烈的占有欲。他要在大力治国,做个明君的同时,让嫔妃们像母猪下崽那样繁殖、生育,儿女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这是显示天子神威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方面,也是保证后继有人,振兴大唐的重要因素。多年的征战,使他对“上阵还是父子兵”的名言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若非三个儿子和堂兄李神通,贤婿柴绍,他能否君临天下还是个未知数。那时,儿女成群,他要像刘邦那样封王封侯,让他们遍布华夏大地,各霸一方,如此以来,唐朝这颗璀灿的太阳就永远不会落了。

    李元霸之死,对他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悲痛至极,曾为儿子这颗将星的殒落大哭了一场。但随着登基大典的临近,他的悲情渐渐由极点变为轻淡,终于化为乌有,因为他断定日后会儿女成群。于是就以“天意如此,人力难以挽回”为由安慰自己,安慰他人。

    小儿子李元吉被奶妈和宫女们抱到该去的地方抚养去了,因为他是皇子,亦不仅仅属于宝惠了。李元吉已经七岁,个头却像成年人,天资聪颖,不仅能骑马射箭,喜欢读书,而且能说会道,很讨宝惠喜欢,与其朝夕相处。此时,李元吉不在身边,宝惠怅然若失,心中空落落的,加之这不太和谐的气氛,使她有一种莫名的愀怅和压抑。人往往都是这样,心情越不好,想不好的事情就越多,恶性循环。她看着面窗而立,似乎将她忘记的李渊,手里攥着李元吉的那件红兜肚,由元吉想到了元霸。元霸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噩耗传来,她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元霸粗也好,憨也罢,却是李渊打天下的顶梁柱之一,况且十分孝顺,只要不出征,就陪在她身边,与她同吃同住,还时常做鬼脸、玩猴相,让她开心,元霸以故在她的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由元霸又联想到柴绍和女儿玉心。玉心的命太苦,三十多岁就守寡,而且违背柴绍的遗言,至死不嫁,与儿子柴斌相依为命。虽然被御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却高兴不起来,爵位和荣誉毕竟不能代替感情。

    宝惠又想起了李建成和李世民。这两个性格迥异,能力各有不同的儿子每时每刻都在牵着她的心。出征时,她怕他俩有闪失,尽做恶梦,闲下来时,又怕他俩的矛盾加重。今,李建成就要做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他心胸狭窄,性格乖僻,眼光短浅,能名副其实吗?能在太子位上,一去其弊吗?李世民在他之上,且功高可以盖主,能让着他,帮着他,固其位,而非夺其权吗?这些疑问在她的心头萦绕,结论也随之而出:太子之争不可避免。她不仅担心,而且害怕,毕竟历史上为争夺太子、皇位,兄弟相残,宫廷泣血的事例太多太多,况且李世民是一条呼风唤雨的龙,建成不过是一只病虎。想到这里,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像这悲剧马上就会出现似的。然而,她不能开诚布公地向李渊谈及此事,生怕引起李渊的不满。

    其实,李渊的思绪也放在了这件棘手的事上。他很为难,李建成为太子,极有可能导致太子之争的悲剧的发生,可又不能不立建成为太子,这是祖宗定的,要想改变,需付出极大的代价。李世民堪称治国之才,若当太子,其聪明和才智绰绰有余,若继承大统,必会是一个非贤不理,非法不治,顺乎天理民情的开明之君。明知如此,但却不能用他,废长立幼,定导致天下大乱,如其天下大乱,不如遵从祖宗礼法,以待天时。可恨的是李建成无自知之明,你将太子位让给世民不就得了!太子让贤,古已有之,谁也不好说三道四。关于太子的事,从起兵那天起,他就一直挂怀,但此时想来,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谯楼上敲打五更的钟声已响过好一会儿,窦宝惠轻轻走到窗前,抚摸着李渊的肩头,李渊毫无反应,好像是一截枯朽的木桩,以前在这个时刻产生的温情已不复存在。她心灰意冷,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含情脉脉地道:“天色不早,睡吧,明天还要登基坐殿呢。”

    李渊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嗯”了一声,然后扭过头来木然地看着宝惠,似乎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道:“明天你就成为皇后了。皇后是国母,可要有个国母的样子,千万别给我这个天子丢脸。以后住在一起的时候极少,乃至成为不可能的事,你可不要怪我。”

    宝惠心头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好像有一只巨手想把李渊从她手里夺走,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李渊的胳膊:“说实在的,我宁愿与你老死田园,也不想让你当这个皇帝。皇帝是天下人的主人,一切要按规矩办事,我虽是国母,却等于被抛弃了,三十多年的情分呀!”

    这句话打动了李渊,李渊攥住宝惠那双冰凉的手:“请你理解我。咱这就睡,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以此弥补日后因不能睡在一起造成的遗憾!”

    “夫君,不,圣上……”宝惠一头扎在李渊的怀中,“呜呜”地大哭。

    此时,恭帝也没有入睡。他坐在几案前,时而长嘘短叹,时而泪水涟涟,尽管像小兔般温柔可爱的王妃仅着一件透明超短的粉红色内裙,嗲声嗲气地呼唤他上床逍遥,他却不为所动,而且很不耐烦。他虽然年轻、单纯,但想得也很多。几个月来,他尝到了做皇帝的甜头,百官诚惶诚恐,太监与后宫粉黛对他毕恭毕敬,要啥有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明天就要将皇位让给李渊,虽然这是早晚的事,却不无留恋和悲哀。留恋归留恋,悲哀归悲哀,事情根本不能挽回,便硬着头皮不再想它,又关心起自己的后事来。李渊已向他许诺,封他为酅国公,公仅次于王,能有这个地位已经十分不错,因为自己是炀帝的孙子,太子杨昭的儿子,能躲过宇文化及那一劫已属万幸,不想做了天子又被封为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更让他满足的是,他可以从嫔妃中选几个带到酅公府,尽情享乐。除了玩腻了的之外,他在剩下的嫔妃中比来挑去,不知浪费了多少精力,终于选出了四个。这紫檀宝帐中的王妃天生丽质,又会撩拨,为首选。辛妃不仅亭亭玉立,且皮肤细腻,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当属二选。玄妃、弧妃丰姿绰约,柔情似水,嗓音甜脆,也被选人其中。想着这些,他便高兴起来,在朦胧的烛光下,透过轻纱,扫瞄着王妃那美丽的曲线,不由自主地向宝帐靠近,然后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抱着王妃的娇躯狂吻,如同见了血的蚊子。

    王妃是大家闺秀,见识多,目光远,她早就看得明白,落选的嫔妃李渊决不会留在身边,运气好的能被安排在后宫中做官女,运气不好的会被赐给那些粗俗狂傲的有功将士。因此,她便在恭帝面前狠下了一番功夫,不仅心甘情愿地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献了出来,而且将柔媚、娇冶、风骚演绎得恰到好处。恭帝喜欢粉红色和淡绿色的裙裳,她便隔一天换一件粉红色或淡绿色的裙裳。若是恭帝宠幸,粉红色的外裳里边必然套一件薄如蝉翼,轻不过两的淡绿色短裙,再配上那秋波荡漾的媚眼和似水的柔情,将恭帝勾引得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几乎天天宠幸于她,将其余的嫔妃扔在了一边。这时,她仍不忘吹枕头风,娇滴滴地问:“圣上真的选中了贱妃?天子金口玉言,可不兴临时变卦。”

    恭帝紧紧地抱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朕现在还是天子,说话算数。告诉你说,待做了酅国公,到了冠礼的年纪,朕就让你做王后,让她们三个做王妃。”

    “谢……谢圣上。”王妃被这许诺感动得浑身颤抖,想跪下谢恩,又挣脱不开,想说一大堆感激的话,又被搂得太紧,说不出话来,便只好用娇躯和媚眼来表达了。

    李建成这个明天就即太子位的世子,以及明天就是太子妃的夫人萧玉,在恭帝寻欢作乐的同时,仍然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之中。其亢奋程度,比李渊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子是什么?是未来的天子。太子妃是什么?是未来的皇后。萧玉比建成小几岁,自知肯定能熬到做皇后的那一天。皇后是国母,地位仅次于皇帝,因此,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二人挖掘着“太子”一词的丰富内涵,享受着近在咫尺的太子一职带来的快乐,睡魔望而却步,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建成突然沉默下来,如同扬了凉汤的沸水。言道:“夫人,上有皇上把持,下有臣子操心,这太子好做,动动嘴就行了,就怕有人从中捣乱。”

    “妾知道捣乱的人是谁,是二弟李世民。”萧玉是个冷面美人,长着一张极好看的樱桃小口,嘴不大,说起话来却很是干脆,而且洁白似玉的小米牙紧咬,给人一种阴狠的感觉:“对付他非常容易,只要顺着皇上与皇后,与朝中重臣搞好关系,盯着后宫不放,放着胆儿树立自己的威望,他李世民能把你怎么样?别怕,胆子越小越肯出事!”

    “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世民的功劳比我大,在朝臣和百姓中的威望比我高,就是父亲、母亲也让他三分,若我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当然,皇上、皇后、后宫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怕的是大作朝中重臣的文章弄巧成拙。父母的眼光雪亮,耳目众多,若知我暗中拉拢,行为不端,会被废掉的。古往今来,半道废太子的事多的是。别看父亲主张立长不立幼,先帝在时,曾为保太子杨勇出了大力。可一旦认起真来,一句话就将你打发了。”

    “你呀,小鸡肚肠,虑前顾后,这样下去难成大事,不好暗中进行吗?朝中重臣怎么了?就不是爹生娘养,就没有七情六欲?就与金银出了五服?只要咱在他们身上大把花银子,我就不信他们不为所动。一来二往,关系就密切了。他们与咱的关系密切了,必然与世民疏远,事情不就成了吗。”

    李建成的双眼陡然一亮,却又立即暗淡下来:“人被逼急了,什么事也能做出来。想当年杨广为当太子,大行其贿,白费了银子和心思,到头来等之不及,派出张衡暗杀了先帝和太子杨勇,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世民看似忠厚老实,平易近人,其实正是城府深邃的表现。一旦迫不及待,进行宫廷政变也是有的。”

    侧身躺着的萧玉兀然坐起:“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咱不能引颈受戮,来个先下手为强。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干脆派人暗中将他杀死,去了这块心病!”

    “你……你……”李建成猛地愣了一下:“都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很毒,比不过妇人心。果然不差,想不到你竟说出这等话来。世民是我的兄弟,他再坏,我也不能手足相残呀!”

    “都说无毒不丈夫,你却如此善良,看来这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萧玉赌气地噘起樱桃小口,好像太子之位已经被李世民夺走似的。

    李建成不去哄她,心里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该出手时就出手也就是了。”

    天快亮了,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空气却十分清新。热量大都被蒸发掉了,凉爽宜人。谁家的雄鸡争强好胜,率先高唱起来,引得百鸡唱合。狗们也耐不住寂寞,狺狺狂吠。毛驴也争着掺和,歇嘶底里的张扬着自以为不错的喉咙,叫声真难听。

    昨夜,李世民忙到五更才睡,精力集中到登基大典的保卫一事上去,根本没有时间去嫉妒李建成,更没有时间去思考日后争夺太子位的细枝末节。其实就是时间充盈,他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孟子曾说:虽有智慧,不如趁势;虽有镦基,不如逢时。他非常看中这句话,时不至则事不达,有父亲健在,就是李建成是个庸才,也无关大碍。等父亲百年之后,若建成难支社稷之厦,为了黎民和社稷,有必要做出反应时再反应不迟。他是完全站在巩固壮大国家政权,保大唐安然无恙的角度上去对待这件事的,以故思想上没有什么负担,更没有萧玉“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之想。他的目的是帮父亲打下江山、建立江山、守住江山,而不是盯着太子的位置不放。当然,心里也有些失衡,但却向无为了找到平衡,而要对李建成做什么的打算。因为他是走得正站得直,满不溢,胜不傲,取其道不取其人,务其实不务其名,任劳任怨的廊庙之才,并非一木之枝,是狐白之裘,非一狐之腋。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知器。他与建成是朝夕相处,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成人后又并肩作战,以故对建成夫妇太了解了。一个小鸡肚肠,一个暗藏杀机,因此断定,即使自己不与其为敌,他俩也会把自己当仇人对待,早晚会闹出事来。真要到了他俩向自己开刀的那一步,实在忍无可忍之时,对不起,二弟先动手了!

    他原本想多睡一会,平明前起床,耽误不了早朝为准,不想做了个说不上太恶,也不太美好的梦。梦见李建成登上太子的宝座后,无视他的存在,嚣张跋扈,口出狂言。建成的夫人、太子妃萧玉在一旁指指划划,大助其威。二人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反正没一句得体的话。他先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后来不可忍耐,向着李建成大喊一声。不想不仅自己从梦中醒来,且将长孙夫人惊醒。夫人问他何事叫喊,他只是笑笑,然后下床来到院子中。他接受历朝历代夫人干政的教训,向来不让夫人干预政事。夫人便从不过问政事、军事,埋头府内的生活琐事,抚养儿女,被公认为贤妻良母和国公府“总管”。此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颗最大最亮的启明星,大步踱进卧室,因为景阳钟快响了,上早朝的时刻快要到了。

    长孙夫人是长安人,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知书达理,端庄明智,十三岁就嫁于李世民,被李世民推重。她既是李世民的夫人,又像李世民的佣人,对李世民照顾得无微不至。李世民下床后,她随之起身洗漱,然后为李世民准备洗脸水,伸展昨夜就准备好的朝服,并让内侍端来早饭。平日里李世民都是早朝后回府用早饭,因为今天情况特殊,所办之事一气呵成,根本没有回府用早饭的时间。

    “这八宝莲子粥不错,多喝点,免得中途饥饿。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就剩一双大眼了。”长孙夫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双手搭在腰间,深情地看着李世民用饭。叹口气:“每次从战场上回来,瘦得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本想回京后能胖起来,不想却还这么瘦,真让人心痛!”

    李世民边吃边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者,才会发胖,我一天到晚地忙。能胖起来吗?”

    “朝廷中那么些大臣,朝廷外那么多官吏,多让他们忙些,你不就有闲暇了吗?形劳而不休则蹶,再这样下去,难免生出病来。”

    “国降大任于斯人,必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况且有那么多事要做,我能闲下来吗?荀子曰:安燕而血气不清,劳倦而容貌不枯。可见活动之重要。其实你也不胖,为累所致,精神却极好,这是劳而不辄的结果。”

    长孙夫人似乎想再说什么,却没有说,李世民一语道破:

    “我清楚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劝我息事宁人,不要为太子的事动脑筋。我猜得不错吧?”

    “正是为了此事。我怕你斥我夫人干政,想说而不敢说,却又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我想这不是干政,是为了你。”长孙夫人看李世民已经吃饱,便从粥盆中舀了一碗八宝粥喝着:“天下就一个太子,就让大哥当好了,都是自家弟兄,不必争这夺那。我记起了齐人刘子的一句话: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吧。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呀!”

    李世民惊愣了一下:“夫人,你是否听到了关于我的议论?告诉我,快告诉我!”

    “大家都在暗中议论,说你才华横溢,是治国之才,大哥与你相比,别之天渊,我以故怕你做出什么不利大哥的事来,方才劝你。”长孙夫人言道:“也许我说错了,求你谅解。”

    “不,夫人,你说得很好,给我敲起了警钟!”李世民言罢,又自言自语:“无风都起这么大的浪,以后要十分小心了。还是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带兵打仗为好!”

    长孙夫人呆呆地看着李世民:“还要打仗?不是百川归海,天下太平了吗?”

    “今薛举死灰复燃,犯我泾州,刘黑闼准备造反,杜伏威因江南一役损兵折将,被我训了几句,重举反旗。若不及早消灭,会愈演愈烈。”李世民说过这些话,忽然道:“本来严禁你干政,却向你讲这些事,是被感动所致啊!”

    先皇禅位,新皇登基,非同小可,必须选黄道吉日。所谓皇道吉日之说,是将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等六辰称为“吉神”,六辰值日的日子,就是黄道吉日。而登基大典必须选在青龙值日的那天。今天青龙上班,是黄道吉日中最好的日子。

    这个日子还真不错,天上除了那轮火红的太阳,干干净净,没有雾,更不见一丝云,就像用水冲洗过的,没被琢过的蓝玉。从平明时分,鸟雀们就开始在皇宫中的古木、殿脊上高唱,久久不愿离去。殿外张灯结彩,宫灯高挂,一群太监、宫女放飞了八卦和龙头蜈蚣风筝,象征顺乎天意民情,巨龙腾飞,一派喜庆气氛。

    朝臣们比往常到得都早,并且不进休息厅,直接在金銮宝殿前的空场中依顺序排列,无不表情肃然。衣着光鲜、神采飞扬的李建成站在文官的最前面,后边依次是裴寂、萧璃、宝威、刘弘基、长孙顺德、刘文静等朝臣。李世民站在武官的最前边,后面依次是李琛、李瑷等命官。李渊站在这两支队伍的前边。

    离太阳从东边地平线上一跃而出还有半个时辰,朝臣们埋首进入大殿之中。净鞭三响,恭帝随之进入朝堂,坐于龙椅之上。他面色干枯,神情有些沮丧,开口就道:

    “众位爱卿,今日早朝,非为别事,一来下旨封赐,二来朕禅……禅位于大都督、大丞相、尚书令、唐公。继而举行新帝登基大典。大典毕后,新帝祭于南郊,大赦天下。孟公公,下旨。”

    孟公公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大都督、大丞相、尚书令、唐公李渊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王后、王女爵令之号一遵旧制。”

    很明显,这道圣旨已经将李渊封为皇帝,为禅位打下了基础。李渊道声“谢主隆恩”,接过圣旨,回到原来的位置。

    恭帝越来越不自然,一副眼看就要哭出声来的样子,不得不用干咳来掩饰。咳过之后,向站在一边的司农少卿裴之隐道:“裴爱卿,就……就宣读禅……禅位诏……诏书吧。”

    裴之隐趋前数步,展开诏书,极有韵律地读道:

    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苦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于小子,奄造丕愆,哀号永感,心情糜溃。仰惟荼毒,仇复糜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相国、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征,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姓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氓黎,保义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曼,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当今九股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兆谋布德,顾已莫能,私僮命驾,须归藩国。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恁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祠为孝孙,朝闻夕祸,及泉无限。今遵故事,逊于归邸,庶官群臣,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择重负,感泰兼怀,假于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仍敕有司,凡有表奏,皆不得以闻。遣使持节兼太保、刑部尚书、光禄大夫、梁郡公萧造兼太尉这禅位诏书不知出自谁手,写得有理、有据、有节。恭帝既没贬斥自己,也没怨恨他人,将禅位的原因归于太上皇杨广被害,自己心情不好,有碍天命。李渊功高盖世,百姓归心,君临天下,上合天理,下顺民情。并声称自己原本就是代王,今禅位于李渊,本该如此,天之所废,不值得大惊小怪。

    诏书宣读完毕,裴之隐手捧玉玺,顺着玉阶从御台上下来,将玉玺交给李渊。李渊坚辞不受,言道:

    “圣上人品端正,心系黎民,数月以来,非贤不择,非礼不行,甚得臣心、民心,渊怎能使其禅位而自任?如此以来,何以对天下?”

    裴之隐劝道:“自古以来,圣上禅位,不乏其例,虞让位于夏禹就是明证。不仅安泰了华夏,且传为佳话,千古传诵。今,先帝禅位于大丞相,天人共庆,何必过谦,就将这传国玉玺接了吧。”

    “先帝之诚,可对日月,大都督之胸怀,可载日月星辰,二者相得益彰。大都督就君临天下吧。”

    “今,华夏才定,亦有不敬,大丞相登基,势在必然,就不要推辞了!”

    “唐公德可比周公,才可拟尧舜,今成天子,上合天理,下顺民情,神人额手。你不接玉玺,会凉众臣之心!”

    “……”

    朝臣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极力推进,李渊我行我素。于是,前潮才落,后潮又起,百僚停了一会,又进行第二次劝进。李渊以“无德无才,恐先帝、百僚及庶民之愿”为由相辞。第三次劝进,恭帝走下御台,从裴之隐手中接过玉玺,高举于头上,躬身埋首,劝道: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朕已决计禅位,而且由裴爱卿宣读了禅位诏书,若大丞相再辞让,朕就给你跪下了!”

    “啊呀呀,渊怎能让圣上如此委屈。万般无奈,渊将这传国玉玺接下,以继大统就是!”

    李渊从恭帝手上接过玉玺,这遵循前人的故事,三让其位的闹剧也就结束了,以此为分水岭,恭帝下野,李渊成了天子。

    恭帝脱去龙袍,摘下十二旒冕冠,列入文臣的行列中。李渊穿上用李建成与李世民从潍州买来的黄缎绣成的龙袍,蹬上朝靴,戴上十二旒冕冠,在悠扬的丝竹声中,龙骧虎步,气宇轩扬地登上御台,稳稳地坐上龙椅,目视群臣。不言而喻,宣告了一个朝代的结束,一个新朝代的建立,在华夏历史的长河中,又树起了一座新的里程碑。越复杂的事情越简单,一个朝代的更替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

    朝臣伏地,三拜九叩,三呼“万岁”,然后归位。从此之后,他们辅佐的是新主,听命的是李渊了。无不在心里道:李渊,经世之才。不知不觉地完成了过渡,从宇文化及手中夺过玉玺后,又不显山不露水,平平稳稳地登上了皇位,谋略之佳,少有人比。

    李渊虽然做了充分准备,此时也不无紧张,他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反复扫视着朝臣,直到情绪完全稳定下来,方才金口大开:“众位爱卿,朕感于天时、地利、人和,方才有此造化,非人力所为。还望各位道德当身,不以物惑;白日所为,夜来省已,是恶当惊,是善当喜;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心系社稷和黎民百姓,同心同德,共治华夏,荡涤丑恶,树立良善,遵奉律条,建立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今朕即位,唐朝遂立,当先至南郊祭庙,之后封赐。”言毕,行斋戒礼,然后走下御台,暗道:“这做皇帝的滋味非同一般。高高在上,俯视群臣,言出即行,无敢违者,前呼后拥,众星捧月,惟我独尊,怪不得都想做皇帝。”

    皇帝的仪仗早已在太极殿外等候,仅仪卒就达百人之多。南郊之祭是大祭、国祭,以故仪仗齐全,威仪显赫。前队为持斧、瓜、戟、钺,旗、罗、伞、扇等,身着紫衣,面目英俊,模样相差无几的少年。少年后面是高举彩幡的仪卒。李渊居中,高坐于五彩彰旒,嵌银镶金的轩车之上,大如筐箩的黄罗伞之下。轩车两边各有四个挑着红灯的侍从。后边是吹吹打打的乐队和高唱太合的歌者:穆穆我后,道应龄。登三处大得,一居贞礼,惟崇德乐以和声。百神仰止,天下文明。

    郊祭是帝王或者百官在郊外祭祀天地,具体地说,是祭祀在郊外的天圆丘和地方丘。昊天上帝、五方帝、皇帝、神州及宗庙为大祭。社稷、日、月、星辰,先代帝王、岳镇山林川泽之属为小祀。若天子不亲祀,由三公办理,若是官缺,职事三品以上,摄三公办理。大祭散斋四日,致斋三日。一般祭祀散斋之日,昼理事如归,夜宿于家,不得吊丧问疾,不判署刑杀文书,不决罚罪人,不作乐,不做秽恶之事。大祭之时,除有上述法规外,致祭差官皆于散斋之日,集于尚书府受誓戒,太慰读誓文。致斋之日,三公于尚书府安置,余官各回本司。若皇城内无本司,于太常郊社太庙署安置,皆于日出前到斋所致祠。前一日,各从斋所昼漏上水五刻,接神的官员皆沐浴给明衣。

    李渊是天子,关于斋戒沐浴之事都已做过,即令斋官到南郊的太庙,准备祭祠事宜。又旨将士前面打探,严禁凶秽、缞经者和哭泣之声。

    仪仗来到南郊,在圆丘前下了轩车,小心翼翼地在祭桌前站定。圆丘高八尺一寸,下广二十丈,由三合土筑成,规模宏大,充满玄妙气息。李渊在郊祭歌的旋律中,虔诚地从太尉萧造手中接过三支线香,插在用汉白玉雕刻的香炉中。然后拿起象牙筷子,象征性地从供桌上的苍犊及其他供品上夹下少许,放人火盆之中。接着匍匐于地,磕了三个响头,拜了三拜。继之又来到太庙,以同样的方式祭祀先帝、祖宗。言道:

    “渊无德无才,适逢机遇继承大统,全赖天地神灵、先帝、祖宗相助所致。今四方平定,天下一统,后当专心治国,扶社稷于倾危,救黎民于水火,竭我全力,创建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恳请天地神灵、先帝、祖宗护佑。后当季季小祭,年末大祭,遇大事必祭,以报扶持之恩!”

    祭拜结束,坐入轩车,在仪仗的簇拥之下,在悠扬的丝竹声中,缓缓进入金銮殿,登上御台,归座龙椅。朝臣也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李渊即下口喻,令太尉萧造宣读即位诏书。

    萧造抑扬顿挫,比司农少卿宣读恭帝的禅位诏书时的音量提高了数度。为让百姓也看得懂诏书简明扼要,通俗易懂:

    太上皇临朝,初时壮志雄心,才能大展。修大运河,贯通南北,扬国威定边保疆。后渐堕落,荒淫无度,挥霍无道,穷兵黩武,致国力空虚,民不聊生,反者似蚁,烽烟不断。朕初时忠于太上皇,穷尽犬马,为的是匡扶大隋社稷,国计民生。目睹社稷不保,奋力一跃,举义太原,终至京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故立炀帝为太上皇,立其孙代王侑为天子,续隋大统。不想圣上执意禅位于朕,朕三让其位,圣上与朝臣苦劝。国不可一日无君,万般无奈,接过传国玉玺,坐殿登基。朕已至南郊,祭祀天地、先帝、祖宗,吐露心迹,今回大殿,正式料理国事,改隋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废除隋大业律令,颁布新律令。大赦天下,凡狱中囚犯,无论罪恶轻重,一律赦免,归庐为民,各司其职,从此改恶从善,做唐朝顺民。若有重犯,严惩不贷!官人、百姓各赐爵一级。义师所行之处,给复三年。罢郡置州,改太守为刺史。封赐官员,以才择人,无论旧臣、旧属,还是百姓平民,只要有才华,不分贵贱,择而用之。无德无才者,即使是朕的眷属、宗亲、朋友、部下,一律拒之门外……

    太尉萧造读完即位诏书,退归到原来的位置。李渊向当值太监朱公公道:

    “宣封赐旨吧。”

    朱公公不过三十岁,体力充沛,精力旺盛,口齿清楚,嗓门圆润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封窦宝惠为太穆皇后。立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拜封李世民为上柱国、秦王,齐国公李元吉为齐王,宗室蜀国公李孝基为安王,柱国公道玄为淮阳王,公主玉心为长平王,郑国公李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长乐王,上开封府道素为竟陵王,上柱国博义为陇西王,上柱国李孝常为太安王,奉慈为渤海王,襄武公李琛为襄武王,黄台公李瑷为庐江王,杨侑为鄯国公。追封李元霸为卫王。诸州总管加号使持节。”他顿了顿:“诏李世民为尚书令,裴寂为尚书右仆射,刘文静为纳言,原隋民部尚书及相国府司录宝咸为内史令,公孙顺德为京兆尹,原太尉萧造为太子太保。”

    第一道圣旨宣读完毕,朱公公又展开一道,读道:“……隋太长卿高颞、上柱国贺若弼抗节不阿,矫枉无挠。司隶大夫薛道衡、刑部尚书宇文继续、左翊卫将军董纯心怀忠抱义,已陷极刑,宜从褒饰,以慰泉壤。高颎页赠上柱国、郯国公,贺若弼赠上柱国、杞国公,有司加谥。薛道衡赠上开封临河县公,宇文赠上开站昌县公,董纯赠上柱国、狄道县公。加封秦琼为护国公,罗成为越国公,徐茂公为英国公,程咬金、尉迟恭为总管。其他各将,论功行赏,各有加封,另行宣布。”

    第三道圣旨是:隋右骁卫大将军李金才,左光禄大夫李敏,鼎族高门,功劳卓著,横受屠杀,朝野称冤。然,李氏将兴,天祚有应,实契深隐,妄肆诛夷。朕受命君临志存,刷荡申冤,旌善无恙,寤寐金才,赠上柱国。申国公李敏赠上柱国、观国公。因前代酷滥,子孙被流者,放还乡里。

    圣旨一下,百官的心境和脸色各有不同,有的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有的波澜不惊,不卑不亢,有的心平如镜,沉静似水,还有的又烦又忧,面现沮丧。李建成属于得意非常的那类,忘形之下,竟向李世民投去傲然的光。李世民当然心中不舒服,但却轻松自如,对建成投来的光束视而不见,心里却道:“如此看来,斗争是难以避免的了。他初登太子之位,就这般张狂,若发展下去,难以遏止,不得不防哟!”

    李渊居高临下,对太子李建成的举止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咽下了一只红头苍蝇,心里极为不舒服。然而,此时不是不舒服的时候,在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应当保持天子的威严和大度,将这第一印象牢牢地烙在官员们的心里。他看了一眼那用黄绫包着的传国玉玺:“从今日起,众位爱卿,就是唐朝的官员了。唐朝的官员有别于前代官员,必须德才兼备,敢于治事,为社稷、黎民呕心沥血,政贵有恒的君子,而非贪污腐化,收受贿赂,贪鄙违律的小人。朕已诏右仆射裴寂修订律令,内中不乏约束官吏的条款,望众位爱卿遵守律条,以免触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说,先朝已成儿戏,今朕重申,绝对照办,不苟一丝。对于失职、违规者,随时更换,无终身之制。今之封赐,仅为一部,后当以功择用,真正做到功奖罪罚。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朕之属官,必须德崇耻禄智博,缺一不可。望好自为之。从此之后,当司其职,以民为基,以社稷为重,把事情做好。朕常派监官、言官监察,既行德制,又行法制,两者并用,以求清明。众位爱卿,大典圆满,到此为止,有奏事者请奏报。”

    李世民实在不愿在朝中看李建成的眼色,决计率众出征,出班奏道:“秦王世民有事启奏。”

    李渊点了点头:“讲来。你为朕登基后的首位奏事者,朕当认真听来,并立即答复。”

    “今,薛举侵犯泾州后不日瘁死,其子仁杲继位称帝,虽属无聊,却有碍大唐安宁,微臣请令率将士讨捕,彻底安静关外,恳请圣上恩准。”

    “薛氏父子,猖狂之极,死不改悔,当伐而取之。数日前与薛氏父子狼狈为奸的西突厥遣使来降,欲与朕合击薛仁果,因行登基大典,故未议此事。今你动议,且有率众征伐之求,朕就命你为西讨元帅伐之。若速胜,朕再加封你为雍州牧,同征者皆有封赠。”

    “禀圣上!世民还有一事奏报。”

    “讲。”

    “杜伏威复反,梁师都逞凶,刘黑闼死灰复燃,世民亦求圣上恩准率众征讨。”

    “反叛者一在江南,一在朔方,一在山东,你转战南北,能征讨过来吗?”

    “不出一年,世民定逐一将其消灭,为创造大唐盛世再奠基石。”

    李渊怕李世民留在京中,生出事来,危及太子,答应道:“反正他们成不了大气候,你就慢慢地剿吧,朕准奏。”

    “谢主隆恩!”李世民接下了这艰巨的任务,心中痛快了许多。眼不见为净,先在外面转战一年左右,然后再作计较,无论如何父皇也不会在短时间内驾崩,李建成也就不会在短时间内继承大统。

    从道理上讲,新朝才立,大典刚刚结束,朝臣们不会有太多的争论。不想李世民的话音才落,太子李建成便幸灾乐祸起来。言道:

    “圣上,以臣推断,除薛氏父子、杜伏威、梁师都、刘黑闼外,日后与唐朝为敌者还会大有人在,说此起彼伏有危言耸听之嫌,反者不断却是肯定的。凡事因其自然,垂死挣扎为其自然之数。秦王主动请缨,臣赞而叹之,推而崇之。若秦王悉数拿下反贼后再班师回朝,国之大幸。”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世民一眼洞穿了李建成的险恶用心,暗道:“好你个李建成,我李世民永远不再回来才合你的意呢。天下如此之大,难免反者不断,若皆由我讨剿,何时才能回京?不十年八年之后才怪呢。那时,你成了皇帝,有我的好果子吃吗?”他正想反驳,尉迟敬德出班奏道:

    “臣有一言。秦王不仅仅是位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帅才,也是治国之杰才。今大唐初立,极需大才,万石之钟,不为尺梃成响,还是将秦王留在朝中为好。”

    魏征的官职不大,爵位不高,本不该在这重臣云集的天子面前逞能。可他早就清楚,太子之争已难避免。李建成以嫡长子被立为皇太子,除地位合法外,李渊及其士族、地主、官僚必然给予强有力的支持,宫中嫔妃和一般贵戚也会拥戴他,况且他决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千方百计地拉拢人心,寻找关系。如此以来,李世民很难把他从太子位上赶下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行,跳出来支持太子,不失为良策。于是,出班奏道:“管子日:令有徐疾,物有轻重,然后天下之宝为我用。今朝中之事,有圣上指点,太子爷把持,群臣效力,定能百废速兴,政通人和,秦王不在,无关大碍。秦王长于率兵打仗,领兵平叛,直到无叛再平,当为人尽其才之典例。名骥不驰,与驽马无二,秦王不战,亦难尽其所能。如此以来,圣上既全了知贤用贤的盛名,秦王又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一箭双雕,实在是件顺圣心、合臣意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

    秦琼看中了李世民的武功和才华,主张由李世民做太子。在他的心目中,李世民从太原起兵一直到全国统一,功劳最大,是唐朝的实际缔造者,最有权利和资格做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基于这种认识,他便成了李世民的支持者。当然是自发的,李世民从未拉拢于他。他看了魏征一眼:“魏丞相,不,魏洗马所言看似有理,实则与理相悖。既然承认秦王是贤才,仅用于行军打仗,岂不浪费了秦王的才华?以臣看来,秦王是名副其实的帅才,要充分发挥他的作用,就在京中任尚书令之职,起到一个丞相应该起到的作用。俺秦琼是员武将,不会咬文嚼字,却知这句话:沟中之木,与牺象同体;追琢不至,坐成枯薪。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另派他人挂帅出征。”

    老将军冯立认为:李建成做太子名正言顺,若稍有不逊,就是对传统礼教的挑战。在战场上他是一员不惜性命的猛将,在战场之外,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似乎与自己的观点相悖的就是敌人,就应当斩尽杀绝。他直言不讳:“太子也好,秦王也罢,都是圣上的股肱,都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皆非完人。可名分已定,天意如此,不可更改,任何想动摇太子之位的言行,都在打击之列。以小臣看来,不论是谁,都不要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

    “冯将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凡是支持秦王留在京中的,都是图谋不轨的宵小,也太过分了!”程咬金也不经圣上点头认可,就指着冯立叫嚷,一副要与其决战的样子:“这里不是战场,是朝廷,是说理的地方,否则俺老程也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早就抡板斧了!我告你说,依俺老程看来,论地位太子爷在上,论本事秦王在上,这是明摆着的事,不是扣大帽子能把人吓倒的!”

    罗成看程咬金过分张扬,怕引起圣上的不满,拽了拽他的袍角,暗示他立即老实下来。不想他回首瞪了罗成一眼,仍然我行我素:

    “罗国公,你拽俺老程干啥?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今儿个俺就与冯将军理论一番,要不就到外边斗上三个回合,分个你高我低。哼!明摆着秦王的本事大,偏要帽子满天飞,俺老程死也不认这个理!”

    老臣王珪是太子的心腹,此人老谋深算,本不打算在这朝廷之上议论是非。今见程咬金大闹朝廷,抓住了把柄,便想给予程咬金致命一击,借以打煞拥护李世民者的威风,也让圣上和官员晓得自己的不同凡响。他趋前一步,向李渊道:“圣上,朝廷之上,天子脚下,乃圣洁之地,大闹朝廷者罪当不赦。今程将军无视圣上的存在,在这圣人之地张牙舞爪,判个欺君之罪当属轻的。恳请圣上从重发落!”

    李渊正要开口说话,秦王府文学馆著名十八学士之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房玄龄出班启奏:“大凡明君,不计人所短,而视人所长。程总管武功盖世,嫉恶如仇,豪爽直率,知无不言,比那些明里君子、暗中捣鬼有术的伪君子高尚得多。至于程总管不知朝廷规矩,举止、言语不雅,当在教诫之列,不在治罪之中。恳请圣上明察。”

    对于程咬金的鲁莽,李渊不无气愤,但却还是忍了,言道:“朕是明主,当然清楚如何待人。程爱卿为人忠厚,憨态可掬,虽然有违朝规,该当治罪,念其初犯,不予计较,下不为例。管子日: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

    朕向以此名句为左右铭,深感其重要。望各位爱卿多看人所长,多视己之短,以人之长,补己之短,同心同德,兴我大唐。至于围绕太子的争论,还是到此为止得好。因为立嫡长子为太子,合天理顺民意,遵传统合礼法,无争论之必要。望太子珍重其位,好自为之,以德才树威立望,勿成众矢之的。”

    “谢圣上!”李建成谢恩也罢,不该在李渊平息了事态之后再多说什么,可他还是自作聪明,画蛇添足:“圣上,臣太子的名分已定,众皆拥戴才是,不想却起了这场风波。说穿了就是对圣上立长不满。若使其发展下去,会酿成大祸,如之奈何?”

    面对李建成的挑战,李世民忍无可忍,但却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言语也极为得体:“启奏圣上,听太子之言,好像我李世民要夺他的太子位似的。不妨直言:世民主动请缨出征,一为大唐社稷,二为避嫌,不想太子竟将日后所有的战事都推到了世民身上,其意不言自明。

    今当着圣上和百官的面,我宣言:听从太子安排,率众在全国平叛,直到国无叛者,再回朝听命。叛一日不平,一日不归,百年不平,百年不回,哪怕马革裹尸,或老死疆场。我李世民转战南北,从无私欲和怨言,心之至诚,可对日月,望圣上明察”

    李建成正要反唇相讥,李渊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秦王言之有理,朕难挑弊端。太子怕生出祸患之心情也可理解,只是太急太直露了些,还望秦王理解。太子与你,情同手足,爱之不及,若相争乃至相残,天理不容!朕以为,只要平了薛仁果、杜伏威等大股叛乱者,小股叛者会不攻自垮。待事成之后,你即刻回京,朕需要你,决不会让你老死于疆场!”

    “圣上难道就不需要我了吗?”李建成情急之下,冒出了这句混话,官员们稍有波动。若他不是太子,而是朝臣,定会哗然不止,嘘声一片。

    李渊心头陡沉,暗道:“难怪舆论哗然,这等心态,如何做得了太子?看来太子之争,势在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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