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李渊-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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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但太阳的光芒不再那么淡,风不再那么凉。积雪早已化尽,大地开冻,河水也已变薄。向阳之处的小草的尖尖角破土而出,柳絮已成形,桃树上的花蕾待放,万物开始复苏、萌动。春姑娘正用心智和力量驱赶着已成强弓之末的冬老人,悄悄地向人们走来。云雀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啁啾,歌声美妙悦耳,野兔满山遍野地奔跑,就连蛰伏在洞中的蛇也蠢蠢欲动,争相报告着春姑娘颠着轻盈的脚步悄悄走来的消息。

    李渊年纪虽大,热量却不小,三天前就脱掉了貂皮长襦,换上了薄薄的棉袍。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心上的重量也似乎少了许多,有一种身心俱畅,轻松自如的感觉。

    正值中午,太阳的光辉暖暖的。似乎有些风,却不像清晨时那么凉。风神定是被春姑娘的美丽、大方和毫不吝啬感动,主动退休了。

    丞相府中那棵已有五年树龄的桃树被寒冷摧残了整整一个冬天,不仅憋了一口气,而且憋了一股劲,将所有的能量全部给了绿的叶和粉的蕾。叶和蕾不负期望,用尽心力,拼命地成长。与野外的兄弟姐妹相比,它俩的成长速度明显快得多。叶已伸出了柔嫩淡绿的臂膀,蕾也张开了粉红的笑脸。

    从早饭后开始,李渊就坐在几案前批阅奏折,仅写在奏折上的文字就达两千之多。巴蜀之地的云阳、武功两县有人扯旗造反,规模较小,但却气势逼人,必须立即扼止。他在奏折上分析了天下大势及其危害,点明了平叛的意义,对云阳、武功两县县令的政绩给予了肯定,然后笔锋一转,立令这两个县令集中兵力围剿,并限期正月底报捷。吴兴人沈法兴占据丹阳,并起兵与之对抗,气焰嚣张。沈法兴多勇少谋,鲁莽旷达,却极重感情,当以劝降为主。于是,在奏折上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法兴草莽,当以计取,劝降为先,武力伺候在后。今,吏部郎中沈法之与其同乡、同祖、同宗,且关系甚笃。即派法之前往丹阳,向法兴晓以大义。若法兴归降,可封游击将军,留京效力。若其不降,即由刘勋刘将军率精兵两万至丹阳讨捕,决不留情。用脑过度,便觉头脑不清,伸着懒腰来到那棵树干足有碗口粗、生机勃勃的桃树下,欣赏着叶和蕾,暗道:“老天爷不仅造了人,也造了物,造了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这叶芽和花蕾昨天还小得就像黄豆,今天就伸展开来了,生命力真强啊!”

    司隶刘弘基处理完公务,也想到这棵桃树下享受春姑娘的赐予,便活动着肢体向这边走来。司隶是司隶校尉的简称,汉武帝时开始设置,掌管纠察京师百官及所辖附近各郡,相当于州刺史。他这个丞相府的司隶,职权不小于汉武帝时的司隶,工作量很大,况且又将长孙顺德长史所分管的工作接了过来,压力太大、太累,常有一种难以支持的感觉。但他却知难而进,从没在李渊面前说过苦道过累,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当他发现李渊在桃树下踱步,踌躇片刻,走了过来,边向李渊施礼边道:“大丞相也在这里?桃树报春,又是吉祥之树,多与其接触,大有裨益。”

    李渊笑着道:“刘司隶也有此雅兴,彼此彼此。这些日子你一身两职,受累了。你看,眼窝都塌进去了。就再累些日子吧,等平定了中原,一切都会到位,按部就班了。中国如此之大,事情如此之多,真够操心的。”

    “大丞相这是哪里话,跟大丞相做事,体累心不累。大丞相放心,我刘弘基只要垮不了,就要将份内份外的事做好,做出名堂。”刘弘基非常坚决,但嗓门却大不如前了,不仅有些嘶哑,而且不再那么宏亮:“大丞相,何时攻打东都洛阳,生擒王世充?只要洛阳归到了大将军名下,再与山东等地的毛贼们较量一番,这中原就平定了。”

    李渊急召在关外作战的李世民率众回京,目的是议定攻打洛阳的事,拉开平定中原的战幕。本想春节后就兴兵,而且已经选取了六万精兵强将,定下了主帅与副帅。探马报说,众反王与王世充的战争已处于白热化状态,进入了高潮,不日就能决定输赢,便将出兵的时间拖了下来。也是,打两只伤虎,不如打一只半死的虎。昨天又传来消息说,王世充已破了金墉城,众反王与李密败局已定。盟主、瓦岗寨首领、西魏王李密在城破之际与王伯当、孟乘风、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一起潜逃,不知去向,如同地遁了一般。因此,面对刘弘基提出的问题,他十分明确地回答:“此时出兵,不是最佳时机。等众反王以失败告终时再决定出兵时日。今李密、王伯当、孟乘风等人不知去向,定是投奔他人去了。据我所知,李密志骄,主张死战,徐茂公等好汉却主张暂避王世充的势头,两者的矛盾日益加深,这是被王世充打败的主要原因。李密其人,我深为了解,虽无当大用,却自恃其能,刚愎自用,若论本事,比徐茂公、魏征之流相差甚远,若听他徐茂公的,也不会中我的‘卑辞推奖’之计。有这样的主帅,焉有不败之理?”

    “大丞相以为李密会投奔于谁?”

    “他不会到江南投奔杨广和宇文化及,也不会到关外投奔穷途末路的薛举父子,更不会依附于山东的小股势力,他非投奔我李渊不可。”

    “大丞相就这么肯定?”

    “这并非我的自作多情和不切实际的空想。我李渊心地善良,能够容人,待人诚恳,在众反王中独一无二,这是最根本的条件。再说,李密落难弘化郡时,我不仅放了他,还给予了盘缠,而且无丝毫歧视,临行时他说过好多诸如‘后会有期’之类的话。盂乘风自不必说,龙门血战,他是我的手下败将,我遵从了他的意愿,放虎归山。王伯当与我倒没什么深交,只是在我搬取家眷赴山西上任时,在路边野店与他见过一面。可我分明发现,他对我尊崇有加。当时单雄信主张我与他、谢映登结为金兰之好,我没答应,怕的是他们惹出祸来殃及于我。鉴于这些条件,我方才做出李密等人会来投我的结论。”

    “听说李密不理朝政,沉湎于酒色之中,却主张将士们与王世充大打出手,以致国库空虚,人不敷出,将士伤亡惨重,以致将帅不服,内讧叠起,徐茂公、魏征、秦琼、罗成、程咬金一怒之下,离开了金墉城,众反王也无心恋战,纷纷率众回归自己的领地,导致了今日之败,可有此事?”

    “此言不差,薛举、李轨、刘武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杀回山西,重新做土皇帝的。”

    “大丞相,莫怪我问得太多,实在是心里憋不住。我就再问大丞相,徐茂公、魏征他们能投于大丞相麾下吗?”

    “这些人并非李密,他们是难乘的良马,难驯的良才,只有我平定了天下,发出邀请,才会致君见尊。”

    刘弘基从桃树上摘下一个花蕾,将其展开来,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似乎是想弄清其开花结果的奥妙。其实,他的心思没有真正用在这花蕾上,而是在琢磨李渊的话,给李渊做出的判断打着问号。

    李渊又重新踱起步来,步履轻缓,似乎是怕惊醒一个美好的梦。他踱到桃树前,顺手摘下一片毛茸茸的绿芽,放在手掌中端详着。但心思也没用在绿芽上,目光不时地扫向府门的方向。暗道:“论时间李密他们该来了,怎的还不见消息?莫不是我的判断有误?”

    “大丞相,世子与秦公求见,已在客室等候。”内侍左之祥毕恭毕敬地站到李渊的面前。这个年方十八、俊美大方的少年初来乍到,不免惶悚、拘谨。

    李渊答应一声,信步来到客室。李建成与李世民双双立起,向李渊请了安。因是自家父子,无外人在坐,朝中及军中的礼节也就免了,而且不无放松。李渊坐下来,指着两个爱子佯怒地道:

    “拿铜镜照照看看,盔甲不整,满脸土灰,邋邋遢遢,都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可要注意仪表。要知道,仪表好坏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是对他人尊重与否的表现。”

    李建成下意识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出现了五个指印,惹得李世民笑出声来,李渊也忍俊不禁。他大为不解,问:“父亲、二弟,你们为何发笑?”

    “大哥的脸成窗棂了。”李世民拉着李建成:“走,到里间把脸洗一洗,再与父亲叙话。”

    二人洗漱完毕,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李建成道:“我与二弟刚从校场回来,因参与了将士们的训练,方才衣衫不整,满脸灰秽,恳请父亲谅解。我与二弟此次前来,非为他事,还是老话重提,那就是何时进击王世充。我以为时机已到,当立即发兵,二弟却以为为时尚早,待攻打洛阳的各路反王成了一只死虎后再发兵不迟,于是就争论起来。因争论不休,难以定论,只好让父亲评判了。”

    “哈哈,等不及了吧?为父也还是那句老话:当止则止,当行则行。”李渊说了自己在出兵之事上的见解后言道:“建成啊,世民的分析是对的,我们为何死虎不打打活虎呢?这就是你与世民的差别哟!这次为父任命你为抚宁大将军、东讨元帅,世民为副总兵,目的就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同时也给你个锻炼的机会。这里没有外人,我不防将心底的话兜给你。将这么高的职务,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好在有世民辅佐,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可要遇事多与世民商量,不能独断专行,世民的谋略比你多,经验比你丰富,胸怀也比你宽广。”

    李建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挨了父亲的巴掌。父亲长世民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实在难以忍受。可他还是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吞吞吐吐地回答:“二弟是比我有能耐,这我承认,多向他请示汇报也就是了!”

    “你……你这是什么话?”李渊怒上心头:“这样的肚量,这样的性情,能干出什么大事!”

    李世民神态安祥地安慰李渊:“大哥就这么个性儿,父亲是知道的,何必动怒。他是元帅,我主动汇报请示才对。请父亲放心,我与大哥之间没有大的分歧和芥蒂,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上,我与大哥会达成共识的。其实我也并非像父亲说得那么好,只是多带了几年兵罢了,论做事的细致,我比大哥差一大截呢。”

    李建成自知不该在这等场合使性儿,便赔礼道:“父亲,都是我不好,说了过头的话,惹你老人家生气。”

    李渊撇开李建成,转向李世民,询问将士的训练情况。李世民回答:

    “将士以练习攻城为主,阵法次之。这可要归功于大哥。大哥事必躬亲,身先士卒,将士们给予了高度评价。我主要是带领将士练习奇袭,从骑兵中挑选了四千骑,练骑速、骑术、马上砍杀,以及如何减少马蹄落地的声音,怎样制止战马的嘶鸣等等。”

    李渊心头一亮:“世民,就你鬼点子多,打算奇袭王世充是不?”

    “奇袭的能量往往大于两军对阵厮杀,减少人马损失,我想在讨伐王世充的战斗中也许有用。”聪明绝顶的李世民又将李建成抬了出来:“大哥对奇袭非常欣赏,经常帮我出主意想办法。父亲,不是我与大哥胡吹海谤,兵马已训练了一个月零十天,又是精兵强将,对付王世充不在话下。”

    “建成,你与世民听着,我打算十天后出兵东都洛阳,要做好充分准备。从长安到洛阳走近道也有千余里,路途遥远,给养十分重要。我已在沿途设了三个给养点,粮食、布匹、草料等所需物品已全部到位,能否速战速决,就看你俩的了。因为山东的刘黑闼,江陵的萧铣、江西的林士弘,以及从反王联盟分裂出去的江淮杜伏威正在作乱,薛举父子蠢蠢欲动,在江南的宇文化及家族有废掉炀帝重建天下的迹象,急待剿灭。”

    李建成与李世民走后,李渊边用午饭边批阅奏折。不知怎的,李密、王伯当、孟乘风的形象老在心目中出现。而且印象越来越深,形象越来越清晰,将他的思维搅得纷乱。便放下笔,将围棋子儿放在棋盘上摆列,但到底摆了些什么阵势,他也弄不明白。于是,便带上亲兵,来到了京兆衙门散心,顺便看一看长孙顺德的理政情况。

    京兆衙门是全国最大的地方衙门,大门座北朝南,门前立一座牌坊,是第一道门。牌坊用洁白、丰润的汉白玉雕琢而成,四柱三门。中间的门高约丈许,宽能并行两辆轩车。坊上的石柱雕刻着狮、虎、蟒、飞鸟、虫鱼和四季花卉,刀法流畅,造型古拙,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过了牌坊,便是主门。这门与丞相府的大门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七梁八柱,当中为门,两边是房,绿色琉璃瓦顶,翘翅飞檐的单檐庑殿式建筑,规模小一些,但仅凭肉眼很难分辨出大小,只有动用尺绳,才能做出比丞相府的大门矮二尺的结论。

    院内宫殿式建筑林立,树木粗而高,极有规律地排列着,若在烈日炎炎的夏天,院内凉爽宜人,因为苍翠葱郁的树冠是天然的遮阳巨伞和清凉剂。花园别具一格,在大院正中偏西,呈上弦月形状,花木扶疏,柴门虚掩,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假山起伏,绕园半周,如同腾跃的青黑色巨龙。整座园林大而不疏,布局严谨,如同仙境。

    听说李渊亲临京兆衙门,长孙顺德匆匆从里边迎出来,将李渊接进中间那座殿堂的客室。李渊发现,公孙顺德原本红润的面色不见了,代之以苍白、干枯,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大概是穿着以前的棉襦,大而空泛,极不合体。便道:

    “长孙顺德,仅两个多月不见,你怎么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如此下去怎么得了?要不这样吧,你先歇些时间,我再派个人来料理京兆之事。”

    长孙顺德坦然地一笑:“也没什么病,大概是累的。夜里经常失眠,次日就不思饮食,终至恶性循环。这京中的事又多又杂,怪不得大丞相将秦公安排在京兆尹的位置上。现在好了,总算理出了头绪,方方面面的事都进入了正常运转,我也可以松口气了。今当大量用人之际,在下不仅不能歇,还想再要些任务。文子曾说: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于己,则生尘垢嘛。就是累死,在下也不能闲起来,成为冬日之扇、夏日之裘,以免生出尘垢。”

    李渊了解长孙顺德,凡认准了的事,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干下去。此人天生聪明,过目成诵,为人诚恳,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做,对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作为深恶痛绝。今见其瘦成这个样子,却无怨无悔,大受感动,禁不住说了些褒扬的话:“自你来京兆任上,我从未来过这京兆衙门,也未传见过你,原因何在?是因为你将京都的事办得井井有条,无需督促、训诫。正月初我到大兴、长安两县,还有作为商业区的坊所私访了两天,发现官民情绪对头,秩序较好。仅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治理成这个样子,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啊!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顺便问一问京库中还有多少银子和粮食,能否再拨出一些用于军用。国库的粮食大都运到指定地点,以供攻打洛阳的将士之用,白银也所剩无几,仅够正常开支。”

    “在下来任上时,京库已经空虚,经数月努力,已存粮二十万石,白银九千万两。八天内拨出了十之有二,在下正打算再拿出十之有一用作灾民救济。今正逢春饥,缺粮者大有人在,恐激起民变。”长孙顺德计算了一会:“大丞相,只能再拨三万石了。”

    李渊一愣:“为何只拨这么少?”

    “在下暂代京兆尹,就要对这京都官民负责。管子曾说: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不可为笼以守民;不能不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在下以为,要想笼以守民,调通民利,首先要解决吏民的吃穿。若在下将粮食大都拨出去,这京都的大治就无从谈起了。京都不治,危及朝廷,后患无穷。那时,在下怕是要成为罪人了。战场上要的是张扬,现在需要的是安定,只要京都安定,即使几个贼人大闹不止,也无关大碍。”

    “马不伏枥,不可以趋远,这才是真正的贤才良臣哟!如果全国的官吏都能像他这样,行施好自己的职权,治理好自己管辖的范围,国能不强?民能不富?社稷能不稳?如果全国的官吏都不珍重自己的子民,以吹拍、巴结上官为己任,国将不国了。”李渊转怒为喜:“就照你说的办吧,三万石就三万石。那银子该拨多少?”

    看来长孙顺德早已计算清楚,不加思索地回答:“最多一千二百万两。在下总要维持正常的开支,多一两也不行。”

    “长孙顺德,你好吝啬哟。”李渊幽默地道:“如果全国的官吏都像你这样抠门,我这大都督、大丞相不就被架空了吗?更有甚者,连我也会挨饿的。”

    “如果全国的官吏都像在下这样抠门,就富国强兵,百姓富庶了。”长孙顺德仍然那么严肃:“大丞相若让在下赴汤蹈火,在下决不推辞,若想掏空京库,让在下的子民饿腹,在下宁折不弯!”

    李渊的心灵受到了撼动,似乎产生了一个飞跃。他决心登基后定然择用像长孙顺德这样德才兼备、认“死理”的官吏,否则,纵然是自己的至亲,也不能重用。只要是良玉、名骥,就要剖、驰,决不能使之与驽马相杂。

    “大丞相,就在这里用饭吧。”长孙顺德热情地邀请:“好不容易来一趟,粮银未能调拨足够,饭总是要吃的,这饭钱在下从俸银中支出,就算在下请客。”

    李渊又开起了玩笑:“你那么吝啬,竟然请我吃饭,难能可贵,有什么好饭好菜?”

    “在下平日里只吃两顿饭,早晨稀粥、咸菜,晚饭就奢侈了,一菜一饭。既然请客,在下就再加上三菜一汤。这三菜是:炒萝卜、炒白菜、炖豆腐、烤干鱼。这一汤名曰:巨龙闹海,一条海带,一个鸡蛋,海带为龙,鸡蛋为珠,既好看又好喝。”长孙顺德言道:“非是在下出大丞相的洋相,今新朝才立,财力不逮,而财力有限,费用无穷,当量人为出,节而俭之。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天下之事,常成于勤俭而败于靡者。还请大丞相谅解!”

    “长孙顺德,我的好兄弟,应该被谅解的是我李渊,而非你这能干之辈!”李渊一直被长孙顺德感动着,此时情绪已达到了高潮。他眼圈发红,声音有些颤抖:“从今日起,我当知一米一蔬来之不易,由每顿饭两菜减为一菜!”

    亲兵杜月征不期而至:“刚才丞相府有人来报,说是有要人求见,刘司隶请大丞相回府。”

    “长孙顺德,看来你的四菜一汤我是吃不成了,就等我下次来品尝吧。我断定是李密等人投我来了,不得不回去哟!”李渊大步出了京兆衙门,上马挥鞭,很快就进入丞相府。下马的当儿,他问杜月征:“我的仪表怎样,脸上和身上有脏物吗?”直到杜月征做了肯定的回答,方才气宇轩扬地进入客室。

    客室中坐着六条商人打扮的汉子,无不神情沮丧,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李渊一眼认出了李密、王伯当和孟乘风。这时来人同时站起来,向李渊施礼。李渊边回礼边道:

    “啊呀呀,稀客稀客。西魏王够义气的,扔下众反王和山寨的大事,前来探望于我,我深表谢忱。伯当和乘风二位将军也来了?是专为保护西魏王的吧?很好,臣当为君而死,可敬可佩!坐,坐!咱们是朋友,不必客气。之祥,把最好的茶叶拿出来。对,那龙井茶是少女们雷雨时在龙井边的茶树上采摘的,而且将采摘的茶叶放在嘴里含到树下的,味道浓烈,芳香扑鼻,就喝它吧。西魏王与两个小弟和三位将军远道而来,又是久别重逢,当以诚相待!”

    李密心里清楚,李渊是在用热情的鞭子抽打他的心,心里就像打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具备。便尴尬而又直率地道:“大丞相、恩公,胜者为王败者贼,什么王不王的,如今我与弟兄们无家可归,形同乞丐了。来此的目的,是想投于恩公麾下,讨碗饭吃。唉!神龙失势,如同蚯蚓啊!”言罢,指着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作了介绍:“这三位都是本王,不,我李密原来的战将。听说恩公为人仁厚、宽宏,就随我来了,还请恩公好生相待。”

    李渊故作惊讶之状:“西魏王,反王联盟势力强大,金墉城固若金汤,怎的就一触即垮了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密惨然地一笑:“恩公就别再讥笑我李密了,我已到了做乞丐的地步,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

    孟乘风言道:“大都督、恩公,我主所言句句是实,金墉城已被王世充占领,原瓦岗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败涂地。众反王的兵力大都消耗殆尽,多少有些势力的,如杜伏威、薛举之流早就脱离联盟,杀回自己的根据地,反王联盟实际上已不复存在。”

    王伯当做了补充:“向这长安城逃奔的路上,听说王世充杀了王后。至此,经浴血奋战建立的根据地彻底消亡了。唉!我恨不得将王世充生吞活剥。若大丞相能收留我们,我们当一马当先,助大丞相攻陷东都洛阳,擒杀王世充!”

    张公瑾人高马大,如同一座铁塔,在瓦岗军中也算一员骁将。但他却没有壮怀激烈,发誓食王世充之肉,喝王世充之血,却心平气和地说出一番话来:“今西魏王已到了这般天地,在下也就没有什么忌讳了。在下以为,有两个重大失误,一是不该与王世充纠缠,当率兵西进,与大丞相合兵一处,共同对敌。大丞相是我主的恩公,应当一去戒备之心,辅佐大丞相完成大业,不想我主……唉!这二,虽然反王联盟中你刚我强,矛盾重重,但初时还算不错,无不服从我主号令,尽力冲杀。王世充曾一度焦头烂额,有投降之意。不想我主一错再错,视徐茂公、魏征、秦琼等人的正确意见于不顾,不仅一意孤行,反而口出不逊之言,撵众英雄滚蛋。徐军师、魏丞相他们忍无可忍,一怒而去,众反王和原山东的那班好汉也气愤不过,纷纷散去,仅剩下我们五个将领和眷属等数千人。其实,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根本就没有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可能了。好在王世充仅杀了王后,我等的眷属未动一指头,还算有良心。”

    面对揭自己伤疤的张公瑾,李密气火难按,他忽地站起身来,欲要大骂公瑾,却欲言又止,一屁股蹲下来,抱着脑袋,痛苦不堪。

    贾闰甫不过二十多岁,血气方刚,快言快语:“事情不能全怪我皇主,王后那个狐媚子也难脱干系。整日价缠着我主不放,弄得我主晕头转向。若不是我主护着,那妖里妖气,酸不溜唧的狐媚子早就被程咬金老将军把头给拧下来了。”

    柳周臣好像识些字,刚开口就文绉绉的:“重而无基,能无敝乎?我主所犯大忌,皆由基础不牢,恃权傲物而起。所谓基础不牢,是说山东的那班英雄好汉和众反王的本事都高于我主,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我主若以去傲慢,礼贤下士,居上居深,在察微萌,位之既尊又崇,就会立于不败之地,不想……”

    “都别当马后炮了,国之兴亡在主不在民,我李密承担全部责任也就是了!”李密极不耐烦地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若徐茂公、魏征他们不走,何至这样!”

    这发自内心的七嘴八舌,不仅使李渊了解了李密失败的原因,而且了解了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的个性、为人和洞察世事的能力。此时,他才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计较,知道败在何处,接受教训也就行了。诸位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治国理事的大才,前来投我,我李渊求之不得。只是好有一怕,怕这浅水难以存养龙鱼。”

    李密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李渊:“这么说恩公是不想留我们了?若是如此,我等就不给恩公添麻烦了!”

    “西魏王理解错了,我并非如此。论大功者不计小过,举大善者不避细瑕,诸位都是出乎千里的良马,我岂有不收留之理?收我是收了,怕是日后留不住你们。就拿你西魏王来说吧,一下子从君主的宝座上跌到寄人篱下的地步,能受得了吗?虽说是神龙失势,如同蚯蚓,那是指地位而言,并非心态。”李渊一语道破:“只要你西魏王能经受住寄人篱下的滋味,莫再有非分之想,我李渊不仅收留,而且为你作媒,让你养尊处优,逍遥自在。”

    “好!一言为定。”李密发誓道:“只要大丞相、恩公以诚相待,本王,不,我李密当以诚相投!”

    事情就这样定了,酒足饭饱之后,李渊令孙义举将李密一行安排到馆舍歇下,接着令李世民来见。

    李世民不知李密等人来投,以为李渊与他商量出兵之事,便飞马赶来,问:“父亲,听说金墉城已被王世充占领,义军兵败逃散,是否提前出兵?依我之见,事不宜迟,就后天发兵洛阳吧。”

    “好,就后天发兵!”李渊讲了李密一行来投之事后,开宗明义地道:“叫你前来,为的是商议一下,如何对待他们。李密肯定在这里待不住,我怕他闹事,想杀掉他,以除后患,可又于心不忍,更怕堵了贤才来投的大门。不杀吧,心里又怪别扭。你的意见如何?”

    李世民回答:“父亲,我以为此时不能杀他,乘人之危为不仁之举,以后谁还敢来归顺?不仅不能杀他,还应当厚待,以召各路反王和英雄豪杰。如此办理,等于在长安城中筑起了黄金台,人才会大至。对待李密,当消磨他的意志,以故为他娶个地位较高,性情娇媚的女子,并将他养起来,使他乐不思蜀,意志消退。想当年刘邦就是这么对待功高盖世的大将军韩信的,司马昭是这么对待蜀后主刘禅的,咱当效仿。而且要封他爵位,使他感到满足。”

    “对王伯当等人呢?”

    “封他们官职,随我与哥哥攻打王世充去。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情况,家眷又在金墉城,必会一往无前。”

    “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让圣上下旨。”李渊叮嘱道:“到达洛阳地域内之后,首先占据武牢关,待机而动,然后再确定方略,切莫纸上谈兵。尽量不要攻城,计取与奇袭为上。要与你大哥抱成一团,遇事多与他商议。对他不正确的做法要及时提醒、纠正,但却要耐心细致,以防造成冲突。他是你大哥,是未来的太子啊!”

    李世民思考再三,终于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我心里很清楚,大哥对我存有戒心,怕我抢了他的太子之位,这也未免太小心了。虽然大哥无治国之能,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我能不顾手足之情吗?除非他要除掉我,或者使社稷之厦倾倒。背后议论大哥,是为不仁不义,可父亲已不只一次地教诫我要与大哥搞好团结,这些话我就不能不说了。请父亲放心,不管大哥怎样,我是决不会拿国事、军事当儿戏的。这次出征洛阳,我定让大哥满意。”

    李渊言道:“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要好自为之,一路珍重。刚才我到京兆衙门去过,长孙顺德不仅将京都的事料理得很好,而且震撼了我的心灵,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啊!京中的事你就放心吧。”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父亲,父亲可不要悲伤。”李世民脸上笼起了愤怒和伤感之色:“王安表哥音讯全无,我断定他已被杨广杀害,就派人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不想一无所获。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个伍长不小心在训练时掉进校场边上的枯井,发现了一具尸体。经仵作作查验,此人是在四个多月前被害的。因天寒地冻,虽然已经腐烂,却能辨认相貌。我听到报告后,立即前往观察,一眼认出了尸体上那块表哥经常佩带的玉佩,断定是表哥无疑。可以肯定,表哥是杨广与宇文化及逃走时杀害的!”

    李渊脸上的肌肉痉挛着,双手也有些抖,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气愤之中,望着校场的方向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王安是个大功臣,竟死得如此之惨,天理难容啊!我要亲率大军赶奔江南,亲手拿获杨广与宇文化及,为他报仇雪恨!世民,要厚葬于他,人葬那天,我再忙也要前去为他送葬。”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件连着一件,李渊与李世民正为王安的死悲伤,亲兵杜月征又来传报:

    “大丞相,王世充派人下书来了,让他进还是拒之于大门之外。下书的小子派头挺大,不亢不卑的,该打!”

    “人家来下书,打人家干嘛?让他前来见我。”李渊向李世民道:“世民,看来这兵不用发,仗也不用打了,王世充是派人来下降书,以免灭顶之灾。”

    李世民摇摇头:“王世充刚占领了金墉城,风头正健,怎会归降?据我所知,他是死而不僵,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要降,在众反王们击他的时候就降了,何必等到今天。”

    正说着,进来一个三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面目清秀,儒雅派场,气质颇为高贵的中年人。中年人施过礼,一字一顿地道:“在下姓区名伟岸,受郑王所派,前来下书,请大丞相过目。”

    李渊按常例,规规矩矩地接过用黄绫写就的书札,不由一愣:“这么说你非王世充所派。王世充是个独守孤城的隋朝末代昏将,怎的成了郑王?”

    “回大丞相,我主坐镇东都洛阳,拥有兵马八万,声名显赫,地位巩固,如日中天。今又神威大显,横扫李密,占据金墉,击垮反王联盟,天威如飓,威风八面。天时已至,民心所向,以故于十天前登基坐殿,君临天下,郑王即我主也!”

    “看来世民的判断是正确的。”李渊对区伟岸不无夸张,几近自吹自擂的说教不予评论,极为得体地打开信札,一行行排列整齐,字体端雅,风骨凝重,不无大气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只见上面写着:

    大都督、大丞相、尚书令、唐公明鉴:唐公之德可比孔孟,唐公之才可比周公,唐公威名天下传诵,世充佩服之至。早有一睹风采,当面请教之意,惜东都事烦,反王搅乱,无隙拜识,殊为遗憾。想当年朔州之战,公大义深明,暗发救兵,助世充大获全胜,世充知恩图报,未敢忘也。

    今下此书,一为颂公恩德,抒我胸臆,二为有要事相商。今,烽烟滚滚,战乱相继,民不聊生。若继续下去,生灵涂炭,冤魂成群,苍天不恕,庶民难饶。世充虽为行伍,却以慈悲为怀,以故决定:自为一国,独成一君,年年向公进贡,岁岁纳粮缴赋,永结友好,不再兴兵。公胸襟旷达,爱惜生命,定会应之。

    “王世充啊王世充,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我李渊能答应你吗?白日做梦!”李渊这么想,将信札交给李世民过目,然后问区伟岸:“王世充是否有病?”

    “我主体魄强健,日食米二升,饮酒半坛,何病之有?”

    “既然没病,怎的胡说八道?”

    “这……这……,君子不出恶语,大丞相怎的如此?”

    “此言并非恶语,实乃对他的公正评价。他自封为郑王,已是自不量力,令人恶心,又出‘自为一国,独成一君’之语,看来烧得不轻。”

    区伟岸无言以对,初进府门时的傲岸去了大半。

    李世民看罢书札,冷笑着道:“这个王世充,真真地不识好歹,不是有病又是什么?厚颜无耻哟!”

    李渊沉思片刻:“世民,有来无往非礼也,这书札总是要回的。来,我说你写,给王世充一个明确答复。”他顿了顿,如炬的目光望着窗外,言道:“郑王明鉴:书札收悉,渊甚为你之颂词所感动,本欲也褒你数语,挖空心思,却未觅出一词,以故作罢。今新朝已立,天子登基,国有其立,渊虽功高可以盖主,亦在天子脚下,既未称王又未称霸,你却以郑王称之,实乃逆天之举,可灭可诛。至于‘独为一国,独成一君’之说,滑天下之大稽也!一国三公,谁人与主?若皆效仿,天下不又要大乱了吗?周时王者遍布华夏,各自为政,终至天下大乱,百姓离井,饿殍遍野,国家支离破碎,如同百衲。渊求的是天下一统,要的是国泰民安,岂容恶举重生,惨象再现!非渊无礼,不妨一语中的:若速归降,宽大重用。反之,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天子有旨,三军即日起行。金戈铁马,长戟如林,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望自珍重。”

    李世民放下雕笔:“应当再添上数句,如‘若执迷不悟,悔之晚矣’之类的话。事到如今,已无客气的必要。”

    “那就添上这类的话,你改一遍,然后誉抄清楚,交区使节带走。”李渊转向区伟岸:“此札为我口授,没藏没掖,你听得清楚,记得明白。你回到洛阳后,向王世充言明,就说我后天发兵,长驱直入,让他好自为之!”

    写好了回信,打发区伟岸上路后,李渊又来到皇宫,向恭帝谈了下旨擢升李密一行之事,恭帝自然一口应下。次日早朝后,即派传宣官至李密一行住宿的馆舍下旨。

    李密等人路途劳顿,夜里又以自己的处境为题交谈了半宿,传宣官到来之时,他们仍在梦中。听说圣旨到,慌忙爬起身来跪接,状极狼狈。

    “尔等如此懒惰,岂有不败之理?我家丞相一日三吐哺,一浴三握发,岂能不胜?本公公鸾凤食于庭,则受辱于鸡犬,气死我了!”传宣官在宣读圣旨前大发感慨,对李密等人藐视之极。若非他的任务是宣旨,他还要尽情地挖苦几句。此时,他展开圣旨,拿腔作调,尽量使自己的形象高大完美: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西魏王李密明理识义,不远千里前来归顺,天意使然,不可逆转。朕感于密之诚意,弃其前嫌,不乘人之危,故封其为邢国公,安居国公府。朕将淮阴王李仁之女李奉娟收为义女,由唐公作媒,嫁于邢国公,以示关怀。御望邢国公感念朕与唐公之恩,好自为之。若有越轨,严惩不赦!随行之王伯当、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诸将军封为廷尉,即至世子建成、秦公世民麾下效力,同往洛阳,剿灭世充。御望此三人各自珍重,立大功而归。钦此!”

    李密接下圣旨,甚为高兴,言道:“圣上圣明,既往不咎,且赐予原职,于以重用,密当以死相报!”

    传宣官不屑一顾:“此等封赐,天下罕见,可见我主与大丞相胸怀之博大。不必言过其实,就用行动证明吧。”

    一个不入流的传宣官,竟然如此傲慢无礼,实在让李密怒火中烧,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忍气吞声。

    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对恭帝的封赐非常满意,无不匍匐在地,诚惶诚恐,“谢主隆恩”。王伯当却与众不同,坚辞不受,愿意留在李密身边为李密幕将。

    传宣官地位低下,除了宣旨时趾高气昂,在七品官面前也要低三下四。好不容易能有在丧家的天子和属将面前发泄的机会,岂肯放过?便死死地盯着王伯当问:“你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不就是一个不可言勇的败军之将吗?也敢明目张胆的抗旨,怕是活腻了吧?若圣上和唐公怪罪,一句话就将你打发了。哼!自不量力的东西。”

    王伯当做过武状元,任过朝廷命官,后又在战阵之中冲杀,是无所畏惧的英雄好汉,怎能受得住传宣官这样的羞辱?骂道:“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爷面前说三道四,大为不恭?看爷把你劈成八半,再踏上一只脚!太欺负人了,令人忍无可忍!”说着扑向传宣官。

    “伯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给我住手!”

    李密挺身而出,挡住了王伯当的去路。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也纷纷出马,将王伯当抱住。

    传宣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手抱着脑袋,狼狈逃窜。

    这时,李渊如从天降,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怒不可遏的王伯当言道:

    “大丞相,传宣官一再羞辱我等,伯当忍无可忍,险些要了那杂种的性命,还望大丞相恕罪。”

    “刚才我都听到了,传宣官也太不像话,我定当重责!王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与其计较了,更不必生气。”李渊指着李密手中的圣旨:“圣上宽宏仁厚,视才若渴,以故如此御封,相信各位会不辱圣命。至于王将军不受封,愿意留在邢国公身边之事,待我奏知圣上后由圣上定夺。相信圣上会被王将军家丧不忘主人、国亡仍侍王主的行止所感动,准而许之。早饭后大家就各就各位,做该做的事。孙总管,你安排邢国公与王将军到国公府住下,择日迎娶李公主。月征,你将张公瑾等三位廷尉送到抚宁大将军、东讨元帅李建成的中军大帐。诸位,我还要安排明日出师东讨一事,失陪了。以后有事请找我。”

    次日平明,六万精锐之师齐集校场,李渊率百官前来送行。仪式过后,李渊高居点将台,只说了三句话:“将士们、弟兄们,洛阳孤城一座,王世充已成瓮中之鳖,不日即可大功告成。我李渊备下美酒佳肴,等待你们凯旋而归!要善待自己,尽量少受或不受损失。要善待百姓和不与为敌的任何人。以仁义之师出兵,以仁义之师扬名!出师!”说罢,大步走下点将台,飞身上了赤兔马,高举大蠢旗,引导千军万马,沿着皇城南边的东西大道向东,出了春明门。然后将大旗交给李建成,叮嘱道:“建成、世民,大显神威的时候到了,可别让为父失望!”

    王世充接到李渊的回札,知败局已定,匆忙向远在江南的杨广和驻防江陵的杜伏威各写书札一封,派快马星夜驰送。就在李建成与李世民的六万人马在虎牢关扎下的当天深夜,先后接到了杨广和杜伏威的回札。

    杨广在信中写道:“……渊逼近潼关之时,朕本欲坐镇长安,指挥将士誓死守城,不想宇文化及摇唇鼓舌,蛊惑朕率皇子皇女及后宫、部分朝臣,怀揣玉玺,迁至江都,以成隔江而治之势,朕初时不肯,宇文化及信誓旦旦,又有逃命之想,方才登舟过江,定居江都。来此不久,化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狰狞面目暴露无遗,依仗随迁的庞大家族和手中的三万兵马,将朕软禁。今朕身单力孤,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哪有兵马可派?整夜难眠,不思饮食。鸟之将死,其鸣也善,人之将死,其鸣也哀,朕以故常常自省。大隋江山支离如此,一因朕荒于酒色,德之不崇。二因居上处深,听信谗言,皂白不分,是非不辨。三因用佞弃贤,功不奖,罪不罚。四因不顾及国力,肆意挥霍,以致民穷国弱,水已覆舟。第五个原因极为重要,即崇信了宇文述、宇文化及之流。朕有如此之败,不怪李渊,而怨字文家族也!《周易》言: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渊之造反,亦顺天应人也。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朕观宇文化及之流,意在除朕称帝,朕将不久于人世。爱卿切不可退避江南,以防成为宇文化及的刀下之肉。依朕之见,就地与渊决战,虽死犹荣。若能取胜,莫忘朕之知遇之恩,朕百年之后,当遥而祭之。交来人南朝瓷十兽足圆砚,以作纪念。此为朕之珍爱之物,望留之勿失!

    王世充将瓷砚捧在手中,悲极而泣。他回忆起夜梦奇花,以花为媒介,被杨广所重,渐成大隋巨臂的经历,更加伤感,自语道;“圣上,想不到宇文化及竟卑鄙到如此地步,可恨哟!看来此役难胜,遥祭圣上之说,难以实现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方才从痛苦之中走了出来,问仍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探马:“既然圣上已被宇文化及软禁,这诏书御笔和瓷砚是如何得到的?”

    “回郑王,小人进入江都,看形势已变,心生一计,装扮成百姓模样,找到了圣上的近侍夏超。夏超是小人的姑家表兄,我是他的表弟,弟前去寻兄,无人怀疑。小人通过表兄,办成了此事。不仅不敢在江都停留,且一路快鞭打马,日夜攒行,方才提前赶了回来。”

    王世充令探马回营安歇,并赏白银二十两,以作奖励。接着传到江陵杜伏威处下书的廷尉荀奇来见。

    荀奇早就等在殿堂之外,闻讯即至,将杜伏威的回札呈上。言道:“那杜伏威看过大王的信札之后。撕得粉碎,大骂大王做梦娶媳妇,嚣张之极。若非末将苦求他写封回札,好向大王交代,他会将末将赶出去了事。”

    给杜伏威写信求救,实属迫不得已,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王世充本不想展阅回书,又于心不甘,心横牙咬,方才将回书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世充知悉:你与本王虽然年轻时有交,却无深情可言。天晓得你怎的记起了本王,厚颜无耻地向本王求救。你是杨广的走狗,本王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义士、反王,莫说前者与你在东都血战,就是各自为政,从未交恶,本王也不会助纣为虐。为人在世,无不想好,可你也想得太离谱,竟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本王身上?难道不是愚人之妄想,不是对本王的小视和侮辱吗?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所能移动,杨广天命已尽,隋朝气数无几,你虽击垮了反王联盟,占据了金墉城,要想振兴大隋,无异于螳臂挡车。本王浴血奋战,未能击垮于你,进驻东京,却未嫉恨李渊占据西京,称王称霸,因为我们都是义军首领,是兄弟,而非死敌。本王已经决定,即日投奔长安,归顺李渊,为其镇守长江下游,助其拿下江南,平定华夏。据报,李靖已降渊,正率重兵围困拒不归顺的江陵萧铣,萧铣出降,已成定局。你王世充竟自不量力,妄图顽抗,定成以卵击石之势。不如早降,以免生灵涂炭……

    此札通俗易懂,但却骂骂咧咧,不合书札常例。王世充阅罢,虽然气愤,却从中悟出了许多道理。心里话:“圣上尚且性命不保,大隋之厦倾倒已成定局,我何必鸡蛋碰石头,自找苦吃?不如如杜伏威所言,早降为宜。我一个亡命的苦孩子,身经百战,独撑危局,击败反王联盟,攻占金墉城,也就对起圣上了。”这么想着,向谋士高诚典道:“洛阳孤城,四面楚歌,今李渊的精锐之师已占据虎牢关,困也能把咱困死,不如归顺了吧。此时归顺,不算叛逆,因为李渊建立的新朝仍称隋朝,不过先帝成了太上皇,皇孙成了天子罢了。从道理上讲,一旦归顺,本王仍然是大隋的忠臣良将,千古留名。况且本王又与李渊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李渊定给予厚待。”

    高诚典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悠悠地道:“此时言败,为时尚早。大王手下还有兵马数万,洛阳城又固若金汤,还能对付一阵子,待实在支持不住,在言归顺不迟。”

    王世充叹口气:“若是如此,不如不归顺,不归顺定会死路一条呀。本王也知此时归顺,不无窝囊,可哪有破敌妙计。”

    “微臣想起一个人来,他也许是咱们的救星。此人姓刘名黑闼,原为窦建德属下的将军,今正在招纳窦建德的旧部,欲在漳南发动起义,在窦建德故地称王,与李渊父子对抗。若他能在起义前率二至三万兵马前来相助,保大获全胜。”

    “本王也知此消息,却不寄于希望。前者窦建德中了本王的离间之计,往攻李渊,全军覆没,刘黑闼定然吸取窦建德的教训,不再上当。”

    “上不上当看大王的诱饵如何,若大王许诺事成之后,资助金银财帛,助他在河北称王,共同抗击李渊,他定欣然前来助战。他若率众前来,让他攻打虎牢关,待他与敌交战,消耗敌之兵力之后,大王再倾城之兵马,与敌决战。”

    王世充一听有理,言道:“那就立即派人前往漳南,说刘黑闼前来助战。他若答应,就战,若不答应,就归顺。你亲自持本王的书札和礼物前去漳南,不管成与不成,快去快回。”

    洛阳与漳南不过几百里路程,高诚典当夜起行,八天后就赶回了洛阳,向王世充奏报了说动刘黑闼前来助战的全过程。

    刘黑闼正在招兵买马,暗中扩大势力,准备次年发动起义。起义的组织者多是窦建德的部将,无不对王世充将窦建德送入火坑恨之入骨。听说高诚典前来劝说刘黑闼发兵相助,纷纷劝说刘黑闼不要上王世充的当,并将高诚典驱逐出境。然而,刘黑闼经不住香饵的诱惑,终于上钩,决定先集中三万人马,三天后发兵,偷袭虎牢关,但王世充必须和他偷袭时同时发兵,以防重蹈窦建德的覆辙。高诚典不仅一口应下,而且自做主张,让出金墉城,作为刘黑闼的驻兵之地。随之披星戴月,赶回洛阳,向王世充汇报。王世充即整顿兵马,准备与李建成和李世民决战。

    洛阳战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李渊却稳坐钓鱼舟,采摘硕果。先是云阴县令詹俊、武功县令李仲衮传来捷报,说是于巴蜀一带造反的六千人马,在重兵围剿和劝说下全部投降,并已改编于两县的部队之中,巴蜀平定。接着从丹阳传来消息,占据丹阳,并起兵与其对抗的吴兴人沈法兴被擒获,属下八千人马死伤过半,余者投降,并已完成改编。大约过了两天,杜伏威从长江下游赶至长安,向他递交了归顺书。杜伏威领导的起义军是江南兵力最多、势力最大的一支队伍,虽经四明山和洛阳之战损失惨重,却仍然保留下了一万五千人马。回到江南后,又招兵万余,兵力已达三万。他的归顺,不仅对江南小股反叛队伍的影响很大,而且对中原平定后过江攻打杨广和宇文化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江陵的萧铣已经投降。二人一个驻防长江中游,一个扼守长江下游,平定长江以南已不在话下。然而,杜伏威是否能持之以恒,却不能不使他担心,因为他对杜伏威了如指掌。此人的确是个将才,军纪严明,令出即行,令禁即止,且体恤百姓,关心将士,才干在窦建德之上。但有一大弱点,就是性格暴躁,一旦得罪,就会反目成仇,故而心血来潮,就有反复的可能。鉴于此故,他盛情款待了杜伏威并设身处地,推心置腹地与其进行了长谈。

    谈话是在丞相府那个朝中二品以上大贤才有权享用的客室进行的。这个客室虽然规模有限,但却装饰得极为豪华。顶棚、四壁全用雕花楠木板装成。板上的图案五花八门,有夜宴图、征战图、驻跸图、迎宾图、百戏图、乐舞图,还有四季花卉,飞龙走凤,不一而足,显示着皇家率土之滨,皆我王土,华夏子孙,皆我子民的惟我独尊和高贵,向客人诉说着非同凡人的待遇。这里原本是赫赫有名的武德殿,殿堂与太极殿相差无几。辉煌的殿堂中有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所在,而且在此接待一个拥有兵马不算太多,声望较高的起义军领袖,可见其对杜伏威的重视程度。

    这是酒足饭饱之后,城楼上已响起了二更的钟声,客室内燃起了攀龙趋凤的红色蜡烛,产生了一种飘渺玄妙的氛围。龙井茶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空间。沁人肺腑。

    “杜将军,坐,坐。”李渊不待杜伏威就座,热情而不失庄重地道:“这个五彩缤纷的客室非同寻常,是用来接待皇上和二品以上官员的。我在这里接待杜将军,不知杜将军有何感想?”

    杜伏威的个头不亚于李渊,因为不足四十岁,显得比李渊舒展奔放些。但气质却与李渊大相径庭,粗莽多于豪迈,张扬多于稳重,城府是有的,但却不无浅薄,若与李神通坐在一起,会被误认为一奶同胞。他的目光时而扫向四壁,时而盯着天棚,致使头颅像拨浪鼓似地转。听到李渊问话,方才将目光收回来:“要说感想,很难一句话说透,总觉得规格不低,这不是把我当二品以上的官员待了吗?其实也尚无不可,我要给大丞相守住长江下游,怎么也得弄个二品以上的官当当。况且我还将王世充老儿好一番教训,并劝他归顺,这应该说也是功劳吧?”

    李渊严肃起来:“杜将军,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今圣上尊贤使能,以至俊杰云集,归顺者如过江之鲫,平定天下,为时不远。杜将军以社稷为重,尊崇圣上,不弃李渊,主动前来归顺,圣上龙颜大悦,我也高兴异常。以故封你为镇南将军,爵在三品,待日后立功后再行封赏,不知你是否满意?这可是前来归顺的义军将领中绝无仅有的。”

    “三品爵位,论说不算低,可与李密相比就差了一截。我与他都是义军首领,他封了个邢国公,还堂堂皇皇地娶了公主为妻,我却仅封了个三品,不太公平,不太公平!”

    “李密是反王联盟的盟主,手下兵马和所辖地域比你多而大,还请杜将军理解。范晔有言: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不之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杜将军德崇耻禄,智博胸宽,我想不会太计较吧?”

    “好,那我就理解,可军饷朝廷怎样调拨?”

    “今,国库空虚,军饷暂由自己解决。江南风调雨顺,鱼米之乡,我想军饷还是容易解决的。你既然已经归顺,就要理解圣上的难处,不计较也罢。”

    “那就不计较。我再问大丞相一句:要是我守住长江下游,再助你灭了今在扬州的杨广和宇文化及,平定了江南,我可不可以做兵部尚书?”

    杜伏威得寸进尺,胃口如此之大,足证其日后非反不可。李渊心中有了底,欲要严词相驳,又怕惹恼这个永远不会安生的家伙。因为杜伏威所处的位置极为重要,一旦将其推向宇文化及一边,就会给平定江南造成极大的阻力。于是,十分肯定地回答:“只要你守住长江下游,助我平定了江南,莫说做个兵部尚书,就是想当大都督,我也让给你。”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杜伏威发誓道:“若我杜伏威磨奸耍滑,任大丞相处置!”

    “杜将军,我李渊相信你!”李渊将大巴掌拍在杜伏威的巴掌上:“我也立个誓:若我违言,任你处置!”

    谈话还算成功,李渊放下心来,至于平定江南之后,是否按杜伏威的要求办理,先不去想他。也许是盼贤若渴,当天夜里,他梦见了徐茂公、魏征、秦琼。三人好像被呲嘴獠牙、豹头牛眼的魔鬼追着,没命地奔跑,并高喊“救命”。跑到他的面前时,三人几乎是同时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无收留之意,便继续向前狂奔,直到他招呼了一声,三人才停住脚步,向他走来。那追赶的鬼怪倏然不见了踪影。待从梦中惊醒,不禁哑言失笑,自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不差。今天刚拟好了收降他们的圣旨,准备明日早朝颁发,今夜就梦见了他们,睡吧,睡吧。”

    不想躺下再睡,又梦见了李密。给李密做媒娶亲的画面又极不连贯地出现在梦中:淮阴王李仁的女儿李奉娟跪在恭帝面前磕头,恭帝美滋滋地说了声“女儿快快请起”。在欢快的锣鼓和唢呐声中,奉娟身着红襦,头罩坠了流苏的盖头,莲步轻挪,进入花轿之中。花轿颤颤悠悠地进了国公府,李密快步抢上前去,将奉娟抱进紫罗帐中,搂住奉娟不放,从帐中传出了“咯咯”的笑声。李密也太迫不及待了,未举行仪式就这样缠绵……

    于是,他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瞧着滴漏,发现天已经快亮了,干脆披衣而坐,让思绪去追寻李密。李密结婚后的第四天,他到国公府一趟,发现李密与奉娟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当着他的面就眉目传情,动手动脚,端的是如胶似漆,难分难离了。便放下心来,不再将李密放在心上……

    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他洗漱一番,在内侍左之祥的帮助下穿上蟒袍、朝靴,戴上冕冠,迎着清晨的冷风,在晨曦中向金銮宝殿走去。恢复早朝,定时不误是他规定的,因此,他以身作则,从未耽误过。日理万机的他准时不误,朝臣们谁也不敢耽搁,致使按时上朝,已成为习惯。对这早朝最反感的要算恭帝,他还是个孩子,嗜睡,加之夜里胡乱折腾,很晚才睡,上朝便成了一种负担。好在有数个太监定时将他叫醒,才没误了朝事。

    早朝完毕,李渊到杨林府上看望了杨林的家人,然后回到了丞相府,边批阅早朝时朝臣们刚刚交上的奏折,边等待洛阳那边的消息。昨天探马报说,人马占据了虎牢关后,不见王世充有何反应。洛阳城的城门仍然关着,城中依然戒严。城中粮食原本不足十天之用,因攻占了金墉城,缴获了近千担,看来一月内不会出现饥荒,王世充投降或出兵决战的可能性不大。他传令李建成与李世民:坚守虎牢关,待机而动。

    这时,李密走了进来。李密显然瘦了,面相却好看了许多,精神也很好。他向李渊施过礼,坐在对面的几案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渊打趣地道:“新郎官不在洞房陪新娘子,到这丞相府干啥?若是公主怪罪下来,我如何向她交代?”

    “大丞相真会开玩笑。不过公主的确不错,不仅美丽,知书达理,且没有性儿,知人冷暖,我真不知如何感谢圣上和大丞相才是。”李密道:“为了报答大丞相的知遇之恩,大丞相就让我做点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吧,我闷得厉害。试想,一个管辖千军万马的西魏王,突然这样歇下来,心里能好受吗?求大丞相开恩!”

    “你新婚不久,怎能让你做事。再说,小事你不能做,大事已经有人做,你还是在府上陪新娘子吧。”

    “听说山西的薛举父子蠢蠢欲动,就让我带领人马前去平叛吧。自从归顺,未建尺寸之功,愿尽微薄之力,以表心迹。”

    李渊毫无戒备,答应道:“就答应你的请求,只是人马无多,公主也独守空房了。”

    “万余人马足矣,我想以计赢他。至于公主,陪我前去即可,也让她经经风雨,见见世面。”李密回答。

    次日,李密领了圣旨,回到国公府。人逢喜事精神爽,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头扎在床上,睡了过去。奉娟公主慌忙熬了醒酒汤,将他唤醒。面对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新婚夫人,他再也忍耐不住,边喝醒酒汤边问:“夫人,你看我怎样?要说心里话,心里话。”

    公主羞答答地回答:“你豪爽、热情,待人诚恳,知人冷暖,是我奉娟的意中之人!”

    “我豪爽吗?诚恳吗?非也,非也!夫人,你能服侍我一辈子吗?”

    “我不是早已说过吗,在地愿做连理枝,在天愿做比翼鸟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奉娟活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跟你一辈子。”

    “夫人,我的好夫人,我李密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李密拿出圣旨:“夫人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奉娟接过圣旨看了一遍,喜上眉梢:“啊呀我的郎君,圣上派你去山西平叛,还让你带上我,这是前无古人的事,是大好事,何言对不起我?”

    李密本想严守秘密,决不揭破谜底,今见奉娟与自己心无二心,愿无二意,又多喝了些酒,便说出一番话来:“夫人啊!有些话若不吐给你,实在对你不起,我就说了吧。我李密为魏司徒李弼曾孙,周太保李曜之孙,隋上柱国李宽之子,以父荫为左亲侍。后与杨玄感交友,感情甚笃。玄感举义兵于黎阳,推我为谋主兼中军将军。玄感兵败黎阳,我被迫逃往瓦岗寨,投入翟让麾下,助翟让将一支打家劫舍的土匪队伍,发展壮大成一支势力强大,目标明确的义军,终至为反王盟主、西魏王……”

    “你的这些盛事为妻都一清二楚,不言也罢,就说什么事对不起我吧。男子汉大丈夫,站着一座山,倒下山一座,可别陈芝麻烂谷子,婆婆妈妈。”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今圣上与大丞相对我相敬如宾,又娶了你这个地位显赫、人见人爱的美人,从道理上说应知足了。可我是志气高远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过这‘驸马、驸马,寄人篱下;国公、国公,啥也不中’的日子?趁我还不太老,该出去闯一番事业才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啊!”

    “圣上这不是派你到山西平叛吗?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是我施的一计,想以到山西平叛为名,带上你逃之夭夭,到漳南找刘黑闼去。刘黑闼正在组织窦建德旧部,准备发动起义,凭我的才干和影响,弄个首领不在话下。”

    李奉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胡说些什么呀?酒喝得太多了吧?我才不信呢。”

    李密郑重其事地道:“这完全是真的,我不骗你,也不能骗你。夫人,你就跟我走吧,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淮阴王李仁忠贞爱国,品貌端正,奉娟自幼受到了正统而又良好的教育,况且恭帝与李渊恩重如山,怎会与李密合谋出走?奉娟闻言气火上冲。然而,李密毕竟是她新婚不久的郎君,她又不能做出有害于李密的事,便强忍着火气,从为人、道德、人伦等方方面面劝说李密改邪归正,安安稳稳地在这国公府中与她厮守,相依相傍,白头偕老。然而,李密的确是条宁折不弯的硬汉子,说到做到,决不食言,反劝奉娟随他出走。二人你劝我我劝你,互不相让,终至大吵大叫,夫妻情分渐渐被道义和自信所吞噬。奉娟看李密我行我素,言道:

    “你若再固执己见,我就向圣上和大丞相奏报!”

    李密此时才知自己的失误,更知事情泄露出去造成的恶果,便问:“夫人,你方才还说活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怎的对我如此无情?”

    “此乃毁人伦坏社稷的不义之举,与夫妻情分是两码事。我可以陪你去死,却决不让你做出不仁不义,有损人伦和社稷的恶举!”

    “你……”李密腾身而起,嗖地拔出悬挂地帐柱上的宝剑:“夫人啊,我再问你一句:你跟我走还是不走?这密你告还是不告?”李奉娟大义凛然:“告,一定要告!”

    “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密心横牙咬,一剑刺中李奉娟的心窝。

    奉娟仰天抱恨,倒于帐幔之下,鲜血飞溅,染红了李密面色黝黑的脸,染红了那姹紫嫣红的帐幔,将她送到了黄泉路上。阎王小鬼们定然为她可惜,因为她毕竟太年轻,毕竟走得太匆忙。

    李密杀人无数,在他眼里,杀死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小鸡。此时他却心灵震颤,手足无措。他杀死的不是自己的敌人,是新婚不久,活泼可爱,小鸟儿似的结发妻子,夺走的是一条在这个世界上待了十八年,比自己的爱女仅大两岁,有着许许多多美好的憧憬,编织着五彩花环的年轻生命。他的手抖索着将宝剑插入剑鞘中,为奉娟合上大睁着的杏眼,颓然而坐,思索着对策。

    这时,王伯当突然闯了进来,见状不无震惊:“邢国公,你……你怎么将她……她杀了?她可是个好女子哟!”

    李密一把抓住王伯当的胳膊:“伯当,你来得正好。我一时性起,杀了爱妻,这该如何是好?”

    王伯当不知李密心中的秘密,但却有一颗对李密的耿耿忠心。言道:“道路有两条,一条是自首,另一条是逃走。自首死路一条,逃走许能保住性命。你曾在战场上救过我的性命,我愿以死相报,陪你逃出城去。我备马去,你赶快洗净脸上的血迹,换好衣裳,带上圣旨,做好准备,振作起来!”

    王伯当匆匆走了出去,将李密和自己的宝马良驹牵至卧室门外。已做好准备的李密飞身上马,他也跨上坐骑,二人一前一后,奔金光门而去。金光门的卫士见是邢国公和他的幕将,又带着圣旨,不仅放他们过去,还施之一礼。

    国公府的侍卫发现情况有异,飞报李渊,李渊勃然大怒,立令李神通率兵追赶,务将李密与王伯当抓回,严加惩办。

    李神通已休养了数月,正愁没事干,接令大喜,率属下千人急起直追。待出了金光门,遥见李密与王伯当顺小道西去,眼见得难以追上。李神通灵机一动,令游击将军兰昆率人马三百,从小道赶至前面截杀,自率剩余人马紧追不舍。

    李密与王伯当忽听身后人喊马嘶,知追兵已到,便快马加鞭,没命地前逃。可惜因路径不熟,跑进了艮宫山的断密涧,涧深壁陡,断了去路。李密望着悬崖之上镌刻的“断密涧”三个大字,暗道:“天亡我也!”

    王伯当喊了声“我回马截杀追兵,主公快寻路逃走!”说着,一提马缰,奔至涧口,方天画戟一横,叫道:“尔等休想追赶,王伯当在此!”

    李神通非常敬重王伯当,劝道:“李密杀死公主逃走,当诛不容。此事与弟无关,弟就交出李密吧。”

    “李兄休再相劝,俺王伯当乃仁义之士,在我主危难之时,岂能舍他而去,落个不忠不仁不义的恶名。兄若不放开一条生路,休怪俺王伯当的方天画戟无情!”王伯当言出即行,拍马来战李神通。李神通即令放箭,箭如飞蝗。王伯当毫无惧色,抡戟拨打雕翎,箭矢纷纷落地。

    李密正在寻找路径,已在涧中等了多时的游击将军兰昆突然率众杀出。李密知难逃一死,拍马冲人敌阵。然而,已被淫色吞噬的他哪里是兰昆与属下的对手?战不数合,被兰昆斩于马下。兰昆随之高喊:“王伯当,李密已死,你已无再以死相拼的必要,就降了吧!”

    王伯当回头看去,只见兰昆的银枪上高挑着李密的头颅。情急之下,回马来战兰昆,欲要夺回李密的首级。这时,乱箭飞来,他身中十数箭,坠落马下。一世英雄,就这样踏上了不归之路。李神通不仅为之扼腕,不忍心割下他的首级,将其尸体与李密的无头尸安葬在艮宫山的向阳之处,立了坟堆,带着李密的首级向李渊交令。火气正盛的李渊令将首级挂于金光门之侧示众,任飞鸟叼啄,任何人不准祭奠。

    次日午后,有三个庄户人打扮的汉子从金光门前经过,看城门处挂着一颗人头,许多人围着观看。汉子便凑了过去。不看则已,看罢吃惊不小。三人不由分说,买了些纸香燃上,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守门将士看三人竟敢违抗大丞相令,在光天化日祭奠钦犯,一拥而上,将汉子们绑了,来见李渊。李渊定睛看去,大喜过望,亲解其缚。言道:“原来是恩公和魏丞相、徐军师到了,怎么不早打个招呼?我李渊亲自前往迎接。”

    汉子们不是别人,正是魏征、徐茂公和秦琼。三人离开金墉城后,四处游荡,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想路过金光门,发现了李密的首级。三人虽然受李密排挤,愤然出走,却是忠义之士,不忘旧主,决计祭奠李密亡灵,也不枉君臣一场。不料正在痛哭流涕,被守门将士抓获。今见李渊礼遇有加,遂产生了归顺之意。徐茂公试探道:

    “我等为亡命之人,又违了大丞相之令,祭奠我主,大丞相却以礼相待,不知何意?”

    魏征绝顶聪颖,知徐茂公之意,遂开口道:“我等论罪当斩,大丞相令出即行,怎能朝令夕改,且示之以礼?”

    秦琼直言不讳:“大丞相,我等虽是亡命之人,却无归顺之意,怕的是大丞相容不下我们。大丞相若想放我们一条生路,闲话少说,就放我们走吧。大丞相的‘卑辞推奖’之计已让我们领教了厉害。试想,我们这些在我主李密面前都打不出滚儿,被迫出走的窝囊废,在你这里能有好日子过吗?就不必动心思了,该杀该放,立即决断!”

    李渊做出吃惊之状:“恩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正当用人之际,我李渊求贤若渴,做梦都在盼你们前来与我相聚,怎有害人之心。想必圣上招纳你们的诏书你们已经看到了,这的确情真意切,无半点虚情假意。恩公为人仗义,武功绝伦,又是我李渊的救命恩人,我就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徐军师胸藏韬略,智谋超群,魏丞相为人忠厚,博古通今,皆为治国安邦之才,如你与我共谋大业,振兴社稷指日可待!就看在社稷和黎民百姓的份上,留下来吧,我李渊可以对天发誓……”

    “唉呀呀,大丞相大可不必,若如此办理,岂不让世人笑我们眼中无人,高傲自大。”徐茂公言道:“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泱泱华夏,人才济济,已雕琢的美玉,未剖琢的良璞遍地皆是,何用在我等草莽身上下如此之大的功夫。”

    李渊回答:“人有高低,才有大小,三位之才华,少有人可比。我李渊操千曲而后知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对三位的了解十分透彻,故而委身相求。至于‘卑辞推奖’之计,三位不可耿耿于怀。兵不厌诈,诈能兴兵,三位深谙兵法,若不理解,就无兵法可言了。”

    火候已到,该提条件了,只要有了实权,才能不被歧视、玩弄。魏征撮了撮鼻子:“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我等归顺,可谋何职?请大丞相明示。”

    李渊不加思索地回答:“得十匹良马,不如得一伯乐。今伯乐到来,当然要委以重任。徐军师仍为军师,负计谋军国大事之责,魏丞相任司经局洗马,负整理国籍、文献之责,恩公任辅国大将军,负护国、征战之责,爵位皆为三品。请诸位理解的是,根据所定律条,就爵位而言,这是最高的了。”

    秦琼言道:“英雄豪杰,当以计较官位为耻,但在其位才能谋其政,又非计较不可。我以为,魏丞相的官小了些,当重新任用。他是大才,放到重要位置上才是。”

    “恩公言之有理,我不仅以为魏丞相的官职低了些,徐军师与恩公的官职也不高。但若委以重任,因诸位初来乍到,无尺寸之功,怕有闲话。”李渊拍着胸膛:“其实魏征、茂公任丞相,恩公任大都督都不过分。这么办吧,待诸位将程咬金、罗成等英雄豪杰寻来,再加封如何?”

    “唉!到头来还是走了归降这条路。”徐茂公怅然若失:“既然归顺,就全凭圣上和大丞相安排,我等非狭隘小人,决不计较,明天就寻找众位兄弟去,好想他们哟!”

    魏征非常知趣:“有功才能行赏,无功赏什么?我以为大丞相如此任用,为开恩之举。就说洗马一职吧,统管天下图籍,责任何其重大!刘邦攻陷秦的都城咸阳后,大家都在抢夺金银财宝,娇娥美女,萧何却封存了图籍,为刘邦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终被封为丞相,可见洗马一职之重要。大丞相,待在下与徐军师、秦将军寻回兄弟们后,就欣然上任,把好此关。”

    “好好好,归顺就归顺吧,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日后大家同心同德,好好地干一番事业也就是了。”秦琼向李渊道:“大丞相,论政论军你是我们的上司,论感情咱们是兄弟。可要将这两者分开,千万不能像李密那样做了西魏王就把弟兄们的情义一下子抹了,动不动就恃权胡来,吹胡子瞪眼。天下共治,才能强盛,若是独治,就会垮台,反王联盟的瓦解,金墉城的失陷,就是最好的证明。”

    徐茂公、魏征、秦琼的归顺,无疑给李渊的事业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李渊极为高兴。为徐茂公、魏征、秦琼设的接风洗尘盛宴结束之后,他来到卧室,却难以成眠,便踏着月色,来到那棵鲜花盛开,清香扑鼻的桃树下,憧憬着众英雄全部归顺后事业的辉煌,国家的强盛,心花便如桃花般地怒放了。当然,他心里仍然记挂着洛阳的战事,企盼着捷报早日传来。

    谯楼上敲打二更的钟声的余音还在颤抖,就听府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律条规定,严禁大丞相府门前走马,此时的马蹄声竟那么急骤,定是有塌天大事奏报或传送捷报的报马前来报捷。李渊便向杜月征道:“到门外瞧瞧,看是否报马传送洛阳大捷的喜报。”

    杜月征一溜小跑,奔向门外,不一会领进一个满身尘土、喜气洋洋的报喜将领。将领边将一封大红书札交给李渊,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大都督,洛阳大捷,大捷!”

    李渊快步回到厅室,在烛光下,打开捷报,李建成那清秀的楷书展现在他的眼前:

    大都督明鉴:洛阳大捷,特此报喜。将战况简报如下:王世充收买正在筹备造反、恢复窦建德旧制的刘黑闼。刘黑闼率三万兵马偷袭虎牢关,若非早有防备,虎牢关危在旦夕。秦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心,率领训练有素的四千将士,趁刘攻打虎牢关之机,袭其背后,刘军方寸大乱,夜里难辨敌我,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因不见王世充发兵来救,末将率众开关出击,大获全胜,刘率残部万余人溃逃,扔下了一万七千具尸首、两千多个伤兵。次日平明,末将弃关围洛阳坚城,王世充看大势已去,被迫自缚投降。今我军已进入洛阳城中,出榜安民,收编降众,封其库府,进展十分顺利。经审问方知刘黑闼重蹈了窦建德的覆辙,落入了王世充的巢臼。原来,根据约定,刘黑闼发动奇袭后,王世充就率该众前来助战,不想王世充听说刘部已被反偷袭,军心大乱,便按兵不动,保全了自己,毁了刘部。今,王世充在押,秦王许其不杀。世充之黄门侍郎薛德音因不驯被诛。其党羽叚逵、杨注,投入其门下的单雄信、郭士衡、郭什柱、董溶、张童仁、朱粲等十余人皆戮于洛阳城中。世充作何处理?处理洛阳事宜后,返京还是转战?恳请明示。

    金墉五虎上将之一单雄信投入王世充门下,为笼络雄信,王世充将自己的妹妹许配于他。自此,他便成了王世充的亲信,至死不回头的干将。亲信也好,干将也罢,总算与李渊有一面之交,在李渊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的被杀,给李渊平添了许多遗憾,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至于王世充,实在该死,但既然李世民答应留他一命,自然有留的道理,将其放逐,以示宽大也就是了。

    李渊这么想着,铺开笺纸,拿起雕花笔,沉思一会,写道:洛阳大捷,振奋人心,中原平定,为时不早。如何安定民心,守住洛阳为当务之急。王世充之将士全部改编,留成文龙率两万人马守城。本丞相即派主要官吏管理洛阳,原洛阳之主要官吏软禁审查,功者赏,罪者罚,仁者用,世充之死党监。定要分辨清楚,以防冤了好人。严肃军纪,保护百姓,开仓放粮,凡有利于百姓、城防、社稷之事,务要多办、办好。今,山东一带又现骚乱,即转战山东,平息叛乱,待山东平定后,再赴京复命。王世充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当立诛,但秦公已答应留他性命,不杀也罢。即将其押回京都,待本丞相审讯后,将其流放于蜀,让其仇人定州刺史独孤修夺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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