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却忙得不可开交,军事、政事、天下事毫不留情地向他拥来。登基大典仪式结束的次日,他走访了重臣、接见了百姓代表。第三天,于丞相府设长史、司隶及以下官员。共任命十三人,长孙顺德升为长史,并充任节度使,刘弘基由州牧升为司隶,主薄、掾吏等职由原同职官吏担任。第四天上,从百忙中抽隙到自己的府第去了一趟。府第重新进行了修缮,由宝惠、李元吉居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千头万绪。一旦进入状态,就觉时间过得很快,不觉过了二十多天。
这天,大雪飘飘,他正在温暖如春的丞相府批阅奏折,长孙顺德走了进来,看他正埋头于奏折之中,不便打扰,转身向外走去。与已升任丞相府总管的孙义举撞了个满怀,孙义举慌忙赔罪,这才将他从聚精会神中拉了回来。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向孙义举道:“是长孙长史要见我吗?请他进来。”
孙义举答应着:“是长孙长史,在下这就请他见大丞相。”
“大丞相,我来了。”长孙顺德向李渊施了一礼:“在下有要事相告。”
李渊一笑:“又是要事?仅今天的要事就不下十几件,真够忙的,为人别当家哟!说吧,什么要事?”
长孙顺德凑近李渊:“金城的薛举侵犯扶风,扶风危在旦夕。薛举有人马三万,多为敢死之士,十分嚣张,杨言要打进长安城,活捉……捉……”
“活捉我是吧?这个薛举,实在狂妄,竟敢与我作对,大概是活腻了!”就军事而言,除了反王们还在洛阳一带与王世充过不去,在江都的杨广杨言夺回长安外,不管是原官兵还是地方上小股军事势力,都归顺了新建立的朝廷。不想薛举竟冒天之大不韪,率先向李渊发难。李渊气火难按,言道:“他不是与众反王联盟,正在与王世充作战吗?怎么跑到扶风去了?”
“回丞相,据报,反王们的兵马仅剩不足六万,虽然边打边招兵买马,总兵力也不足八万。薛举原有兵马两万,损失万余,不知他用了什么妙计,偷偷出走时又带走了李密的两万余众。”长孙顺德建议:“当立即派兵马前往扶风一带围剿,若不及时消灭,尾大不掉不说,若再有人效仿,就难对付了。”
对于薛举,李渊不太了解,但也略知一二,此时薛举那魁伟的身材,两腮包鼻的脸在他眼前闪动,薛举的情况也随之在他的脑海中展现出来。
薛举,山西金城人,父母早亡,三岁时被叔父收养。叔父家贫如洗,无力供他读书识字,他是在牛背上长大的。他聪明好动,六岁开始习武,后拜师当地有名的神刀钟学武习练武功,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在神刀钟学武的徒弟中出类拔萃。杨广第二次攻伐高丽那年,他率三千农家子弟揭竿而起,势力渐大,终于发展成一支较大的起义队伍,攻城夺邑,声名显赫。李渊留守山西时,曾发兵击他,他被迫转战山西、河北、河南交界处的狭长地带,从此与李渊结下了冤仇,发誓报仇雪恨。李渊刚离开山西,进入长安,他就与儿子薛仁呆杀回山西,首先攻打扶风郡,以试身手。
李渊驱赶着薛举的形象和脑海中关于薛举的记忆,正要向长孙顺德说什么,探马连报:
“大都督,继薛举在金城、扶风一带作祟后,武威的李轨杀回山西,割据一方,扬言要与大丞相决一死战。今武威失守,州牧及八千人马阵亡!”
“大丞相,扶风州被薛举攻陷,七千人马死伤过半,州牧夏鼐自杀!”
“启奏大都督,马邑的刘武周反了马邑,今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势力,胡说大都督挟天子以令诸侯,非要与大都督分个你高我低不可!”
李渊听罢,大为惊讶,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意之外。原以为只要众反王与王世充的力量消耗殆尽,就没有人再跟他作对,很快就天下一统了。至于杨广与宇文化及,不值一提,找个机会发重兵攻打,不日就会收拾掉这只死虎。想不到在他的根据地竟冒出了一批割据势力。他气愤之极,但却不乏冷静,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如长孙顺德所说,如果不尽快将这些割据势力剿灭,将成尾大不掉之势。因为这批人非等闲之辈,无不有着十年左右的带兵史,谋略、作战经验虽不属上乘,却也不在下乘。就说那个仅与他的爱将同名不同姓的刘武周来说吧。此人十八岁因军功授建节校尉,继任鹰杨府校尉。杨广征伐高丽之时,便设计斩杀太守王仁恭。后与突厥将士共杀官兵,破楼烦郡、汾阳宫、定阳,被突厥立为定阳可汗,自称皇帝。接着入图晋阳,侵占并州,袭破榆次,进陷介州。李渊留守太原后,不知去向,今又复出,势头不减,着实让李渊捏着一把汗。刘武周之子刘小周也非庸才,自幼随刘武周转战南北,耳濡目染,勤学苦练,终成将才。父子俩一个如虎,一个似狼,相得益彰,一旦成了气候,将对李渊造成极大的威胁。
对李轨其人,李渊了如指掌。此人喜读诗书,多机谋,家境富裕,常开仓救济贫弱,名声极佳。任鹰扬府司马期间,先与周郡的曹玲、关瑾、梁硕、李赞、安修仁等于河右起兵造反,夜袭诸胡,缚隋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自称河西大凉王,设王宫置官属。继而自立为帝,旨其子伯玉为皇太子。李渊留守太原前,发兵攻打,李轨兵败,不知所终,直到众反王四明山结盟,方才知道他的去向。今他君临天下的大梦未灭,东山再起,咄咄逼人,可见其决心之大,信心之足。
长孙顺德看李渊处于沉默之中,便问:“大丞相,据我所知,薛举及其儿子薛仁杲,以及刘武周、李轨足智多谋,手段残忍,极善用兵。今相继作乱,若合为一体,必成大患,是以武力征服?还是劝其归降?”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自有妙计使这些亡命之徒就范。”李渊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今我虽非天子,却是大都督、大丞相,不仅深得民心,且拥兵数十万,将士正闲来无事,发兵击他就是。用不了半年,就会将他们剿灭!当然,依照旧例,先礼后兵。若他们降我,有话好说,反之刀兵相见,决不留情。长孙长史,你亲自到京兆衙门走一趟,传世民前来,咱们一起议定一个方略,明日早朝时以圣上的名义下旨征讨。”
长孙顺德走后,李渊对自己走过的路简单地进行了回顾,以图从中得到规律性的东西。他以为,自己由一个忠于文帝和炀帝的忠臣,逐渐成为一个疾恶如仇,与炀帝针锋相对的“逆臣贼子”,并非偶然。这样的结局完全是由炀帝造成的。如果炀帝像文帝那样倾心社稷,关心黎民百姓,国泰民安,就不会烽烟四起,他也不会高举义旗。正如汉代荀悦所说:足寒伤心,民寒伤国。当然,他也承认自己不无投机。暗派将士助王世充打败山东的绿林好汉,使之被迫投奔瓦岗寨;对李密及众反王采取“卑辞推奖”方略,使宇文化及和王世充与众反王打得难分难解;今又效法魏武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桩桩件件,无不是在借用他人的血与力,求得自己的发展。但他并无忏悔,兵以诈立,这是善于用兵的证明,并非恶行。况且他不以杀人为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要说有什么规律可循,那就是用诚心待人,以武力作后盾。对于薛举等与他作对的地头蛇,当然也应当以诚相待,同时兵临城下,逼其就范。迫不得已之时,再诉诸武力。
李世民的京兆衙门离丞相府不远,半个时辰不到,李世民便与长孙顺德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李渊的面前。二人脱下满是雪花的斗蓬,来到火盆边坐下,伸出冻僵的双手烤着。长孙顺德指着李世民:
“秦公好忙哟!几案上仅文牍就有二尺许。我进入他的办公厅堂的时候,他正在埋头批阅文牍,头不抬眼不睁,与大丞相无异。身之病待医而愈,国之乱待贤而治,此言不谬。有秦公这样位尊德崇智博的才俊,京都何愁不盛。”
“长孙长史,你可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晓得当面吹捧并非贤事。”李渊幽默地道:“如此下去,会把世民捧坏的。”
李世民像在自语,又像在诉说:“我年轻不谙世事,从未理过政,又刚从战场上下来,面对万机,真有些手忙脚乱。不多下些功夫怎么行呢?论说还是打仗单纯,这京都要守卫、百姓要吃饭、城区要治理,还有诸如擒盗拿匪、开堂办案等等等等,万绪千头,一时难以适应。”
“世民,不适应更要适应,别嫌麻烦,过上一阵子就理顺了。”李渊谆谆地告诫:“一定要自律,莫要毁了自己,给为父丢脸。莫将京兆衙门搞成独王之国,以防劳而多祸。作为京兆尹,要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学会坐在车上赶着马走,决不可跟着马的屁股后面跑。”
火盆中的木炭燃得很旺,李世民很快就暖和过来,脸上浮起了红润,活力大增。言道:“听长孙长史说,薛举等在山西横行无忌,旧戏重演,争做土皇帝。说白了,这是骑在咱们的头上屙屎,说得雅一些,这叫向咱们的眼里砸钉子。此贼不灭,必成燎原之势,当早定大计,杀他们个屁滚尿流,永世不得翻身!”
“我传你来的目的就是想与你计议这件事。”李渊从窗边来到几案前:“此事虽不在预料之中,却是总会出现的,不过来得太早太快罢了。这是与咱们过不去者的垂死挣扎,或称回光返照。只要咱们方略得法,定能一举歼灭。”
长孙顺德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出兵容易,只要大都督一声令下,莫说仅有那么几股割势力,就是反了整个山西,也能大胜而归。只是这天寒地冻,大雪飘飘,将士行军艰苦,战斗力会受到影响。”
“行军作战,遇到饥馁、寒冷是很正常的事,只要衣着厚暖,燃料、粮食充足,改单帐为棉帐,一般不会出现大的难题。再说,薛举之流晚消灭一天,他们的势力就膨胀一天,幼芽不除,必成大树。据报,江南亦有人蠢蠢欲动,早日将山西土皇帝们的威风打下去,对江南的反叛者们也是个震慑。”李渊言道:“世民,看来日后不乏其例,咱应当早定大略,重新统一全国。长孙长史,你也多费些心思,今几个咱就把方略定下来。”
三人费尽心思,改了修,修了改,一丝不苟,根据眼前形势及今后事态的发展,终于定下了“先定关外,继定中原,后定江南”的十二字战略方针。先定关外,即以山西为主,平定潼关以北和以西的地域,包括汉中,给反叛者一个下马威,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继定中原,即收降或消灭众反王和王世充,拿下瓦岗寨和东都洛阳。因为众反王正与王世充打得难分难解,暂时形成不了威胁。后定江南,即消灭在江都,即扬州的杨广及宇文化及,以防形成划江而治,南北对峙的局面。因为杨广已成众矢之的,末代丞相字文化及于人不齿,都是绑倒的死猪。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杨广与宇文化及坐镇江南,就决不容许反叛者成气候,这就对最后消灭杨广及宇文化及,统一全国打下了基础。
大略已定,下步是如何实施的问题了。令李渊苦恼的是,柴绍患了肝病,久治不愈,已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李神通因年事已高,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难以出征御敌。更为遗憾的是。与始毕可汗签定的借期已到,康稍利已率众回到突厥。得力的将领仅剩下李元霸、丁武周、成文龙等人。降将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刘勋倒是得心应手,但不如李神通、柴绍等自家人用起来方便、放心。更令他苦恼的是,李世民已被任命为京兆尹,主帅一职就非由世子李建成担当不可了。可他对李建成的能力实在不敢恭维,懦弱慎小,心胸也不甚宽广,近来又添了在背后树威信、拉关系的毛病,而且患得患失,颇有些婆娘气。他在心里掂量着:“让李建成挂帅,放心不下,让李世民执掌帅印,这京都重地又不可等闲视之。李世民出征后,无合适人选主管京城事宜。都说万将易得,一杰难求,一点不差,战将如云,士卒似雨,人才济济的精锐之师,竟捉襟见肘,挑不出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就是极好的说明,可见人才之重要。日后取恭帝而代之,君临天下,若无大才辅佐,何以治天下?国有贤良之士,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今后定要大作人才这事业基石的文章。”李渊这么想着,向李世民道:
“世民,我想先派人前往山西劝降,劝降不成再动武,你看这说客一职选择哪个为好?”
李世民不加思索地回答:“降将李仲文最为合适。”
“合适在何处?仅有一张利嘴是不够的,可惜刘文静司马据守潼关,要不派他做说客,再合适不过。”
“此人之口才、能力、学识不亚于刘司马。据我所知,此人不仅学识渊博,武艺上乘,口才极佳,而且与薛举有旧,感情甚笃。若派他前去,许能使薛举回心转意。若薛举缴械,武威的李轨、马邑的刘武周即不投而降之,军心也会发生动摇。”
“那就派他前去。但必须千军万马于其后,给薛举及其儿子薛仁果以强大的压力。有了李仲文的才华,再有这强大的压力,薛举缴械的可能性就会大增。”李渊转向长孙顺德:“长史默默不语,定是在为择谁执掌北征帅印的事大费心思吧?你以为派谁挂帅为好?”
长孙顺德愣了愣神,答道:“能否将土皇帝们一举拿下,关乎到整个方略的成败。鉴于此故,在下以为必须选一个德才兼备,深通谋略的人物挂帅。”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不是大而化之,实在是难以定夺。世子建成是大都督长子,又是大都督百年之后的继承人,应当挂帅出征,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在官吏与黎民中树立威信,为日后承继大统奠定良好的基础,可他……”
“唉呀,怎的吞吞吐吐,大胆直言嘛。说,他怎样?”
“那我就冒背后语人之嫌直说了吧。可惜他少谋寡略,心胸不那么宽广,目光也不太长宜。在下不敢肯定他挂帅后定会大胜而归,却无高奏凯歌的把握。”
“这么说你不同意建成执掌帅印了?那选谁好啊?”
“京兆尹秦公为最佳人选。”
“为何选世民?总得有个理由吧。”
“至于理由,还是不说为好,以防大都督指责在下当面吹捧秦公。”
“你啊你啊!”李渊指着一脸诙谐的长孙顺德:“我也认为世民是最佳人选,可这京都也太重要了,他一走,谁来管理京兆之事?今百废待兴,没有人能代替世民啊!”
在京兆任上,总比在这连狗都冻得不敢出门的寒冬腊月带兵打仗舒服,这是不争的事实,李世民也深有体会。然而,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大义凛然,填海移山,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大丈夫,就要有为国家、民族死而无怨,为父亲分忧的情怀,当然还有显示自己的能力,一飞冲天的私欲。李世民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执掌帅印的决心。但他既不慷慨也不激昂,用火钳拨拉着火盆中的木炭,娓娓道来:“父亲就将帅印交给我吧,我懂得如何珍重它,用好它。我可以向父亲保证,若土皇帝们不放下屠刀,就在半年之内打败他们,且断他东去之路,以防他们逃回洛阳,与众反王们联合,或者投降王世充。至于哪个暂时接替我代管京兆,不成问题,好中选优,总会有最佳人选的。从道理上讲,这帅印该由大哥执掌,为了早日平定关中,我就当仁不让了。请父亲明示。”
长孙顺德站起来,一改文人的儒雅之态,毛遂自荐:“我长孙顺德自随大丞相举义以来,备受礼遇,却未有尺寸之功,就让在下暂代京兆尹之职吧。在下虽然没有秦公的才华,只要以劳补拙,治好京兆,当不在话下。况且京兆衙门就在皇城之中,离丞相府不远,勤向大丞相请教也就是了。在下之职,由司隶刘弘基暂代。此人学富五车,嘴勤、腿勤,而且有治理国事的经验和能力,会将丞相府的事情办好的。”
李渊想了想:“好吧,就这样定了。明日早朝时让恭帝下旨。长孙顺德,你拟三道圣旨,一道是任命元帅与先锋官之职的。李元霸是个闲人,又出现了到处生事的苗头,就让他做先锋官。第二道是任命你暂代京兆尹之职的。这第三道与出征无关,着礼部为皇上择选嫔妃。今后宫仅有十二个嫔妃宫女、太监却达数百人之多,有十羊九牧之嫌。再说,也不合规范。至于皇后就免了吧,根据风俗,男子十九而冠,他仅十三岁,不到冠礼之年。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仅是一座桥,选进一些女子陪他玩罢了。”
李世民还有些急办的事情未办,还要准备交接,急着回衙。李渊也不留他,叮嘱几句,让他出府。李世民披上斗篷,拿起马鞭,正要离去,李渊却忽地记起一件事,向他道:
“郡丞王威武、牙郎将高君雅走向断头台前,我答应照顾他们的眷属。你抽个空闲,多带些银子登门探望。他俩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我登基后,定让他俩承继父亲的爵位。王威武与高君雅是屈死鬼,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不好受。还有,到咱府上探望你母亲,她近来身体欠佳,心情也不太好。我让她搬到这丞相府居住、就医,她说什么也不肯。人上了年纪,情绪就乖张了,她原先不是这样。你姐夫柴绍病入膏肓,怕是不久于人世,你也要在出征前去见他一面。”
李世民一一点头应下,临出门的一刹那,心中升起了一股敬慕之情,暗道:“父亲已是快做皇上的人了,还是感情不减、人情不淡,天上难找,地上难寻哟,当以垂范。”
长孙顺德文笔犀利,文章上乘,思维敏捷,很快就将圣旨拟出,交李渊过目。李渊横挑鼻子竖挑眼,却终未能删增一字。开玩笑道:
“若我君临天下,你就专门为我拟写圣旨吧。”
长孙顺德半开玩笑半当真地一笑:“大丞相虽未登基,却是真正的皇上,在下已为皇上写圣旨,怎说以后呢?以在下之见,大丞相干脆过了年就君临天下算了,何必多此一举。”
“我坐在车上,驱赶着圣上向前,不是很惬意的事情吗?为何要做皇上呢?”李渊言道:“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天时不至,不可强为,为则不达。就这样吧,我到圣上那儿去一趟,向他谈谈颁圣旨的事。”
长孙顺德劝道:“这么冷的天,大雪还在下,大丞相还是不去为好,以免冻出病来。明日早朝前交给他不行吗?”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不告诉他?让他知道国事之多,以及治国不易,有什么不好?”李渊披上裘皮斗篷:“备马!”
恭帝的确逍遥自在,此时,他正在东暖阁与嫔妃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俊朗的双目被一块黑绢挡住,到处摸来摸去。
嫔妃们大都二八年纪,眉清目秀,花儿似的。虽然身上裹着貂皮棉襦,却盖不住苗条的娇躯和丰隆的胸脯。她们都很纯真,无拘无束,叽叽咯咯地笑着东躲西藏,但谁都想让恭帝搂住。约定次序,谁也不能乱来。此时应该被恭帝搂住的是穆贵妃。穆贵妃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春心荡漾,早已忍耐不住,未等别人藏起,就凑到了恭帝身边。恭帝没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揽于怀中。她尝到了被天子宠幸的滋味,笑得花枝乱颤,情不自禁地伸出玉臂,紧紧地将恭帝抱住。恭帝成熟得早,举行登基大典的那天夜里,就尝到了禁果的滋味。当穆贵妃的娇躯与他接触,沁人肺腑的体香传到他的鼻孔的时候,性欲的火焰便开始燃烧,加之穆贵妃的挑逗,便如烈火遇到了干柴,哧地撕开黑绢,抱起穆贵妃就走。穆贵妃自鸣得意,向着姐妹们做了个惟我独尊的手势,引得其他的嫔妃醋意上涌,便忌恨,便暗骂,便哀叹自己的无能。
李渊进入大内,根本不用通报,而且可以佩剑。当恭帝的行止收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得意地笑了,大步迎上前去,还算谦恭地叫了一声“圣上”。
恭帝与穆贵妃的身心正被熊熊的情火燃烧着。谁也没有发现李渊,直到李渊的叫声传入穆贵妃的耳鼓,穆贵妃方才挣扎着道:“圣上,大丞相来了,快放手,放手!”恭帝一惊,将穆贵妃放下,跑到李渊面前,诚惶诚恐地道:
“不知大丞相驾到,有失远迎,朕大为不该!”
“圣上差了,你是天子,我李渊是臣子,天子哪有恭迎臣子的道理?如此以来,天下人不骂我专横跋扈,刚愎自用吗?”李渊迈上玉阶:“臣有要事奏报,不知圣上是否有闲暇?”
恭帝向后一指:“大丞相,先到暖阁暖和吧。什么要事不要事的,大丞相作主就是。朕无事可做,有的是闲暇,这不,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朕的运气好极了,一下子就捉住了穆贵妃!”
二人来到东暖阁,只见嫔妃们跪在地上,恭帝向李渊一指:“快给大丞相叩头。以后见了大丞相要行大礼!”
李渊感到好笑,又很是自豪,望着这群似花如玉的美人儿,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他望着那个椭圆脸,面色粉中透红,一双杏眼流光溢彩,风韵独具的嫔妃,和蔼地问:“圣上待你们还好吗?在这后宫习惯吗?”
被问的嫔妃惶然地回答:“回大丞相,圣上性情温和,待我们如同姐妹。能被大丞相选来陪伴圣上,是我们的福气,不仅住得惯,而且非常惬意,这全托大丞相的福!”
“这就好,这就好!”李渊坐下来:“可要好好陪伴圣上,让圣上吃好玩好。也别尽做游戏,要多种多样,多姿多彩,譬如弈棋了、猜谜了什么的。”
“都回到自己的华屋去吧。”恭帝将香茶捧到李渊面前,陪着小心问:“是什么重要事,还要大丞相亲自前来,派个人送来,或者朕亲自到丞相府聆听,不,办理也就是了。”
李渊扼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后,将三道圣旨交给恭帝。恭帝对打仗的事不感兴趣,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为他选妃的第三道圣旨,立即活跃起来:“既然大丞相决定为朕选妃,那就选吧,总得把这后宫占满喽。朕不要三宫六苑七十二妃,却也不能太少。如此以来,朕可要好好地感谢丞相了!”
“圣上,明日早朝,你将这三道圣旨颁下去。”
“好好好,朕照办就是,照办就是!”
“听说朝臣中有人说我的闲话。明日早朝时圣上是否强调几句?这些流言蜚语若不及时制止,定会蔓延。如此以来,我就难以行事,圣上的宝座也会动摇,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
“朕怎样强调?”
“这还用我教吗?圣上让中堂拟个稿子不就成了。”
“好,就让中堂拟个稿子,摆李大丞相的盖世之功,陈述流言蜚语的弊端。这些朝臣也真没肚量,凭着正事不做,专门拨弄事非,令朕好恼!不刹一刹他们的威风,朕出不了这口恶气。大丞相放心,朕一定痛快淋漓地办好此事。听说柴将军病危,不知是真是假?”
“这是真的。我正要去探望他呢。人固有一死,可毕竟他年纪太轻了,才三十多岁。”谈起柴绍,李渊动了感情:“自与玉心成亲后,他一直随我征战,不仅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万贯家财也都用到将士身上了。不是我偏袒于他,他实在是个治国安邦的全才,可惜哟!”
恭帝受了李渊的感染,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正当国家需要大批贤才之时,柴将军却病成这个样儿,明日早朝后,朕亲带御医前往柴府。”
“该请的医生都请了,该用的药都用了,全不见效。未进这长安城前,我就看他的脸色不对,不想病情发展得这么快。戎马生涯,既危险又艰苦,将士患病的很多。”李渊心里难受,不愿再说柴绍,他站起身来:“天色还早,我这就探望他去。因为忙,他躺下后,我仅探望过一次。这次去,想多坐会儿。圣上留步吧,可千万将早朝的事办好。”
李渊在亲兵们的拥簇下出了宫城,返回皇城,径奔柴绍的府第而去。马蹄踏在雪地上,雪片四溅。大雪还在一个劲地下,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使得天地间苍苍茫茫。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征,困难程度大增。李渊感到压力增大的同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瑞雪兆丰年”的谚语。他准备明年登基,登基后人寿年丰,将给他带来多大的快乐?将是对他多大的支持?
柴绍的府第到了。这府第原归宇文成都所有,宇文化及陪炀帝到扬州避难时,将其家族的主要成员全部带到了江南,这座府第便闲置下来。柴绍因功被擢升为左武侯,为禁军的高级将领,位在四品,居住此府当之无愧,便搬了进来。夫人李玉心和儿子柴斌也从山西迁来,与柴绍共同居住。谁也没有想到,正当柴绍蒸蒸日上之时,却一病不起。这是柴家的悲哀,也是李家的悲哀,与柴绍婚后没在一起待多少时日的李玉心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意志坚强的窦宝惠也为此经常落泪,哀叹女儿的命运不济。
这是一座比李渊的府第小近一半的私宅,但却十分高雅。台阶、扶栏、柱子之类几乎全是用汉白玉雕成的。其图案既有云朵、花卉,还有猛虎、雄狮、征战故事,种类之多,工艺之精湛,令人目不暇接。如果说这宅第与同级官员的宅第相比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门前的两根高达丈许,上面刻着其家族光辉历史的汉白玉石柱。
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吏不看被选者的能耐,专看其家世、出身,士族垄断了朝廷中的重要官职,成为世袭。而且还划定了一套维护门阀特权的等级制度,与庶族、地主严加区分。于是,达官贵人便独出心裁,在府第的大门外竖起两根柱子,上面榜贴本族的功状,以示自己的社会地位。左面的柱子叫“阀”,右面的柱子称“阅”,又称阀阅为门阀。到了隋代,已演变成做官人家的一种标志。随着隋代择官择士条件的改革,门阀制度已基本不复存在,因此,达官贵人们多已不在大门前竖立石柱。李渊家族的名望不在宇文家族之下,其血统和社会地位也比宇文家族高贵,但却从未竖立门阀。宇文成都却自恃其能,在府第前竖立门阀,以示高人一等。尽管其祖父宇文述小人得志,父亲宇文化及位在当朝一品,却不主张他这样做,为的是免遭他人嫉恨。他却不以为然,不仅逆父辈之意而行,还举行了立柱大典,摆酒设宴,闹腾了三天三夜。炀帝闻之,勃然大怒,但却偃旗息鼓,不了了之,因为宇文家族的势力毕竟太大,宇文成都的功劳毕竟太多,一旦得罪,他这个皇帝也就寿终正寝了。况且他还需要宇文化及出谋划策,需要宇文成都在战场上与各路义军厮杀。况且树立门阀是一种传统,《大隋律》中没有制止的条文。
李渊一行在府门前下马,亲兵杜月征朝着石柱叭地吐了口唾沫:
“呸!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的狗东西,竟厚颜无耻地用这种方式标榜自己,真该死!大元帅,将这两根柱子推倒砸碎得了,省得在这里碍眼。”
李渊被杜月征逗乐了:“月征,看你这样子,好像要将这两根柱子一口吞到肚子里。砸是肯定要砸的,要在宇文化及等兄弟们死了以后。今宇文述因背上长痈呜乎哀哉,宇文化及用不了多少时日也会步他的后尘。就让它作为耻辱柱在这里竖几天吧。”
大家把十几匹战马拴在这两根柱子上,簇拥着李渊进入府内柴绍夫妇的卧室。
李玉心见到父亲,眼泪夺眶而出。她为闺女时亭亭玉立,面容姣好,鹤立鸡群,现在却苍老了许多,面色枯瘦,眼神有些呆滞,行动不无迟缓。她才三十多岁,原本不该这样,可她却因过度的操劳和极度的悲哀,成了这个样子,命运真会捉弄人。
李渊就这么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眼见得女儿今非昔比,心里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向李玉心道:“咱李家的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流泪是怯懦的表现。要挺住,决不能让命运看咱的笑话!擦干眼泪,跟父亲探望柴绍去。”
“是,父亲,孩儿要挺住,孩儿不哭!”李玉心擦干眼泪,但新的泪水又流下来。她恨自已不争气,恨眼泪太多,可感情这无根而固的东西,是任何压力也驱逐不掉的。如今,她与柴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梦即将破灭,她肝肠寸断,哀伉俪之生离,悲命运之不济,忆夫妻恩爱,相厮相守的时光,想今后的日子,怎不以泪洗面?
柴绍已躺下十几天了,自从躺下就没再爬起来,可见他为了反隋大业忍受了多大的苦痛,意志多么坚强啊!他四肢疲软,面色焦黄,眼眶深陷,印堂无光,那个风流倜傥,豁达大度,气宇不凡的柴绍已不复存在。阎王派出的小鬼已在向他招手,他随时都有迈过死亡线的可能。大概是回光返照吧?已昏迷了两天的他精神出奇得好,不仅向李玉心嘱咐了许多事情,也喝下了一小碗莲子羹。
“岳父大人来了?坐,坐在小婿的榻边,小婿有许多话要向大人说。”柴绍少气无力地道:“看来小婿活不了几天了。人总有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能帮助岳父大人完成全国统一大业。虽说死的比鸿毛重,却比泰山轻。刚才李神通伯父来过,说他的腿痛得厉害。小婿很纳闷,怎么在战场上感觉不到体力有太大的障碍,刚从战场上下来就成了这个样儿?难道我们这些人只能创业,不能守业?”
“贤婿,你身体赢弱,就别再说什么了,好好养着。”柴绍侃侃而谈,李渊顿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还是宽慰道:“常言说:得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只要经常用药,会慢慢好起来的。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汉子,应该具有这种战胜疾病的意志。”
“岳父大人不……不要劝我,我想说什么,就让我说什么吧。”柴绍的嘴角抽动起来:“我……有几件事不放心。这一,杨广与宇文化及未灭,官兵未灭,众反王们也会铤而走险,不可轻……轻视。这二,大人未继大统,目的还未达到,尽快君临天下……才是。这三,我对不起玉心和儿子,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死之后,就让玉心改嫁,儿子由岳父、岳母大人抚……抚养。这四,这四,将小婿送……送回老家……汾阳安葬。小婿活着未能尽……尽孝,就到那边陪……父母吧。这五……五,小弟柴青是个人物,大……大人将他召到身边……边……”
柴绍声音渐弱,言语不清,灵魂似乎被那可恶可憎的招魂鬼勾去了一半。玉心见状,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前来探望柴绍的李世民和李元霸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急唤家奴快请大夫前来诊治。李渊向他俩摆了摆手,沉痛地道:
“不必了,就让贤婿安静地走吧。”
柴绍缓缓睁开眼:“大……大人,小婿的话你记……唉!”
李渊将嘴巴附在柴绍的耳朵上:“贤婿,我……记,记住了!”
“好……好……”柴绍的头突然一歪,迈进了酆都的大门。
次日平明,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以及被擢为羽林将军的李神通,忍着强烈的悲痛,不动声色地进入金銮殿,等候恭帝上朝。不一会儿,净鞭三响,当值太监孟德甲高声宣布“皇上驾到,百官叩拜”。龙袍玉带,冠冕堂皇的恭帝在孟公公的喊声中坐在了龙椅上,百官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已毕,娃声娃气的恭帝金口大开:
“诸位爱卿,今日早朝,不为别事,下圣旨四道。孟公公,你就宣读吧。”
孟公公点点头,拖着娘娘腔,抑扬顿挫地将四道圣旨全部读了下来。第一道圣旨任命李世民为征北大元帅,李元霸为先锋官。第二道圣旨是任命长孙顺德暂代京兆尹之职的。第三道是关于选妃的。想不到恭帝竟将李渊叮嘱的,关于制止流言蜚语的事也写成了圣旨,而且孟公公宣读时状貌特别威严,嗓门特别大。圣旨是这样写的:
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尚书令、大丞相、唐王讳李渊品貌端正,心地良善,战功卓著,可比尧舜。自受封以来,倾其心力,兴其百废,日理万机,一日三吐哺,天下归心,可比周公。如此贤才,数百年才出一个,朕之幸,臣之福也,当立先祠祭之。不料宵小不轨,暗放厥词,毁其名声,意在乱华夏,倾社稷,是可忍,孰不可忍!伐功施劳,鲜能布仁;乘伪行诈,莫能长久。朕以故旨四。一日:朕视渊为相父。既是君臣,又是父子,情如石坚,谁也难以撼动。二日:渊德高望重,拥戴为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移也。凡心怀叵测者当止。,若有再犯,严惩不贷。三日:广开言路,言堂满室,凡事当面提议,严禁背后抵毁。四日:对违规、无所事事、暗中摇唇者及时撤换。总而言之,朝臣一心,官吏一致,合力齐心,在朕与大丞相之指教下治国安邦。
李渊对恭帝的圣旨非常满意,言道:“圣上龙心明,龙目亮,洞察幽微,为我李渊单独下了一道圣旨,谢主隆恩!不过,人无完人,我李渊并非无瑕疵,允许诸位同僚和百姓指正,却不容许背后诋毁。诋毁者无非是惟恐天下不乱,将我李渊推倒。如此办理,实在低劣,不如公开言明,我将我的爵位送给他也就是了!”
但凡圣上动怒,李渊示威,肯定有人做出了有害于李渊的事。到底是谁?朝臣们心中无数,因此,便议论纷纷,满殿哗然。恭帝见状,言道:
“为了照顾诋毁大丞相名声者的面子,朕就不点他的名了。有一件事还要告诉诸位爱卿,大丞相的贤婿,左武侯柴绍昨日暮时作古,朕决定前往吊唁,望众位爱卿相随。”
此事恭帝根本没与李渊商量,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李渊吃了一惊。跪地道:“圣上,不可如此办理。小婿不过是个四品的京官,怎能劳圣上和诸位同僚的大驾?若是实施,大家会指责微臣以强凌弱吗?这伤风败俗的事,有毁名声的事,还是不做得好。再说,新朝才立,万事待举,今又要发重兵平叛,百官忙碌,怎能因私而废公?恳请圣上收回圣命!”
恭帝以为李渊在卖关子,坚持己见,朝臣们也争相支持恭帝。李渊言辞恳切,力排众议,终于使恭帝撤下了这道口谕。李渊也因此使自己在朝臣中的威信升了一大截。
根据柴绍的遗愿,其遗体当送回汾阳老家。李世民建议其灵柩与西征将士同行,由他扶柩,送姐夫回籍。李玉心非要送灵柩不可,李渊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柴绍的灵柩在府第停了八天,好在天寒地冻,无大损伤。前来吊唁者云集,多是亲朋好友和他的同僚、属下。想不到的是朝臣和六部的官员也自发地前来吊唁。恭帝却没有来,不是不想来,是怕违了李渊的意,使李渊反感。
第九天上,李渊明令出师,李世民亲自将灵柩扶到车上,又将姐姐搀到车内,然后与李元霸分别骑战马走在轩车两边,浩浩荡荡地出了玄武门,向西滚滚而去。雪花早就停了,路上的积雪却仍有大半尺厚,十分难行,好在在前边开道的是三万骑兵,路上的积雪经不住十余万只马蹄的踏压,变成了水,与底下的黄土混合,成了踩不碎、踏不掉的泥浆。这支队伍以李渊的老班底为基础。不足部分选拔于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刘勋等降将的部队。无不是年富力强,武艺精湛,作战经验丰富的精兵强将,共计六万余众。李仲文随队出发,做薛举的说客。
不觉半月已过,正在批阅奏折的李渊得到西线消息。消息说,李仲文在扶风碰了硬钉子。薛举极为猖狂,不仅撕碎了他的劝降信,还将满怀信心和希望的李仲文大骂一顿后赶出扶风。扬言决不投降,以死抗争。万般无奈,李世民下令围剿。趁土皇帝们还未联合之机,集中优势兵力,行各个击破之计。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扬言攻打扶风,却派出奇兵,夜袭金城,一举将金城收入囊中,以微小的代价,击溃了薛仁杲的一万三千人马。薛仁杲率残部逃跑,不知去向。金城一下,薛举惊慌,被迫死守扶风。李世民已传下将令,数日内攻打扶风,向他报捷。柴绍已经安葬,李玉心不日即回长安。
李渊遂告知李世民,不惜一切代价,收复扶风,捉拿薛举,以除后患。若兵力不足,可从蒲州、弘化、河东、河下诸州调用。严防伤害百姓,千万不可屠城。攻下扶风后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唤起民心。山西是他的老根据地,相信百姓会支持围剿,憎恶土皇帝割据,为将士做出贡献的。只要这水流不走,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亲手做成的大船就永远不会颠覆。
又过了六天,李渊接到扶风已下的战报。战报详细地介绍了攻打扶风及追击薛举的经过。
薛举率众回到山西后,首先攻陷金城,自立为皇帝,派其子薛仁杲坐镇,然后率数万兵马攻打扶风。隋将唐弼发迹于扶风,李渊及其主要兵力撤出山西后,他东山再起,立陇西人李弘芝为天子。薛举劝降,李弘芝不从,唐弼杀李弘芝,引军投于薛举麾下。薛举看唐弼脑后有反骨,恐养痈遗患,遂谋杀唐弼。唐弼不防,大败,仅率百余骑逃走。薛举势力益张,号称有兵马三十万,并欲与李渊过不去的各路兵马联合,攻打长安。李世民一举攻下金城后,行调虎离山之计。薛举上当,中了李世民的埋伏,丢下扶风和数千具尸体,逃往陇坻。李世民率众追杀,薛举又吃败仗。万般无奈之下,薛举问属下:古往今来,天子有投降的吗?黄门侍郎褚亮回答:昔,越主赵佗卒归汉高祖,蜀主刘禅降晋。但赵佗与刘禅是在兵败国亡时投降的,从没听说过仅败了一仗就降敌的天子。本想投降的薛举精神复振,遂联合梁师都,并贿赂西突厥可汗,使其出兵,三路人马合为一股,士气大振。李世民与薛举战于高墌,不想连败。于是,弃了薛举,围剿武威的李轨。
李渊看罢战报,言道:“想不到薛举竟如此厉害,看来先不与之战的方略是对的。”遂写札一封,交快马报于李世民。札中强调:当止则止,暂不与薛举计较,待拿下李轨、刘武周后再发兵击之。击李轨当速决,以防薛举从背后掩杀。宁愿少下些城池,也要尽量减少损失。
十二月底,李玉心从汾阳回到长安,将李世民的一封信交给李渊。李渊看罢,喜不自禁。李玉心问他为何高兴,他答道:“世民发兵攻打李轨与刘武周,连战连捷,为父岂有不高兴之理?可惜李轨、刘武周皆率残部逃走了!我要在早朝时将此札公布于众,以励臣心。”
次日早朝,恭帝旨当值太监孟公公读了此札:
大都督、大元帅明鉴:世民不才,未能全歼薛举,留下后患,被其败之,损失人马三千。遂改攻李轨、刘武周,连战皆捷,仅损失兵马四千,以极小的代价连陷六城,灭敌三万有余。击李轨之前,薛举先击李轨,李轨派大将李赘与之战,大败薛举,薛举丢下四千多具尸体逃回老巢。当此时,我率兵击之,傲兵必败,一战夺敌一城,杀敌七千,二战夺敌二城,杀敌一万,轨被迫逃于凉州。与刘武周之战,我屯于柏壁,与之相持。遂令永安王孝基、陕州总管于筠、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内史侍郎唐俭进取夏县,末克,军屯夏县城南。敌将尉迟敬德偷袭孝基大营,诸军并陷,四将俱亡。尉迟敬德遂攻打蒲州,我与蒲州军民共击之,大破贼军,杀敌两万余众。继又在美良川偷袭其营,杀敌万余。刘武周派宋金刚围绛州,我遂派将士击之,宋金刚不战而走。此时,刘武周复攻李仲文部,连战皆败。时敌大馁,我亲与宋金刚战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敌数万,并获大量辎重。再于介州与之战,大破宋金刚余下的两万人马,宋金刚轻骑逃走。其骁将尉迟敬德收其精兵,举介州、永安来降。刘武周大惧,率五百骑,弃并州北逃,自乾烛谷逃奔西突厥。我进据并州,悉平故地。继之,逃往西突厥的宋金刚背叛可汗,被追兵腰斩。刘武周打算复归马邑,事泄,为西突厥可汗所杀……
仅不到一月的时间,李世民就取得了如此之大的战绩,恭帝龙颜大悦,朝臣们也不无高兴。虽然朝臣中不乏痛恨李渊父子之人,但盼华夏一统却是大家共有的心愿。
李渊回到丞相府,以大都督的名义向李世民下令:刘武周已亡,李轨逃之,我即派安兴贵前往凉州招降李轨,以免除刀兵之苦。李轨深明事理,若晓以大义,不难招降。薛举父子虽凶,已被孤立,暂不与其争,以防惹恼西突厥可汗,酿成大灾。关中基本平定,将所夺城池交所在郡县管理,率众回京,以商讨征战东都洛阳之事。原隋降将袁通冥顽不化,有叛逃洛阳之势。此事交据守潼关的刘文静办理,同时告知于他,他已被擢升为吏部郎中,待全国平定,即到任上。
李世民接到命令,即按令行事,于十二月末率众来到潼关。刘文静出关迎接,二人相见,如久别重逢,倍感亲切,在刘文静的居室向火秉烛,促膝而谈。李世民将被提拔一事告知刘文静,刘文静自然高兴,言道:
“在下德才不备,功劳无多,大丞相却给予我如此之高的荣誉和地位,怎不让人感激涕零,愿效犬马。”
李世民道:“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刘郎中深明大义,为举义立下了大功,这是大家公认的,也是铁的事实,任个郎中,实为大才小用。待日后再提拔吧。大丞相识才爱才,择才而用,对你这块良才美玉,决不会长期放在郎中的位置上。月前我带领人马入关西去,因军情如火,未及下马。今我大胜而归,当好好叙一叙,以弥补数月不见之憾。”
“那是自然,你我虽然有上下尊卑之分,感情却是不薄。互相大开心扉,倾吐情谊,实在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二人从相识谈到举义,又从举义说到眼下,毫无保留,明达、洒脱、真诚、圣洁,似乎是感情的诗,又像情怀的歌。在这明月当空,古道雄关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美好,耐人寻味。端的是:离人叙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古道热肠火萦萦。
当然也谈到了才华横溢,人才出众的柴绍,无不对柴绍的死万分悲痛。刘文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道:
“柴左武侯驾鹤西去,痛煞我也。当他的灵柩从这潼关缓缓而过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他不该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因为他还有未竟的事业,扔下了那么多痛他爱他的人。虽然在他的灵柩路过这里的时候,我摆了路祭,却仍未能表达悼念之情,以故写了悼词,请了僧众为他超脱。这不,一连数个晚上,我都梦见他。昨夜南柯一梦,只见他鲜衣粉面,光彩灼灼,向着我微笑不语。足证他在九泉之下活得很好。他应该活得很好,因为其心能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不以小恶弃人之大美,不以小怨忘人之大恩。智、仁、勇皆俱,忠、孝、义全备。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哟!”刘文静泪水涟涟。
李世民也感慨万端:“父亲眼力不差,为我姐找到了柴绍,可谓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我曾为之高兴,也不无嫉妒,若我的婚姻如此该有多好。不想他劳苦一生,扔下姐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恨苍天之不公,叹姐夫之不幸,哀人生之短暂,恨自己无回天之力,不能将他留住。人间惟有相思苦,你我尚且如此,我姐之相思就可想而知了,这次回到京都,我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姐姐。刘兄有所不知,当姐夫的灵柩入土时,姐姐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情。”
“人生若梦,转眼就是百年,以故雄心壮志不可少,事情尽做不言多,若不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死难瞑目。”刘文静道。
二人感叹一番后,又谈起了眼下的形势。李世民言道:
“虽然关内已基本平定,但残余势力还在,这潼关的作用还在。刘兄定要把好此关,以防土皇帝们到内地捣乱。据报,隋降将袁通有叛逃洛阳的可能,大都督要我告知于你,此事交你办理。兄既要守卫潼关,又要对付袁通,肩上的担子很重。小弟本想给你留下万余人马,又怕征战王世充不足用,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秦公以兄相称,我也就不客气了,以小弟称你吧。”刘文静动情地看着李世民:“我也得到了袁通有反叛之意的情报,却不太相信。如此以来,可见他反叛无疑了。这并不可怕,我来对付他也就是了。他有人马两万,看似强大,其实不然。原因在于他的将士多是山西人,与他矛盾重重,真正顺从他的不足十之有六。况且他身边有我的人,一旦他造次,我会早有准备,以计取他。小弟,你就放心为是。回京后告知大都督,就说我刘文静决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
二人谈到半夜,方才休息。次日平明,李世民告别了刘文静,率众起行。他频频回首,直到雄伟的潼关在他的目光中消失。一路之上,刘文静的身影经常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问自己:“缘分是什么?感情是什么?友谊又是什么?为何自己刚到山西,就与刘文静、裴寂、刘政会等人打得火热?若无他们初时的帮助,能有今天吗?”
经数日奔波,终于回到了西安。恭帝、李渊率百官前来迎接,城中百姓也自发地前来欢迎他这个叱咤风云的英雄。恭帝牵着他的手问寒问暖,如同最爱做梦的孩子见到了心仪已久,只是无缘相见的豪杰。李渊也为他骄傲,虽然那么严肃,心却是热的,向他行着注目礼。官员们自不必说,无不伸指咋舌,毕恭毕敬。他应该自豪,应该高兴,可他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因为根深蒂固的姐弟之情牵着他的心扉,他想得最多的是立即去探望仍然处于悲哀之中的姐姐。
恭帝言道:“秦公月内打了数仗,大获全胜,劳苦功高,怎么称颂也不过分。今天午时朕在太极殿为你这大功臣设庆功宴。午时将到,咱这就饮宴去!”
“圣上高看世民,世民感激不尽。不过,世民有违圣意,不想参加宴会,恳请圣上赎罪。”
李世民的回答使恭帝尴尬异常,求援于李渊:“大丞相,这……这……这太令朕失望了。朕热心热肠,想不到……”
“圣上息怒,待渊问个明白。”李渊走向前来低声道:“世民,圣上听说你率众回京,喜不自胜,从昨天就开始准备这桌宴席,为你庆功,你怎的拒绝?有事以后再说,这宴会你是非参加不可的,以防凉了圣上和众臣的心。”
“父亲,非是世民不忠不孝,无父无君。此时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探望姐姐,在姐姐的府上用饭,否则,我什么也做不下去!”
恭帝根本体会不到姐弟之间的深情厚意,不解地问:“秦公,难道朕亲自为你操办的盛宴不如柴左武侯府上的饭好吃吗?”
经李世民再三解释,恭帝方才弄清了其中的奥妙,不禁黯然失色:“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怎的就没有这种血浓于水的情意?敌视、倾轧,乃至怒言厉色,好可怕哟!”
李渊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憾,向恭帝道:“圣上,就让他去吧,姐弟之间的亲情,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是难能可贵的。庆功宴虽盛,却难以与这种情意相比。”
李世民已急不可耐,飞身上马,良驹似乎理解他的心情,腾开四蹄,钻人了人的胡同。
此时,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只有马蹄声和鞭子的脆响。恭帝目送着李世民,陷入沉思之中。李渊望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大脑记忆的沟槽中,闪现着住在城外的姐姐的倩影,而且不无自责。官员们都在心中暗暗地检讨自己,那些失去手足之情者,心里酸酸的。黎民百姓非常理解李世民,因为相对地说,他们的感情比官员们丰富,他们的同情心比官员们大得多。
李世民的举动提醒了李渊,当天夜里,李渊在丞相府设家宴,先亲自将夫人宝惠、小儿子李元吉用轩车拉到府里,又派人接来李玉心,叫来李建成。李世民与李元霸不请自到,因为他俩正好前来请安。
白雪化尽,月上中天,炭火旺盛,一家人围桌而坐,气氛温馨。
李渊作开场白,他一改官场上的严肃与威严,笑语朗朗:“咱们大概已经一年多没坐在一起了,责任在我。就是再忙,一家人总要经常聚一聚嘛。啊,哈哈哈哈!”
窦宝惠享受着家庭的欢乐,十分惬意。作为母亲,谁不想儿女绕膝,笑语绕梁?可由于战争的原因,近年来家人团聚已成为奢望。她不怪谁,也不像平常人家的母亲那样因达不到心理的满足叨叨不休。她将这种愿望压在心底,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用母亲博大的胸怀迎接着子女们的未来。柴绍的死,使她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她从未在女儿玉心面前涕泪交流,而是用道理开导女儿。丈夫及其长子建成、次子世民,都是华夏举足轻重的人物,元霸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是令人敬畏,战功卓著的武将,女儿玉心为帮助李渊和柴绍举义,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受到世人的尊敬。但她不炫耀,更无仗势欺人之举,说她是一个才女,一个贤妻良母并不过分。此时,她喜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女们:
“孩子们,你们的父亲是个大忙人,我已半月没见他的面了,可他却在百忙之中摆了这桌宴席,与全家人同乐,十分难得。大家可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吃好喝好谈好。元霸,你这个鬼东西,这宴席还未开,你怎的就喝起来了?玉心,高兴起来。建成与世民,你俩的座位怎么离得那么远?坐近点,坐近点。今儿个咱不谈国事、军事、天下事,专谈家事。”
李渊打趣地道:“你们的老母亲管得可真多,连谈什么都管。夫人,你这么规定,等于把我和孩子们规定哑巴了,这里边除了元吉和玉心,不是丞相就是公,元霸的官最小,却是先锋官,不谈国事、军事、天下事,这不是故意让我和孩子们作难吗?孩子们,你们说是不是?”
宝惠明白李渊的目的是在活跃气氛,便佯怒地道:“孩子们,你们的父亲除了国事、军事、天下事之外无话可谈,那就让他自己谈好了。母亲与你们谈母子之爱、家庭和睦之类的话题,你们说好不好啊?”
李元霸不耐烦地挥着大手:“今儿个咱们什么也不谈,就谈吃肉喝酒。我早看出来了,大哥与二哥有过节,非谈崩不了不可。姐、小弟,咱仨是一类的。来,吃菜,吃菜。”
李元吉拍着肉墩墩的小巴掌,欢跳着:“一类的,一类的!”
李玉心一副哀哀怨怨,心事重重的样子。中午,李世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正搂着儿子柴斌落泪。当李世民感情真挚地叫了声“姐姐”,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哭起来。面对此情此景,李世民竟手足无措,与在三军将士面前慷慨陈辞,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他判若两人。听说李世民刚刚带领万马千军进城。而且放弃了圣上亲设的庆功宴,前来探望她的时候,姐弟的情谊便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应该说,经李世民的劝导,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因为这是李世民第一次与她这样面对面的长谈,而且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她扶柴绍的灵柩返乡的时候,长途跋涉了数日,李世民却未能像今天这样长谈过一次。但她理解兼数职于一身,为了事业鞠躬尽瘁的弟弟,她为有这样的弟弟而自豪。当父亲派人到府上叫她赴宴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去掉哀愁,莫给原本欢乐的家宴蒙上不快的阴影。然而,感情是不能伪装的,尽管做了极大的努力,哀怨与忧心还是出现在脸上。听到李元霸的“高论”,她真为这个憨态十足的弟弟着急。因为她清楚,父亲君临天下已成定局,随着这一时刻的临近,大弟建成感到二弟世民对自己这个未来太子的威胁越来越大,便人为地产生了与李世民的隔阂。李世民是否有鹊占鸠巢的打算,不得而知,对哥哥的胡思乱想耿耿于怀却不言自明。但既然矛盾没有白热化,谁也不好当和事佬。若是主动地为这两个弟弟解决矛盾,反而会使矛盾加深。正当李元霸的话使氛围突变的时候,她向元霸道:
“三弟,你胡说些什么?什么这类那类,你才是另类呢。就知吃喝打杀,懂得什么人情世事!”
李元霸此时的自制力真够大的,欲言又止。并非因为自己的话出格,完全是出于对姐姐的爱和尊重,何况姐夫才去,姐姐沉浸在悲痛之中。
李渊饱经世故,晓得这家宴不会以欢乐和幸福告终,脸上掠过不快之色。他端起酒杯:“时间不早了,就开宴吧,半个时辰内结束。世民与元霸刚从战场上下来,定然累了,建成也一直没闲着,帮我操持朝廷中的这事那事,玉心心情不好,早结束早休息。”
宝惠理解丈夫的心情,附和着道:“是该早歇下。你们的父亲年纪大了,又一天到晚地忙,时间长了会影响他休息,用你们的话说,咱们速战速决。”
于是,宴席大开,待每人饮下三杯,儿女们便敬父亲、敬母亲,各自说了几句诸如“祝父母健康长寿,福如东海”之类的话。然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霸、李元吉兄弟四人敬姐姐玉心,却没有吉祥语可说。接着李世民与李元霸、李元吉三人同时举杯,敬哥哥李建成。李元霸的敬辞是:“大哥,祝你这个未来的太子爷风光无限,做得稳当。”李元吉的敬辞是:“大哥哥,你日后当了大官可要给我这个小弟盖座宫殿。”李世民想了想:“大哥,我李世民功劳再大,也永远是你的弟弟。”这句祝词内容丰富,含义深刻,李建成听着不顺耳,言道:
“二弟功高可以盖主,大哥我比之不及。可我永远是你的哥哥,这是与生俱来的,谁也改变不了!”
李建成的话既不含蓄,也不风趣,赤裸裸的,充满了火药味。宝惠见状,急忙把话岔开:
“元霸、元吉,该你俩向你二哥敬酒了,还不快敬!”
李元霸端起酒杯,与李世民哨地一碰:“二哥,咱俩整天在一起,用不着客套。我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实在抠不出词儿来了。”
李世民大度地一笑:“什么词不词的,你心里有我就行了。三弟,这次平叛,若不是有你出马,胜败难定。二哥给你算得明白,仅杀敌将领就达十五个之多。我要为你请功,让圣上也封你为公。”
“嗨嗨,二哥真会办事。我心里清楚着哩,你夸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想把我夸憨了,不再说不中听的话。”李元霸实话实说:“好话谁都乐意听,那我就再敬你两杯!”
李元吉随之端起酒杯跑到李世民面前:“二哥,我只敬你一杯。二哥再出去打仗的时候可要带上我。我本事大着哩,能连翻十几个斤斗,不信我翻给你看。”说完,打旋儿似地原地翻起斤斗,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气氛骤然活跃起来,那种官场上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气围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很多。
谯楼上敲打起了三更的钟声,钟声清脆,余音袅袅。月亮西坠,光辉却仍然皎洁。接着,锣声传来,那是在告知城中的商业区东市和西市的商人和顾客:闭市了。
李渊正要宣布家宴到此为止,亲兵杜月征前来报告:“大丞相,河池太守萧璃率万余兵马来降。其兵马扎在城外,他一人前来丞相府交降书,今正在客室等待大丞相召见。这老头儿真怪,天这么晚了才进城,搅了大丞相一家人的兴致。”
“这足证他的诚意。以后凡前来投降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向我禀报,我随时接见。”李渊向李建成与李世民道:“宴会到此为止,你俩与我一起前去见他。”
话音才落,又有亲兵前来报告:“大都督,喜报!潼关守相刘文静刘郎中拿获了东逃的袁通,虏其众两万人。”
“知道了。”李渊心里高兴,向宝惠道:“夫人,以后这样的家宴咱要多摆。这不,宴会还没散,喜讯就接二连三了!”
宝惠答应着,心里却暗暗地道:“你李渊一旦做了皇上,怕是这样的家宴不会再有了!”
李渊发现宝惠的情绪欠佳,便直言不讳地道:“夫人,我李渊知你忧心重重,我不怪罪,可你晓得何为‘大’?我讲给你听。‘大’者,于‘人’中加一横,曰‘大’。一画阳也,‘人’以一划抱之,则为抱阳。若是一划以‘人’盖之,则为负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人所肩荷者,独一阴一阳之谓也。处其厚实曰‘大丈夫’,不失赤子之心曰‘大人’。”
宝惠驳斥道:“今,孩子们都已离去,我也不妨把话说白了。我以为‘大丈夫’、‘大人’,不仅是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与天地精神往还的真人。任何人,只要保持着这种天地间本真心性的时候,就可以称为‘大人’。我说的‘大’,并非指体积之横无际涯。固然碧海苍天、崇山大川、雪霁云霓、日月星辰都是大美之所在。而寸草片叶,滴水露珠,纤毫发丝,吉光片羽,也都是大美之所在。”
“好个历害的主儿!”李渊大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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