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李渊-京都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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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渊率领十数万兵马出潼关进入关中,令在关前扎驻,下令歇息一夜,次日进军。与李世民拾级来到潼关的城楼,燃起火烛,连夜查封关中财物。收缴白银五万两,粮食四十万斤,弓弩及各种器械一万八千件,箭矢三十万支,帐篷两千五百顶,以及其它物品一宗。

    二更时分,李渊坐镇潼关的元帅厅,传刘文静来见。刘文静不敢怠慢,匆匆而至,望着威严的李渊问:

    “大元帅传末将何事?”

    李渊言道:“我给你兵马两万,守卫潼关,兼守永丰仓。永丰仓已有兵马两万守卫,你再拨兵一万前往,此仓和这潼关若要失守,我找你算帐!我已派人前往太原,封李建成为陇西公,令他兼管永丰仓和潼关的守卫事宜,你就听他的号令好了。”

    三晋已经太平,潼关已经到手,占三晋而守险关,为天大的快事。这大出刘文静的预料,惊愕之余,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之情由然而生,不免喜形于色:“末将德才俱差,大元帅却将此重担放在末将身上,可见大元帅对我看中到了何种程度。士为知己者死,我当使出浑身解数,守好这潼关和永丰仓,若是有失,甘受军法!”

    李渊目光敏锐,一眼看出刘文静处于亢奋状态,以极为严厉的口吻道:“心莫若公,貌莫若和,言莫若正,这是为士为相乃至庶民做人做事最基本的准则。你仅挑了这副担子,就有些忘乎所以,怎能做更大的事。永丰仓是隋国最大的粮仓之一,是我十数万兵马的生命之源;潼关乃关中的门户,地理位置之重要你不是不知。我之所以派你护仓守关,主要是看中你的灵活与稳健,望你自重。”

    “是,大元帅。”刘文静满面愧色:“以后定喜怒有度,不烦不乱不怠,保永丰仓和潼关万无一失!”

    “好了,从今天夜里起,你就是这潼关的主人了,我回中军大帐居住。”李渊站起身来:“你的两万兵马从康稍利的人马中拨给,今夜即到。”

    自己住厅堂,让李渊宿大帐,刘文静心中不安,劝道:“这关上厅堂坚实,遮风挡雨,大元帅还是宿在此处为好,明日末将再搬来不迟。”

    “刘文静啊刘文静,你原本做事干净利索,怎的婆婆妈妈的了?你是这潼关的主人,我怎能鹊占鸠巢?”李渊走出厅堂,站在关楼上望着潼关内外的万家灯火:“刘司马,与其位勿夺其职,任以事勿以间言,我不仅不能在这关上住宿,亦不可乱你守关护仓的方略。大起胆子干吧,我并非是用而又疑的促狭鬼。”

    刘文静心服口服:“尹文子有言:所贵圣人之治,不贵其独治,而贵其能与众共治。大元帅之作为,正应了这句经世名言。”

    李渊欣然接受,下了关台,踏着月色回到中军大帐。他太累了,需要早点休息,可他根本不能休息,因为中军大帐中坐满了前来看望他的三秦父老,正眼巴巴地等待他的回归。

    他的到来,使大帐中涌动起一股爱的暖流。已经在大帐中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士庶代表们闻风而动,纷纷向他跪拜,热泪盈眶者大有人在。

    “父老们,你们是我李渊的衣食父母,是托起我们这只除昏王打江山之船的清流,我李渊应当跪拜你们才是。起来,都起来就座,咱们好好谈谈!”李渊扶起为首的士绅曲一报:“君子之交谈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三晋父老帮助、看望我时,我也这么说过。礼勿繁,亲勿忘,日后大家互相记着,同扶相帮也就是了。”

    曲一报年已古稀,须发皆白,曾做过县丞,因有侠义心肠,为一桩冤案鸣不平,得罪了上峰,被革职治罪,入狱两年。出狱后发愤经商,终成三秦首富。他发财不忘众乡亲,曾筑散金台,将自己的资财散发给穷苦百姓,佳话不断。文帝升天前的那年,曾在长安太极殿召见了他,赐他三品爵位,并大笔一挥,写下“天下第一善”五字。荣归故里后,他更加努力,合法经商,义以生利,利以丰民,经常捐款捐物,利国利民。可惜好景不长,杨广登基后,征伐高丽,征兵拉佚,增加赋税,因他曾说过“让民休养生息,不可穷兵黜武”的话,被杨广拿获,家产充公,用作军用。数日之内,便由富翁成了穷光蛋,又在大牢中苦熬了三年,方才回到家乡,重新创业,虽未崛起,也算个富户。然而,他的人品没有丢,威望没有丢,虽然他只知做好事,不知问前程,四庄八疃的士绅,特别是平头百姓,都记着他的大恩大德,推崇他,拥戴他,将他作为精神领袖。这次百姓推举了十个代表前来拜见大元帅,代表们又推举他为代表的代表。此时,他被李渊扶到座位上坐下,握着李渊的手至恭至诚地道:

    “大元帅在潼关西门前安营扎寨的消息传来,三秦百姓欣喜若狂,无不日盼夜想,望眼欲穿。先帝在时,四海一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当今圣上竟昏狂到视民于草芥,挥金如土,荒淫之极的地步。不仅先帝创立的家业被他糟践得不复存在,连捧他敬他,盼他一改前非。重振朝纲的百姓都推向了无底深渊,在水火中挣扎。人心已失,江山为之不存。大元帅举义,上顺天意,下遂民愿,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暗中联络,想为大元帅拿下长安城做点事情。这不,三万百姓子弟自愿报名从军,只要大元帅答应,明日就可结队前来。百姓集银四万两,粮食十万斤,以供三军之用,明日下午即可运达。东西虽少,却是百姓的一片心意,请大元帅笑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此时刻,三晋父老的音容笑貌又展现在眼前,与大帐中这一张张纯朴、和善、憨厚的面孔融合在一起。李渊又一次被感动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向代表们深深地施了一礼:“各位父老,今饥馑并臻,父老们家无隔夜粮,却硬从自己口中将粮食抠出来交我李渊使用,大恩大德定当重报。从军壮士我收下,白银与粮食不仅不收,我还要开沿途各郡县的粮仓放粮,以济贫民。”

    那个面色黝黑,如同古铜般的代表站起来:“刚才德高望重的曲先生说过,这是百姓们的一点心意,大元帅别嫌微薄,一定要收下。要是不收,叫俺如何向百姓交代?”

    “是啊,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银两与粮食虽少,百姓对大元帅及将士们的情谊却是无价的。”

    “大元帅人马十数万,其它费用不论,仅口粮就日需三十万斤左右。虽然十万斤粮食不够将士半日之用,却也能解将士半顿之饥,大元帅就收下吧!”

    “百姓们送粮争先恐后,情景感人,大元帅若是不收下,会凉了百姓们的心。”

    面对大家的恳求,李渊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声音也不无震颤:“好好好,这粮食与银子我全收下,全收下,同时也收下了父老们的深情厚意!我不是嫌少,是因为父老乡亲太穷了,我不能从他们的嘴里夺食。况且三晋之地粮食较为充足,我又占了全国四大粮仓之一永丰仓,能救大家半年之急。若是拿下长安城,会得到大批金银、粮食。前者将士在龙门城以东地域内断粮,父老乡亲送来的粮食,我全部收下了。义举,传我命令,明日让公孙顺德收下乡亲们送来的粮食、白银。收粮依照前例,以高于市价的一倍购买。世民,你记着,明天前来报到的三万子弟兵,你亲自接下。军中有军裳两万套,不足部分从潼关官兵留下的军裳中支取。器械足用,让子弟兵们根据自己的爱好,随便择取。黄金累千,不如一贤,要注意发现人才,大胆使用,用心雕琢。夜光之珠,不必采于孟津之河;盈把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

    关于高价收粮一事,引得代表们议论纷纷,无不向曲一报投去请他谢绝的目光。

    “诸位就不要为购粮之事说什么了。这是大元帅的一片心意,若诸位拒绝,会凉了大元帅的心。”李世民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之报,不管大元帅是否能成九五之尊,日后定会重报。”

    曲一报以毋庸置疑的口气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今大元帅威震华夏,名扬四海,民皆敬之,定能除昏王,立江山,俯仰天下,造福于社稷与百姓。”

    李渊微微一笑,表示赞赏曲一报的言辞,然后将李世民介绍给大家:“这是我的二子李世民,今为大都督,统率三军。世民,父老们对咱们如此礼遇,为父感激不尽,你也要当着大家的面表个态。”

    李世民向大家施了大礼,言道:“班固曾言:福善之门莫美于和睦,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我是父老们的子弟,父老们对我恩重如山,我当以子侄对待严父慈母般地对待士绅百姓,使之永远和睦下去。”

    这次未来的天子与黎民百姓的会见在大家一片赞誉声中结束。李渊恳请大家宿于营中,次日回去。曲一报代表大家婉言谢绝,李渊只好派兵相送,中军大帐归于宁静。

    与往常一样,李渊的睡意和疲惫被百姓们圣洁的感情驱逐得一干二净。他追昔抚今,心的海波澜起伏,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向李世民道:“看来明天是走不了了,就后天开拔吧。天已过了五更,你该休息些时辰,明天大忙哩。”

    “我的睡意被百姓们的情和意赶跑了。”李世民牢牢记下了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心里想:“父亲之所以能到这伸手就能摘到硕果的地步,是以诚待人的结果。我当尽力效法,做个父亲那样的人。”

    于是,二人坐到火炉边,谈百姓的情义,谈如何对待百姓,谈怎样拿下长安城,就连登基坐殿的事也涉及到了。木柴已经成木炭,没有烟,没有火苗,呈现着暗红色,映着李渊与李世民极为相似的脸庞。父子俩交流着感情、心得,计议着军事乃至国家大事,谈得十分投机,感情极为融洽。孙义举熬不过,伏在几案上打起了呼噜。李渊指着孙义举:

    “义举睡着了,咱也睡吧。”

    李世民答应着:“就睡,就睡。”

    然而谁也没有睡,因为谈兴正浓。

    雄鸡高唱头遍时,二人各自坐着打了个盹,便被前来探望李渊的百姓吵醒。李世民怕被百姓们缠住,向李渊道:

    “我回营去了,仅接受新兵一事就够忙一阵子的。”

    李渊简简单单地擦了把脸:“看来三秦百姓是不会让我安生的,今天不接待上十拨八拨才怪呢。我来接待百姓,军中的事就交给你了。今天一定将该办的事办好,明日一定出发。据报,杨广与宇文化及已准备回长安,定要在他赶到前将长安拿下。”

    正如李渊所说,三秦百姓的热情高涨,从天亮到中午,就接待百姓代表三百余人,不仅收下了百姓的盛情,而且收下了百姓们捐助的大量粮食和白银,还有牛羊、美酒、布帛等物。中午饭是陪来自长安城近郊的百姓代表们吃的。代表们告诉他,百姓、士绅乃至郡县官吏,都在做迎接他的准备,就连部分将士也有投诚之意,长安城已是四面楚歌。城中的朝臣们如何不得其详,百姓们却盼义师尽快进城。城门三天前已经关闭,严禁出入。城头上不仅增加了将士,滚木擂石的垛码不断增高,看来有抵抗的可能。

    李渊表示感谢后言道:“除掉昏王,重立天下,已是华夏子孙的共识,人心所向,杨广及宇文化及已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为历史的罪人已成定局。以此推断,官兵们已无心抵抗,摆摆样子而已。就是抵抗,也是以卵击石。”

    正说着,成文龙来报:“大元帅,隋将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等合众数万来降,请求大元帅召见。”

    李渊放下饭碗,向大家抱歉地道:“诸位,实在对不起,失陪了。义举,安排诸位到后帐用茶。成将军,你亲自将降将领入这中军大帐中,可要热情些。人家既然来降,就是咱们的兄弟,决不可另眼看待。”

    代表们离去后,大帐中刚打扫干净,隋将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便走了进来。

    丘师利是员老将,五十多岁年纪,但却鹤发童颜,黑须拂胸,若非身着戎装,会被认为是得道成仙的道士。他跪在地上,嗓门很大,如同洪钟:“隋将丘师利拜见大元帅!”

    李仲文不到四十岁年纪,个头不足五尺,面黄无须,声音细弱,典型的儒将模样。他跪地抬头:“降将李仲文叩见大元帅!”

    “大元帅,我何潘仁早有投降之意,惜被副将史大全掣肘。万般无奈,昨夜将他干掉,方才遂了心愿!”何潘仁三十岁左右,虬须杂乱,二目炯炯,豪放直率。

    “三位的大名我听说过,丘将军大概是蒙族人吧?”李渊言道。

    丘师利回答:“大元帅所言极是,末将是蒙族人。先帝在时,在长安城中开店铺,因自幼爱好武功,便入了伍。后在高丽国作战有功,被擢升为中郎将军,镇守渭衲。”

    待问过李仲文、何潘仁的情况后,李渊将其三人一一扶起就座,以交谈的方式提问他们为何投降。李仲文抢先回答:

    “说实在话,我们并非仅仅因为隋气数已尽,早找归宿而降,主要是仰慕大元帅的高风亮节,与大元帅共事心悦诚服,而且有一种安全感。”

    李渊将目光投向何潘仁:“何将军,你有多少人马?将士们被你所逼,还是真心降我?”

    “共有人马一万,比丘、李二位将军各少五千人马。”何潘仁回答:“真心降者十之有九,不愿降者仅极少数。我已宣布:愿降者留,不愿降者发给盘缠回家,决不强留。请大元帅放心,留下者多为精兵强将,无一白吃干饭的。”

    “这就好。”李渊的脸渐渐和缓起来,和善地道:“三位将军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我欢迎你们前来投我。先保留原职,日后视功之大小升迁。丘将军的人马归李元霸名下,李将军的人马归李神通名下,何将军的人马归柴绍名下。从此与我李渊戮力同心,同舟共济,创一番事业。需要说明的是,我的军令极严,一般人很难承受。但我们又是兄弟,兄弟之间当以心交心,无话不谈,切莫有什么隔阂。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三位将军以重情义、感情,英勇善战知名,今后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丘师利拍着胸膛:“大丈夫为人处世,当以良心示人。我可以对天发誓:从今往后跟定大元帅,就是脱皮掉肉甚至丢掉性命也心甘情愿!”

    “我李仲文无大能耐,却知高鸟相伴而集,智士择主而翔的道理。既然投于明主麾下,就要不遗余力!”李仲文好像识些字,话说得较雅:“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今已有水有风有水,再不放胆一搏,等待何时?”

    何潘仁拿出了在战场上拼杀的劲头:“凡事不在言语,当见诸行动,是骡子是马,溜一溜就知道了!”

    “三位将军,我本当再与各位交一交心,谈一谈战事,可时间不允许啊!三秦百姓热情高涨,催人泪下,我总不能晾着他们吧。”李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成将军,你带三位将军去见大都督,让他具体办理受降及受降后三位将军兵马的安排事宜。”

    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跟成文龙出了中军大帐,又一群百姓代表涌了进来。他们是从霸上来的,已在帐外的冷风中等了好长时间。李渊的亲兵安排他们到后帐坐等,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理由很简单:以示对大元帅的诚心。

    白天在匆匆忙忙中过去,夜晚又悄悄地来了。大帐中燃起了烛火。李渊送走最后一批百姓代表,二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掉了。他肯定李世民会来向他汇报情况,便坐在火炉边相等,不一会儿就迷糊过去。

    都说“日落北风死”,今夜的西北风却“呜呜”地叫个不停。原本就没有一丝云的苍穹被刮得更干净了,一尘不染。黛色天幕上亮晶晶、滋丁丁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已是十月中旬,月亮虽然不再那么圆,但却仍然很大很可爱,抛洒着银辉,毫不吝啬。

    大帐中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是踏在白云间或棉花上,来人原来是杨广。“你来干什么?投降吗?很好很好,你是该投降。不过你也太随便了,应当素马白车,一步一跪,毕竟你的罪恶弥天!”李渊这么说,就见幽灵似的杨广飘然而去。“哪里去!”李渊驾起云头,急起猛追。然而为时已晚,杨广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

    “父亲醒一醒,醒一醒,别做恶梦了!”

    李渊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李世民站在身边。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世民,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父亲高喊‘哪里走’,似乎在追什么人或动物。声音坚决而飘渺,很是骇人。”李世民言道:“父亲太累了,定是做了恶梦。”

    李渊搜寻着梦的足迹:“梦见杨广被一只大手抓走了。难道众反王们到了江都,先我一步抓走了杨广?”

    “这不可能。据报,众反王们仍在与王世充争夺洛阳,打得难分难解,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无力顾及杨广。”李世民问:“父亲原本不信梦,今儿个怎的自己解起梦来了?”

    “不管怎么说,夜长梦多,应尽快向长安进军。”李渊边摁着太阳穴边问:“长安的情况如何?”

    “靠山王杨林前天下午病故……”

    “怎么?老王爷升天了?他这一死,对我们拿下长安极为不利。我原来打算向他老人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下令停止抵抗,交出长安,如此以来,非动武不可了!”

    “是的,不仅要动之以武,且要费些时日。据探马报告,留守京师的刑部尚书卫文升接过了靠山王主持朝政的权杖,伙同右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华仪,挟持代王杨郁,誓与我决一雌雄。今,部分郡县的官兵正向长安城集中,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打就打吧,怕他何来?我有兵马十数万,今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又率四万人马来降,势力大增,拿下长安城不在话下。”

    李世民看李渊脸上笼起了可怕的冷色,知其为攻打长安的事揪心,便放下此事不提,向李渊汇报了接受三万新兵、改编三万降兵、收受百姓大量捐赠等事。

    李渊听罢,面色趋向温和,言道:“要攻陷长安,需扫清外围。今归降者大有人在,顽固不化者也为数不少。外围不清,长安城就难孤立,长安城孤立不了,拔掉这颗钉子的难度就会增大。今咱已有兵马二十余万,所到之处,定如风卷残云。”

    “父亲是否想与我分兵?”李世民向火炉中扔了几块干柴:“改编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的部队时,我就想过分兵扫清长安外围的事,不想父亲早已考虑过。不知父亲打算这兵如何分,外围怎样扫?”

    李渊答道:“你率三万新兵,以及丁武周、成文龙部共计八万兵马自此进兵,经渭衲屯兵阿城,陇西公李建成自新丰取霸上,我亲率余下的十余万兵马自下邦西上。这样三管齐下,长安城外围不日就可肃清。你与建成事成后按兵不动,供应军需,我来攻打长安城,若遇不测,再动用你的兵马,你以为如此布兵如何?”

    “军队视实际情况而动,当行则行,当止则止。父亲如此分兵,可谓精到。不过……”

    “不过什么?无非是让我自渭衲屯兵阿城,你率众拔长安城这颗钉子罢了。我并非不想如此安排,可想来想去,还是我亲自出马为宜。”

    “父亲偌大年纪,数月来征战不息,劳累不堪,若再劳顿,怕是体力不支,还是我率兵攻打最为合适。再说,你也要给我个立大功的机会嘛。”

    李渊言道:“心战重于力战,还是那句老话,我的震慑力比你大,我出马最合适。况且刑部尚书卫文升、右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华仪我都认识,说话方便。就这样定了吧,明日上午分兵,下午各自开拔。同时快马报知建成,令其尽快发兵。十天之内这三路人马必须到达预定地点,不可稍有延误。”

    兵贵神速,次日上午便兵分两路,李渊率众直奔下邦,李世民引兵渭讷。两天后,李渊的兵马越过渭水,出现在下邦城下。

    下邦为县城,城墙低矮,城区不过方圆十余里,根本无抵抗条件。县令魏大化及守军将令唐辛忌无心恋战,一个捧着册籍,一个率仅有的三千兵马,在城南门等候李渊受降。为防扰民,李渊接受降书,安慰数语,留下三千兵马帮助唐辛忌守城,即统军西去。一路之上,所过郡县皆降,畅行无阻,数日之后,兵至长安城下。他一不围城,二不投书劝降,径奔城外的西内苑,收降了驻扎在苑内的重兵,未费吹灰之力,便将方圆近数十里的西内苑收入囊中。先令大军在苑内扎下,轻车熟路,来至苑内的宫殿群内。

    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里的西内苑这座皇家园林,李渊非常熟悉,隋文帝在世时他就经常在此接收文帝的召见。杨广登基后,他来过数次,一次是在苑内的墓地葬母,一次是在此葬父,另外几次是前来给父母扫墓。此时,故地重游,心潮难平,真想一步赶到父母的坟前,给坟头添几锨土,烧几刀纸,向父母告白数年来未能前来扫墓的原因,诉说自己的酸甜苦辣。但却不能啊,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本着先公后私的原则,他决定先处理完苑内事宜,再到父母的墓前祭奠。

    西内苑的建筑刚刚修缮不久,瓦明漆亮,光彩闪烁,与数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在原宫殿群的左侧,又修建了一座规模比原来的宫殿大得多的殿堂。殿堂绿瓦红墙,漆柱花窗,十楹三门,蔚为大观,可与官城内的太极殿媲美。正中的门楣上悬一块大匾,上写“逍遥殿”三字。在饿殍遍野,兵荒马乱的岁月中,还耗费大量金钱建设这等规模的宫殿,可见杨广荒淫到了何等地步。

    此时,宫殿群已被李神通的人马占领,守卫宫殿群的隋将田庆己率八千兵马投降。负西苑管理之责的太监头儿常长也被拿获。数百名冶艳媚丽的宫女被集中在逍遥殿前等候发落。每座殿堂前都设立了岗哨。岗哨持械肃立,秩序井然。

    李渊进入脂香阵阵,香味扑鼻,富丽堂皇,美奂美仑的逍遥殿坐定,向李神通连下数道命令:收编苑内降将降卒;安抚太监头儿常长及苑内管理人员、仆役,继续管好园林、宫殿;遣散宫女;控制直通西内苑,与宫城仅数里的玄武门;严肃军纪,对奸淫虏掠者严惩不贷。

    李神通以商量的口气道:“遣散宫女未偿不可,是否从中精选数个供大元帅享用。大元帅眼看就要登基坐殿,而且身心疲惫,让几个娇娥作陪上顺天理,下合民意。”

    “长安未下,大业未成,你就有如此之想,若大功告成之时,颓废到何种地步可想而知。你都有这样的邪门歪道,将士就不言自明了。我明告你说,我李渊需要美女,却决不在事业未成之前对宝惠以外的女子动一指头,你也别想借我的光捞什么外块!”李渊勃然大怒:“善为国者,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然后可以朝天下。若我梁歪,下必效仿,我何有威仪可言?将士怎有奋战之心?百姓和隋朝官员如何看我?这样办理,我不成了杨广第二了吗?”

    李神通本想做件好事,讨李渊欢心,自己也占占便宜,不想弄巧成拙。于是,慌忙赔罪:“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了些屁话,还请大元帅息怒。其实你这大哥也没别的意思,关心你这小弟的健康罢了。”

    “真没有别的意思吗?哼,被女色乱了心扉吧?大富则骄,大骄则暴,你告诉了我一个应当引起警惕的症状,那就是兵骄必败!”李渊拍着几案:“你是我的大哥,又是德高望重的将领,不仅应当自重,更应当教诫属下自重。不妨一言一蔽之:若你的属下违犯军令,我连你一起治罪!”

    李神通灰溜溜地出了逍遥殿,无端地将在殿门外站岗的士兵骂了一顿,然后来到姹紫嫣红,心惊肉跳的宫女们面前,先叭地吐了口唾沫,以视唾弃,然后亮开嗓门:“你们这些专门用香躯供杨广作乐的祸水,真该像拧麻雀的头那样将你们的脑袋扭下来。可我家大元帅心慈手软,要将你们……”

    “要将我们怎样?留在他老人家身边吗?”正四品的女官,美人马陵珠心头一喜,脱口而出。

    “想得倒美。我李大将军想选几个伺候大元帅,被大元帅好一顿嗑。告诉你们说,大元帅并非昏君杨广,是不爱美人爱江山的主儿,岂容你们这些勾人心魂的美人胚子祸乱朝纲和心神!”李神通咳嗽一声:“都给我听清楚了,带上你们的私物,立即滚回家去,一个不留。限你们半个时辰内走人,晚走一步者,就咔嚓了!”

    宫女们立即炸了营,有的笑语朗朗,有的哭哭啼啼,还有的用力地跺脚,活画出了一幅千姿百态的美人图。

    李神通的训话被李渊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知李神通在借题发挥,发泄不满,便大步而出,用慈父般的口吻向宫女们道:“大家静一静,我来说几句。刚才李将军的话说得重了些,但将你们遣散回家,与家人团聚,从此结束这伺候昏王的生活,却是我的命令。你们中间,既有官宦人家的千金,又有巨贾富商的女儿,但更多的是从平民百姓中选来的苦人儿。你们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应该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了,我以故做出了遣散你们的决定,请你们理解。李将军,每人支付十两银子,让她们走吧!”

    李神通的提议暴露了滋生在将士中的不良情绪,这种情绪若不立即扼杀,将会在短时间内蔓延成灾,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李渊回到逍遥殿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为防微杜渐,将“约法三章”中“奸淫虏掠者杀”一句,改为:勿骄傲、轻敌,绝淫欲,奸淫虏掠者杀,奸淫未遂者亦杀。对女子动手动脚者杖脊四十,严重者剁去双手!写罢,改了几个字,言道:“立即晓喻全军,不得有误!”

    李渊惦记着为父母扫墓的事,看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便向孙义举道:“准备些纸钱、线香、菜肴,我要给父母扫墓去。自从留守太原至今,没能给父母扫过墓,问心有愧,我是个不孝之子啊!”

    孙义举神秘地笑了笑:“大元帅莫急,一会儿祭品就会送来,而且一应俱全,保大元帅满意。”

    “义举,你不是在变戏法吧?”李渊知孙义举已经做了安排,便打趣地道:“为父母扫墓,是我盼望已久的事,你小子可别故弄玄虚,把事情办砸了。”

    孙义举一板一眼地道:“这是真的,不骗你。前天下午我就安排亲兵杜月征带上银子到乡下找纸扎艺人办理去了,而且叮嘱他午时前一定带祭品赶回来。”

    “你怎的知道我要为父母扫墓?”

    “大元帅以大孝子著称于世,为父母扫墓是板上钉钉的事。其实我原来不知老爷和夫人的陵墓立在这儿,是西征前大元帅与大都督谈起此事,我记在心里的。”

    “唉!我并非孝子啊!真正的孝子该至少为父母大人守陵一年,我却在‘五七’之后就上任去了。”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听你说过这件事,大元帅在老爷与夫人活着的时候孝道已尽,为了国家社稷而没能守陵,不仅老爷与夫人的在天之灵谅解大元帅的苦衷,事实上世人对你的行止极为赞赏。就说我吧,自从跟随大元帅南征北战,从未给……唉!”

    “义举,不必伤心,待我坐了天下,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乡省亲,为你失去的双亲扫墓,弥补缺憾。”

    二人正拉扯着,就见南北官道上两辆马车骨骨碌碌地向这边奔来。李渊翘首以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当马车停在他的面前,亲兵杜月征滚鞍下马,向他禀报的时候,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祭品种类繁多,使他眼花缭乱,给父母上“五七”坟的时候,祭品虽多,却难以与之相比。

    杜月征一身尘土,一脸兴奋,背书似地道:“禀大元帅,受义举之托,在下到乡下寻觅扎纸艺人,不想十分顺利。艺人们听说大元帅给老爷、夫人扫墓,不仅不收工钱,反而尽其所能,做成了这两车祭品。”他顿了顿:“共计纸扎十九件,分别为童男童女、侍卫、箱箧、妆奁、几案等等。纸钱九千张、香烛一宗,点心、菜肴各四碟,还有……”

    孙义举打断杜月征的话:“扫墓当在午时,今离午时仅不到半个时辰,陵墓又离此三里之遥,当立即起行。”

    “月征,难为你了。既然艺人们不收工钱,你当记下他们的名字,等日后报答。”李渊走近马车,抚摸着那个形象逼真,惟妙惟肖的童男:“艺人们不仅为了我,也为了父母大人的在天之灵,方才做了这件看似不大,其实却关乎人伦的大事,可不能忘记他们哟!”

    杜月征言道:“在下知大元帅知恩图报,便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共计十二人,最令人感动的是那个双目失明,瘦得仅剩一把骨头的老奶奶。老奶奶不仅从箱底拿出了半匹出嫁时娘家陪送的白绫,还指导艺人们扎制。她说:天下大事,忠孝为先。大元帅都这么孝道,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子孙!”

    李神通、柴绍、李元霸听说李渊扫墓,先后赶来,随着祭品车缓缓来到西内苑北边的墓地。这片皇家园林中的陵区坟头相连,因爵位不同规模不一,但式样却极为相似,坟头用雕琢得十分规整的大理石制成,坟头前立一石碑。离隋文帝的坟墓一箭之地,立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的石碑显示,这是靠山王杨林的寿终正寝之地。一串白幡在冷风中忽忽啦啦地飘动,几只乌鸦在坟头上“呱呱”地叫,更增加了悲凉的色彩。

    李渊原以为父母因受自己拖累,无人祭扫,不想却大出他的预料。坟头上无一根杂草,墓碑上无水斑秽迹。从供桌前烧红的黄土分析,定是有人经常前来祭扫。

    孙义举将点心、菜肴摆在供桌上,杜月征几乎同时点燃了纸扎祭品和香、纸。火苗闪动,纸灰飞扬,令人悲哀顿生,肝肠寸断。

    李渊与李神通、李元霸跪在坟前,各自在心中向亡灵诉说着发自内心的话。李渊泪流满面,本想向父母说几句什么,又觉无此必要。他不计生死,匡扶社稷,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兵临长安城下,胜券在握,不需要父母保祐,惟一要求父母做到的就是安息。

    过了好一会,李渊方才站起身来,向李神通、李元霸和柴绍道:“带上留出的祭品到靠山王的坟墓前祭扫去。他老人家虽然力保杨广,却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

    李渊兵至西内苑,围了长安城北门玄武门,并未引起朝臣们太大的惊慌,因为从李渊率兵西下那天起,朝臣们就预料到早晚会有这一天,他们早就惊慌过去了。最害怕的是杨广,反之,他也不会巡幸江都。

    炀帝巡幸江都,并不只为寻欢作乐,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躲避横祸。他并非白痴,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对自己的处境也十分清楚。当李渊统率大队人马兵临潼关之下的时候,他已预感到末日的到来,令刚从四明山大败而回不久的宇文化及率三万人马保驾,以巡幸江都为名,偷偷掖起玉玺,奔江都而去。临行前亲至靠山王杨林的府第,要杨林出面辅佐孙子杨侑左右政。杨林已病倒数日,很难出山,但却义无反顾地接下了圣旨,搬到宫城居住,一面疗疾,一面辅佐代王杨侑主持朝政。

    杨侑年仅十三岁,举止高雅,才华横溢,为炀帝之长子、太子杨昭与村姑韦氏所生。杨侑一直被养于深宫,大业三年立为陈王,后封为代王。炀帝征伐高丽时为京师留守。大业十一年拜太原太守,留京镇守京师,未到太原上任。此时临危受命,实属迫不得已。与朝臣们一样,他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压力,而且早有献城之想。因为他痛恨祖父的荒淫无道,痛恨父亲将自己打入另册,更对皇子杨元德、齐王杨暕、赵王杨杲对自己的小视耿耿于怀。十四年前,杨昭到城外狩猎,在山脚下的茅屋中播下了种子,收获了他,却将他忘得一千二净。他与种地为生的母亲相依为命,苦熬了三个年头,母亲终于压抑不住,费尽周折,杨昭方才认下了他这个儿子,从此不再过问。母亲忧郁而死,他也受尽了凌辱。虽然吃穿不成问题,而且有文、武两个师傅教习学问和武艺,却仍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时有将这座宫殿焚之一炬的狂想。他身上流着村姑的血,又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同情百姓造反,想将城池献于李渊,也就不足为怪了。不想靠山王杨林以死忠于圣上,反对献城,同时许下诺言:老夫与李渊交情不薄,劝他改弦易辙,定能成功。他清楚杨林是在自欺欺人,却不点破,等待病人膏肓,活不了几天的杨林早早升天。那时,他双手将城献上,出了压在心中恶气,至于以后如何,他不去想它。他相信老天是公正的,虽然不会赐给他很多,却也不会陷害于他。

    然而,杨林刚刚入土,他就被刑部尚书卫文升、右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华仪挟持,成了标准的傀儡,他想以权打煞这三个以死效忠炀帝的亡命之徒的威风,却是干打雷不下雨,他已被完全架空,成了光杆司令。而且被软禁在后宫,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惟一的希望就是盼李渊早日拿下长安城,将他救出囹圄。他不敢奢望美好的前程,从此获得自由,再到母亲耕种过的田园中流汗也就足够了。

    一个非同寻常的会议正在宫城太极殿的大厅中召开。参加这次会议的有朝中重臣和六部的尚书。为首的一非圣上,二非代王杨侑,是倚兵自重,决心抗敌的卫文升、阴世师和华仪。

    卫文升高坐于文帝、炀帝和代王杨侑曾经坐过的龙椅上,给人一种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感觉。他五十有三,干瘦如柴,面色青中泛黄,不住地咳嗽,看来病得不轻。他在刑部尚书任上已经数年,以凶狠残忍著称,死于他手中的朝臣不下百余,一般官吏达千人之多。为了炀帝的需要,甚至自己的一己之利,他可以捏造罪名,再用酷刑让你“招供”,往往一个清白无辜者,坐过他的老虎凳。滚过他的钉床之后就成了可杀可刮的重犯。此时,他的凶残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仅目光似刀如剑,尖利阴冷,就连嗓音也如怪鸟嘹戾,恶魔呓语:“圣上南巡,代王生病,靠山王又驾鹤西去,我卫文升不得不临危受命,集京中六万兵马,与李渊斗个你死我活。今李渊不仅兵临城下,且占领了西内苑,封锁了玄武门,拉开了攻城的架式,不日就会攻我城池。为了效忠圣上,捍卫大隋社稷,我卫文升豁出去了,望诸位不惜心力,助我成功!不妨丑话说在前头,投敌叛变者杀!退缩不前者杀!造谣生事者杀!毁我声誉者杀!我已组成了两千人的行刑队,违令犯科者先斩后奏!望各位好自为之,免得做刀下之鬼!诸位重臣,我广开言路,望大家以大局计,勇跃献计献策。”

    一个刑部尚书,竟如此狂妄自大,盛气凌人,这在历朝历代十分罕见,入会者除了朝中重臣就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六部尚书,闻言无不气火难按,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无一人说话,都禁若寒蝉。

    “不言语就是默认了。从此时起,我卫文升就是保卫京都的兵马大元帅,令出即行,若有违犯者,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卫文升清楚朝中重臣和六部尚书中,主张献城投降者大有人在,以故先拿他们开刀,以防前边击敌,后院起火。

    右翊卫将军阴世师,原为负护卫皇宫之责。他仅三十多岁,高大俊伟,是杨广巡幸长城,亲自点名要到身边的,这是他逆流而上,以死保卫长安城,报效炀帝的主要原因。论爵位他在尚书之下,却因在炀帝身边,恃宠傲物,自觉高人一等。此时,他一身鎏金鱼鳞甲,手握剑柄,立在卫文升左边,一副志得意满、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是在护卫皇上。他声音不大,磁音却极重,透人心魄:“诸位朝臣、尚书,大家都食君俸禄,当忠君之事,今圣上带后宫及皇子们巡幸江都,说穿了就是看咱们是否真有忠心。若忠心不减,当不畏强暴,与李渊老贼决以雌雄,若无诚心,必暗中投敌。刚才卫尚书说得明白,若在这国家兴亡的关键时刻造次,我这把莫邪剑是都不认亲疏的!”

    京兆郡丞华仪四十出头,进士及第,高挑细弱,大概是读了书的缘故,说起话来摇头晃脑,酸酸的,如同吃了一枚青杏。从道理上讲,一个太守,当在这些朝臣与尚书们面前低头哈腰,此时却自命不凡,极为大气。他站在卫文升的右边,俨似天子的丞相,杀气腾腾地道:’蛟龙须待春雷吼,雕鹗腾飞万里游。诸位平日里不是高喊忠于圣上,矢志不移,豪情壮志不可夺吗?今日天赐良机,给了咱们怒吼、腾飞的机会,是龙是虎,是狗是猫,就让事实作证吧。我华仪这个小小的太守尚且以死抗争,况且各位名重朝野的大人物了。不妨把话说透,卫大人是圣上的象征,若违卫大人之意,就是违了圣上的旨意,就是大逆不道,就该引颈受戮!”

    卫文升不待华仪言罢,便急不可耐地道:“传我命令:守城事宜由阴将军负责,城内秩序由华大人分管。吏部尚书刘义富负调度百官之责,兵部尚书姚追负将士器械、甲胄供应之责,民部尚书封高负军粮供应、伤员救治之责……”

    朝臣与尚书们忍气吞声,接下将令,却是义愤填膺,厌恶异常,而且不无恶心,如同吞下了刚从粪堆上飞来的苍蝇。心中暗道:一个刑部尚书,竟然凌驾于百官之上,以天子自居。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看来这大隋非亡不可了!立保一个自取灭亡的亡国之君,是为不智,明知不可而为之,是为不明,莫若顺应朝流。助李渊一臂之力!

    吏部尚书刘义富原想中立,既不效忠于炀帝,也不相攀于李渊,今见卫文升、阴世师、华仪这些曾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连屁都不敢放的小人得志,气愤不过,回到府第后便令家奴将骁骑将军刘勋传来,开诚布公地道:“勋儿,你是老夫的侄儿,父母去世得早,是在老夫府上长大成人的,老夫一直拿你当亲儿子对待,老夫想与你商量件事。”

    正如刘义富所说,刘勋是刘义富抚养起来的,他待刘义富如同生父,做梦也想报答刘义富的恩情,以故对刘义富毕恭毕敬,有求必应。今见叔父怒气冲冲,知事关重大,便点头道:“叔父有话尽讲,孩儿服从就是。”

    “勋儿,圣上无道,招致天下大乱,李渊逼城。今圣上不思守城卫士,逃之天天。卫文升之流乘机弄权,软禁代王,视朝臣与尚书们如草芥,老夫实在忍不下这口窝囊气。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背叛朝廷,倒向李渊了事。你看如何?”

    “孩儿早有此意,怕遭叔父训斥,故未向叔父言明。今,将士厌战,无意护城,此城用不了数日就会被李渊夺得,倒向李渊为明智之举,孩儿愿以叔父的意愿行事!”

    “今你有兵马两万,占城内兵马总数的六之有二,又守卫玄武门,不如借机放李渊进城,使长安城免遭玉石俱焚之灾。我修书一封,你找机会用箭射于李渊营中,保万无一失。”

    “叔父尽写无妨,孩儿定不辱使命。”

    刘义富执笔,刘勋研墨,父子俩在密室中大作倒向李渊的文章。刘义富状元及第,极有文彩,下笔如神,一气呵成书札一封。写道:李大元帅明鉴:今杨广已成众矢之的,大元帅挺身而出,不畏艰难,虑难立权,可圈可点,可钦可敬。为保元帅顺利拿下此城,在下顺应潮流,愿助一臂之力。侄儿刘勋,正率众守卫玄武门,于明日二更放大元帅兵马进入京都,望大元帅莫失良机。若接到此札,请在玄武门外燃火两堆。

    为防李渊接不到该书,刘义富一式三份,叮嘱刘勋道:“连射三箭,以李渊接到此书为目的。千万要谨慎从事,莫泄天机,此举关乎身家性命哟!”

    刘勋将书札藏好,辞别刘义富回到玄武门上的城楼,乘人不备,借着夜色,连放三箭,将书札射于李渊营中。其中一支不偏不斜,落在巡营的李神通脚边。李神通即打马来到帅部逍遥宫,将书札交给正筹划攻城事宜的李渊。李渊阅后喜上眉梢,言道:

    “天助我也!如此以来少损失多少人马啊!”

    李神通接过书札,不无疑惑:“刘义富其人刁钻多谋,可别中了他的诡计。”

    李渊言道:“多提些疑问尚未不可,但要摸清事情的规律。《淮南子》中的那句名言你大概不会陌生,我也曾向你提起过: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这就是说,凡事要顺其自然,不可强为。今杨广的大厦将倾,卫文升之流已不多见,背叛杨广,投于我的麾下是顺其自然的事。正因为刘义富刁钻多谋,才有这箭射书札之举,只有那些不谙世事,不顺从规律的白痴才会死硬到底。放心吧,刘义富并非白痴,巴结咱们都巴结不及,怎会算计咱们。”

    李神通一听有理,便令亲兵在离玄武门里许的岭头上燃火两堆。

    难题迎刃而解,下一步该研究进城后如何进行巷战的事。李渊一语道破:“刘勋既然大开城门放我们进城,必不抵抗,卫文升却不会放过我们,必统率余下的四万人马与我激战。我当合理分配兵力,以防十余万兵马挤在一起,难以发挥作用。”

    李神通自语道:“若能避开巷战就好了。”

    “要想避开巷战,减少损失,必须喧宾夺主,占领所有的城门,使官兵由主动变为被动,成瓮中之鳖。”

    “有了。长安城共有城门十数座,每座城门外布兵万余,只围不攻。进入玄武门的将士入城后立即占领与玄武门相邻的兴安门和芳林门。然后将士高喊:义军的十数万人马已拥入城中。卫文升必倾其兵力与我在城中决战。我军趁机上城,占领所有的城门,如此以来,官兵不就成瓮中之鳖了吗?”

    “想不到你李神通果然通神,竟能想出如此妙计。”李渊听罢李神通的长篇大论,不无赞赏:就以此计行事!“来,坐,坐,咱再进一步研究一下细节。”

    三更时分,李渊在李神通的陪同下,来到逍遥宫外,观察着玄武门一带的动静。逍遥宫离玄武门仅三里左右,在黑沉沉的暗夜里,仅能发现城楼上鬼眼似的、似有若无的光。但却能感觉到它的巍峨,能体味到大战前夜的剑拔弩张和人为的紧张。风早就息了,寒气逼人。大概城头上的将士御寒的缘故,点燃了许多火堆。火堆很小,就像天幕上的星星。李神通指着玄武门的方向:

    “大元帅怕牺牲将士性命,总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就是攻城,也费不了多大劲。卫文升仅有兵马六万,扣除玄武门的两万,剩下的每个城门仅能分到三千人左右,而我们却可平均向每个城门派兵万余。况且外围已经扫清,无打援之忧。”

    “将士们抛妻舍子跟我打江山,我当想尽千方百计减少伤亡,这是一个将、帅应该做到的。”李渊言道:“刘勋约定明天夜里二更开门进城,时间拖得太长,夜长梦多,若被发现,就功亏一篑了。卫文升阴险诡诈,嗅觉力极强,不得不防啊!”

    就在李渊与李神通在冷风中议论进城之事的时候,卫文升、阴世师、华仪也在紧锣密鼓地商议御敌的事。

    这里是刑部的议事堂。议事堂中烛光明亮,照耀得满堂生辉。卫文升、阴世师、华仪围坐在一张刚刚油漆过的楠木雕花几案周围,盔甲的鳞片闪闪发光,光点闪烁不定,如同银河里的星星。三人已经研究过布防、伤员救治等情况,已接近尾声。这时,阴世师道: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在这大战即开,人心惶惶之时,应当特别注意将领们的变化。一旦将领投敌,城门洞开,就千日用功,毁于一旦了。人心难测,可又不能不测啊!以我之见,咱们再将每个在城门布防的主将分析一遍,该撤就撤,决不能心慈手软。”

    “对,我差点忽视了这件大事。”卫文升在《长安城布防图》上一指:“就从南门开始。”

    三人扳着指头,从守卫南门的主将任宝开始,从其家庭成员、社会背景、个人表现中寻找蛛丝马迹。找来找去,发现三个主将有投敌的可能,决定立即撤换,刘勋却不在其内。依华仪之见,玄武门事关重大,应当撤掉刘勋,以防万一。阴世师极力反对:

    “刘勋虽然年轻,却是心细胆大,功夫脱俗的虎将,在守城主将中独占鳌头,只有他才能守住玄武门。玄武门正对西内苑,是宫城和皇城的门户,李渊必将重兵押在玄武门上,死死地抓住这个牛鼻子。”

    华仪是个说到做到,性情孤傲的人。既然话已出口,就决不反悔,便挖空心思,扑风捉影地寻找证据:“刘勋的叔父刘义富是吏部尚书。此人独断专横,自觉高人一等,今受制于咱,能心甘情愿吗?他若有变,刘勋必变,刘勋发生动摇,玄武门就大开了。”

    “这种推论无根无据,怎能服人?若以这种方式推论下去,守城主将大都该撤换。不信咱换个儿分析一下,他们哪个不与朝中重臣、六部尚书沾亲带故,情深意浓?”

    “我……我这是防患于未然嘛。”

    “无患防患,越防越患。刘勋不为患,若将他撤下,他怎么想?不产生抵触情绪才怪呢。”

    “二位别吵了,烦死人了!”卫文升劝道:“既然没发现刘勋可疑,留着也罢,临阵换将总不是吉利事。”

    “那就听卫大人的。”阴世师换了话题:“城门与城门之间相距二里,四角处的距离更大,达十余里之多,仅玄武门处就占用了两万,分到其他门下,不过三千人左右,若李渊攻城,防御的确是一大难题。”

    “咱们不是分析过吗?他李渊的十余万人马分到各城门下,不过万把人左右,不也很少吗?这长安城墙高如山,他的人马要从城墙上进城,除非日从西出,江河倒流。只要咱无二心,拧成一股绳,将士用命,死保城门,他李渊就别想进城!”卫文升十分自信:“我要圣上和天下人知道,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还有三条硬汉子临危不惧,匡扶社稷。我们才是志向远大,坚贞不屈的英雄,我们才是大隋朝的脊梁,定会名扬四海,青史留名!”

    待阴世师、华仪离去,已是平明将至。卫文升躺下,却难以人眠,便干脆来到院子中,让寒冷浸着身心。可他太自不量力,病弱之躯怎抵严寒?剧烈地咳嗽起来,而且吐了一口鲜血。他清楚自己的肺病已到了晚期,用药无效,活不了多少时日。正因为这样,他方才坚定了以死相拼,留名后世的信念。

    家奴看他咳嗽得厉害,慌忙跑过来,将他扶到卧室躺下,然后端起药锅熬药。这时,一个毛小伙子跑进来,说是有要事向卫大人报告。卫文升听得清楚,向熬药的家奴道:“传他进来。”

    毛头小伙子进了卧室,看卫文升面色蜡黄,咳嗽连声,欲言又止。卫文升支撑着坐起来:

    “稍感风寒,不碍事的。有什么事就说吧。”

    毛头小伙子这才说出一番话来:“大人,昨夜二更时分,小人正在玄武门嘹哨,无意中发现刘勋刘将军向正对城门的西内苑连放三箭。向城外放箭,不该大惊小怪,奇怪的是不一会儿西内苑出现了火光。小人本打算昨夜前来禀报,怕影响大人歇息,就在这时赶来了。”

    卫文升心头一颇:“他施放的箭矢上捆着什么吗?”

    “因夜色浓重,看不清楚。”

    “刘将军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昨天下午,吏部刘尚书的家奴到城楼上走了一趟,刘将军随之下了城头,天黑时才回到城楼。”

    “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伍长吧?”

    “小人姓童名顾端,前些日子刚被提拔为伍长。”

    “童顾端,你警惕性如此之高,应当重赏。等打败李渊,我擢你为游击将军。”卫文升叮嘱道:“回去吧。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童顾端走后,卫文升欲传见刘勋,以探虚实,又觉有打草惊蛇之嫌。便服下汤药,强打精神,乘坐车辇,来到玄武门的城楼。

    刘勋正在用饭,见他进来,忙躬身施礼,将他扶到自己的紫檀椅子上坐下,偷偷地窥视着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大人的身体如此赢弱,却冒着寒风前来视察城防,好让末将感动。末将定以大人为表率,奋勇杀敌。”

    他打量着刘勋,似乎发现刘勋的目光有些弯曲,但却不露心迹,非常随和地问:“刘将军,听说你昨夜二更时分向城外连放三箭,可有此事?”

    “有这事,有这事!”刘勋立即意识到东窗事发,心中忐忑不安。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但却不无慌乱。

    “夜深人静,敌未攻城,放箭何来?”

    “为防敌攻城,弓弩必不可少。但将士的箭法却难如人意,末将以故下令每人每天试射两箭。至于末将为何夜间放箭,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更非图谋不轨。末将的箭法虽妙,却无在天黑无月的夜晚百发百中的把握。末将为试新弓,又想摸一摸夜间施射的规律,便连放三箭,请大人明察!”

    “你放箭后西内苑燃起大火一堆,这作何解释?”

    “不是末将说混话,西内苑火起与末将无关,巧合罢了。”

    “昨日下午,你到刘尚书府上去了吧?”

    “去过。是叔父派人把末将叫去的。叔父怕我年轻好胜,大意轻敌,将我教诲了一番。他老人家赞扬大人是个忠臣,严嘱末将服从大人指挥。”

    刘勋的回答越来越流利,初时表现出来的慌迫不翼而飞,卫文升没有发现破绽。他从横肉中挤出了一丝笑意:

    “刘将军,大敌当前,可要检点,军法可是无情的。既然你没有二心,我的心病也就掉下去了。好好干!”

    刘勋不失良机,以守为攻,愤然地道:“大人,我刘勋你是知道的,怎会有二心?若非大人亲来察视,我命休了。可恨宵小为患,挑拨离间,不杀不解其恨!大人,士可杀而不可辱,大人若对末将心存疑虑,干脆搬掉我的头颅,若信任末将,就莫再听宵小之言。末将在城头拼命,宵小却在背后捣鬼,这将军如何做?仗怎样打?”

    “刘将军不必恼火,我虽非火眼金睛,却能洞察幽微,人木三分。”卫文升不成不淡地扔下了这句内涵十分丰富的话,坐上车骨碌碌向离玄武门二里的丹凤门而去。

    常言说:做贼心虚,刘勋毕竟年轻,惶惶然不知所措。他掂量着卫文升临走时扔下的那句话,心脏咚咚直跳。卫文升本已相信于他,扔下的那句话意在给他以压力,以防他发生动摇。他却以为卫文升对他疑虑重重,说不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捉获或干掉。有心到叔父的府第与叔父商量对策,怕暴露马脚。有心挺起腰板等到夜里二更,大开城门迎接李渊的人马人城,又怕等不到这个时刻就会成为阶下囚。思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立即通知李渊提前进城。于是,关上房门,在一片二指宽三指长的白绢上写下了“我已被疑,望提前至今天午时进城”字样。然后用利刃将一支杆儿较粗的箭矢中间划开一道口子,将白绢塞了进去。此时,他已基本恢复平静,与往常一样,大步来到城头,寻找放箭的时机。亲兵们知道他的底细,清楚他要干什么,围在他的身边,并观察着城头和城下的动静,好让他暗自放箭。等到太阳爬上了南面的山头,仍不见李渊的人马在护城河边出现,不免暗暗着急起来,心中默默祷告苍天保祐,使其大功告成。

    李渊昨夜熬了个通宵,太阳竿子高的时候才起床。待用过早饭,决计近距离地探察玄武门,为夜里进城作准备。从道理上讲,他不应该这么做,以免引起卫文升之流的怀疑。但却不知怎的,前往探察的冲动难以遏止。于是便带了十几个亲兵,逶迤来到玄武门的护城河边,那玄武门和门前以及城头上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了。

    玄武门是长安城最大的城门之一,高约两丈,宽一丈五尺,门洞进深七丈许,洞开在如山似月的城墙上。城门楼虽为两层,却比规模宏大的潼关关楼高出丈许。陡峭的汉白玉台阶,粗过一搂的黑漆楠木柱,质地细腻,绿釉光洁的筒瓦,交错的斗拱,再配上那动感十足、栩栩如生的舐雀吻兽,使这座五彩彰施,重拱藻井,六间八架,重檐庑殿式建筑不仅雄伟,而且辉煌。木制大门紧闭,门上的黄色鼓钉与红色的门体交相辉映,给人一种庄重、沉毅的感觉。护城河肯定修挖过,比原来加宽了丈许,而且以大理石护坡。河水清澈,却一眼看不到底。,吊桥十分讲究,两边是粗大笔直的圆木,当中铺了经过加工的木板,而且涂了褐色的油漆。它被吊在半空,如翔似飞,俨然巨鹗的一只翅膀。整座玄武门与门前的环境,成了西内苑的一个组成部分,为西内苑增添了许多色彩。城头上的雉堞雄立,滚木擂石成堆成岭,每隔二三十步插一面旗帜,旗分五彩,大红大黑,在寒风中啦啦地唱着高亢有力的歌。许是战端未开的缘故,岗哨稀疏,抱头缩脑。

    李渊正全神贯注地探视着,忽听墙头上有人大声喊道:

    “李渊,你也太放肆,侵占了西内苑也就罢了,却贪心不足,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渊仰起脖颈:“请问你是哪个?两军交战,先礼后兵,你怎的开口就这么放肆?”

    喊话人是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刘勋。刘勋认识李渊,李渊却不认识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李渊出现在护城河边时,他就拿定主意,孤注一掷。回话道“两军交战,刀枪相见,有何理可讲?告诉你说,我就是箭法精妙,一口气连发三射皆百步穿杨,有‘李广第二’之称的大将军刘勋,刘小爷。”

    李渊听刘勋话中有话,问:“刘将军有何见教?”

    刘勋将那支藏有密信的箭矢搭在硬弓上:“李渊,本将军本想一箭将你射于马下,因距离太远,强弓之末难射鲁缟,以故箭射岸边那棵小树,让你知道本将军的厉害。请你将箭带回去,也好给本将军扬名,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完,指松箭飞,射中对岸那棵拇指粗的柳树。

    李渊会意,令亲兵打马向前,捡起雕翎,抱头逃窜,边逃边喊:“好厉害的射法,好厉害的箭法呀!”

    刘勋做得天衣无缝,李渊又配合得恰到好处,二人一唱一合,就连不知情的将士也大叫其好,并为刘勋喝彩,为李渊一行的抱头鼠窜讥笑不止。

    李渊回到逍遥殿,反复搜查刘勋发放的那支羽矢,终于找到了那片白绢。阅后言道:“若非我产生了到玄武门探察的冲动,就误大事了。传我命令:将领立即到这逍遥殿议事,快马前来,延误者军法从事!”

    将领们接到命令,知军情如火,谁敢延误?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打马而至。心急马快,一支线香方才燃了三之有一,便齐坐于逍遥殿中。

    李渊照例扫视大家一眼:“军情急迫,就开门见山。因刘勋引起了卫文升的怀疑,刘勋巧放羽矢,送来书札,要我提前行动。以故撤销今夜二更进城的命令,提前至午时进行。兵力部署不变,各就各位。立即行动,务于中午以前赶到各个城门前。待我与元霸从玄武门入城后,举狼烟为号,乘敌守卫各门的官兵至城内之机,一举打开城门,占领城头。然后聚歼敌四万之众。各自准备去吧!”

    几乎是同一时刻,刘勋在玄武门城楼的议事厅中,召开了参军以上的将领会议,言道:

    “圣上南逃,卫文升、阴世师、华仪虽凶,却难敌李渊的数十万之众,不日就会城破人亡,玉石俱焚,况且,李渊君临天下已成定局。为保将士和城内百性无虞,本将军决定举义,于午时大开城门,迎接义师。无疑议者就跟我行事,从此荣典迭频,扶摇直上。不愿跟我走者我决不强迫,却要交出兵权,暂被禁闭。今离午时已不到一个时辰,请大家尽快表态。”

    将领们虽然地位有高有低,社会背景和心态各有不同,却都存在厌战情绪。一阵沉默之后,这次举义的骨干将领首先表示同意。接着,大部分将领也明确表态支持刘勋。个别犹豫不决者也在大家的感染下做出了跟随刘勋举义的决断。刘勋即令自己的亲信,骁骑将军福润率众把持城门,中郎将独孤侗刚率兵堵住防区的左端,游击将军玄狐奋堵住防区的右端。然后强调:

    “李大元帅进城后,大家按兵不动,严禁乱跑乱窜,更不准告密。若有违犯,性命不保!”

    凛冽的西北风实在该死,立冬才过了不到二十天,便刮得周天寒彻,冰冻三尺。它刮走了林木的苍翠,刮走了花儿的芳香,刮得人们缩手缩脚,不敢出门。它也无情地赶走了阴霾,使太阳露出苍白,但却妩媚的脸。

    午时即将到来的时候,李元霸在前面开路,李渊在人马中间,四万余众趾高气昂地涌到玄武门前。

    刘勋见状,立令放下吊桥。四只辘辘同时转动,吊桥吱吱咯咯地欢叫着落到护城河上。

    李元霸不由分说,在白龙驹后腚拍了一把,白龙驹向前蹿去,率先踏上了吊桥。大队人马随之循序而进,涌进城中,然后在李元霸的带领下奔向城头,点燃了狼烟。将士们同时高喊:“李渊的数十万人马进城了!赶快进城围剿!”

    刘勋站在城门迎接李渊,请示道:“大元帅,下一步怎么办?”

    李渊回答:“派出快马沿城头叫嚷,就说我的大队人马已经进入长安城的中心地带。假传卫文升将令,让官兵们火速进城!”

    刘勋即令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从玄武门两边出发,假传将令。二十多个传令兵如同利箭,向其它的城门奔去。

    卫文升本就肺病严重,又感冒入里,发起高烧。但他咬紧牙关,在自己的府第中坐镇指挥。此时,阴世师、华仪正在他的府第与他议论刘勋的事,探马来报,说是刘勋已经降敌,李渊的千军万马已经进城。他惊得目瞪口呆,连吐了数口鲜血,头一歪,见阎王去了。

    阴世师与华仪顾不得为卫文升收敛,商议片刻,立即下令守卫城门的将士火速下城与李渊的兵马决战,而且打马奔向中心地带。当他俩发现受骗后,正要下令人马速回城头,但已来之不及,义军将士从各个城门处滚滚而来,所有的城门都被义军占领。

    阴世师向华仪道:“咱已中李渊的调虎离山之计,无取胜的可能,是战是降?”

    “降?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字眼。”华仪挥舞着手中三股熟铁叉,大义凛然地回答:“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就杀个鱼死网破吧!”

    阴世师也极为坚决:“大不了一死,与李渊老贼拼了!李渊与刘勋小儿在玄武门,就先到玄武门找这两个狗娘养的算账去!”

    “弟兄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家沐国恩吃皇粮,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了!”华仪叫道:“有种的跟我走!”

    兵败如山倒,将士们看成了瓮中之鳖,大势已去,四万人马仅有万余众随阴世华、华仪杀奔玄武门,而这万余众半道上又有三千余人溜了号。及至到了玄武门下,仅剩三千人马。阴世师、华仪正要弃马上城,一死相拼,就听李渊叫道:

    “阴将军、华郡丞,我李渊在此等候好久了!原以为二位能率四万人马前来与我决战,不想随你而来的仅有数千众,可见杨广不得人心,卫文升受人唾弃,二位也难登大雅之堂。为了二位的前程,为了不伤害这数千将士的性命,二位还是顺应潮流,降我为好。反之,可别怪我李渊无情无义!”

    阴世师、华仪顺声看去,只见李渊戎装贯甲,背外面里,稳坐于城楼之上。周围尽是盔明甲亮,手持刀枪剑戟,威风凛凛的将领,众星捧月一般。大气、排场,使人望而生畏,不寒而傈。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阴世师果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指着李渊骂道:“李渊老贼,你也受皇恩,不思报国,竟然大逆不道,与圣上与朝廷为敌,我阴世师恨不得吃你的肉,扒你的皮,掘你的祖坟,将你全家杀个一千二净!”

    李渊并不恼怒,笑道:“仰高天者有飞天之志,面歧路者有行速之虑。在这大兵压境,我一句话就能将你凌迟处死的生死俄倾之际,你还有如此胆量,我佩服你的飞天之志。但你已站在歧路之上,左走能生,右行即死。我劝你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千万奠再我行我素。我李渊并非完人,可我在昏王无道,社稷垂危之时挺身而出,上合天理,下顺民心,无愧于事,无愧于身,无愧于心,何罪之有?你口出恶语,也太过分了吧?”

    阴世师正在痛骂李渊,华仪用三股熟铁叉指着李渊大骂:“李渊,你这个无父无君的禽兽,也配人模狗样地教训我们,滚你娘的蛋吧!”

    站在李渊身边的李元霸气得肝胆俱裂,指着华仪吼道:“华仪鬼儿子,你敢骂我父亲,看我不劈了你这个杂种!”

    李渊一把拉住元霸:“人而无义,不死何为?为父还要再劝他俩几句,做到仁至义尽,免得被天下人耻笑。”他依然不风不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我李渊念二位年轻,不与你俩一般见识。知人者智,知己者明。我最后劝二位知我、知己,像刘勋刘将军那样明智,免做刀下之鬼。再请二位表个态吧。”

    阴世师不仅无丝毫收敛,反而火气更盛:“要我做刘勋,除非先砍下你李渊老贼的狗头!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竟成为你的座上宾,可见刘勋小儿不是个玩艺,你李渊更非好狗一只!”

    华仪的话更脏:“李渊,你杀人不计其数,恶贯满盈,罪恶昭彰,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阎王殿里的小鬼会将你劈成碎块,再放进磨里磨成浆!”

    李渊忍无可忍,错着牙问:“谁将这两个满嘴恶臭,不思悔改的无耻之徒拿下?”

    话音未落,李元霸挥舞双锤咚咚咚下了城楼,然后顺着汉白玉阶梯,飞也似地来到城内,吼道:“阴世师、华仪狗杂种,你俩的死期到了!”

    官兵看混世魔王杀了过来,谁还敢抵抗?大都俯地投降,极少数作鸟兽散。

    阴世师与华仪晓得李元霸的厉害,自知不是李元霸的对手,但二人已将生死抛到九霄云外,也就无所畏惧了。二人将步战的元霸围在当中,左杀右砍,恨不得将李元霸碎尸万段。然而毕竟武艺、力气都不如元霸,仅打斗了十几个回合,李元霸双锤二龙出水,打掉了他俩手中的武器,然后扔掉铜锤,左手抓住了阴世师的右脚,右手抓住了华仪的左脚,从战马上将二人拽下,然后身体转动,风车似地抡起来。大约转了二十多圈,不顾李渊的劝阻,双手陡松,阴世师与华仪如同两支离弦的箭,双双飞出了数丈之外,一个摔在城墙上,成了肉饼,一个碰到那棵数搂粗的古松上,脑浆进裂。李元霸捡起双锤,骂骂咧咧地道:

    “小爷的父亲是你两个狗杂种骂的吗?吃了豹子胆了!哼,要不是小爷手下留情,就像劈宇文成都和郑岳那样劈了你俩,再扒出心来下酒!”

    卫文升、阴世师、华仪先后步入黄泉,官兵土崩瓦解,长安城不到两个时辰便成了李渊的囊中之物。为扬威仪,李渊举行了入城式。前有两万步兵开道,后有三万骑兵跟随,自己高坐于赤兔马之上,成八路纵队,沿着近三十丈宽的官道,从玄武门来至宫城,又从宫城过承天门进入皇城。然后顺皇城中间宽阔的大道过朱雀门进入皇城外那个他曾射凤求凰的校场。沿途万人空巷。欢呼声如雷。以刘义富为首的朝臣和六部官员们跪迎如仪,如同迎接皇上那样诚惶诚恐。将胜者为王败者贼的名言诠释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入城式圆满结束,李渊登上点将台,重申了“约法三章”,接着下令:李神通率三万兵马进守宫城,李元霸率两万之众进守皇城,柴绍率两万兵马进守六部衙门,余众进守大兴县、长安县,以及城内一百零八个坊。同时派出快马,令李建成亲率兵马一万,保护宝惠及李元吉进京,李世民率将士两万赶奔京城。待安排停当,又亲自撰写安民告示,出榜安民。安民告示是这样写的:

    原隋朝官吏、庶民百姓、外来客商:炀帝昏淫,不理朝政,黩武穷兵,致使华夏纷乱,饥臻并起,国无宁日,百姓流离。为保天下一统,百姓平安,渊起太原,匡扶社稷,再造江山,天意垂顾,兆民击节。历经万苦千辛,终至西京。为使秩序井然,社会安定,百姓乐业,朝政延续,特严肃军纪。禁烧杀虏掠、奸淫不轨、欺吏扰民,若有违者,一旦查清,严惩不贷!朝廷维持原状,六部开门办公,郡县依然。井市仍开,买卖常规,若遇匪盗及欺行霸市者,尽情举报,决不宽宥。外来客商、游者待遇从旧,不可辱慢小视。凡与我李渊作对者,速弃恶从善,若继续作恶,概不恕容。凡其眷属,概不受牵连。举报恶行者奖,藏匿犯科者罚,助纣为虐者囚,罪行严重者杀。原刑部尚书卫文升、右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华仪已步九泉,罪有应得,没收家产十之有五,鞭尸三百。原吏部尚书刘义富、骁骑将军刘勋深明大义,助渊兵不血刃,成长安之主,功高勋重,各奖黄金二百两,白银六千两,待新君承继大统,再行擢升。自明日午时起开仓放粮、设立粥厂,救济饥民,扶掖孤寡。凡贫穷无食者,皆在救济之例,透支冒领者,以富充贫者,按律惩办。渊旨在除昏安良,国泰民安,无意君临天下,不日便立新君,以掌天下之事。恳请军民人等不吝赐教,并依律则行事,同时举贤荐能,人尽其才,悉用其力。合四十九人之智,以成尧禹。

    渊为血肉之躯,难免错讹。既非良璞,又非赤金,全赖将士用命,兆民不弃,吏官不藐,方有今日。然则廓庙之材,非一木之枝,狐白之裘,非一狐之腋;鱼不可脱于渊;高鸟相木而集,智士择主而事。若仁贤国宝集而翔之,蛟龙、雕鹗吼而翩之,华夏之幸,兆民之福也!

    李渊写罢安民告示,下令当夜抄写八千份,贴于城门一侧及城中的角角落落。他很想到自己的府第住上一夜,因为他对这块给予他欢乐童年的乐土魂牵梦绕。他也想到官城中的太极殿住上一宿,因为那是他日盼夜想的地方,他举义的目的之一就是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施展才华。可他哪里也没去,就连校场点将台后面那座专供天子阅兵时休息的殿堂,他也没有跨进一步,而是在点将台前的帐篷中宿了下来。将士前来劝说,百官前来恭请,他力排众议,不为所动。他非常清楚,此时天下人的目光无不对向他,他的一举一动将会产生重大影响。如此办理,实在是明智之举,一可去顾私之嫌,二可去急不可耐地君临天下之恶。果然,他住宿帐篷之举当夜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臣民无不击节赞赏。

    次日平明,李神通、李元霸、柴绍等将领来到大帐之中。请安已毕,便大发议论:

    “大元帅老爷,你也太谨慎了,咱们造反为了什么?不就是夺取天下吗?今西京已在咱的手中,你当登金銮宝殿,坐天子龙椅,可你却在安民告示中明言无意君临天下,不日另择新君,这不是凉弟兄们的心吗?”

    “小婿以为岳父大人不无过分。今地冻天寒,有高屋广厦不住,却偏在这四面透风,寒不可御的帐篷中受罪,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父亲,你也太那个了,不住宫殿也罢,住在咱自家的府上不行吗?再说,将士们出生入死图的什么?不就是图个升官发财吗?你住帐篷,弟兄们就该住在野外了。你不当皇帝,弟兄们当什么?不就狗屁不是了吗?父亲,你就做皇帝吧,该封的封,该奖的奖,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利利索索的把弟兄们的事给办喽,弟兄们会夸你、赞你、抬举你,否则会骂你无情无义!”

    李渊言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理解将士们的心情,但我却不能照你们的劝谏办理,因为天时未至,人气未至。今反王们虽然元气大伤,却仍然对皇位虎视眈眈,热情不减。隋朝遗老遗少及数十万人马仍存,无不对夺取皇位者恨之入骨,若我此时登基,等于树敌。若反王们与王世充之流为首的官兵性起,极有可能前来击我,那时,天下会乱得更甚,就是我君临天下,也会被赶下宝座,即使仍在金銮殿上坐着,也会因此付出极大的代价,欲速而不达啊!这就是所谓的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善禁者,先禁其身再禁他人,不善禁者,先禁他人后禁自身。今我已先禁,以故有资格禁你们。从今而后,不许信口雌黄,绝对以我的命令行事,若稍有越轨,我决不留情面!元霸更应当注意,万万不可饮酒,以免误事!都给我牢牢记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神通、柴绍、李元霸一听有理,便不再相劝,这个捧上一颗老山参,那个递上一双海马,李元霸捧上的却是红枣。李渊一一收下,兄弟情父子谊表达得恰到好处。李神通、李元霸告辞回营,李渊将柴绍留下,言道:

    “柴绍啊,你近来脸色很难看,又黑又瘦,是不是病了?该让医生诊治才是。为父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金銮宝座、金银财宝,最需要人才,而且是治国安邦的全才,而非仅会用兵打仗的偏才,以后要治国安邦啊!你既学识渊博,善用兵征战,武艺不凡,又历经战阵与世事,经验较多,是个通才,能当大任,为父离不开你哟!你可要注意身体,养精蓄锐,千万不要垮下去。”

    柴绍大受感动:“岳父大人如此关心小婿,小婿不无惭愧。小婿近来乏力,夜里时常咳嗽,却无当大碍,岳父大人放心就是。小婿定遵岳父大人叮嘱,时时习学,日日长进,辅佐岳父大人成就大业!”

    “听到玉心和我那小外孙的消息了吗?我时常想他们。”

    “过了潼关后,小婿派亲兵俞斌回家探望过。儿子活泼可爱,长了一大截,玉心也很好。她太好了,不仅孝道,且晓大义,在助咱举义一事上立了大功,应当彰扬!”

    “将士们的情绪怎样?”

    “还好,只是有些骄气,而且有争功的苗头。小婿除了严加管理之外,加强了劝诫。”

    “将士有骄傲情绪,势在必然,但却为害甚大,若不及时制止,恐留大患。为父准备撰写一篇文章,历数古今骄兵必败的实例,言明其害。”

    “小婿正在撰写这样的文章,已近成稿。三天后誊抄完毕,交岳父大人审阅。”

    “你赶到为父的前边去了。好,很好!”李渊看帐外百官群集,向柴绍道:“你看,朝臣与六部尚书们全到了,定是劝谏为父君临天下的。这些人啊,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如我登基,定择优而用,余者统统淘汰,另换新人。此时礼遇并重新起用他们,为的是安定,权宜之计罢了。你回营去吧,多在治国治军上动些脑筋。对了,一定要找医生诊病,千万不可耽搁。”

    朝臣和六部尚书们躬身搭背,如履薄冰似地进入大帐。顺序是以官职大小排定的,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如同在金銮殿上朝见天子。跪礼是一定要施的,而且无不做匍匐状,只是没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罢了。

    李渊谦虚地道:“啊呀呀,这又何必,我李渊既非天子,又非皇上。快快平身、平身。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讲,开宗明义地说,我洗耳恭听也就是了。”

    刘义富是吏部尚书,又是功臣,虽然比他爵位高的朝臣不乏其人,却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他首先站出来,低首埋头,以不无巴结的口吻道:“大家推选老夫向大元帅进言,老夫十分荣幸。大元帅不畏艰险,匡扶社稷,功高盖世,可比尧舜,贵为天子。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以故议定,劝谏大元帅君临天下。”

    “诸位臣僚对我李渊如此看中,渊感激不尽。可我无德无才,徒有虚名,怎敢做天下之主。”李渊婉言谢绝:“诸位请回吧。”

    大家以为李渊在效法前人三让其位的故事,便不再劝谏,先后退出大帐。次日上午又至,再次恳请。李渊道:

    “我已明言:旧臣仍在其位。在其位当谋其政,今万事待举,不可荒废。诸位当惜时如金,各负其责,办好该办的事情,请回吧,回吧!”

    第三天上午,状况依然。不同的是朝臣与六部尚书们长跪不起,大有李渊再不答应,就长跪在他面前之势。此时,李渊方才揭开了谜底:

    “我在安民告示中写得明白:无意君临天下,不日便立新君。此非虚言,我李渊言必行,行必果,决不做口是心非的伪君子。炀帝之孙,代王杨侑品貌端正,学识渊博,当为新君。我已从后宫将他放出,并进行过长谈,他已答应登基坐殿。国名不改,改元义宁,遥尊炀帝为太上皇!此事已定,无商量的余地。天子临朝大典事宜,由礼部办理,五日内准备完毕。十一月十六日为黄道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因民不聊生,国库空虚,不宜糜费,简约为好。”

    如此办理,等于让朝臣和六部尚书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们无不感慨万端,纷纷称颂李渊胸襟宽广,忠孝仁义,而且指天发誓,表示各伺其职,不遗余力。虽然他们心中有数,清楚李渊在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虽然他们断定这天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李家的,杨侑让位已成定局。

    十六日平明时分,杨侑在李渊及百官的陪同下,乘玉辇,带仪仗,按照固定的模式祭祀了南郊,然后返回宫城,举行登基大典,宣读诏书:

    王道丧乱,天步不康,古往今来,代有其事,属之于朕。逢此百罹,彼苍者天,胡宁斯忍?襁褓之岁,夙遭悯凶,孺子之辰,太上播越,兴言感动,实疚于怀。太尉唐公,膺朝作宰,时称舟楫,大拯横流。纠合义兵,翼岁皇室,与国休戚,再匡华夏。爰奉明诏,弼予幼冲,显命光临,天威咫尺。对扬尊号,悼心失图,一人在远,三让不遂。亻黾俛南面,厝身无所。苟利社稷,莫敢或违。俯从群议,奉尊圣旨。改大业十三年为义宁元年,十一月十六日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皆赦免,除之常赦之不免者,不在赦限。以光禄大夫、大将军、太尉、唐公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

    朕孺子未出深宫,太上皇远巡,追踪穆满。时逢多难,委当尊报,辞不获免。恭已临朝,若涉大川,罔知所济,抚躬永叹,忧心孔棘。民之情伪,从未之闻,王业艰难,载之云其易。赖股肱戮力,上宰贤良,匡佐冲人,辅其不逮。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庶绩其凝,责成斯属,逖听前史,兹为典故,因循仍旧,非回徒言。所存至今,无为让德。以唐王子陇西公建成为唐国世子,敦煌公世民为京兆尹,改封秦公,元吉为齐公,食邑各万户。

    诏书中说得十分明白,已被尊为恭帝的天子杨侑对李渊大加赞赏、肯定,对自己大力贬斥,并公开承认自己是代皇帝。所封李渊、李世民、李元吉之官职,足以说明大权在李渊父子之手。李渊既是军事首领,又是政治首领。还是政务首领。李建成与李世民、李元吉,前者被封为世子,后者被封为公,离太子、王仅一步之遥了。李元霸战功赫赫,却未有封赐。并非恭帝吝啬,全因李渊阻挡所致。在李渊看来,李元霸仅是个将才,只能打打杀杀,决无治国之能。若将他推到更高的位置,遗患无穷。其实李元霸根本不计较,当李渊、李世民,甚至连步子都迈不稳的小弟元吉,以及李神通、柴绍、丁武周、成文龙等将领接受封赐的时候,他却在练锤,根本没向心里去。他说得好:只要有仗打,有酒喝,有肉吃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大官小官,尿罐屎罐,管那么多干啥!”

    登基大典结束后,恭帝召见了李渊,言道:“朕能有今天,全赖丞相提携,日后国家如何治理,还望丞相及时指点。朕在诏书中说得清楚,朕孺子未出深宫,民之情伪,从未之闻,忧心如焚。丞相既然将朕扶上马,还要送一程。”

    李渊回答:“圣上尽管放心,有我李渊辅佐,无难不克。今后凡军事、国事、天下事皆由我调度,圣上只要金口一开就行了,不必那么认真。”

    恭帝闻言心恸,暗道:“我杨侑彻底明白了,你李渊把我当成了傀儡,当成了你过河的桥。与其当个儿皇帝,不如到母亲曾经耕种过的田园里种瓜点豆。我命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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