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李渊-火魔逞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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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中午,李渊的十余万人马从龙门城的北门进入城中。因兵马太多,难以全部在城中驻扎,李渊下令李神通部在东门外扎营,柴绍部在西门扎营,李元霸部在南门扎营。冯翊部归于李元霸麾下,为便于管理,仍由冯翊、孙华、白玄度统领,帅部进驻郡衙。同时派出大量探马,探听韩擒虎的藏身之处,以便聚而歼之。

    城中百姓欢呼雀跃,不待李渊出榜安民,便纷纷箪食壶浆,拥人军营,用微笑和热汤欢迎义师。

    李渊决定在龙门城休整三天,利用休整期间为太守鲍坤、功曹鲍江以及三千多名死难将士、千余百姓举行隆重的葬礼,抚慰死难将士和百姓的眷属、救治伤员,为百姓修缮房屋、打扫街道、清除垃圾。并决定从今往后,所占郡改为州,河东郡改称河东州,太守改称州牧,所占县的知县改称县令。因河东州太守鲍坤、功曹鲍江以及郡丞、掾吏、太学博士全部遇难,便下令由刘政会、白玄度、董理等五人组成新的领导集体。免去刘政会统军一职,改任河东州州牧,免去白玄度参军一职,改任河东州副州牧,免去董理的骁骑将军一职,改任河东州功曹。太学博士、掾吏分别由商书策和贾德旺担任。

    待安排停当,李渊召见了河东州的官吏们。言道:“你们是我起兵以来任命的第一批地方官长,是我理政、治军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决不要给我脸上抹黑。从今往后,精诚团结,为民除害兴利,做一个不贪不占不淫、将心力全部用到治理州事上的好官。上多事则下多态,上烦扰则下不定,上多求则下交争。望你们少些烦缛,多干实事,多到百姓中间走走,少些私欲,多些公心,取得百姓的信任。关于政区和吏治,我在这河东州带了个好头,可见意义之大。你们能否有一个好的开端?这就看你们的了。刘州牧,你准备如何治州?”

    州牧刘政会由于激动,不无口吃:“能得到……大元帅之信……信任,感激不尽。在下身为河东州的长官,当出以公心,理好州事。时时处处做出表率,对自己进行三审:一审德当不当其位,二审功当不当其禄,三审能力当不当其官。多在百姓身上下功夫,使州泰民安,使之载舟而不覆舟。下一步大元帅继续统军西下,给养十分重要,以故竭尽全力,准备给养,以供将士之用。至于治州的方略,我等同仁商议后写成明文,交大元帅审阅。”

    副州牧白玄度扶摇直上,对李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能被李渊看中,凭的是自己的聪明才智。如果将李渊比作伯乐,自己就是一匹千里马了。他也明白,自己的身段、长相是一大缺憾,要弥补这一缺憾,就要在同僚和百姓中树立自己的形象。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加倍努力。因此,在这个时刻,他一定要说几句,而且要得体。他用力将诸葛孔明安居平五路时的形象用到自己身上,慢条斯理地言道:“我白玄度何德何能?竟被大元帅委以重任,实在感激之至。身为副州牧,自知责任之重大,当全力而为之,协助刘州牧治理好河东郡。若论治事方略之大意,在下以为,治事不如治人,治人不如治法,治法不如治时。时者,在一定时间内之具体事宜也,就是说,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做就做好。知人者智,知己者明,若要知人,必须自知。在下要时时检讨自己,看一看自己为这河东郡、为他人做了什么,行贤而去自贤之心。不以人之坏自成,不以人之卑自高,做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做一个与民休戚与共的好官。下官就唠叨这几句,还请大元帅、各位同仁指正。”

    李渊提拔白玄度,的确是看中了他的聪明才智,有这样一个怪才出谋献策,对刘政会粗暴的弱点是一个弥补。这是他建立的第一个州政权,在官吏的人选上动了许多脑筋。白玄度的这个位置他本想让刘弘基担任,又觉将其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有大材小用之嫌,便打白玄度的主意。而形象不无重要,总不能让一个矮子在官吏和百姓面前丢人现眼吧。然而,他还是选择了白玄度,因为白玄度给他的印象太深了,白玄度的才华完全能弥补其个头的不足。他看了一眼故作姿态的白玄度:“自暴者,不可与其言;自弃者,不可能有为。望白州牧千万不可自卑,挺起腰板辅佐刘州牧做一番事业。这里不比山寨,在山寨时以打劫为业,在州牧之位上当以解百姓之倒悬,为社稷出力为本。凭你的学识,定能功成名就,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高士。权衡虽正,不能无毫厘之差;钧石虽平,不能无少撮之较。错谬总会有的,但我决不求全责备,你却要求全责己。”

    轮到董理发言了,这个跟随李渊二十余年的汉子心情激荡。他原本不想任功曹之职,继续追随李渊打天下,可他更清楚李渊的良苦用心。这龙门城是险关隘口,无得力之人把守是不行的,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言道:“我只说一句话:为了大元帅的事业,为了守好这龙门城和整个河东郡,我董理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董功曹自与我义结金兰至今,忠心耿耿,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从一个占山为王的大王成为一员声名盖世的骁将,但却从不自满,更无伸手要这要那之弊。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处世独立,横而不流,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堪为垂范。这功曹之职,不无大才小用,可董功曹不计名利和个人得失,欣然接受,又传佳话,令人动情。”李渊深情地看着董理:“董功曹,在对你的要求方面我也只说一句话:望你不骄不躁,守好古城险关。荡涤胸中,无一毫之私累,可以言大矣!”

    太学博士商书策、掾吏贾德旺发言后,李渊作了总结,李渊建立的第一个州政权的州官第一次会议宣告结束,圆满地树起了一座中国历史上的又一座里程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无异于为九层之台垒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李渊忽然感到这世界已经根据自己的意志在转移,华夏的权柄就要抓到,并且有一种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他大步出了数年前曾在这里指挥过与宋黑子血战,今又在这里放下第一块奠基石的州衙,骑上赤兔马,向北门的方向奔去,那么狂放、执着,如同神话中那条锲而不舍,光着脊梁追赶太阳的汉子。亲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飞身上马,追了上去,拥簇在他的左右。当发现他满面喜色,方才放下心来。

    李渊在北门纵身下马,咚咚咚跑上城头,双手叉腰,意气飞扬,望着那他曾经为此付出代价的母亲河激情澎湃。他想象屈原吟诵《离骚》那样高歌一曲,用绮丽的文采和雄壮豪阔的歌声倾吐自己的大志、理想,表达对昏王和末世宵小的愤恨,抒发自己迈出了坚实的步伐,胜利在握的兴奋之情。他想面对波涛滚滚的母亲河狂舞龙泉,抒发自己博大的情怀,还想向苍天大地许下大愿,以夺取江山的最终结果做保证。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老泪夺眶而出,泪的光环中映入了母亲河及其背负的重峦叠嶂,还有天宇、大地的灵气。他忽然觉得一声不吭对不起与他面对面的黄河母亲,而且还有一种亵渎天地神灵的自谴,便用兴致做笔,才华为墨,用雄浑并凝着磁音的喉咙,吟诗一首:锁连边塞,泥封一丸,雄关曾照秦时月。指顾苍山,云起千叠,雉堞犹吟易水风。卧龙惊起,纵情放歌,飞身欲出青冥外。九州壮志,挑灯看剑,伟业千秋轶汉晋!

    这首大义凛然、大气磅礴、节奏动听、铿锵有韵的诗歌,抒发了李渊不同于常人的情怀,以及欲霸九州得天下的雄心壮志。至于是不是押韵、合辙,他没有刻意地追求,在用词上也没下多大功夫,是顺口吟之,将要倾吐的吐出来罢了。

    当此时,亲兵们被他的诗歌打动了,无不聚精会神地聆听,并将诗句记在心里。回到州衙后,大家凭着记忆,你一句我一句凑成了那首完整的诗。初时吟而自励,后被极通音律的柴绍听去,谱成了歌曲,在全军上下广为传唱,起到了激励士气,鼓动人心的作用。

    李渊吟罢,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正要回衙,蓦地记起了王安。

    杨广到太原验看晋阳宫受辱之后,对王安的疑心越来越重,虽未拿到王安与李渊私通的证据,却还是亡羊补牢,免了王安的职,让王安在宫中干杂役,并严旨不准出官。李渊举义后,曾派人到长安与王安联系,却未能进宫,空手而回。直到两个月前,才知王安已被软禁。王安是他的外甥,跟随他多年,进宫任传宣官后又为他传递信息,立下了汗马功劳。每当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王安的音容笑貌就在他眼前晃动。他发誓夺取长安后一定救出王安,并委以重任,让王安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也以此填补对王安的歉疚。为何在自己激情勃发之时想起王安?是因为京中的消息不通?还是怕王安出现不测?或是感情和战事的需要?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回到州衙,他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只是不再那么狂放罢了。孙义举与他相处得久了,对他的为人、性格、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看他高兴,让灶上多给他准备了他最爱吃的两个菜。一个是红烧肉,一个是麻辣豆腐,并且烫了酒。

    他吃得很香,喝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与被他下令一同用饭的孙义举调侃几句:

    “义举,你看我胖了吗?”

    孙义举不以为然地回答:“向哪里找胖去?你没自己照照镜子,面色发黄,皱纹似耕,眼窝都塌进去了。别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是铁打的金刚,这样没日没夜地折腾,胖也与自己无缘。你是大元帅……”

    “这些话我都听过不知多少遍了,耳朵都磨起老茧来了。我知道你还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注意休息,爱护身体之类的话。”李渊将一块肥肉夹到孙义举的饭碗里:“你尽说瞎话,我已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了两天,又有红烧肉和麻辣豆腐吃着,能不胖吗?你呀,总是盯着我瘦的地方,对我胖的地方熟视无睹。”

    孙义举发现李渊是在开玩笑,正要风趣几句,探马求见,打破了这和谐、欢乐的气氛。

    李渊放下筷子:“义举,传他来见。”

    “饭都吃不安生,当家作主真难!”孙义举嘟哝着。

    “去吧,别不情愿。周公都一日三吐哺,况且我李渊。”李渊笑着道:“义举啊,我这一军之主被你管着,太受束缚了。一国三公,谁入为主?”

    “还说我呢,大元帅这些话我也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孙义举边向外走,边回敬着:“只要我跟随大元帅一时,我就有权关心大元帅的饮食起居,这是我的责任。”

    探马走进来:“启禀大元帅,我等四处打探,仍不见韩擒虎的行踪。他有战马万余匹,撤离得很快,那夜因难以入城,未能及时跟踪,故有此结果。”

    李渊本以为探马前来报告发现官兵的喜讯,如此以来,心凉了半截,兴奋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怒道:“官兵有近两万人马,马匹万余,兴师动众,难道没有留下痕迹?你等已侦探了两天一夜,竟一无所获,难道不是一群窝囊废吗?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探出了多少路程?”

    “回大元帅。在四十里左右。”

    李渊忖度一会:“再向前探出十里,若仍无踪影,立即探察近城处的山峦。韩擒虎滑头得很,可别作灯下黑的文章。”

    探马讨了个没趣,羞答答地出了州衙。祸不单行,在衙门之外,正遇大都督、领军李世民。李世民已经接到探马“不知官兵去向”的报告,但还是问这个探马是否得到了官兵的消息。探马如实禀报,遭到李世民的呵斥,心中暗暗叫“苦”。

    李世民到城外的营地视察了一圈,又得到了“不知官兵去向”的消息,是来向李渊汇报,并研究对策的。今见李渊已了解了这一消息,便开门见山:“韩擒虎的去向不明,是否在钻我们重远轻近的空子?应当把注意力放在近城的地域才是。”

    李渊将刚才向探马的交代重述一遍后,言道:“为今之计,只好如此了。若仍不知其去向,就不再与他计较。若咱们在出城西去之时他继续捣乱,就在行军途中将他消灭。我考虑他不会就此罢休,定然找咱们的麻烦。城外的营盘如何?将士的情绪怎样?”

    “李神通部在离东门六里处扎营,营帐齐整,因在开阔地上设立营帐,营帐之间的距离又相隔数丈,无火患之忧。柴绍是个细心人,在离西门五里处下寨的营帐成梅花状设置,每六个帐篷组成一朵梅花。每一朵梅花安排岗哨十组,每五人一组,轮流值班。三弟李元霸的先头部队离南门十里下寨,由三个营盘组成,成三角状。元霸领大部人马居南,冯翊的五千人马居东,又分出五千人马,由毛孝统领,在西边扎营。三个营盘各相距三里,互为犄角。我担心被韩擒虎各个击破,劝三弟将三个营盘合为一处,他说什么也不肯,只好作罢。将士情绪饱满,求战心切,令人担忧的是突厥将士思家心切,个别人还有违犯军纪的行为。我怕引起兵变,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道理上讲,借期将到,他们思家心切可以理解,违犯军纪之事可就不能宽容了。这么办吧,我亲自同突厥将士的首领康稍利谈一谈,首先让他去掉杂念,做好属下的工作。”李渊言道:“元霸如此设营,看似有理,实则将弱点暴露给了敌人,给敌人以可乘之机,万一官兵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偷袭冯翊或毛孝的营盘,取胜的可能性极大,然则又有有利的一面。正如《周易》一书中说的那样: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如此设营,损失也许难免,但也有将韩擒虎引出来的可能。那时,城中将士全体出动,互相接应,官兵定难逃罗网。”

    “就这样吧,我还要亲自向城中百姓问询将士的情况。”李世民转身就走,临出堂门的时候又踅回来:“父亲最好立即与康稍利交谈一番。他非常崇拜你,只有你才能使他服贴。圆者运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也。突厥将士是圆而非方,他们的不良情绪早就产生,今已到了你不让他转,他还转的地步,只好由父亲出面了。”

    “好吧。你就召他来见我吧。”李渊道:“对,也传刘文静与刘弘基前来。”

    康稍利曾在关中经过商,对中原地区的人文地理十分了解,说他是个中国通亦不过分。说他崇拜李渊,也不是虚言。在长安经商时关于李渊的故事充盈于市面,几乎无人不知,他便记在心里,天长日久,就到了崇拜的程度。从军后,便以李渊为榜样,像李渊那样去做人、做事。刘文静到突厥借兵时,已经因功升任将军的他,在始毕可汗面前说了李渊许多好话,为刘文静借兵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始毕可汗答应借兵后,他又主动请缨,率兵来援,佳话连篇。他也想家,思念家中的老父老母和妻子儿女,也产生过动摇,甚至发过牢骚,可他崇拜李渊的理念没有变,李渊能夺取江山,君临天下的看法没有变。对于属下们的相思之情,他非常理解,对于他们的违纪行为,他初时还按军法从事,渐渐地就放松了管理,以此作为对他们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补偿。辅佐于他的刘文静治军极严,曾多次建议他军法从事,他嘴上答应,却不照办。刘文静怕把关系闹僵,从未向李渊提起此事。此时,刘文静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康稍利处罚入室抢劫的参将稍云可,传来李渊的召见令。二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东窗事发,无不谨慎起来。康稍利晓得李渊的厉害,忐忑不安,向刘文静道:

    “刘司马,若大元帅动怒,你可要遮风挡雨哟!”

    刘文静怕担失职之罪,心里也不是滋味,不满地瞅康稍利一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纪,严格治军是军队的生命,你却听之任之,视军法于儿戏,以致到了这般地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不是遮风挡雨,而是如何实事求是地向大元帅做出汇报。我记得咱们临出发时始毕可汗特别向你交代过:一是听从大元帅指挥,若有违犯,以大元帅的军法从事。以前纪律不严,自由散漫,还能看过眼去,竟发展到入室抢劫的程度,这就难说清楚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切罪过我揽于一身也就是了。”

    “你也太小看我康稍利了。大丈夫敢做敢当,何用你将罪过揽于一身!”

    “你不是要我遮风挡雨吗?”

    “亏你饱读诗书,遮风挡雨与揽罪过于一身是两码子事。你既然小看我,这风我也不用你遮,雨也不用你挡了!”

    二人边说边向州衙走来,原以为李渊会在堂内高高在上,虎视眈眈,不想李渊却迎了出来,拉住康稍利的大手,拍着康稍利宽阔的肩膀,自我检讨起来:“稍利将军,我李渊忙于战事,未能前去探望于你,实在是对始毕可汗、对将军你、对全体突厥将士的罪过,请你谅解。今天请你与刘司马前来,别无他意,一是想叙叙交情,二是问一问将士们的情况。坐,坐,随便一些。”

    刘文静暗道:“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束之,好一个远见卓识、手段高明、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伟人!”

    康稍利心里一直扑通扑通打鼓似地跳,他已做好了承受军法的准备,想不到李渊却对他如此热情,以为微笑后面藏着屠刀,心里更没底了。不待李渊提问,就开口道:“大元帅,我康稍利对不起大元帅,大元帅不该如此待我,当治我治军不严之罪才是!”

    李渊亲手给康稍利倒上茶水,端到康稍利面前:“康稍利将军及其属下,不嫌弃我李渊,不远千里,前来助战,每战必冲锋在前,不惜性命。盈而不溢,胜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何罪之有?至于治军不严,罪不在你,而在刘司马。”

    “大元帅所言极是,兵是我刘文静去借的,又受大元帅所派,辅佐康稍利将军,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刘文静认起真来:“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追其根源,在于我刘文静自以为借兵有功,放松了与康稍利将军的合作,且不向大元帅禀报军情,接受教诲所致。”

    康稍利被李渊和刘文静感动,激情四溢:“我康稍利不才,却也是堂堂七尺汉子,岂能容他人代过?刘司马仅是辅佐者,非为令出即行的主将,若要担失职之罪,非我莫属。将士思念家乡、亲人,军纪松垮,因为我不听刘司马规劝,严明军法,终至发生入室抢劫之事,我甘受大帅处置!”

    “康稍利将军,将士远走,思念家乡、亲人,在所难免,不为过错。说心里话,我李渊也常常思念远在太原的夫人和儿子。夫人宝惠那端庄的面容,小儿子元吉那可爱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眼前出现。有时我也想: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蛟乘雾,终为土灰,又何必这样戎马倥偬,自讨苦吃?这句话是魏武帝曹操说的。雄才大略,老骥伏枥的曹孟德都发出这样的感慨,可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之言不谬。至于人室抢劫,就大为不雅了。不过,十万人马之中,出现一个半个败类,也符合常理,人非尧舜,谁能十全十美?严格地说,罪不在刘司马与你,而是我治军不严所致。”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鼓起勇气,承认事实,以法从事了。康稍利言道:“大元帅,末将这就回去,将入室抢劫的参将稍云可绳之以法!”

    “慢!”李渊止住康稍利:“我了解稍云可,他作战勇敢,立过战功,又没奸人妻女,造成人命,且留下他的性命,至于是打是罚,由你决断。如此处理是轻了些,可他远道而来,若将他处死,我李渊怎么对得起始毕可汗和他的家人?在他之后,若有人顶风而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康稍利跪倒在李渊面前:“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主人,故能成其众。大元帅有如此善良的心地,如此广博的胸怀,我康稍利五体投地。我知道,这是被大元帅感动过的人用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但我不是鹦鹉学舌,是心底的话。我向大元帅发誓,从今天起,从严治军,决不手软,严以律己,决不懈怠!”

    刘文静也跪了下来:“《周书》有言:良玉未剖,与瓦石相类;名骥不驰,与驽马相杂。我刘文静虽非良玉、名骥,大元帅却时时剖驰,以玉与名骥待之。我却难当大用,羞愧之极。今康稍利将军如此,在下敢不尽力而为?请大元帅放心,在下定与稍利将军携手,做好该做的事!”

    李渊对这两个属下的态度不加评论,郑重其事地向康稍利道:“你告诉弟兄们,待借期已满,或者我再增加十万将士之时,就让弟兄们回到故土。到时候我宁愿军力受到影响,也要额外发给每个将士白银十两,布帛若干。”

    康稍利正要表达感激之情,忽听外边有一老妇喊冤。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属下又做了坏事,经李渊同意,要老妇来见,并喧宾夺主,问老妇为何事喊冤?”

    老妇哭着道:“夫婿给将士们送开水去了,俺与女儿玉屏在家。不想闯进来一个高鼻子、凹抠脸,一脸大胡子,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不由分说,将俺那今年才十六岁的宝贝女儿给……给糟践了!将士们都很好,怎的出了这样一个畜牲?求李元帅,李青天给俺作主啊!”

    康稍利跳了起来:“这定是我的属下。大元帅,你看如何处置?抽他的筋还是扒他的皮?”

    李渊言道:“该怎样处置,由你说了算!”

    “老婆婆,你不要悲伤,我给你老报仇雪恨也就是了!”康稍利将老妇人扶起:“走,咱们这就找那狗娘养的算账去。我要杀一儆百,重整军纪!”

    刘文静要随康稍利前去,康稍利将他拨拉到一边:

    “这是我们突厥自家的事,与你无关!”

    康稍利与老妇人走后,刘文静言道:“大元帅,我刘文静一直为突厥将士的军纪头痛,不知向康稍利磨了多少嘴皮子,终未能打开他这把锈锁,你几句话就给解决了。这种本事我刘文静一辈子也学不到手啊!”

    李渊笑道:“其实这里边没什么奥秘,说文了叫刚柔相济,而生变化,说白了叫以情感人。文静啊,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淮南子》一书中有句话你一定记得: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这句话的要旨是顺其自然,不可违背自然之数。事情到了一定地步,只要抓住要领,就能一下子解决,否则就是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成功。”

    刘文静诺诺称“是”。

    太阳离西边天际还有数丈高的时候,康稍利在城中的校场斩杀那个强奸民女的士卒。校场上站满了观众,除了将士,便是城中百姓,足有数万人之多,单等康稍利宣布罪状,刀锋落下。

    此时,就藏在龙门城东边山坳中的韩擒虎及其属下也在砍杀一个士卒。这个士卒姓蒋名川,很是本分,为人谦和,分管他的伍长看他老实,经常欺负他。常言说: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昨天伍长用皮鞭抽打他的时候,他忍无可忍,拔刀将伍长杀死。自知难逃一死,借着夜幕出逃,被武牙郎将桑显和发现,抓捕归案。韩擒虎得此消息,便当着万余将士的面,将蒋川绑上了断头台,咔嚓一声送了蒋川性命。待办完此事回到中军大帐,已是二更时分。这时,桑显和来见,向他提示道:

    “元帅出奇不意,在这离龙门城仅十余里的地方藏下,险中求安,实在是高明之举。不过事久则泄,不可在此多耽搁一时一刻。既然元帅想啃李渊一口,不如疾战。”

    韩擒虎点点头:“据报,李元霸的大营分三处扎下,东西两营的兵马仅各五千余众,吃掉他们五千余众不在话下。冯翊粗俗,有勇无谋,李渊将他的军师白玄度调于河东任副州牧,等于断了冯翊的股肱,吃掉冯翊部为宜。我准备明日五更出山,将冯翊部吞下,然后直奔潼关,在潼关等待李渊。”

    “李渊其人的厉害元帅是知道的,若他得不到咱们的消息,必将探马派到这里。可以断定,他时时都派人探察咱们的踪迹,今已探察了两天,说不定明天就会恍然大悟,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翅膀底下。我还是劝元帅提前行动为宜,最好今夜就采取行动。”桑显和呕心沥胆,而且非常急切。

    韩擒虎一听有理,便道:“那就今夜五更时分行动,狠狠地咬李渊一口!目标:冯翊的五千人马。”

    龙门一战,冯翊立下战功,便自满起来。营盘倒是扎得有模有样,但将士却十分松懈。他整日抱坛痛饮,天天酩酊大醉。孙华开始还算警惕,但在扎下营盘的第二天就马放南山了。在他看来,义军的十余万人马就扎在这方圆十里的地域内,一呼百应,官兵决不会前来碰这个硬钉子,况且官兵直到今夜还不知去向。上梁不正下梁歪,将士们原本就有仗就打、无仗就玩,劣习难改,又见冯翊与孙华我行我素,便以为天下太平,高枕无忧了,就知吃喝屙撒睡,甚至赌博,就差拥娇狎妓了。三更时分,除了哨兵,余者全部到梦境中神游去了,五更未到,哨兵也到了爪哇国。整个营盘除了战马嚼草声和呼噜声,以及冷风刮动那串营灯的声音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动静。

    就在这夜深人静、数步内看不清人影的夜幕之中,韩擒虎率领万余官兵悄悄靠近了冯翊的营盘。离营盘里许之时,韩擒虎一声令下,将士如同狂飙,杀奔而来。冯翊还醉着,以为大风骤起,仍然躺在帐篷中酣睡。孙华一骨碌爬起来,欲指挥将士撤退,但已经来之不及了。将士们更是无力抵抗,成了刀枪剑戟的美餐。刹时间,整个营盘大乱,待李元霸、毛孝、李神通率兵前来助战,冯翊、孙华已成刀下之鬼,将士也三成去了二成。韩擒虎不敢恋战,下令放起一把大火,然后率队奔向西南。

    李元霸、毛孝、李神通怎肯放过这个机会,驱数万兵马包围过来。李渊接报,亲率城中的数万突厥兵马前来讨捕。官兵被团团围住。困兽犹斗,一兵顶三将,官兵将士奋力突围,激战至天亮,全军覆没,义军将士又损失数千人。李渊以为韩擒虎与桑显和死于乱军之中,打扫战场时却没有发现他俩的尸体,知已逃走,不无遗憾。又见数千义军将士踏上了不归之路,不免肝肠寸断。但细细一想,韩擒虎的两万兵马所剩无几,得到了些许安慰。

    拦路虎已除,西进就减少了许多风险。又在龙门城休整了两天,李渊留下万余人马守城,率领剩下的十余万人马长驱直入,沿路郡县望风而降。他一路走,一路建立郡县政权,改郡为州,设置官吏,十分顺利。更令他放心的是,反王们终于吃掉了宇文化及率领的官兵,宇文化及仅率万余残兵败将突出重围,回到长安。反王们的部队也损失惨重,仅剩六万余人,而且正在攻打洛阳城,继续消耗兵力。王世充守御洛阳城的十万兵马也日渐减少,最多剩下了七万之众。如此以来,只要过了潼关,长安也就指日可待了。李渊颇为得意,因为再过十数个郡县,潼关就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了。下一步将是如何攻打潼关,别无他忧了。就在这时,华阴县令李孝常来降,粮源大开,因为永丰仓就在华阴县。这无疑又是一件大喜事,李渊立即召见了李孝常。

    李孝常堂堂仪表,个头不下七尺,面目俊朗,阔步雄视,颇有些吕布的形象。虽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却给人一种干练、稳重的感觉。他前年进士及第,候了近一年的时间,方才被放了这华阴知县。因华阴是国家的四大粮仓之一,储米粟达百万担,地位十分重要,上任前吏部尚书,乃至丞相宇文化及都接见了他,反复讲述让他任华阴县令的重大意义,对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进士放个县令,已是常例,将他放到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所储米粟如此之多的华阴做父母官,他无可挑剔,欣然接受,并许下宏愿:决不辜负圣上的恩典、朝中重臣的期望,做一个百姓拥戴的好官,守好永丰仓的粮官,让圣上宽心的忠臣良将!他心地宽厚,待人慈和,诗书文章一流,武艺上乘,对兵法颇有研究,是一个华章藻蔚、学识渊博的英逸之才。吏部之所以选择了他,看中的就是他的才华。因为他既未吹牛拍马、阿谀奉承,又未请客送礼,更未踏着别人的肩膀向上攀爬,至于用别人的血染红自己的冠冕之类的丑事,亦与他无缘。他很自豪,很自得,清清白白上任,老老实实做事,仅在任上九个多月的时间就大见成效,不仅干净利落地处理了积案,且将永丰仓的粮食全部晒了一遍,并加大了灭鼠、防虫、去湿、恒温等措施,令人咋舌,刮目相看。

    就这样一个人,为何不以死报国,忠贞不渝,而要投降李渊?这就需从他的同乡、同窗、同时进京赶考、同时中了进士,却仅放了沁县县丞的贾道公说起。

    贾道公长相不在人下,就是肚量狭窄,为人古怪刁钻,爱嫉妒,善钻营,若与曾经千方百计陷害李渊的龙出海相比,难分仲伯。他自恃文章华彩,中进士时的名次在李孝常之上,做梦也想被放个大官,而且要放到一个地理环境优越,物产丰富,离西京长安、东都洛阳最近的风水宝地。万万没有料到被放到山险水恶,土地瘠薄,百姓家无隔夜粮,官吏无所搜刮,而且盗贼蜂起,战事不断的沁县。于是,旧病复发,便像所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宵小、佞臣一样,由嫉妒发展到不平,又由不平发展到愤恨,继而便心理变态,将陷害他人作为洗刷耻辱和仇恨的手段了。目标是谁?当然是李孝常了。因为二人同窗十载,一直不睦,李孝常不愿与他为伍也倒罢了,还经常揭他的伤疤。还因为李孝常放的官比他大,任官地域比他好。于是,就在密室之中给吏部写信一封,诬告李孝常据宝地而不思治理,拥富仓而中饱私囊。吏部根本不相信才上任数月的李孝常会干出这等事,但却不敢掉以轻心,急派主管侦察、巡逻事务的侯凤林前往华阴县调查。侯凤林行至沁县地界,被贾道公请至县衙内,大鱼大肉地款待了一番,还送上两个娇娥陪夜,临走时又送给他明珠一颗,纹银千两。当此乱世,不贪白不贪,不拿白不拿,他这次来华阴调查,决心乘机大捞一把,谁给银子多,谁就有理。不想李孝常却不识抬举,公事公办,离开华阴县时,李孝常也没送给他丁点礼物,不禁大怒,笔头就那么一转,将“查无实据,纯系诬告。”改为“确有此事。李孝常当斩。其职由贾道公充任为宜。”李孝常得到这个消息后,如同五雷轰顶,经一番思想斗争,在生命危在旦夕之时,投入了李渊的怀抱。当他见到李渊的时候,再也忍耐不住,声泪俱下,不待李渊问询,就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部端了出来,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慈父。

    李渊将他扶到自己身边就座,安慰道:“李县令,天下有道,则正人在上;天下无道,则正人在下。今圣上不理国事,荒淫无道,宵小佞臣竞进,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大恶之资,终不可化,天怒人怨,势在必亡。就你被陷害之事而言,小人嫉而生恨,无端造谣,陷害无辜,本该严惩,却因赃官敛财,险成刀下之鬼,国法何在?人性何在?国之将亡之前兆也,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我李渊又何尝不想做个忠臣良将,为社稷为圣上出力,也是被逼无奈啊。初时受龙出海、张衡等一班宵小陷害,后又被宇文述之流算计,报国无门啊!你的处境与我何其相似。咱们就共同干一番事业吧,别无选择。为社稷、为百姓,也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

    李孝常言道:“凭心而论,在下敬佩大元帅的为人,却不赞成你造反,将你看作逆臣贼子,以故想忠心报国,做个好官。今日看来,我李孝常大错特错了,穴壁之窥而已。大厦既焚,不可洒之以泪;长河一决,不可障之以手;螳螂之臂以挡车轶,何胜之有?我无才无德,大元帅却不弃而受,不胜感激,当效犬马。”

    “小弟言重了,天下是亿兆之天下,与昏王决斗也是大家的事,我李渊不过是带了个头罢了。”

    “怎么,大元帅称我小弟?把我李孝常当作手足了?仅这一点大元帅就无人可比。要知道,我是在如履薄冰之时前来投降的,能被大元帅高看到称兄道弟的地步吗?”

    “天下之人皆为兄弟,况且才华横溢的你。”

    “那我就应下了,日后当以小弟的情分辅佐大元帅,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下一步该转入正题了。李渊令上酒上菜,与李孝常对饮。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经逃不脱感情旋涡的李孝常感慨万端: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大元帅之所以能被人爱,受人敬,源自爱人、敬人,今厚待于我,便可见一斑。就凭这一点,我李孝常也当无怨无悔,死而后已!”

    “情之真假深浅,不以话为标,当以事实作证,我敬之、爱之是真是假,小弟就看我做的怎样吧。”李渊问:“小弟的降表上写得明白,华阴县有兵马两万,永丰仓藏粮四百万担,有这么多吗?”

    “原有兵马一万五千,我上任时又带去五千。米粟这个数字是我上任后一斗一斗量出来的。原来有六百万担,今春圣上调去二百万担。”

    “那两万将士对降我一事无异议吗?”

    “当然有,却是极少数,不过二百余人,后经说服,便无人说这道那了。领此兵马的尚将军及其他将领尤为坚决。说实话,若无他们和三班六衙苦劝,我还在迷津之中呢。今尚将军与我同来,在外边等候传见。”

    “小弟怎么不早说?义举,请尚将军前来对饮!”

    一会儿,尚将军阔步而入,表情肃严,嗓门也宏亮:“骁骑将军尚途拜见大元帅!”

    李渊离开座位,拉着尚途的胳膊:“尚将军快快请起。来来来,我先与将军对饮十杯再谈事论情。也怪我大意,没早问询,怠慢将军了。”

    尚途是一介武夫,三十出头,块头大得惊人,李渊的军中难有人与之相比。身高八尺有余,腰细膀宽,臂长似猿,五官周正、匀称,惟一不足的是面部肌肉僵硬,分不出喜怒哀乐。他自十八岁入伍,打过许多仗,见过不少比他地位高的将军、朝臣。将军、朝臣们无不自命不凡,趾高气扬。因此,他当了将军之后,不无仿效,动辄对下属大发威风,不过人品很好,只要在他面前不藏不掖,开诚布公,磊磊落落,与他投脾气,你就是要他的人头他也割给你。他最恨那些耍手腕、动心计,算计他人的人。对这类人,他从不留情,破口大骂已成家常便饭,有时还脚踢手掴。因此,有人便给他起了个“赛翼德”的绰号。不同的是翼德豹眼环睛,满脸虬须,他的双目却如同常人的眼睛,亦无虬须。他是个忠臣、孝子,投降的原因极为简单:赃官陷害忠良,李县令冤情重大。当然,这是他贪官污吏见得多了,气火积聚的总爆发。此时,他很不理解李渊为何对他这样热情,虽然站了起来,却立而不动,道:“我姓尚的不能坐,更不能与大元帅对饮,上下有别嘛。”

    “尚将军,你既然成了我李渊的人,就是我的属下,我就是你的元帅。可话又说回来,在饮酒交朋之事上就不分尊卑高下了,宴会之上无父子嘛。”李渊不由分说,将尚途按在座位上:“你来晚了,该罚你三大杯。”

    尚途端起酒杯:“挨罚行,我喝,喝!再罚个七碗八碗我也一饮而尽!”

    “好一个尚将军,果然爽快!”李渊又给尚途满上:“尚将军,李县令,来,咱共同干了这杯同心酒。”

    尚途饮罢,直接了当地道:“大元帅就不要再这么有礼了,我与李知县既然投过来,就不打算反悔,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眉头不皱!”

    李渊敛起笑容:“那我就直说了,二位仍任原职,待日后升迁。李县令治理好县事,尚将军守好粮仓。我不日就会赶到华阴,为示我诚意,暂不派一兵一卒随二位前去,到时再作计较。义举,将我那两块上好的和阗羊脂玉拿来,我要作为信物交给李县令和尚将军佩戴!”

    李孝常与尚途告辞出来,无不有一种获得了新生的感觉。李孝常把玩着状似虎首、质如凝脂的玉佩:

    “李渊智、仁、勇三者皆占,非常人也!人服于德、情,不服于力,与此人共事,能不惬意?事情能不成功?”

    “从我上任至今,还没有一个上司如此待我。人家对咱好,咱也不能说人话不做人事?”尚途指着潼关的方向:“只要过了潼关,隋朝就他娘的完了!李县令,等大元帅到了咱华阴,你可要帮我一把。我想随大元帅打仗去,无仗可打,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常言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正当李渊在收获的季节不断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祸水正悄无声息地向他的身边流了过来。祸水不是别人,是大名远扬、建朝立国的夏王窦建德。窦建德没有与众反王结盟,呆在自己那块肥得流油的小天地里当土皇帝不是很好吗?为何率领他的十万兵马离乡背井,前来找李渊的麻烦?这还要从头说起。

    窦建德,隋末漳南人,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世世代代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因此,自打他从娘肚子里生出来那天起,身上就流着庄户人朴实、善良的血,骨子里凝着庄户人固有的倔犟、直率、轻信、目光短浅等长处和缺点。他墩壮结实,面色黝黑,几乎继承了父亲所有的相貌和禀性。从小就富有同情心,而且重感情、讲义气,急人所难,为乡亲们所推崇,二十岁那年便做了里长。杨广穷兵黩武,三次发兵攻打高丽期间,他的好朋友孙安祖因难以忍受知县的凌辱,盛怒之下,杀了知县,逃到漳南,在他家里躲避追捕。他劝孙安祖说:如今百姓困苦潦倒,而官府却坐视不管,此必造成天下大乱。你不能只是一个劲地逃命,应当趁机干一番大事业才是。孙安祖正有此意,却因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何去干。于是,他便纠集了数百个农家子弟,让孙安祖率领,到高鸡泊扯旗造反。孙安祖便在高鸡泊树起了造反大旗,招兵买马。不知为什么,他却加入了征伐高丽的行列,向高丽开拔。正当他随大队人马行进在河间途中的时候,官府因他与孙安祖有关联,杀害了他的全家,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还有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残遭毒手,无一幸免。消息传来,原本无造反欲望的他怒不可遏,毅然率领二百多名部下逃离,投奔了河北清河高士达的起义军。不久,孙安祖归天,其部下由他统帅。从此,他便与高士达并坐了高鸡泊义军的首领。他与将士以兄弟相称,同甘苦,均劳逸,平分战利品,深受将士们的推崇和爱戴。队伍日益壮大。高士达见状,以“智慧不如窦建德”为名,授权他全面指挥军队。他果然不负重望,连打了几个胜仗,官兵望而生畏。隋大业十二年,大将杨义臣率两万官兵进攻高鸡泊,因高士达轻敌,不听他“暂且退避”之言,义军大败,高士达战死。他被迫率百余名精兵守险,终因寡不敌众,被迫撤离。

    高鸡泊义军险些全军覆没的残酷现实,未使他灰心丧气。他收编余部,为高士达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掩埋了阵亡将士的尸体,重整旗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立稳了脚跟,队伍发展到十余万人,攻占了半个河北。五年后,在河北乐寿建立了政权,第二年建国,国号为夏,号称夏王,建都乐寿,次年迁都沼州。他在自己的独立王国里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生活俭朴,每餐不过青菜小米,不食荤腥。以穿布衣为乐,从不穿绫罗绸缎。他非常重视有学识之人,每获士人,必加恩典。经苦心经营,境内无盗,路不拾遗。

    然而,在节节胜利面前,由于思想的局限,反隋意志消退,由开始时的反昏王打江山,变成了只反贪官污吏,后来竟发展到忠于大隋、拥护圣上的地步。攻陷聊城后,面见隋朝废后萧后,并向萧后伏地称臣。更为严重的是,他不听谋士凌敬的劝阻,一意孤行,与驻守洛阳的义军死敌王世充挂上了钩,中了王世充的挑拨离间之计,率众攻打李渊的军队来了。

    他与王世充的交往既简单,又颇具戏剧性。众反王联盟之前月余,诡计多端的王世充瞅准了他的弱点,派人送去了三车价值连城的礼物,他不加思考,全部收下。有来无往非礼也,十分吝啬的他,用十几车绿豆、红小豆、玉薯等土特产作为回礼。一来二往,与王世充的关系逐渐融洽,终至情深意浓,无话不说。在王世充的授意下,不仅没有加入众反王的联盟,反而一发而不可收,成了杨广的鹰犬,王世充的走狗,镇压起义军来了。

    在李渊攻打龙门城之前,他率十万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李渊包抄过来。也怪李渊与李世民大意,不仅根本没向这方面想,就连派出的探马也只盯着洛阳和长安,全没将夏王窦建德放在心上。此时,窦建德已经离他四十余里了,他仍未发觉。

    “就在这深山老林中安营扎寨。”窦建德传下令去。

    谋士凌敬问:“夏王,这虎牙山离华阴县不足三十里,华阴县的李孝常又降了李渊,一旦被他们发现,咱们的奇袭之机就难以实现了。”

    窦建德道:“本王想过了,就是奇袭,也很难将李渊的十余万兵马全部吞下,先吃掉他的一两万人马再说。只要本王的人马与他的人马上下差不了多少,成旗鼓相当之势,就明打明地与他打大仗。”

    凌敬又问:“华阴县内有永丰仓,可是个宝地,不如先偷袭华阴县城。”

    窦建德眍了凌敬一眼:“亏你还是个谋士,连本王的意思都弄不明白。本王既要吃掉他的人马,又要占华阴县城。这叫屙屎扒山芋。一举两得。”

    “怎么会一举两得呢?你吃掉李渊的部分人马,李渊必然来击,而且必会向华阴的永丰仓派出重兵。”

    “你的意思是说此时就长驱直入,拿下华阴县城。晚了,我的凌谋士。此时,李渊离华阴不过数里路程,咱离华阴三十里有余,能赶上趟吗?”

    “趁李渊立足未稳,定能取胜。”

    “不必多言了,本王决计用诱敌深入之计。李渊能用此计吃掉宋老生的三万人马,本王就不能吃掉他的部分人马吗?再说了,本王不是没用过此计。大业十二年冬,涿郡太守郭绚率兵万余进攻高士达。本王出此妙计,自选精兵七千迎战。假称与高士达不和,向郭绚请降,骗他引兵过河。早已埋伏好的高士达出其不意,突然袭击,大获全胜,郭绚成了本王的刀下之鬼。”窦建德言罢,向先锋官尤金斌道:“尤先锋官,此时离天黑还有三个时辰,你率本部一万人马,扮作官兵模样,到华阴一带将李渊的人马引到此地,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对,本王调一万骑兵与你的一万骑兵合为一处,归你指挥,以便加快回撤速度。”

    尤金斌答应一声,出了中军大帐。

    窦建德望着帐外,指着那块山前的开阔地道:“凌谋士,本王让李渊的部分人马在那片开阔地里消声匿迹,你信也不信?”

    凌敬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道:“夏王啊夏王,你半路投敌,对付自己的义军弟兄,这是何苦?难道这叫沧海横流,方显英难本色?李渊与你有何仇何恨?”

    此时,李渊的十余万人马已来至华阴县城外,李渊令人马在城外四门处安营扎寨,与李世民在李孝常和尚途的引导下,进入县衙。用茶已毕,便来到永丰仓视察。

    永丰仓在城内西隅,占地九十余亩,周围又修起一道椭圆形的高墙。高墙之内,粮仓一个挨着一个,如同排列有序的蜂窝。说是蜂窝并非危言耸听,因为仓囤都设在地下,仅留一个朝天的孔。上面搭建圆形的茅棚。茅棚式样无异,高矮相差无几。

    李渊与李世民在中间那个粮仓前停下来,弯腰抓了一把黄澄澄的小米,然后摊在手掌上看了一遍,又捏起几粒放在嘴里咬着,言道:“保存得不错。李县令、尚将军,将士用粮看来要从这永丰仓调拨了。再是,大军所到之处,无不开仓放粮,以济贫弱。请拿出两万斤好粮赈济。”

    李孝常与尚途一一应下。

    李世民向李渊请示道:“我不放心在正在城外扎营的将士,先走一步了。”

    李渊道:“让将士在这城门四里处扎营。要接受龙门被偷袭的教训,一营有事,他营支援,以烟火互相通报敌情。城内不住一兵一卒,以防扰民。”

    “据报,除了数万官兵正向潼关一带集中外,别无其它险情,若不在这华阴县常住下去,无风声鹤唳的必要。”李世民言道。

    李渊若有所思:“近来夜里睡不着,常想起夏王窦建德。这个土皇帝既然未加入反王们的联盟,可别与王世充有什么交易。他能在萧太后膝下称臣,就有倒戈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他是卓有成就的反叛者,在萧太后面前称臣,也许是权宜之计。再说,就是他倒向朝廷,前来击我,千里迢迢,怎么也会有消息传来呀!”李世民做了个不放在心上的手势:“警惕性是要的,却不可过分。”

    李渊将手中的米粒扔到粮仓中:“长途奔袭自古以来不乏其例。这些日子我们有些放松警惕,特别是对窦建德,竟无探马探察,一个多月来,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我将令,三军将士去骄戒躁,严阵以待!”

    李世民以为父亲神经质,但却不能不执行军令,便令将大元帅的命令传达下去,打马来到李元霸扎营的东门处。自从在龙门城门被韩擒虎偷袭后,他就特别关心起李元霸来,不仅派宝琮到元霸的帐下辅佐,还抽空开导元霸。因为即将到来的潼关大战,还需元霸冲锋陷阵,元霸的作用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李元霸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没有仗打就急得发疯,李渊与李世民又严禁他喝酒,便疯得更厉害了。行军途中还舒坦些,每当安营扎寨,就焦躁起来,看着什么东西也不顺眼。好在他心眼不错,对将士如同兄弟,从不打骂将士,最多怒吼几声了事。宝琮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顺他而不呛他,有事心平气和地与他商量,凡决定的事由他下令,过细的工作自己去做。此时,宝琮在指挥将士安营扎寨,李元霸却不闻不问,与那块足有数百斤重在石马过不去,时而双手举起,时而单臂托起,时而左脚将石马踢翻,时而右脚将石马跺倒,如同玩弄泥丸一般。宝琮看在眼里,暗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天竟造就了这么一个力大无穷的混世魔王。打潼关这场硬仗,大元帅与大都督定会让他大显身手。”

    十月底的风真大真凉,已经扎好的帐篷上下掀动,鼓时俨似快要临盆的孕妇的肚皮,瘪时就像老太婆的腮帮子。扎了一半或正在扎的帐篷如同一面面旗帜,在冷风中啦啦作响,猎猎飘扬。

    待营盘全部落成,宝琮正要进帐歇息,忽然发现李世民在亲兵们的前呼后拥下向这边走来。临近中军大帐时,只见李世民从亲兵手中接过比一般的硬弓大一倍的紫漆雕花弓,搭上一支比普通箭矢大一倍的雕翎箭,弓弦陡响,雕翎脱弦而出,一只正在南飞的大雁从天而降,正落在宝琮身旁。宝琮将大雁捡起,吃惊不小,原来雕翎不仅将大雁的双眼射穿,而且仅露箭羽。心里话:“都说大都督箭法厉害,能射透门楣,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李世民来至中军大帐前,向正在发愣的宝琮戏谑地道:“宝统军,发什么呆?是嫌我的箭法不好吗?”

    “是大都督驾临,在下有失远迎,请大都督恕罪!”宝琮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大都督好箭法,好箭法呀!外面冷,快进大帐吧,我这就派人将雁煮了让大都督下酒。哈哈,这家伙好重,足有七八斤哩!”

    李元霸听到了个“酒”字,大喜过望,几步窜过来,叫道:“二哥,父亲不让我饮酒,馋死人了。今儿个二哥饮酒,也赏小弟几杯好吗?”

    “三弟,这禁酒令是不能破的,父亲都禁了酒,何况你我。”李世民指着宝琮:“刘统军不过顺口一说罢了,你却认起真来。告诉你说,仗有你打的,到时候可别装孬种。酒也有你喝的,但要在破了潼关以后,待潼关一破,你若一顿喝不下二十斤美酒,我就军法从事!”

    李元霸言道:“就怕二哥说话不算话。来,拉钩!”

    “拉钩就拉钩!”李世民将右手的小指勾在李元霸右手的小指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要!”

    大家进入中军大帐,李世民边向李元霸讲做人、处世、用兵的道理,边等着那雁成为佳肴。就在这一时刻,哨兵来报:足有两万骑兵向这边驰奔而来。离此仅二里许了!

    来者既未事前通报,又未被探马探得,定是敌众无疑。李世民冲出大帐,一眼认定是官兵向这边杀来。于是急令将士准备迎战,同时令燃起狼烟,告知在西、南、北三门处扎营的将士前来救援。

    此时,暮色已至,加之狼烟四起,双方兵马掀起的尘土滚滚,能见度很低。

    这突如其来的两万骑兵如从天降,来势凶猛,李元霸的将士还未进入临战状态,就杀进了营盘,两军接战,杀声四起。李元霸如同蛟龙入海,猛虎下山,拍马向前,双锤就像出洞的双蟒,上下纷飞,连杀敌十余众,而且越战越勇,大有翻江倒海之势。将士们也拼死一战,双方互有死伤。李世民也忍耐不住,亲自出马,剑如飞虹,连杀数敌。敌众被李世民、李元霸兄弟吓破了胆,后退者大有人在。义军将士这才由被动变为主动。

    来者正是尤金斌率领的两万人马。尤金斌看已处于被动,又见西、南、北三路人马向这边杀来,急令撤退,丢下千余具尸体,利箭般地向预定地点撤去。

    李元霸怎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撤走,在白龙驹的屁股上猛击几掌,白龙驹驮着他紧追不舍。骑兵将士看先锋官如此,无不紧紧跟随,追了过去。前来支援的骑兵将士不甘下风,也拍马而去,总计达三万之众。

    敌在暮色中前来劫营,已使李世民疑惑,战不多时便退去,而且队伍齐整,更使他疑惑重重。“中敌诱兵之计了”,他恍然大悟,急令人马撤回,然而已经晚了,传令兵的战马虽然是匹良驹,却望尘莫及了。于是,他令宝琮率步兵守好营盘,在胯下大宛良驹的屁股上狠抽几鞭,大宛马理解主人的急切心情,长嘶一声,甩开菜盘大的四蹄,腾云驾雾般地奋起直追,将亲兵的马队拉下了一大段距离。

    尤金斌看义军中计,也不回战,一口气跑出了三十余里,进入大队人马扎营的虎牙山前的开阔地带。与此同时,李元霸属下的万余骑兵也紧跟而至。李元霸逢人便杀,直逼尤金斌,一锤将其打落马下。正杀得性起,就见千军万马从山下杀奔而来。说也巧,李世民就在这生死俄倾之际赶了过来,不仅止住了还未进入开阔地的将士,而且杀开一条血路,来到李元霸身边,下死令要元霸撤退。李元霸虽然霸气十足,却很聪明,知寡不敌众,率众回撤。但为时已晚,窦建德的八万人马已经逼近,紧撤慢撤,近七千余众踏上了不归之路。窦建德的胃口很大,欲将义军的三万人马吞入腹中,从后面掩杀过来,落在后边的义军将士,又有三千余众成了窦建德的美味佳肴。若不是李渊率十余万之众赶来接应,怕是三万将士无一活命,就连李世民、李元霸也性命难保。

    李渊令敞开城门,将逃回的将士放进,又令立住阵脚,以逸待劳,是否出击,等他的将令。夜色之中,月光之下,十余万人马摆下了长蛇阵,单等窦建德的人马临近。将士们无不严阵以待,跃跃欲试,如狼似虎。此时李渊才弄明白,长途奔袭之敌为窦建德。

    说时迟那时快,窦建德及其九万余众旋风般地掩杀过来,一场刀枪相向,规模巨大的战役眼看就要爆发。凌敬劝道:

    “夏王,不到十万疲惫之师,怎敌李渊以逸待劳的十余万虎狼之师?况且咱们人生地不熟。”

    窦建德一想也是,急令人马掉头回撤。将士如同退潮的海水,哗地向回撤去。

    按照常理,此时正是掩杀的最好时机,李渊却不下追杀令。这可急坏了急于复仇的李元霸、李神通等将士,纷纷要求李渊下令追杀,就连李世民也主张杀个痛快,让窦建德晓得背叛、投降的下场。他看李渊执意不肯,说了声“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姓窦的”,双腿在大宛马的腹部一夹,如同闪电般地追了过去。窦建德的人马众多,马匹的种类各异,速度不同,互相影响,不得不放慢步伐,他很快就离其仅百余步。当此时,他拈弓搭箭,借着朦胧的月光,瞄准了那个状似窦建德的将领。这个将领并非窦建德,而是窦建德的堂弟、副将窦建伟。合当窦建伟命不该绝,雕翎歪打正着,嗖地飞了过去,正中窦建德右臂,仅露箭羽。窦建德痛疼难忍,歪了数歪,险些坠落马下。为了不影响士气,他忍着痛疼,带箭前逃,但却十分狼狈。李世民收起了箭,打马而回,被李渊好一番训斥。

    五更时分,李渊下令回城,为防永丰仓遭遇不测,增派了兵力。当他回到华阴县衙的时候,已秋阳高照。他极为懊恼,在厅堂中走来踱去,就像一只受伤的虎。他不明白曾经发誓与杨广决一死战,还朗朗乾坤,造福于百姓的窦建德为何在杨广就要寿终正寝、大隋王朝天数已尽的时刻叛变投降,不明白窦建德为何不向兵力快消耗殆尽的众反王发难,而跋山涉水,长途奔袭于他。更不明白王世充用了何等高明的手段,将一只猛虎拴在自己麾下,也不明白窦建德是怎样人不知神不觉地突然出现在这华阴一隅。正当他需要大量人马,准备攻潼关的关键时刻,白白搭上了万余将士和近万匹战马,这是多大的损失?这个损失是他这个主帅造成的,他内疚、惭愧。严格地说,罪魁祸首不是窦建德,而是他这个不无骄傲情绪,目光短浅的大元帅。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应当忏悔,应当向死难将士赔罪。此时,他的心绪很乱,既痛恨做了朝廷鹰犬的窦建德,又痛恨自己的无能,但更多的是对死难将士亡灵的忏悔和超度。孙义举将早餐端到他的面前,劝他息怒用饭,他颓然而坐,言道:“将士们死在我李渊的手中,这饭我能吃下吗?一万将士,一万条性命啊!若明明白白地捐躯,我心里还好受些,可……他们,唉!”

    李世民颠着脚步走进来,他理解父亲的心情,便不去相劝,而是发自内心,痛心疾首地检讨自己:“父亲,造成这种状况,全因我放松警惕,指挥不当所致。父亲曾告诫我注意窦建德的动向,我却不以为然。不以为然也罢,能早做出判断,止住兵马,也不至于上窦建德老贼的当。事情已经发生,悔之不及,我愿受军法惩处!”

    李渊趋向冷静,但却仍然火气难按:“世民,教训啊!我要向窦建德这条朝廷的走狗讨还血债!”

    “此仇不报,枉在人世,可惜昨夜未能射中建德老贼。不过,应当乘机掩杀,让姓窦的尝尝背叛的滋味!”

    “我难道不想乘机掩杀吗?不行啊!一怕中他的连环计,二怕将他逼急了回过头来与咱厮杀。当然,咱比他多两万兵马,将士同仇敌忾,而且阵营齐整,打杀他的威风并不难。可你想过没有?一旦捉对厮杀,咱会损失多少人马?咱不能拿将士的性命作赌注。潼关未破,长安未下,我要的是积聚强大的兵力,而非力量的消耗与分散。”

    “以父亲之见,该如何消灭建德贼子?”

    “这一,先尽仁义,看是否能将他说动,使他回心转意。这二,若他执意与咱拼到底,就切断他的粮道,不攻自破。今三晋之地,尽归我有,民心所向,无人向他提供给养。隋朝共有最大的粮仓四个,西京长安的太仓,东都洛阳的含嘉仓、洛口仓仍在朝廷之手,华阴的永丰仓又在咱们的控制之下,他不得不从河北运送给养。若粮道阻断,他只有喝西北风了。咱们遇到过粮荒,知道十数万人马断粮的滋味。今天上午派人到虎牙山向他下书,邀他在华阴与虎牙山中间的龙王庙谈判。他若答应,就有悔过的可能,若不答应,咱就采取行动。”

    “让我出面与他谈判吧。”

    “不,我亲自出马。你的思维虽然比我敏捷,口才也比我好,但震慑力却不如我。一个庄户佬,在我面前还有何能耐!”

    这时,李元霸大步流星地来到李渊和李世民面前。他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酒喝。理直气壮地道:

    “父亲、二哥,我李元霸昨夜可是立了大功的,少说也打杀了窦建德王八蛋的三百多个将士。更值得骄傲的是小爷,不,我一锤将他的先锋官尤金斌打了个脑浆崩裂……”

    “元霸,你小子是来请功的吧?”李渊板着面孔:“想要个什么功啊?”

    “要功干什么?又不能当酒喝。”李元霸涎着脸:“父亲,你就给孩儿些酒喝嘛,孩儿实在忍不住了呀!好父亲,孩儿以后多杀些敌人也就是了。”

    “元霸,你还有脸要酒喝,要顿打还差不多!”李世民啪啪地拍着几案:“若不是你对我不予追赶的命令置若罔闻,也不会伤亡那么多兵马。”

    李元霸被激怒了:“怨我吗?胡扯八蛋!小爷只管厮杀,不管调兵遣将。都怪你这大都督,大意轻敌,以致有今日之败。不想你不但不检讨自己,还嫁祸于我,呸,什么狗屁大都督?再说了,人家杀进了小爷的营盘,小爷能不反击吗?不反击等死吗?嫌小爷不听号令,你的号令是什么时候下的?人马都追上去半天了,我的二哥!在这事上父亲也有责任,为什么不早派人探察?人家不知不觉地杀上门来了,才调兵遣将!”

    李世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哑口无言。

    “元霸,你说得好!今儿个我就破戒,让你喝上十大碗!”李渊向孙义举道:“拿酒来!”

    窦建德率众撤回虎牙山中,一头扎在帐中的榻上。右臂上的箭伤使他痛彻心肺,冷汗淋漓,虽钢牙紧咬,却也经不住折磨。随军医生闻讯赶来,脱掉他的盔甲,拔出箭矢,敷上刀伤药,痛疼方才减轻。是谁能在见度极低的情况下将他射中?非神箭手不能为之。细看箭杆上的字迹,方知是李世民所为。发恨道:“李世民啊李世民,不报这一箭之仇,我窦建德誓不为人!”

    守在床头的凌敬擦着窦建德额头上的汗珠:“夏王息怒,养伤要紧。今夏王计取了李渊万余将士的性命,得活马六千余匹,战绩显赫,足以消心头之恨。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李渊必然寻机复仇,若断了咱的粮源,后果怎样,夏王心里清楚。依微臣之见,待夏王的伤势稍有好转,就撤兵回冀。”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就是断了本王的粮源,本王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窦建德十分坚决。

    “葬送了这十万人马事小,夏王的性命事大。再说,若人马丧尽,夏王苦心经营的夏国就会沦于他人之手。如此以来,定会被天下人耻笑。微臣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明摆着王世充是在行挑拨离间之计,夏王却硬是向他的圈套中钻。初时微臣曾劝夏王稳坐河北,等众反王、李渊与官兵杀个两败俱伤,再决定助谁,或者独成一军,直逼长安,君临天下。今日想来,微臣的劝阻并不为过。夏王啊,事到如今该悔悟了。若继续被王世充当作枪使,一切都完了!”

    “本王既然想弃恶从善,做个忠臣良将,就要忠不顾死,义不负心。说人家王世充用挑拨离间之计,纯属胡说八道。今势力最大的叛军有两支,一是李密为盟主的反王联盟,再一支就是李渊与李世民的晋军。王世充与反王们厮杀,本王与晋军较量,势在必行。一旦将这两支叛军消灭,就能保住大隋社稷,使江山永固。那时,本王与王世充就是功高盖世的功臣,他当丞相,本王任统领全国兵马的大都督,是何等的惬意!兵是不能撤的,不能撤的!”

    “夏王啊,天意难违,今隋朝气数已尽,就是能消灭众反王和李渊,还会有更多的反王、李渊与之较量。退一万步说,咱就是打败李渊,人马也会损失大半。人马无多,圣上和王世充能让你任大都督吗?该清醒了,夏王!”

    “让本王再掂量掂量。”

    二人谈兴正浓,亲兵报说李渊派人下书来了。窦建德以为是战书,不耐烦地道:“让来人回去告诉李渊,就说本王不怯敌,数日后就与他决战!”

    “夏王,以微臣看来,非为战书,要战,人家昨晚为何按兵不动?”凌敬言道:“还是让来人前来面谈为好。”

    窦建德坐起,披上一件夹棉斗篷盖住受伤的右臂:“那就让他进来面见本王。”

    来人是刘文静。刘文静口齿伶俐清楚,善于外交,被李渊作为前来下书的最佳人选。他不卑不亢,如同闲庭信步似地进入窦建德的中军大帐,双手举起书札,以固有的外交辞令道:“在下司马刘文静,受我家大元帅所派,前来下书,请夏王御览。”窦建德接信的当儿,他一眼发现了窦建德吊着的右臂,心中一喜:“大都督没有射错目标,利箭射中了这家伙无疑!”

    窦建德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他将信札交给凌敬:“念给本王听。”

    凌敬读道:“夏王陛下:你我同为义军首领,不该自相残杀。我欲与你在华阴县城与虎牙山中间的龙王庙面晤,以解倒悬,请你于明日午时准时抵达。双方各带兵马二百,以示诚意。”

    窦建德听罢,向刘文静道:“你先下去,待本王推敲后再回答于你。”

    刘文静施礼退下。凌敬进言:

    “夏王,此为先礼后兵,若不参加,有失礼仪,被天下人耻笑不说,胆怯之名却难担当。况且,若战端再开,李渊会将好战的罪名扣在夏王头上。那时,人家有理有节,咱们必然被动。”

    “李渊这个老狐狸心眼比蜂窝都多,可别中了他的擒贼先擒王之计。”窦建德面现犹豫之色。

    “三国时关羽越过长江单刀赴会,传为佳话。想当年李渊闯翠华山龙潭虎穴,世人称颂。夏王胆量过人,识见多多,声名盖世,难道怕他李渊不成?李渊其人微臣极为了解,虽然深通谋略,却决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不会对夏王怎样,况且咱们还有近十万人马呢。”

    “是啊,本王怕他何来!明日准时赴约。凌谋士,你以为他以何为题?”

    “无非是讲叙昏王无道,大隋气数已尽;义军应当情同手足,共同对敌之类的内容。”

    “如此说来,他李渊会像你那样劝我休战回冀,联手抗敌,老调重弹,谁听他的!”

    凌敬的目的是想让窦建德回心转意,以故极力促使他按时赴会:“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听他讲叙一番有何不可?若他言之有理,咱当按理而行。若他胡说八道,夏王我行我素也就是了。”

    “那就写回书吧。”窦建德言道:“本王说,你写。李渊大元帅:书札收悉,知你意欲与本王在龙王庙相叙,很好,本王定准时前往。”

    凌敬修改了数处,念于窦建德听了一遍,接着誊抄清楚,将其交给刘文静。刘文静正要说什么,窦建德道:

    “告诉你家元帅,可不兴耍滑头。”

    刘文静回答:“夏王过虑了。我家大元帅以慈悲为怀,尽量避免打杀人命,方才有叙话之举。若耍滑头,昨夜就将夏王与众将士打发到那边去了。义军将士复仇心切,无不要求立即出兵,报仇雪恨,大元帅力排众议,独持己见,方才有龙王庙叙话之举。夏王,你本是深明大义之人,想当年高举义旗,痛杀官兵,建立夏国,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受世人尊敬,不想你却一改初衷,助纣为虐,令人不齿,莫说他人,我这小小的司马都为你汗颜。”

    “怎么,你也有资格教训本王?”

    “非为教训,实是劝你悬崖勒马,弃暗投明,继续让世人尊敬下去,青史留名。我刘文静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可天理良心却有资格鞭挞你脆弱的心灵。”

    “这……”窦建德怒道:“刘文静,你能从突厥借来兵马,能将死人说活,却难撼动本王的决心。走,立即走!”

    “你不让我走,我也要走,在这里看你这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的脸吗?”刘文静不失礼貌地深施一礼,告辞而去,临出帐门时又回首道:“夏王,到了鸡飞蛋打的那天,你就是跪请我,我也不会来了。我会向你这样说:一个顽固不化的义军叛徒,不值得同情!”

    次日,天阴沉沉的,老不开晴,太阳就像一张苍白的脸。风倒是挺大,但却刮不掉云层,更不能给那张病态的脸增添健康之色。树枝在风中哀叹,似乎在向世人诉说命运的悲惨。

    龙王庙不仅在华阴县城与虎牙山的中轴线上,而且在这条线正中的点上。是那位数学家推算得这么准确?用意何在?是哪位建筑大师修建的这座小巧玲、美观坚固的龙王庙?已无从查考。只知这庙建于汉代,是供奉东海龙王敖广的,目的是求敖广保韦占这一带风调雨顺,百姓平安。每当遇到大旱,人们总要到这里举行祈雨仪式,香火极旺,敖广收到的钱财、美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一旦风调雨顺,人们就将他忘了,这也许是人类的一大弊端吧?不是嘛?用你的时候是爷爷,不用你的时候是孙子。

    尽管龙王庙是精品工程,但却因年久失修而苍凉破败。屋瓦破损,杂草与蓬蒿争相从瓦缝间逃荒。墙皮脱落,门窗大都腐烂,里边供奉的敖广塑像掉了一支角和两只手,衣裳也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真不知人们在向龙王求雨时,面对此情此景是何心情,也难怪旱灾连绵,水灾不断。

    对话在土地庙前的院子里进行,供奉敖广的几案成了谈判桌,两个木墩供李渊和窦建德就坐。午时一到,早已等在离谈判地点百步之外的李渊和窦建德同时向龙王庙前走来。二人的身后各立着佩剑持刀的二百将士。看似平静如水,心中却如临大敌。一旦出现不测,将会爆发一场大战。

    李渊首先坐到几案前,窦建德又坐在李渊的对面。李渊温然自如,面带微笑,窦建德不无拘紧,表情严肃。李渊向窦建德点了点头:

    “夏王面色灰黄,怕是病得不轻,应当尽快疗治。”

    窦建德下意识地动了动受伤的右臂,反唇相讥:“大元帅的确老了,须发苍白,面部干涩,最好少些心事。”

    开场白过后,李渊单刀直入:“请问夏王,我李渊与你同为义军首领,且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背井离乡,前来击我?”

    窦建德大言不惭:“本王心高气傲,愿意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吗?我倒要问你,你为何背叛朝廷,与圣上过不去?甘做千人唾骂、万人指脊的逆臣贼子?”

    “你不问我也想告诉你,杨广无道,祸乱天下,民不聊生,为害社稷,不除不足以合天理,不足以平民愤。为了社稷,为了百姓,以故高举义旗,伐无道,诛昏君。你当初不是也鉴于这个原因才举义的吗?如果说我是逆臣贼子,你又是什么?况且你比我早数年起事,况且你建立了国家,自立为夏王。我被千人唾骂,万人指脊,你当碎尸万段了!”

    “我……我不是已经弃暗投明了吗?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改了就好嘛。”

    “这正是你的逆天大罪。你背叛义军弟兄,甘心卖身投靠,成为朝廷的鹰犬,逆潮流而动,千夫所指。其结果不言而喻,不是被义军将士斩杀,就是被杨广、王世充剁为肉酱,别无其他出路。”

    窦建德理屈词穷,恼羞成怒,霍然而起。大概是用力过猛,伤臂痛疼,既呲牙又咧嘴。

    “堂堂一国之主,竟无涵养到如此地步,真真的可笑。”李渊示意窦建德就座,言道:“大丈夫敢做敢当,何用这般狂怒。记住,气火伤肝。一个君主,应以身体为重。你再记住:人心服于德,不服于力。”

    窦建德重新入座:“李渊,君子不揭人之短,你非君子也。”

    “这么说你承认当鹰犬做爪牙是你之短了?知错就好,若浪子回头,金都不换。”

    “这……你!”

    “夏王啊!非是我李渊揭你的短,这短不揭,你怎能立地成佛?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别看你今日被王世充宠着,等待你的是死路一条。咱不说他人,就说我吧。我怕伤害性命,方才不计你杀我万余将士之仇,苦口婆心地劝诫于你,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也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用韩非子的话说: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李渊,李元帅,也许你这番话出自内心,本王表示感激也就是了。但蛇有蛇道,人有人路,我若朝秦暮楚,授人以柄,不如任着一条路走到底。就是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并非坏事。”

    李渊发现窦建德已经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有所认识,便趁热打铁:“老天要让谁离开这个世界,必先使他发狂。上苍想让你踏上不归之路,就先让你狂到利令智昏,忘乎所以的地步。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那些为你建立夏国长眠于地下的义军将士吗?对得起拥戴你的百姓吗?对得起反王们吗?对得起因你支持孙安祖造反,被官府杀害的全家人吗?他们盼着你为他们报仇雪恨,而非卖身投靠。他们要你打江山,建天下,而非小富即满,苟且偷安。孟子说得好: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守节而仗义者,必为上苍和臣民尊敬,福虽不一定至,祸却远去了。而恶贯满盈者,必会受到上天和臣民的惩罚。夏王,不,建德弟,大丈夫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我李渊多么想与你联手打天下呀!”

    这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催人泪下的话,能感动任何人,却未感动心理已经变态的窦建德。这个农民的儿子,这个全家死于非命,曾经信誓旦旦的义军将领,竟然如此回答:“李渊,你别他娘地讲这些狗屁道理。告你说,你就是扒出心来晾着,我也不为所动。咱们就开战吧,大不了一死也就是了。我死,留下个忠臣良将的美名,你死,留下的却是逆臣贼子的恶名!”

    “你真的视你千万将士的生命于不顾?”

    “人总有一死,他们若随我步入黄泉之路,是他们的造化!”

    “好一个螳臂挡车,执迷不悟的窦建德!”

    “好你个不知死的李渊!”

    李渊看事情已无挽回的余地,言道:“那就别怪我李渊不讲情面了。战场上见!”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大脚踏得黄土地咚咚直响。

    窦建德却仍然坐在那里,却并非有悔改之意。由于伤臂痛疼难忍,心如刀剜,举步艰难。

    既然决战的意向已定,别无选择,只好制定方略,在尽量减少损失的情况下,全歼夏国之军了。但这场战役十分难打,因为义军仅比夏王窦建德多四万人马,而且还要留出两万将士守卫永丰仓。切断他的粮道不失为上策,但要达到目的,需数万人马,如此以来,顾此失彼,华阴城与永丰仓就危在旦夕了。在回城的路上,李渊这么想着,直到进入县衙中坐定,还没能从思绪中恢复过来。他问也在苦苦思索的李世民:“窦建德送粮的车队离这里还有几天路程?”

    “据报,最少要六天才能到达。”李世民道。

    “潼关方向有何动静?”

    “敌无向这边运动的迹象。我以为他们不会弃要塞前来支援窦建德。”

    “这就好。估计窦建德的粮食最多只能用三至四天。因此,前来攻城夺粮的可能性极大。切断敌之粮道的计划也就暂时搁置了。”

    “父亲是想半道设伏吗?”

    “设伏不失为上策,但如此以来还有可能损失兵马。若有既不损失人马,又能全歼敌人的高招就好了。”

    “行火攻之计。今天旱无雨,北风劲吹,点燃火种,必成燎原之势。”

    “我也想到了这一妙招,困难的是燃火的将士如何进入虎牙山。窦建德善于用计,必防我火攻。”

    父子俩沉默起来。这时,李元霸又来讨酒喝,李渊心中陡亮,言道:

    “元霸,多亏你使为父茅塞顿开。你小子就不必再磨嘴皮子了,今儿个再让你饮十大碗!”

    窦建德回到虎牙山中,从军医生将他右臂上的伤口重新敷上药,又给他服下跌打丸,痛疼方才有所减轻,精神也好了许多。但当他听说粮食仅够两天之用,从河北发来的粮车最少六天才能到达时,臂伤又处于痛疼难忍的状态。言道:“为今之计,只有攻打华阴城,夺取永丰仓了,明日夜间攻打华阴城,就是拼掉老本也要将永丰仓夺到手。”

    凌敬道:“原计划粮队再有三天就能到达,不想役佚喝了生水,大都拉稀,以故速度缓慢。探马报说,若继续下去,时间还要推迟。附近的郡县已全部降了李渊,百姓把粮食藏了起来,外出打粮者不是被歼灭,就是空手而归。如此下去,只有夺取永丰仓这一条路可走了。这些消息微臣本当早告诉夏王,因夏王有伤在身,未敢启奏。本以为今日与李渊谈判,夏王能回心转意,就是不与李渊为伍,率兵回到河北也好。不想夏王……唉!”

    “水来土屯,兵来将挡,有何好叹气的?”窦建德斥道:“你们这班文人患得患失,总是把芝麻粒大的事看得比天还大。胜败乃兵家常事,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嘛。好了,事情就这样定了。传本王旨,做好攻城准备,明日三更进军,平明攻城!”

    次日上午,西北风越刮越大,呜呜直叫,似乎要把这个世界撕成碎片,再扬到天宇之外。

    近中午时分,虎牙山下来了一群百姓,百姓推着酒篓,抬着酒坛,挑着米面,一辆牛车上还装着三头大肥猪。看样子有百余众,仅酒就有数十篓,百二十坛。守卫山口的将士得知百姓们前来劳军,喜出望外,却不敢作主,请示了窦建德之后,方才放行。

    百姓们行至虎牙山的腹地,看帐篷林立,便坐下来歇息,并用瓢勺之类器具从酒篓中舀了黄酒解渴。附近将士实在眼馋,纷纷前来讨酒喝。百姓中那位面目和善,年纪不过三十岁的汉子说是这酒是孝敬夏王的,说什么也不答应。后被纠缠不过,亲自打开了两个酒篓,任凭将士自舀自饮。将士们你争我夺,两篓美酒被一抢而空。不知是酒力太大,还是掺了麻药,眼见得二百多名将士纷纷倒地。

    “快,倒酒引火!”为首的汉子一声令下,近五百斤上等的佳酿被倒在帐篷和树木、杂草丛中。早有人从粮袋下拖出硫磺、松香等引火之物,遍地抛撒。与此同时,十几个百姓几乎同时掏出火镰、火石和木屑制成的枚子,点燃了火种,然后引燃了酒、硫磺和松香。

    高山之上,山林之中,又有山风劲吹,大火很快就成了燎原之势,漫山遍野地燃烧起来。待被附近的将士发现,已无救灭的可能。

    常言说:水火无情。此话不差,那火舔着长长的舌头,见树就烧,遇帐就燃,气势汹汹,烧得将士四处逃窜。可他们怎能逃得掉?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又有十数起大火燃起,整座山险林密,帐篷如星的虎牙山成了一片火海。

    窦建德闻变,急令将士救火,莫说山中水源奇缺,就是水流潺潺,扑灭大火也是一场梦。火舌向中军大帐舔来,燃着了这座硕大无比的帐篷,同时烧裂了帐中的二十余坛美酒。风助火势。酒助火威,窦建德、凌敬被围困在大火之中,尽管想千方百计突围,却无能为力。窦建德的战马的尾巴被火舌舔着,长嘶一声,将窦建德掀于火海之中,同时向前窜去,碰伤了凌敬的座骑,凌敬也变成火魔的美餐。

    人竟如此诡计多端,生命竟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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