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雕花几案上铺着一张用羊皮制作的太原至长安的进军路线图。路线图极为简单,仅用红圈标着郡、县所在地及主要关隘。潼关与长安的红圈画得特别大,色译特别深,似乎在提醒使用者:潼关为华夏最险要的关隘,长安是最终攻取的目标。
李渊已在地图前静静地观察了许久,几案上昏黄的烛光摇曳着他那张略现老态而又苍白的脸,他头部放大的影子便在地图上晃动,如同人格化了的,欲图覆盖整个地图,却又难以如愿的。他的右手食指习惯地伸出来,先指向太原,又从太原移到灵石县、霍县,然后指向龙门城、潼关、长安。手指在“长安”二字上晃动着,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思考之中。
蒲城之战,如同地裂天崩,敌我损失都极为惨重,单纯用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之类的比喻,已很难形容大战的惨烈。义军的伤亡人数已有精确的统计,亡九万众,伤两万三千人。前来助战的百姓死八百二十一人,伤三百三十二人。官兵伤亡人数虽然很难精确,却也统计了个大概:亡十九万四千余众,仅捕获的伤员就达五万余人。这足以说明义军仅剩下了十万人马,加上刘文静从突厥首领始毕可汗借来,由康稍利率领的十万人马,总兵力也不过二十万,当然,不包括分散在各郡县的六万将士。官兵的损失比义军大得多,就连数岁的孩子也会计算出,仅剩下五万人左右,而且是不堪一击的残兵败将,若义军及时出击,怕是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当时宇文成都吐血落马,败局已定,余众将他扶上战马,仓惶逃命。兵败如山倒,将士们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奔逃,作鸟兽散,若不是先锋官独孤盛压住阵脚,宇文成都也许就成了光杆司令。李世民不失时机地下令追杀,却因尸山将城门堵住,怎么也打不开。待搬走尸山,敞开南城门,官兵已逃出二十余里,望尘莫及了。损失是大了些,却取得了全胜,李渊为死亡将士痛哭的同时,也不无欣慰。况且官兵的主力被歼,还留下了堆积如山的辎重和器械。
蒲城大战后的第六天,李渊留下三万人马守卫蒲州城,即率余众回到太原,筹划西进关中事宜。但西进的时间一直没定,因为他怕瓦岗军与诸路义军挡住他的西去之路,也怕杨广重新组织兵力,卷土重来。是啊,在自己的根据地作战,仗都那么难打,若率二十余万人马流动作战,一旦遭遇与他争夺长安的义军大队人马,以及重新集结,弃各路义军而击他的官兵,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官兵与各路义军决战就好了,鹬蚌相争,这利就让于我李渊了。”李渊不断暗自期盼。
对于李世民的才干,李渊深信不疑,蒲州之战又对李世民的能力做出了回答。可他总认为李世民涉世不深,不敢将全权交给李世民。他决定重新攥紧权柄,以我为主,让李世民去实现他的意志,成为坐在车上赶着马走的主人。
“父亲,都半夜了,你老怎的还不歇下?这样下去会累垮的。蒲州大战后,你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啊!”
李渊蓦地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噢,是世民啊,坐下吧。军情如何?”
李世民身着便装,现出一副慵懒之态:“我已经睡下,听说父亲还在熬夜,就赶了过来。军情是有的,本想明天向您禀报,既然父亲问询,就禀报了吧。”他呷了一口茶水:“宇文成都带着残兵败将回到长安后,大病了一场,险些送了性命。功力、体力大减。杨广大怒,欲要拿他问罪,经其父宇文化及和祖父宇文述老贼求情,方免一死。如此看来,他已成为一只伤虎,不值得惧怕。隋武牙郎将宋老生受杨广所派,率一万兵马北进,有夺我霍县的迹象。这也形不成威胁。咱们西进关中时或绕霍邑而过,或聚而歼之,宇文成都的三十万大军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怕他何来?”
“各路义军,特别是瓦岗军和夏王窦建德的情况如何?”
“李密登基坐殿,立为西魏王后,瓦岗寨,即现在的金墉城十分热闹,已有多路义军投入他的麾下。他正在秣兵厉马,有与各路义军联合抗击官兵或与咱为敌的迹象。原来我一直对李密让山东的绿林好汉们上山入伙很是诧异,今天才明白,原来官兵与李密激战,李密危在旦夕之时,正遇朔州之战败北的绿林好汉前来投奔于他,救了他的性命。”
“王世充还按兵不动吗?”
“仍然按兵不动。这家伙太狡滑,以洛阳需重兵守卫为借口,坐山观虎斗。是了,据报,他多次派人带着重礼到夏王窦建德的防地,看来是想拉拢夏王。夏王心地善良,虽然造反,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的愚忠根本没有彻底根除,加之小富即安,不思进取,极有可能成为王世充的附庸。”
在李渊看来,窦建德非为帅才,就是拥兵百万,且投入王世充的怀抱,不足为惧,时机一到,歼灭也就是了。他最怕王世充出兵来犯,更怕各路义军联合起来与他为敌。便问:“应当进一步弄清瓦岗军与各路义军的作战意图,到底是想与官兵决战,还是与我为敌。”
亲兵孙义举来报:“大将军,西魏王李密派人下书来了,见还是不见?”
李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回答得非常干脆:“见,立即让他前来见我!世民,李密决不会派人来下战书,定是想与咱联合抗敌。我救过他的命……”
“据我所知,李密虽然被瓦岗军立为西魏王,权力却在徐茂公、魏征等绿林好汉手中。徐茂公他们要的是天下,并非感情。”李世民打断李渊的话:“父亲以前不是也这样认为吗?”
李渊言道:“为父是指现在,并非以后。我似乎感觉到机会来了。”
这时,一条粗壮的汉子走了进来。汉子深施一礼,正要说话,李渊喜道:
“啊呀呀,你不是孟乘风吗?咱俩山不转水转,又转到一起了。”
孟乘风面现悲戚之色:“大将军,我好想你哟!龙门血战后,我谢绝了大将军的挽留,投奔瓦岗寨,大将军宽博的胸怀,善良的心地,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并且有一种急于见到大将军的欲望。听说西魏王要给大将军下书,我便主动请求做下书人,为的是见大将军一面。大将军,这是西魏王给你的亲笔书札,请过目。”
李渊接过书札,只见上面写着:
李大将军明鉴:欣闻大将军举义,并连战皆捷,甚为高兴。遥祝捷报如雪,诸事顺畅。今书此札,非为他事,意在联合恩公共同抗击官兵,以立帝业。杨广无道,义军蜂起,惜各自为政,时有相残,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如此下去,何时灭隋?为达旧桃换新符之目的,小弟特约四十八路反王于四明山,以达集中兵力,一举灭隋之目的,结束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局面。昔,黄帝与炎帝结成联盟,击败蚩尤,齐桓公重用管仲,合纵联横,方才有其霸业。以我之见,若想大败昏王杨广,夺取江山,非建立联盟不可。今,杨广仍有人马六十多万,若不结成联盟,各自为战,总有一天会被各个击破,一败涂地,以故定于八月末各路反王在四明山聚会,共商反隋大业。恳请恩公届时参加,不吝赐教。
李渊阅罢信札,漫不经心地问:“孟将军,这书札是西魏王的亲笔吗?”
孟乘风回答:“此札为军师徐茂公拟就,西魏王所抄。徐军师十分厉害,上通天文下懂地理,诗词书画无一不精。西魏王有他这样的军师,又有丞相魏征辅佐,定能大业有成。大将军若与其结成同盟,一可去独立作战之苦,二可成其大业,名扬天下。在下以为,今反王遍地,惟西魏王势力强大,依附西魏王为明智之举。”
“孟将军所言极是,总有一天我会投于西魏王麾下的。我与西魏王为莫逆之交,他会收留我的。”李渊言道:“孟将军定很劳累,就谈到这里吧,明日我亲自为孟将军接风洗尘。世民,你亲自安排孟将军休息。就让孟将军住宿东偏殿吧,那里的条件好一些。”
李世民答应一声,与孟乘风出了永泰殿。李渊望着孟乘风的背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八月中旬的夜不仅美,而且很是凉爽宜人。小秋风真可爱,拂弄着人的皮肤,虽然不如阳春三月的春风柔和,却也让人十分舒服。如同一个荆钗布裙,神志娴静,丰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夜很静,渊冲恬淡。月亮清纯,匀称丰满,月光似乎有些淡雅,迷迷离离的,但却没有杂质,透着飘逸与空灵,就像一束幽香袭人的野菊花,一句清秀隽永的诗。偶尔出现星点儿动静,就像落花飘零在水上。
李渊推窗欣赏着这令人陶醉的夜色,腹中拟着给李密回札的腹稿,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快感。
安排下孟乘风,李世民悄悄地踅回来。忙碌了一天,他很累,此时却无了睡意,因有些事他弄不明白,要向父亲问个清楚。他喝了口浓茶:“父亲怎的向孟乘风说要投入李密的麾下?是因为咱们的势力不如他大,还是有其他原因?”
李渊关上窗户:“我知道你要向我质疑。兵不厌诈,为父这是用的缓兵之计,以防成众矢之的。李密要与反王们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官兵,这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大事,咱们不能逆这潮流而动吧?我一怕官兵重新集结,以重兵击我,又怕各路反王合兵,与我过不去。今,反王们攥成拳头,欲与官兵决战,给咱创造了进军长安的契机,咱们必须稳住各路反王,反之,一旦激怒他们,等待咱们的是迅速灭亡。”
“我明白了。”李世民言道:“给李密的回信如何写?”
李渊回答:“我已基本打好腹稿,说于你听:西魏王明鉴:接贵王书札,阅罢高兴异常,夜不能寐。今饥馑并臻,反王遍地,自相残杀,急需有识之士将其集为一统,共同对敌。渊本想担此重任,惜举义未久,兵马有限,蒲州之役又损失多半,无力支撑统一之局面。况且渊举义太晚,与贵王相比天上地下,人微言轻,既无威又无望,难当大任。贵王志存高远,沧海可填,磊磊落落,日月皎然,且明事理,举大义,苍天可鉴,可歌可泣。天降大任于斯,斯亦不负天命,大业可成。日后匡扶社稷,君临天下者非贵王莫属。世民,这几句如何?”
“入情人理,只是过分美化了李密,贬低了自己。”
“这叫韬光养晦,以此麻痹于他。为父深诸此计,骗过了杨广,方有今日。今再用此计,骗过李密及各路反王,以争取进击长安的时间。不是为父太狂傲,凭李密的本事,给他个皇帝他也坐不了几天,君临天下者非为父莫属。再听下面的:反王们欲集于四明山,共商大计,难能可贵,渊极该参加。然则心有余而力不足,举义方才数月,又遇兵劫,万事待理,难有闲暇,以故难以亲往,抱歉之至。为表对贵王之忠心,对各路反王之敬佩,特派犬子元霸,骁骑将军董理率两千兵马前往四明山结盟、助阵,望贵王海涵。特献白银一万两,以补军资,亦示渊之诚心。渊以为:军师徐茂公、丞相魏征、飞虎将军秦琼等绿林好汉人品端正,有勇有谋,志如大鹏,可敬可佩,贵王当于以善待。除恩公秦琼,朋友雄信、伯当、映登等人之外,余者渊多不识,心仪已久,只是无缘拜见,憾也。待渊稍有转机、闲暇,即率兵投之、拜之。恳请贵王与众位弟兄理解、谅解。”
李渊说完,陷入了沉思之中,言道:“这个腹稿不尽人意,仅是个框架而已,还要精心修改,使之严密、确切,收到打动李密、徐茂公等人杰,以及诸反王之心,使其不疑、不惑,倾力与官兵决战的目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我以为,一旦众反王与官兵打起来,咱们就立即发兵,西图关中,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兵贵神速,未睹巧之久也。”
“此言不差。太原之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你以为派谁留守太原最为合适?”
“大哥李建成尚可。”
“建成懦弱,己无主见,为父以为不可。”
“太原重地,岂能让他人留守?让裴寂裴长史助之,可保万无一失。各路反王与官兵决战打响,双方都无暇顾及太原。隋各郡县之守卫将士,亦不敢离开巢穴。建成与裴长史的主要任务是筹集、运送给养,想无大碍。”
“那就这样定了。”
“刘司马从突厥借来的十万兵马粗犷僄悍,酗酒成风,极难约束。若行以军法,怕其闹事,若任其胡为,更怕失去战斗力,颇为棘手。”
“要恩威并施,切莫动辄军法从事。我了解他们,一旦打起仗来就好了。”
二人几乎谈到平明,方才睡下。次日中午,为孟乘风接风洗尘,下午孟乘风便带上李渊的信札,回河南瓦岗寨去了。临行时李渊告诉他,数日后李元霸与董理便率兵马,携白银奔赴四明山,与各路反王见面,并参加与官兵的决战。孟乘风十分感动,表示一定向西魏王李密及各位反王将李渊不参加会盟的原因交代清楚。龙门城血战后,李渊不仅饶他不死,还高度评价了他的志向,他很受感动,今李渊已经举起义旗,更加看重于他,并给予了热情款待,他还能说什么呢?尽力为李渊做点事也就是了。
瓦岗寨设在河南滑县一带。初时翟让领导农民、渔民起义时,以地名为军名,起义军便称瓦岗军,以抢劫黄河上的过往船只为生。李密在杨玄感造反失败后,向翟让献计献策,要翟让鲜明地打出反抗隋朝暴政的旗号。同时亲自说服附近的多支义军领袖团聚在瓦岗军周围。在李密的策划下,瓦岗军一举攻破了要塞金堤关,打下了荥阳和数座县城。炀帝闻报,即旨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率兵马两万前往镇压,中了瓦岗军的埋伏,官兵无一漏网,张须陀也丧了性命,从此军威大振。
隋大业十三年,即李渊留守太原的第一年,翟让与李密率精兵七千,攻陷了洛阳附近的重要粮仓兴洛仓,开仓放粮,救济饥民,得到了百姓的拥护,队伍更加壮大。既而在石河马大败隋军,在徐茂公等人的策划下,建立了政权,并策划了联合各路义军与官兵决战,先拿下洛阳,再以洛阳为根据地,进击长安,君临天下的战略计划。
此时的瓦岗军,已拥有兵马十五万,可谓兵强马壮,但若要独立作战,莫说拿下长安,就是攻下洛阳,也十分困难。因此,将各路反王联合起来,以李密为盟主,便成了当务之急。反王虽多,人马却大都有限,不成气候,惟有窦建德领导的河北起义军、杜伏威领导的江淮起义军,以及李渊领导的山西起义军力量最大。徐茂公以为,窦建德不会加入联盟,杜伏威自恃兵马众多,也很难成为李密的属下。对于李渊,徐茂公极为警惕,断定后来与瓦岗军争天下的非他莫属,也无让其加入联盟的侈求。但对这三路义军,他都以李密的名义发出了邀请,以防被抓住把柄。正与他所料,窦建德意在自己建立的小朝廷中发展,委婉地谢绝了邀请。人家不愿加盟,不好强求,况且窦建德的根据地非常巩固,百姓安居乐业,况且他拥有十万之众,不好得罪。出乎预料的是,杜伏威欣然接受了邀请,只是提出了一个极为苛刻的条件:一旦江山到手,平分天下,将江南原属南陈的地域归属于他,划江而治,而且保留退出的权利。即使不退出,独立作战的权利还是要有的。李密经与徐茂公、魏征等人商量,答复了他的要求。因为当务之急是遏止义军之间的相互争斗,一举夺得大隋江山。大不了像刘邦与项羽那样打下江山后再互相争斗罢了。
就在孟乘风从太原即将赶回瓦岗寨的时候,李密、徐茂公、魏征、王伯当四人聚在一起议论联盟之事。
这是八月十四的下午,太阳没睡醒似的,懒洋洋地照着。阳光隔着窗外射进刚落成不久的议事厅中。议事厅一共十二间,中间的厅堂长约十丈,北为王台,台下的空间整齐地摆放着百余个矮几,虽不十分豪华,却也不无铺张。飞檐翘翅,琉璃瓦顶,内壁画着饮宴、送行、征战、飞天等图画,色彩斑斓。王台上几案精致,龙椅耀目,左右各立一只栩栩如生的铜制仙鹤。仙鹤仰首敛翅,叼一纱灯。原来设计的是将领们议事的厅堂。因李密登基为王,便成了金銮殿。因战事频仍,未立上朝下朝的规矩,其作用仅为议事罢了。
李密身着黄袍,头戴冕冠,端坐如仪。他显然不太习惯,面相不太自然,而且不时地伸臂动腿,如同身上生了虱子。他学着天子的样儿,抑扬顿挫地道:“各位爱卿,窦建德与杜伏威的事儿就议到这里。四十八路反王已有二十三路答应至四明山会盟,估计到时还会有几路前来参加。其实多个少个都无所谓,正如军师所说,总共加起来不过十万人马。今,孟将军到太原给李渊下书未归,也不知李渊是何态度。若他能加盟,当为瓦岗之幸事。他是本王的恩公,若非他在弘化郡放了本王,本王何有今日?”
徐茂公摇着羽扇:“李渊此人,诡计多端,绿林好汉们与王世充的朔州之战,他竟不顾飞虎将军秦琼的救命之恩,暗中出兵援助王世充,可见他的心计颇深,极难操纵,他就是来四明山加盟,也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的大敌。杜伏威是一支明枪,他却是一支暗箭。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哟!”
“朔州之役时,李渊还未举义,助王世充一臂之力势在必然,无可非议。”
说话的是雄虎将军王伯当。他刚从战场上下来,征尘未去,仅仅脱去了盔甲而已。
丞相魏征原来是个土包子,虽然已具备了做丞相的才能,穿戴也不俗气,却难脱土气和庄户人的执拗。他习惯地揉了揉不算难看的,肉墩墩的鼻子,嗡嗡地道:“上医医国,其次医人。以我之见,咱们主动提出联盟一事,顺乎天,利于民,合乎事理。至于是否能把反王们全部联合在西魏王的麾下,尚在两可,不必过分追求,能联合多少就联合多少。强扭的瓜不甜,咱就是硬将无意加盟者捏在一起,也终会出现分裂。以我之见,既然李渊颇有心计,不加盟反而非为孬事。要紧的是咱们尽快拿下洛阳,然后进军长安,走在李渊之流的前头,一举夺取天下。想当年齐襄公被其堂弟公孙无知等人杀害前,襄公的弟弟公子小白在鲍叔牙的辅佐下逃奔莒国,其另一个弟弟公子纠在管仲的辅佐下逃奔鲁国。后为争王位,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几乎是同时回奔齐都临淄,小白先到,做了齐王,就是齐桓公。公子纠晚到一步,成了阶下囚。这是历史的真实,并非我魏征杜撰,咱们当做公子小白,不做公子纠。”
“李渊旷达良善,待人以诚,救人于危难,堪当君子,本王以为他不会在背后对我们怎样的。防着点儿倒是没错,可也不能风声鹤唳,把他看得那么坏。”李密向徐茂公道:“军师,古之君子,不出恶言。本王以为人必自爱,然后人爱,人必自敬,敬后人敬,只要咱们真心待他,他会以诚待咱的,况且他又没做出于咱不利之事。”
徐茂公言道:“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渊实在是我的心头之患,防患于未然是应该的。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了咱瓦岗的利益,不管是谁,绝不可为情所累。我可以断言:李渊非真君子,他会借我们会盟并与官兵决战之时,西图长安。”
“西魏王以友情为重,不忘恩公,人之常情。军师计高一筹,高瞻远瞩,也不为过。我倒欣赏丞相的高论,不管李渊如何,做公子小白,不做公子纠,在短时间内消灭官军主力,拿下洛阳,抢进长安是明智之举。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谁夺也可。”王伯当道:“若反王会盟,杨广必调集各路兵马来击,一场恶战不可避免,还是在如何对付官兵上作点文章吧。若继续今日打一个县城,明日夺一个乡,在小范围内兜圈子,天下是永远到不了手的。纵观古今,除宫廷政变外,打天下者无不打几场大战。昔,黄帝与炎帝在阪泉之野大战三次,黄帝方才成为包括夏夷诸部中原地区的最高首领,被尊为华夏族的共同祖先。夏桀与有缗氏激战,元气大伤,加速了夏的灭亡。武王与商纣大战于殷都郊外的牧野,商纣的主力被消灭,武王方才攻克殷都朝歌,才具备了释放囚徒,散鹿台财帛,开巨桥之粟,最后回师镐京,建立了周王朝的条件。如此先例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魏征对王伯当这番高论大加赞赏,同时指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李渊时时提防是完全对的。他完全会如军师所说,乘机西图中原,但那是人家的权利,允许咱们争天下,人家就不能吗?不过,他就是西图中原,也并非易事,且不说越郡过县要损失兵力,仅潼关与长安之役就让他步履艰难。他总共有二十多万人马,除去守卫后方的兵力和后勤将士,能攻城陷邑者最多不过十余万人马,打到长安城下也就消耗得所剩无几了。应该说对咱们是有害的,届时他若自命不凡,咱们便以重兵击他,他也就完了。”
“丞相之言不无道理,我却以为不会那么简单。”徐茂公正要发表高谈,孟乘风从太原赶了回来。
“孟将军,看你这高兴劲儿,定带回喜讯来了?”李密面现喜色。”
孟乘风从怀中掏出李渊的信札:“大王一看就明白了。人家李渊荡涤胸中,无一毫之私累,可以言大矣。”
李密阅罢信札,交于徐茂公:“军师就读给诸位爱卿听吧。从这信中可以看出,李渊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可谓表率。本王以为他做不出小人之事,果然如此。这不,他不仅同意加盟,还无任何条件,难能可贵的是派他的第三子李元霸率三千精兵来援,还带上万两白银。元霸蒲州之役将号称天下第一的无敌将宇文成都打落马下,堪称华夏第一,有他前来助战,大事定了!”
徐茂公读罢信札,摇头道:“又是韬晦之计,何喜之有?李渊的确是个人物啊!如此以来,他就可以大胆地西进了。”
魏征、王伯当也有这种感觉,却又不好说这道那。李渊愿意加盟,还派来了人马,带来了白银,只是抽不出身前来会盟,又能说什么呢?
孟乘风言道:“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这次太原之行,李渊待以真诚,全然看不出有什么阴谋诡计。他的人马的确仅有二十多万之数,而且包括借来的十万突厥将士。这些将士任性不驯,极难管理,非精兵强将,要率领他们打天下,实在太难太难。元霸有力敌万军之能,从道理上讲,当助他西去,可人家却将元霸派来助战。就资财讲,一万两白银可买两千匹良驹,人家自俭而我费,能说他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就是他有君临天下之想、之为,又有何错?咱们不是也对皇位虎视眈眈吗?”
最后,李密一锤定音:“反王们已陆续前来,诸事烦忙,还是把心思用在会盟上,不去议论李渊为好。与官兵的这场决战本王是打定了,胜败在此一举!”
三天后,李元霸与董理率三千人马赶到瓦岗寨,李密亲自出面迎接,并盛情款待。来此之前,李渊与世民反复叮嘱元霸,一不可多饮酒,二不可多说话,三要在决战打响后,打杀官兵之主帅、主将或三员大将后即回太原,不可恋战,更不可接受瓦岗头领们的挽留。并严令董理约束于他,不使其越轨。可他在李密为他举行的接风洗尘宴会上,就饮了过量的酒,说了太多的话,董理又是示眼色,又是岔开他的话题,却终不见效。李密不太计较,徐茂公却趁机套他的底里:
“少将军年轻有为,谁人不夸?哪个不敬?”
“小爷功夫超群,本事通天,谁敢不夸?谁敢不敬?总有一天小爷会左锤打死杨广、右锤打死宇文述、宇文化及父子,再劈了那个逞能的宇文成都,夺了皇位,让俺父亲君临天下。不是吹,父亲手眼通天,你们哪个能比?”李元霸喷着酒气,张牙舞爪,自命不凡。
董理暗暗叫苦,言道:“少将军年轻,又多喝了些,嘴就没把门的了,诸位莫怪。少将军,不要再喝了,西魏王、徐军师和魏丞相忙得很,就到这里吧。”
李元霸将酒碗叭地一放:“怎么,你倒管起小爷来了,胆子可不小!小爷代表父亲前来会盟、助战,他们再忙也要陪小爷。西魏王、军师、丞相,你们说是吧?”
“极是极是。”魏征边给李元霸倒酒,边漫不经心地问:“少将军,你看这瓦岗寨如何?比太原差远了吧?”
“当然差远了。我们太原楼堂瓦舍到处都是,汾阳宫、晋阳宫又大又美,有天子气象,这破瓦岗寨能与其相比吗?住几个毛贼还凑合。”
徐茂公问:“少将军以为我们这瓦岗军如何?”
“小爷以为不怎么样,官没个官样,将没个将样。就说西魏王吧,穿上这身龙袍小爷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收敛起来了似的。你徐军事拿着这把羽毛扇子摇啊摇的,想学诸葛孔明是不?不学还倒好些,越学越不像人样了。再说魏丞相吧,标准的土得掉渣的土老冒。说句实话吧,小爷是冲着父亲的恩公秦琼来的,要是为了你们,小爷才不来呢。哼!”
“西魏王、军师、丞相,少将军真的喝醉了,满口胡言,请谅解!”董理拉着李元霸:“少将军,祸从口出,你要把他们都给得罪了,回去大将军可不会饶你。”
“怎么,你也教训起小爷来了?他们要是难为小爷,小爷还不干了呢!跟着父亲打天下多好。父亲心眼儿多,又有那么多人马。说句到家的。父亲打下天下来就能坐金銮殿,他们要是打下天下,皇帝佬儿谁做的是?这些反王们不打破头才怪呢!”
李密、徐茂公、魏征都是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的风云人物,谁也忍不下这种赤裸裸的羞辱,但他们却终于忍下了。因为他们通过李元霸的话,弄清了李渊的真实目的。三人相视会心的一笑,结束了这场对话。
反王们该到的都到了。曹州宋义王孟海公、河北寿州王李子通、相州白御王高谈圣、山东济南王唐壁、济宁知世王王溥、苏州上梁王沈法兴、湖广楚王雷大鹏,与曾兵谏李渊的马邑校尉同名不同姓的山后定阳王刘武周、沙沱英王罗于突厥、幽州北汉王铁木耳、鲁州净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萧铣、武林净梁王李执、明州齐王张称金、楚州楚越王高士达、陈州勇南王吴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远早就到了,各率兵马扎于四明山中。杜伏威、张善相、李芙蓉、薛举四个兵马较多的反王最后到达,加上李元霸,共计反王二十多个,兵马近二十二万,若再加上瓦岗寨的兵马,达三十五万之多。
八月仲秋之夜,月朗星稀,瓜果飘香。李密在四明山的大寨中排下香案,设下盛宴,举行与各路反王结盟仪式。李密言道:“昏君杨广诛害忠良,弑父灭兄,欺娘奸嫂,无恶不作,饕餮放肆,纲纪驰绝,虽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为早日拿下洛阳,进击长安,建立新朝,本王决计会盟各位反王,以灭末隋。今天时已至,诸王皆归,为大吉之兆,大业成功,指日可待。”
徐茂公遂道:“为保成功,需推立盟主,以统一调动兵马。在下以为,西魏王为最佳人选。西魏王品貌端正,人格非常,有勇有谋,出以公心,担此重任绰绰有余。”
李密为人谦和,将原本打家劫舍的瓦岗军发展壮大成在各路义军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又是联盟的首倡者,做盟主顺理成章,以故无人提出异议。然而,推选先锋官时却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河北寿州王李子通的元帅伍云召首先出列,叫道:“小将愿为前部先锋!”
众反王循声看去,只见伍云召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目若朗星,银盔银甲,仪表堂堂,确是非同凡响。
李子通介绍道:“各位王兄,此为元帅伍云召,隋朝左仆射伍建章之子,为南阳侯爵。因昏君杨广诛杀了其父,又差宇文成都将南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杀害了隋朝三十多员上将。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在旦夕之时,他杀出重围,投于本王,意在报血海深仇。据报,杨广已令宇文化及为元帅,宇文成都为先锋,纠集了二十八万人马,不日就会赶来与咱决战,请盟主给他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任他为先锋吧。他心装深仇大恨,武艺又超凡脱俗,定能不负盟主及众位王兄之望。”
李密还未做出反应,相州白御王高谈圣的大将雄阔海站了起来。此人年纪不过三十,身高八尺,膀宽腰圆,手执双斧,悍扬雄俊,从状貌看来,比伍云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叫道:“伍元帅虽然与末将交情甚厚,这先锋官一职我却非要争到手不可。末将也与宇文家有深仇大恨,做梦也想将宇文成都劈成八半,云召兄,你就退出竟争,让小弟当这个先锋官吧!”
伍云召当仁不让:“凡事该有个先来后到,小弟就不要争了,就做兄长的副先锋吧。若为兄拿住了宇文成都,你一根腿我一根腿将他劈成两半也就是了,功劳咱平半分。
二人正在争执,李元霸跳了出来,叫道:“有我李元霸在,这先锋官谁也别想争了去。论仇恨,小爷对宇文家的仇恨比你俩大,论武艺你俩合起手来也不是小爷的对手。宇文成都的狗屁爷爷宇文述苦苦害我父亲,陷害不成,又派人截杀,若不是恩公秦琼,父母与弟弟的命就没了。宇文成都率三十万人马犯我蒲州,夺去近十万将士的性命,你俩说这仇大不大?小爷曾将宇文成都狗儿子打落马下,你俩动着他狗娘养的一根毫毛了吗?西魏王,你这盟主也该有个盟主的样儿,一锤定音,让小爷做了先锋官吧!”
徐茂公早与李密、魏征计议过,无不认为先锋官一职非李元霸莫属。今见李元霸非要当先锋官不可,心中大喜。徐茂公不慌不忙地道:
“三位将军不要再争了,山人有一妙计,可定先锋官人选。此计极为简单,以武选优,如何?”
李元霸首先表示同意,伍云召与雄阔海自知技不如元霸,却又不想丢人现眼,也答应下来。为了以示公正,徐茂公将十个比武项目写在纸片上,做了十个阄,放在几案上,让李元霸、伍云召、雄阔海每人抓了一个。李元霸抓了一个“力”字,伍云召抓了一个“箭”字,雄阔海抓了一个“马”字。徐茂公将这三张纸片出示给众位反王,然后道:
“力者,比试力气也,箭者,比试箭法也,马者,比试马上功夫也。不言而喻,胜者便是先锋官。咱们先举行结盟仪式,仪式结束后再行比试。”
结盟仪式也很简单,焚上线香,起过重誓就成了。仪式过后,反王们来到校场,在朦胧的月光下观看比武。
先比试力气,举起那个千余斤重的石碾磙者为赢。伍云召首先出场,用尽平生之力,将石磙搬至胸部,然后大喝一声,将石磙举过头顶,但却头摇腚颤,站立不稳,仅举了眨眼的功夫,便支持不住,咕咚放了下来。雄阔海第二个出场,他的力气比伍云召大,双手抠着石磙的凹陷处,“咳”的一声举了上去,但却很是勉强。李元霸出场后,轻而易举地将石磙举过头顶,而且连举六次,面不改色心不跳,如同在天上不安生、下凡来到人间取乐的大力神,引来众反王的阵阵喝彩之声。
接着比试弓箭。靶子在百步之外,靶盘不过巴掌大小,在月光下很难看得清楚。李元霸首先开弓,连射三箭,箭箭中的,而且皆中红心,射透了半尺厚的木制靶盘,仅露羽翼。雄阔海也连中三箭,但却仅仅箭头进入靶盘,而且皆未射中红心。伍云召的箭法并不比雄阔海差,却因害红眼病,影响了视力,仅射中两箭。
比试马上功夫使比武达到了高潮。伍云召骑一匹蹄大如盘,血红而无杂色,如同狻猊般的大宛马,再配上他那在月光下光点闪灼不定,如同全身布满了星星般的银盔银甲,十分雄壮。他先打马跑了三圈,便忽忽耍动起长八尺有余,重约十几斤重的亮银枪。前挑蛟龙出水,后挑怪蟒翻身,左轮天女散花,右剌流星划天。式式相连,招招对路,直耍得月光似冰,星斗大乱,其枪技不逮罗家枪法。
未等伍云召下场,性烈如火的雄阔海便一拍胯下的乌锥马,挥舞着两把足有二十斤重的板斧,“哇哇”怪叫着驰入场内。板斧如同两只巨鹗,上下翻飞,左右翱翔,上劈下剁,左劈右砍,直杀得月光抖索,观众目眩。那马也极通灵性萧萧嘶叫,与雄阔海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李元霸嗤之以鼻,且出奇得冷静,观察着雄阔海的一招一式,寻思着如何施展锤艺,打掉伍云召和雄阔海的嚣张气焰,赢得更多的掌声。偏偏胯下的白龙驹无了耐性,又是刨蹄又是长嘶,终于忍无可忍,雄阔海还在绕场炫耀,便如利箭,冲入场内。雄阔海的乌锥马以为李元霸要袭击自己的主人,回头便走,驮着雄阔海逃离了校场,引起了一阵轰堂大笑。
李元霸年纪虽小,鲁莽狂傲,心眼儿却不太少。心里话:“我若也仅与他们那样大显身手,不无雷同,也难看出个上下高低,不如多耍几个花样。”这么想着,将双锤插在腰间,耍起了马戏,身体一拔,双腿立于马背之上,连翻几个斤斗。接着来了几招海底捞月、釜底抽薪、金鸡独立,轻盈灵活,静如处女,动似脱兔,立如巨钟,技艺高超精湛,观众大叫其好。
伍云召叫道:“这算什么马上功夫,杂耍而已!”
雄阔海大喊:“到百戏场上演出去吧,这里是战场!”
“小爷是在舒活筋骨,好戏还在后头呢!”李元霸从腰问拔出双锤,哨地一碰,舞将起来。
李元霸的锤法师承紫阳真人,沉毅凶狠,收放有序,一招一式都有讲究。独龙偷穴、双虎下山、山前偷桃、山后摸瓜……无一不是师傅真传。直要得玉兔掩面,星斗人帷,黄沙飞起,尘土飞扬,气势如同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待绝招用毕,良技献完,他仍不尽其兴,俯身扬锤,向着那静静地躺在地上的石磙打去。随着一声巨响,石磙碎裂,碎石飞溅,火花一串。
谁输谁赢,一眼看得明白,在一片击节赞叹声中,徐茂公朗声宣布:“三位将军比武,各有千秋,李将军技高一筹。以故李将军元霸为先锋官,领兵三万,抗击官兵!”
李密以盟主的身份道:“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有李将军头前开路,加之各位王兄用命,何愁隋朝不灭?不日攻打洛阳,打煞王世充的嚣张气焰,为进击西京长安打下良好的基础。董理董将军,你务要辅佐好李将军,争立头功!”
伍云召与雄阔海都是正人君子,既然技不如人,只好甘拜下风,向李元霸表示祝贺的同时,请求投于李元霸麾下,做个副将。
李密非常赞成,言道:“要做就做个副先锋,做个副将太低就了。本盟主宣布,伍云召、雄阔海二位将军为副先锋,与李先锋官同心联手,共创佳勋。”
伍云召、雄阔海十分高兴,李元霸也非常喜欢这两位大哥,三人搂抱在一起,跳着、叫着,大寨肃穆、冰冷的气氛中,吹进了一股春风。
接下来,反王们通过了“约法三章”,选定了进兵日期,安排了驻地,然后便大开宴席,庆贺会盟成功,张张扬扬,一直闹腾到平明方散。
反王们要在四明山结盟,共同对敌的消息十天前就已传到长安。杨广闻报,惊得将怀中的娇娥扔在地上,立即传谕丞相宇文化及、兵部尚书司马贵进宫见驾,连夜下令从各郡县抽调兵马,赶赴四明山平叛,严旨将义军围于四明山中,不使他们越雷池一步,以保洛阳的安全。同时派快马至东都洛阳下旨,要王世充进一步加固城池,保洛阳万无一失。反王们大都将兵马带至四明山,各郡县出现了暂时的平静,其兵马已无用武之地,杨广很快就集中了二十余万将士,亲点宇文化及为元帅,宇文成都为先锋,林澹然的徒弟、绰号药师的李靖为军师,走小路日夜兼程,杀奔四明山而来。众反王准备次日攻打洛阳城,他们当天夜里就将四明山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兵贵神速,果然不差,李密不听徐茂公、魏征火速围困洛阳之言,铸成大错,致使由主动出击变为被动防御。其实,并非怨李密无能,实在是宇文化及太狡滑了。他接受了宇文成都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无所顾忌地进攻山西的教训,偷偷摸摸进兵,而且拣小路行进,瞒过了盟主李渊及众位头领。就连老谋深算的徐茂公、魏征也被蒙在鼓里,他们要李密火速进击洛阳,仅是对兵法的执行和利用。
既然被官兵围困,就要面对现实,重新制定策略。硬拼是下策,就是能突围,必然损失严重,无了战斗力,什么拿下洛阳,攻陷长安,夺取皇位,统统是痴人说梦。要想既保存了势力,又能重创官兵,突出重围,非智取不可。然而,如何智取却是一大难题。诱敌深入?宇文化及肯定不上当。调虎离山?宇文化及也不会上钩。行围魏救赵之计,不失为上策。若出奇兵包围洛阳,定能解四明山之围,但兵力从何而来?求李渊,李渊决不会出兵,求土财主窦建德,窦建德也不会救人危难。若用反王之兵,除非能突出重围。如果能从宇文化及的网口钻出去,围魏救赵之计也就无必要行施了。还是徐茂公有办法,他忽然想到了飞虎将军秦琼,便传秦琼来见。
秦琼的确是个忙人,既要管好自己所率的三万人马,还关心着其他反王的饮食起居、将士管理,一天到晚没有闲暇。听到徐军师传唤,方才停止与属下的谈话,打马来到了中军大帐。
徐茂公开门见山,问秦琼与李靖的关系如何。秦琼毫不隐瞒,将数年前的正月十五日,受济南郡守所托,入长安送寿礼,时任主簿的李靖如何礼遇,如何嘱他不可在长安城久留,并赠其一个包儿,救他与王伯当、谢映登性命一事如实端出。徐茂公双手一拍:
“此计成了!”
秦琼不知底里,追问其故。徐茂公言道:“今宇文化及率二十余万大军围困这四明山,若不突围,必被困死,若要突围,必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以山人之见,计取为妙。李靖既然在与你向无交情的情况下救你性命,说明他看中于你。山人今派你改装打扮,偷人李靖的营帐,求其网开一面,也许能够成功。”
“莫说为了突围之事,军师就是让我秦琼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秦琼行侠仗义,又对徐茂公极为崇拜,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言道:“军师就以魏王的名义修书吧,我定倾心竭力,争取大功告成。”
徐茂公将羽扇摇了三摇:“你此去见李靖,以私人名义为好。私情最能打动人心,若以西魏王的名义,肯定不会成功。以故这书札还是不写为好。”
秦琼做事钉是钉铆是铆,凡答应的事情必真心实意地去办,而且喜速战速决。当夜便赶奔李靖的大帐,向李靖的亲兵一言一蔽之:“我是你们李军师的朋友,有要事相告。你不必问我姓名,就说一个黄面皮的汉子求见。”
李靖得报,知是秦琼到了,热情地将秦琼让于大帐之中,屏退了左右,言道:“小弟不必言明,山人早知你的来意,你定是受西魏王或军师之托,前来求山人网开一面的。”
“李军师神机妙算,神机妙算啊!”秦琼极为佩服。
李靖淡然一笑:“非是山人神机妙算,是因为山人对你们的徐军师太了解了。今官兵如狼似虎,义军要想突出重围,起码要损失一半人马,如此以来,义军的前景便十分暗淡了,莫说拿下长安,能否攻陷洛阳还是个谜。我李靖也是正义之人,早有结交众反王,特别是西魏王、徐军师或丞相魏征之意,以便留条后路。好吧,今夜拂晓时分我想办法调开中军大帐周围的兵众,你们从中军大帐处突围。不过必须有个条件,那就是让李元霸打头阵,一举拿下宇文成都。宇文成都一死,官兵的战斗力便去了十之有三。今夜拂晓前行动,要悄悄进行,不可有丝毫疏忽。”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秦琼虽然刚强,却仍然被感动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李军师,前者你救了在下与诸位兄弟性命,在这义军生死攸关之际,你又慷慨地伸出了援助之手,其良善之心天地可鉴。我秦琼朋友遍天下,又与军师不期而遇,是一种缘分。我与弟兄们一定珍惜这分情意,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知恩图报!”
李靖言道:“你等弟兄胸怀大志,有情有意,甘为朋友两肋插刀。今又上顺天命,下遂人意,揭竿而起,大受我尊敬。大隋气数已尽,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就会大厦倾塌,任何一个华夏子孙,都有责任重垒台基,修九级之塔,我也亦然。可惜时机未到,不可早与你等弟兄共创大业,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至于报答,大可不必,祸莫僭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图报者非君子也。小弟,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兄长,小弟这就回山!多多保重!”
秦琼回到大寨,向一直翘首以盼的徐茂公、李密、魏征汇报了山外之行。徐茂公当机立断,即传李元霸、董理、伍云召、雄阔海来见,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李元霸闻言,简直兴奋到了极点,言道:
“宇文成都,想不到你又到这四明山作祟,冤家路窄,今夜就是你的忌日!”
伍云召、雄阔海也跃跃欲试,竟“喜极不得雨,泪尽方一洒”。好一会儿,方才异口同声地要求李元霸莫贪天之功为己有,一旦捉住宇文成都父子,其功当与弟兄们共同分享,李元霸一口应下。
回到先锋大帐,董理叮嘱道:“少将军,今夜是个绝好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如果夺了宇文成都或宇文化及性命,即刻回太原去。咱们离开太原前大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定照计而行,可不能任性哟!”
李元霸不无反感:“你整天在小爷耳边叼哓,烦不烦?小爷心里透亮着哩。若不是为了除掉宇文成都那狗杂种,我才不来这鬼地方呢,助父亲夺天下要紧。若是父亲做了皇上,小爷就是皇子。”
离拂晓还有半个时辰,正是月落星稀,天色最黑暗的时候。原本风平浪静,如同天籁的夜,突然被大风打碎,苍翠的山林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洋。鸟兽被从梦中惊醒,叫声此起彼伏。
义军弃了辎重,按照定好的顺序悄悄向宇文化及中军大帐的方向行进,马蹄声融入了林涛和鸟兽们的嘶鸣之中。走在队伍中间的徐茂公向李密道: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定要为李药师修建生祠,塑其金身,世代供奉!”
李密也感慨不已:“是啊,他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修道立德,不羡蜣螂秽饱,真君子也!”他痛定思痛:“若听军师与丞相之言,洛阳城早就成咱们的了。如此以来,要费多少周折啊!但愿苍天佑护,使义军冲出重围,少受伤亡。”
“能冲出重围,就已难能可贵,想不受或少受伤亡,仅是一厢情愿罢了。宇文化及心狠手辣,就是李元霸能治宇文成都于死地,他也不会被震慑住,倾全军追赶已成定局。”魏征望着前面的大队人马,又向后面的大队人马扫了一眼:“将秦琼、伯当、映登、咬金、印瑞等武艺高强,又善谋略的众位兄弟作为后队是对的,前有元霸,后有他们,损失也许会小一些。”
行进在最前面的李元霸、董理、伍云召、雄阔海一改平日的张扬,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宇文化及中军大帐的方向,谁也不吭一声,仿佛是四个哑巴,尽管他们一直疑惑李靖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是真心,用什么办法调开这里的兵力。
渐渐的,宇文化及中军大帐的轮廓出现在目光之中。大帐的确大,黑乎乎的,如同一座小丘,周围形状各异的帐篷相形见绌。这里正对山口,地势还算平阔,虽然视线模糊,却能感觉出安静的氛围和官兵们正在梦中神游的温馨。李元霸粗中有细,不敢大意,向伍云召与雄阔海道:
“二位兄长,你俩亲自去营盘探察一番。”
伍云召与雄阔海下了战马,徒步钻入黑暗之中。
又行二里许,离宇文化及的中军大帐不过一里多的路程,李元霸下令停止前进。命令刚传达下去,伍云召与雄阔海便赶了回来。伍云召道:
“启禀先锋官,营盘中除流动哨之外没有多少人马,而且无不进入梦乡,真不知李靖用何法调走了大队人马,难道他真有撒豆成兵,收豆兵撤的本事不成?”
雄阔海的音域太宽,嗓门过大,于是便将嘴巴对准了李元霸的耳朵:“放心通过就是,没他娘的啥事。只是不知宇文成都那该死的是否在营盘之中。”
“好!咱这就打狗日的!”李元霸的大巴掌一挥:“弟兄们,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马叉了。冲啊!”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如同出笼的虎,入水的龙。
刹时间,人喊马嘶,地动山摇,义军将士如同洪水猛兽,冲向敌营。都说火山的爆发气势磅礴,此时的气势比火山的爆发还要剧烈、强大。
传言李靖跟师傅林澹然学到了通天本事,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撒豆成兵,知人过去未来,其实他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因饱读诗书,懂兵法,善诊断罢了。送走秦琼后,他找到宇文化及,以东西两个山口通山中的沟底地势平坦,义军从这两个山口突围的可能性最大,不得不防为由,说服宇文化及将这扎在南山口的人马三成调走了二成。宇文成都想到东山口驻扎,他劝说宇文成都留在了其父身边,以保护宇文化及的安全。如此看来宇文化及似乎不太聪明,其然不然。李靖是其军师,他对李靖深信不疑,李靖之言他能不听?
此时,宇文化及与宇文成都还在酣睡,忽听喊声如潮,知义军从这南山口突围无疑,便披挂上马,率领两万多兵马迎战,以争取时间使扎在东、西两个山口的十数万人马来援。然而,将士们大都被从梦中惊醒,不待穿戴整齐,李元霸已率众冲了进来,并且下令兵分两路,一路赶杀左边之敌,一路斩杀右边之敌,让出中间的大道好使大批人马突出重围。宇文化及看局面已不可收拾,怕丢了性命,在众亲兵的掩护下逃之天天。主帅逃去,官兵将士无了主心骨,纷纷逃命。这时,如果宇文成都杀开一条血路,定能逃出去。可生性自负、骄横的他发现了正在砍瓜剁菜般杀人夺命的李元霸,不由怒从胆边生,丢下伍云召和雄阔海,拍马奔向李元霸。此时天已拂晓,十几步内便能看清什物,李元霸一眼发现了宇文成都,心中大喜,叫道:
“宇文成都,小爷正要寻你报仇,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看小爷不将你碎尸万段!招家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宇文成都也还以眼色:“李元霸,今儿个爷非要报前仇不可,不将你抽筋扒皮誓不为人!”
两个虎将,一个为寻仇而来,一个为复仇而战,无不钢牙紧咬,心毒手狠,使出所有的本事,刚接战便杀得飞沙走石。也不讲什么路数,不计什么合数,只是乱杀胡砍,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恨不得将对方一举拿下,以解心头之恨。伍云召、雄阔海报仇心切,欲要前来助战,被李元霸斥退后另寻他人厮杀。董理受李渊之托,看护元霸,虽不助战,却不离其左右。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宇文成都原本不是李元霸的对手,又因大病一场,元气大伤,难以抵挡李元霸的双锤,渐渐不支。其三个副将为救他性命,联合前来救援。元霸性起,力敌四将。先一锤将一敌将打得口吐鲜血而死,又两锤一分,打杀了另外两个敌将的性命,再故技重演,将宇文成都打落马下。然后一招蛟龙探海,一把抓住宇文成都的勒甲绦,将其提上马来,接着抓住宇文成都的双腿,“嗨”的一声,劈作两半。无敌将宇文成都走完了其仅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程,迈过鬼门关的门槛,走上了通往阎王殿的道路。不知前来捉拿他的追魂鬼们是否被他吓一跳?是否能使他的躯体恢复原状。
李元霸杀了仇人,分外开心,正要抡锤再战,被董理喊住。董理言道:
“少将军,你已杀了宇文成都,完成了使命,该乘乱回太原去了,大将军需要你啊!”
“小爷差点忘了。咱这就率领三千弟兄回太原去!”李元霸言道:“董将军,速集合人马,走他娘的!”
李元霸带来的三千人马多为精兵强将,因都清楚回太原的事,便一直没离李元霸左右,不一会儿便集合在了一起。稍稍点了卯,发现仅有数人受伤,数匹战马阵亡。董理大喜,急令坐骑阵亡的将士换上捉来的马匹,三千匹良驹驮着三千员战将,一声呼哨,旋风般地向南奔去。伍云召与雄阔海不了解情况,也随队而行。待驰出三十余里,方才感到不对劲。因为根据战前的安排,突围后应当由南折向东北,在洛阳一带集结。伍云召便问李元霸道:
“先锋官,你怎的还继续向南突围?”
李元霸回答:“不瞒二位兄长,出征前父亲嘱我,待杀了敌之主帅或主将,最低也要夺敌三员大将性命后即回太原。今小弟已劈了先锋官字文成都,打杀了敌三员大将性命,完成了任务,还留在这里做甚?对不起二位的是一时性起,忘了二位的嘱咐,二位兄长没能享受惩治宇文成都狗杂种的快乐。”
“啊呀呀,这就是小弟的不是了。小弟独自劈了宇文成都也罢,怎的不将回太原的事早向我与伍将军言明?让我与伍将军枉跑了这许多路程!”雄阔海道。
李元霸得意地一笑:“小弟意在让你俩随我到太原效力。二位兄长人好武艺也好,跟着我父亲杀敌定有出息。回到太原后小弟就与二位兄长结拜为兄弟,待父亲做了皇帝,你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别犹豫了,跟小弟走吧。跟着那些反王们干有什么好?他们成不了气候。”
伍云召摇摇头:“跟李大将军征战,实在是好事。不过寿州王有恩于我,我不能背主而去。请小弟告诉李大将军,以后有了机会再前去效力不迟。”
雄阔海摆着大巴掌:“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今日有幸与小弟共同抗敌,幸事一桩,当顺小弟之言而行。然则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相州白御王待为兄不薄,我也不能另投新主。再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弃先投后有失人格,我看就免了吧。”
李元霸十分执拗,又是讲道理,又是吹胡子瞪眼,非要伍云召、雄阔海随他前去太原不可。董理劝道:
“少将军,人家不乐意,你何必纠缠,回太原要紧。再说,今众反王的人马肯定还没完全撤出,就是完全突围,宇文化及也会率众围追堵截。二位将军还要回队杀敌,救主立功,你就别强拉硬扯了。”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喊“杀”之声。很明显,宇文化及已组织兵力,向义军的大队人马开刀了。李元霸这才打消了让伍云召与雄阔海去太原的念头,言道:
“二位兄长,后会有期,小弟走了!”
“祝小弟一路平安!”伍云召与雄阔海言罢,掉转马头,向北而去,等待他俩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李渊已调齐了十六万兵马,装载好了辎重,安排好了太原及诸郡守城事宜,单等四明山众反王与官兵之决战打响,李元霸率众回归,去了后顾之忧,就统兵西下,一路打杀下去,达到最后夺取西安,君临天下的目的。
四明山战役打响的第八天,李元霸回到太原,李渊问明战况,立即发布命令,令李建成为镇北将军,与裴寂留守太原,输送给养,保卫大后方。以大都督李世民为领军,李元霸为先锋,自任大元帅,一路烟尘,向西杀奔而去。两天后大军至灵石县,在贾胡堡扎营。这时,探马先后报告了两个消息,一是众反王刚突出重围,官兵便扑了上来,经三天三夜厮杀,官兵人马损失过半,义军的人马也损失三成以上。若继续激战下去,损失会更加惨重。宇文化及已经力不可支,传令王世充发重兵救援,王世充仍以怕洛阳有失为借口置之不理。宇文化及怕全军覆没,有率余众逃回长安的迹象。目前两军正处于胶着状态,宇文化及挂出了免战牌,义军虽仍不甘心,却无力将其一口吃掉,虽对洛阳垂涎三尺,但无攻打洛阳之机,怕的是一旦围了洛阳,成前后夹击之势。二是隋武牙郎将宋老生率三万人马扎于霍邑县,挡住了李渊的西去之路,发誓要与李渊斗个你死我活。
秋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从十天前开始,一直没有停下。风不太大,却很凉。这秋雨连绵的天气,毁坏着人们的心情,使人平添了许多愁绪。
义军将士没有入住民房,都在雨中的帐篷中。帐篷已经湿透,雨水滴滴嗒嗒地落在里面,打湿了地面和铺盖,不用说睡觉,做饭都成了问题,因为柴草很湿,极难点燃。面对这不死不活的天气,出发时还情绪高涨,生龙活虎的义军将士,无不愁眉苦脸。若这雨继续这样下下去,一颗颗火热的心有被浇冷的危险。
李渊的中军大帐设在营盘中间的那棵枝叶茂密的桧树下。桧树生命力很强,虽然叶子黄了,被风和雨摧残着,却硬是不落,书写着仲秋末的风韵,沙沙地弹奏着生命的乐章。尽管有这棵巨桧的冠盖为中军大帐遮风挡雨,尽管蓑衣、油布、油纸伞多一些,却还是难以抵御雨这精灵的侵蚀,里边的大半个空间仍未逃脱被打湿的命运,用来支撑帐顶的柱子周围积了一汪黄色的水,水滴落在上面溅起一串串水花,而且叭叭作响。
接到探马送来的军情后,李渊既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官军与反王们战事激烈,损失残重,而且争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兵力损失会越来越大。不知河南瓦岗寨、洛阳一带是否也像山西这样秋雨连绵?若是这样,双方都会耐不住性子,胶着状态很快就会被打破,你死我活的大战又会开始。最理想的结果是反王们彻底打败宇文化及,然后攻打洛阳,再与坐山观虎斗的王世充打上几仗,那时,两虎争斗,必有一伤,不伤者也会元气大伤,这就为他西图长安创造了有利条件。发愁的是这不死不活的鬼天气,这样的天气对行军打仗住宿都带来了无限的麻烦。将士们的志气再大,热情再高,睡不宁吃不好,情绪、身体就会受损,一旦到了吃不消的程度,就会厌战。如此以来,希望就会变成失望,胜利就会成为幻想。
他在大帐口站了足足半个时辰,苦苦分析着形势,思索着对策,自语道:“小毒让人兴奋,大毒使人死,最难的是纠缠不清。数次血战都使我没有什么愁绪,眼下竟让这可恶的天气给难住了!”
“老爷,用茶吧,没有不停的风雨。”孙义举从火堆上倒一杯开水递给李渊,李渊接过来,他感到那么温暖,心中也增添了些许舒服。很明显,这是茶水和发烫的茶杯的赐予,由此也引起了他的感慨:“这雨何时能停?老天爷何时秋阳高照,给将士们一个好心情?”
他饮下这杯浓茶,愁绪似乎被茶水稀释,便让孙义举将地图平铺在几案上,用那把出征前工匠们特意为他制作的、上面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的油纸伞遮着,又沉入了思考与观察之中。纸伞是用桑皮制造的厚纸浸了桐油做成的,桐油的气味浓重、刺鼻,弥漫了整个空间,离传播源最近的他却好像没有闻到,手指点击着霍县的位置,想啊,想啊,以乎欲将这秋雨想得烟消云散,将扎在霍县与他作对的隋武牙郎将宋老生点击得头破血流,直到死去。
灵石县在山西中部偏南,汾河中游,离太原不足二百里路程,而且道路宽阔,行走方便。霍邑县在山西中部偏南,汾河中游。西汉治县,东汉改称永安县,隋改为霍邑县,简称“霍县”,离灵石县的贾胡堡有数百里路程。因此县属山西管辖,李渊对其较为了解,只是未能前往视察过。霍邑县离东南方向的霍山不远,霍邑县之称谓由霍山而来。因霍邑是个小县,人口无多,经济不够发达,城池规模较小,城墙自然谈不到高大结实。数年前知县舒辞方欲筹款改修城墙为砖城,激起民变,伤了好多人命。舒知县被迫离职,换上了杨素的亲信杨期员。杨素因儿子杨玄感、杨玄奖、杨玄纵造反受到连累,倒了大霉,杨期员也随之倒台,被革职查办,几乎是光着屁股回了原籍。据说成了疯子,去年春上惨死在大粪坑中。新来的知县姓鞠名高中,是吏部尚书鹿源武的远房亲戚,论辈分叫鹿尚书表叔。此人十分圆滑,八面玲珑,不讨李渊喜欢。李渊举义前夕,曾以送白银修建晋阳宫为名受到过李渊的接见。观其貌而知其心,李渊看他眼神浮动而暴露,鬼头鬼脑,为心术不正之人,心里不悦,但却格外热情,不仅褒扬了他,还设宴款待。李渊记得很清楚,鞠高中走后,柱儿提出异议,说是不该对这等獐脑鼠目的讨厌之人如此礼遇,他是这样解释的:礼小人,爱君子,古之训也。柱儿好长一段时间没解开这句话的意思,后来请教李世民,方才恍然大悟:之所以给小人以礼,是怕小人背后作祟。
李渊边看边想,竟产生了连锁反应,又由鞠高中想到了武牙郎将宋老生。宋老生,河南洛阳人,武举出身。此人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尤善棍术,各种《兵法》皆烂记于心,尤喜《孙膑兵法》。若论排兵布阵,少有人能与其相比。他性格执拗,刚正不阿,认准的事天王老子也难让他改弦易辙,是隋朝为数不多的忠臣良将。李渊与他认识,没有很深的交情,却对他的为人和排兵布阵十分欣赏。今杨广派他率三万人马扎于霍邑县,阻义军西进,可见对他的信任和重视。他必感皇恩之重,以死报答,可见劝其投降,或让开道路,根本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来到大帐,看李渊陷入了沉思之中,便向孙义举做了个“不要惊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脱下蓑衣挂在柱子上,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火堆旁,烤着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仅占其一,如何攻城破邑,当止则止啊!”李渊自语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了李世民。言道:“世民,将士的情绪如何?”
“食宿皆不理想,情绪越来越低。如此下去,必生变故。这鬼天气,竟下起来没完了,诚心与咱作对。”李世民用木棍拨着火堆:“好多将士因生不着火,做不成饭,出发时带的干粮快用尽了^。有的大概是喝生水的缘故,闹起了肚子。我已令随军医生救治,以防出现大疫。”
李渊坐到火堆旁:“今秋雨连绵,将士情绪不高,道路泥泞,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一边,为父以为应当机立断,回军太原,待入冬后天气好转再进军不迟。”
李世民言道:“我正为此事前来与父亲商量。我以为应当一鼓作气,拿下霍邑县,收拾掉宋老生和鞠高中为宜。令行无变,兵行无猜,方能轻者若霆,奋敌若惊。如此办理,一可不失威望。二可提高士气。若回兵太原,看似稳妥,却有数个大弊。这一,出征时的誓言未能兑现,必造成朝令夕改将士日后对军令不以为然之弊端。这二,敌以为好欺,会增强敌之斗志。这三,知难而退,以后若遇更大的困难,将士必望而生畏,难有进取。为今之计,只有迎难而上,才能振奋军心,为最终夺取长安奠定良好的基础。只要冒雨行军,不出六天便可到达霍邑。尽管宋老生能耐很大,又有鞠高中辅佐,却因兵力太少,消灭他们估计不会太难。”
“道路泥泞,路途又远,若强行西去,将士必疲惫不堪,一旦痢疾流行,会损兵折将。不爱惜将士的将军,不是好将军。当止则止,当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
“兵之情主速,怎能因道路泥泞而退缩?做大事不计小节,死几个人又算得什么?士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我已调查过,主张进死者十之有八,若回兵太原,会凉了将士的心。”
“心凉了可以再热,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李世民第一次与李渊争论。一个主张进兵,一个主张退兵,争得面红耳赤。二人稍有停顿,又争论起来。
“今,官兵主力与众反王鏖战,无暇顾及于我,若回兵太原,错过战机,贻害无穷。莫说等到冬初,十天八日之后官兵与反王之战就有结束的可能。那时,即使官兵无力他顾,反王们也会阻我们西进。到了那时,悔之不及!”李世民言道。
李渊针锋相对:“为父之所以此时西图长安,抓的就是这个战机。至于我们拖延些时间,也造不成被动。以我看来,到了冬初,官兵与反王们双方的兵力就损失得差不多了,哪一方也无力阻我西进!”
“就算他们双方的兵马都所剩无多,有五至六万人马相阻,就够咱对付一阵子的。今宋老生的三万人马阻于霍邑,父亲就望而却步,若有五至六万兵马作拦路虎,父亲会望风而逃了!”
“世民,你小子不用激我,这太原我是回定了。我是兵马大元帅,又是你的父亲,由我说了算,还不到你说了算的时候!”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武断,当择善而从。我是为了父亲好,方才言语过激了些。可我是兵马大都督,又是这支西征军的领军,不禁有权陈述自己的主见,也有权调动兵马。父亲若以大元帅及长辈的身份阻止我开口,就……就太过分了!”
李渊气得团团转,但却终于冷静下来,言道:“世民,好一匹难驯的良马。你回帐去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告诉将领们,多关心一下将士的饮食起居,多与将士们促膝交谈,以提高士气。”
李世民边披蓑衣,边捶着干咳的李渊的背:“军事之争,非有不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请父亲多听听他人的意见,万万不可独断。争则明,不争则暗,只有广开言路,方能做出正确处理。父亲不是常用管子‘言室满堂,言堂满室,是为圣王’的名言教训我吗?以后这样的争论还会有的,万望父亲不要生气。治大者不可以烦,烦则乱。父亲向以处变不惊著称,今日却有些烦乱,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的眼好尖锐,为父被这鬼天气折腾得心神不安。每次大战前夜,我都稳坐钓鱼舟,今却如此,可见地利对用兵与执政者之重要。”李渊转过身来,伸手为李世民将蓑帽戴在头上:“世民啊,可要注意身体,以后身上的担子还重着呢。为父都这般年纪了,若不是大志于胸,早该享清福了。要说还有什么原因,就是对你们还放心不下,你们毕竟年轻哟!”
面对李渊给予的父爱,李世民不仅觉得温暖,而且眼圈骤然红了:“该注意身体的是父亲。父亲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却比不得我们年轻人经得起折腾。出征前母亲谆谆告诫过我,要我照顾好您,我没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请父亲严惩!”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是忙嘛。家有千粟,日食不过三升;广厦千间,夜宿不过八尺。这是句大实话,可我们父子却舍弃优裕和富足,自讨苦吃,还不是想实现宏图大志?人啊,眼一闭,什么也难以长久地留下,惟有名声。如此以来,你难以照顾我,我也顾不上关心你。”李渊深情地道:“为了事业,你母亲付出得最多。她放弃了自己的追求,照顾你们兄弟姊妹,看护着我们这个家。特别是在我锒铛入狱和落败之时,从没说半个‘不’字,我却忙国事,忙军事,给予她的很少很少,想起来就心里难受,忙起来就将她给忘了,惭愧哟!待我君临天下后,一定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几天安稳日子。”他定了定神:“看我,在这等时刻怎的念起父子谊、夫妻情来了?世民,回帐去罢。将帐中的火堆拨旺些,也好去湿去寒。”
入夜,李渊照样睡得很晚,孙义举催了数遍,他才在帐篷一角那块还算干燥的地方睡下来。地上铺了三块木板,算是床榻,床榻上铺了一床绿缎褥子,还有一床绿绸夹被。属下们曾给他做了一张可折叠的行军床,他说什么也不让孙义举带上。这倒不是怕有特殊之嫌,实在是没养成这个习惯。戎马倥偬,动辄刀光剑影,还是轻装为好。至于住宿,走到哪里住到哪里,有条件就住广厦高屋,入锦绣帐帷,没有条件就住帐篷,甚至宿在野外。至于日后真的做了皇上,则另当别论,不受磨难不成佛嘛。
又开始做梦了,一串串的:
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大山。山不太高,满目苍翠,还缭绕着彩色的云,云雾深处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座好大好漂亮的寺庙。寺庙内的人真多,真虔诚,雨丝纷纷,打湿了他们的衣裳,可他们仍然跪在地上烧香念佛,无动于衷。庙中供的是什么神?噢,是霍山神,对,肯定是霍山神。他曾经到过霍山,见过泥塑的霍山神的仙容:鹤发童颜,五绺长髯,二目细长,目光温和,慈祥可爱。唉,他怎么走下了神坛?明明是泥塑的嘛。神仙就是神通广大,竟驾起了云头,在天空飞翔。他要到哪里去?是去瑶池赴宴?还是到五岳去与山神们弈棋?怎么落到地上了?地上满是泥水,就不怕脏了仙体?怪啊,怎么径直进了我的中军大帐?既然神仙驾到,可别放过这个向神仙请教的好机会。对,就向他请教该不该继续进兵吧。怎么,你已经猜出我要问?那你就告诉我,我该如何?看你,怎的欲言又止?我不该与神仙打交道是吗?我有这个资格的。我是未来的天子,天子是天的儿子,难道不值得你这小神仙说几句什么吗?看我,错怪你了,你终于向我泄露天机了。我听得清楚,你是说:八月雨止,路出霍邑东南,我当济师。霍山之神这就走了。
与神仙打交道是非常惬意的事,李渊便寻觅霍山神,寻来找去,未能如愿。心里道:这不是梦,梦有这么清晰?
然而,这是一个虽不光怪离陆,却也情节不太连贯的梦无疑。李渊醒来后,梦的全过程仍然存留在脑海里,特别是霍山神的形象和说过的话,竟是那么清楚。
“八月雨止,路出霍邑东南,我当济师。霍山神这就走了!”他咀嚼着这句话,心里道:“难道真的是霍山神给我指点迷津吗?若是如此,我日后当重修庙宇,为此神重塑金身!”
霍山原称太岳山,战国时赵王夜里一梦,梦见太岳山有山神出没,即派大臣赵夙载银在太岳山建立了三神祠。隋开皇十四年,文帝下诏,在已经废弃的三神祠旧址上修建了霍山神祠,以供霍山之神,从此太岳山便改称霍山。就像梦中说的那样,李渊的确去过霍山,因为听说霍山神很灵,香客极多。他不仅给大殿中的霍山神上了香,还捐俸白银两千两,用作维修庙宇。
然而,梦就是梦,虚幻的东西并非现实。可梦境是那么逼真、生动,虽然缠缠绵绵,将一个在现实中短暂的一瞬拖得那么长。更让他大惑不解的是,梦境竟与现实结合起来,霍山神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头的锈锁。他不怕敌人,怕的就是这连绵的秋雨,既然霍山神指出八月雨止,而且指明了进军的道路,还主动提出要帮助他,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就进军吧,而且要将霍山神指点迷津的事晓谕全军,以提高士气。
天刚蒙蒙亮,李渊便起了床,在大帐中踱来踱去。他的心头亮堂了许多,尽管秋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而且雨丝比昨天还粗,尽管天宇被雨云笼罩着,而且云层比昨天还厚。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孙义举今天是什么日子。孙义举告诉他,是八月二十七,离霜降还有七八天的时间了。他茅塞顿开:啊呀呀,我怎么这么迷顿,没在节气上动番脑筋?这霜降都快到了,秋雨能不止吗?路出霍邑东南,我要继续西下,不从霍邑县东南的路径行军,能到达目的地吗?什么霍山神,是我在这些事上想得太多太深,故有此梦罢了!不过,将梦境晓谕全军还是必要的,神仙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毕竟太重,神仙的感召力毕竟太大。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时,设‘鱼腹丹书’、“篝火狐鸣’之计,用神的力量大造舆论,响应者众,我就不能以梦励士吗?
于是,他挑上那把硕大的油纸伞,跨上赤兔马,来到了李世民的大帐,将梦境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世民。李世民正在判断他能否下令进军,如此以来,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二人计议一会,决定早饭后便进军,直通霍邑县。
命令传下去,在湿漉漉的大帐中实在憋坏了的将士一去心头的郁闷。又听说霍山神亲自为李渊指点迷津,士气大振。早饭后,因天气的原因,没有像出征时那样齐集校场,点卯后出发,而是以原有的进军顺序行进。李元霸率将士头前开路,后边是柴绍的两万人马,再向后依次是李神通、成文龙、丁武周等将领的人马。刘文静与公孙顺德、刘弘基率领的十万突厥将士,李渊与李世民的中军居中。
近二十万人马冒雨行军,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了五天,终于到达了霍邑县境内,李渊下令休息一天。
次日,西北风刮起来,愈刮愈烈。天上的云层经不起风的折腾,逐渐瓦解,慌慌张张地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天便蓝得可爱,雨无了基础,当然就不复存在了。太阳的模样真美,如同在绣房多日,今天才露面的少女,羞羞答答的。
将士们心头的乌云散去,脸上绽开了笑容,纷纷跑到帐外,面对着东方,让灿烂的阳光洗浴着、陶冶着,让新鲜的空气清洗着五脏六腑。虽然有些凉,虽然西北风仍在哀嚎,他们却还是有一种醉了的感觉,同时也对李渊多了许些崇敬。人家霍山神都不吝赐教,而且这么灵验,可见李渊福大命大造化大,跟着李渊干下去绝对有好日子过。
天时、地利、人和又回到了李渊手中,拿下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如探囊取物。长不过四里,宽不到三里,城墙如同垒卵的霍山城就更不在话下,不费吹灰之力便会成为囊中之物。
然而,深通谋略的李渊却不想攻打霍山城,他要施调虎离山之计,将宋老生及其三万人马调到霍山一带击杀。如此办理,一可节省时间,二可无伤害百姓之虞,三可减少损失,四可让前面郡县想与他作对的隋将隋吏看一看他的手段,起到震慑敌胆的作用。他要以这十数万人马作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柴绍和李神通的四万人马埋伏在霍山中,打宋老生个措手不及。因为他断定生性倔犟的宋老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义军浩浩荡荡地从自己的眼皮底下西去,宋老生担不起放走义军的罪名。三万人马拒义军十数万人马,原本就是以卵击石,宋老生却非要击这块石头不可,这是杨广的御命,也是宋老生的天职。
按照昨晚军事会议上李渊的安排,义军从霍邑县的东门旁若无人地向东南方向的霍山行进,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足足过了五个时辰。
宋老生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仅从城头上堆积如山的滚木擂石和城下宽约数丈、高达数尺的鹿砦,便可看出他下了多少功夫。当然,他也清楚后果如何,做好了壮烈殉国的准备。他已将眷属送到了江南的乡下,而且写下了遗嘱,甚至连是战死还是自杀等殉国的方式都想过。此时,他盔明甲亮,身披紫色斗篷,手按剑柄,鹤立城头,注视着义军的行动。斗篷猎猎,如同旗帜,便愈加轩扬、神圣,就像以蓝色的天幕为背景,以高高的城墙做底座,用黄紫相间的大理石凿成的雕像,与站在他身旁,身材矮小,猥琐可憎的鞠高中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在人流中发现了骑在赤兔马上,骨骼非常,气宇不凡的李渊,李渊肯定也发现了他。他想高声叫骂,让李渊这个逆臣贼子晓得什么叫忠良,却终于没有喊出口,因为“论其事不辱其人”是他的信条之一。’况且他非常看中李渊的才华,只是志向不同罢了。
鞠高中沾沾自喜,言道:“宋将军,李渊被你我二人的学识和武功给震住了,可喜可贺呀!”
宋老生如同李渊一样,对鞠高中极为厌恶,认为大隋国坏就坏在这班鼠目寸光,但却自恃其能的小人手里。他瞪了鞠高中一眼:“亏你还是个知县,竟然愚蠢到这般地步。李渊怕过谁?他谁也不怕,就连圣上他都不放在眼里,能怕你我?这就叫大智若愚,懂吗?传我命令:严密注视李渊的行动!”
第三天下午,宋老生正在擦拭那口从祖上传下来的莫邪宝剑,探马报说:李渊的大队人马已经到达霍山,看来有在霍山宿营的可能。约万余将士落在后边,离大队人马约十五里路程。“哼,想钓我上钩,没那么容易!”他这么想着,立令再探。
下午时分,探马又报:李渊的大队人马已到达霍山,正在做宿营的准备。
宋老生问:“后边的万余人马怎样?”
“那万余人马尽是老弱残疾,行动缓慢,被大部队越拉越远,距离大部队有三十里之遥了。”
“真的是老弱残疾吗?”
“一点不差,走走停停,少气无力。为首的将领又打又骂,却难如愿。为首的将领真狠,马鞭抽在将士的身上,老远就听得叭叭地响。”
宋老生猛地叫道:“黄将军,你亲自传令三军,今夜二更全军出动,我要吃掉李渊后面的万余人马!”
副将黄虎,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精明强干,因心计颇多,有“赛孙膑”之称。劝道:“李渊舍此城而过,意图非常明显,意在调虎离山,在运动中消灭咱们。咱们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末将之见,这令是不能下的。”
宋老生指着黄虎:“说你聪明,你却好糊涂,圣上派咱来这霍邑城,是要咱以死阻击李渊,消耗李渊的有生力量,为其它郡县做出表率,争取时间的。若阻而不击,龙颜定会大怒,那时,你我的脑袋也就不保了。早晚是个死,何必不去战死而被处死?好男儿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今若中计,大不了以死报国,还能使其不无损失,又报了圣恩。若天不灭我,许能一战成功,吃掉他的万余人马。你不必再阻拦,下令去吧!”
“将军,成功在久不在速,以后的路还很长,机会还很多,为何非要逆水行船不可?”黄虎苦劝道:“执斧斤者,听于施绳墨者,然后大厦成;执干戈者,听于明理义者,然后大业定。将军,就听我之劝吧!”
“黄将军,我也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旁观者清的道理。可你看明白没有,大隋国还能支持几天?你我这类忠臣良将,一是战死,一是降敌,别无选择呀!”宋老生一吐肺腑之言,然后不容辩驳道:“军令如山,再劝即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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