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年轻气盛,自恃武艺高强,又统帅数十万人马,以为只要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定能决胜千里,占据三晋,凯旋而归,从此声誉大增,威名远扬。他的父亲、丞相宇文化及却洞察幽微,谆谆告诫他不可大意麻痹,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凡事三思而行,切莫中李渊奸计。爷爷宇文述无时无刻不想置李渊于死地,今见孙儿被御封为元帅,北伐李渊,不由大喜,叮嘱宇文成都奋力一战,拿下李渊的脑袋,以报宿仇。
好在瓦岗军由王世充对付,夏明王窦建德为报前仇,下令刘黑闼为元帅,苏定为先锋,来犯燕山,与自立为王的罗艺与罗成父子杀得难分难解。各路反王为夺地盘,争斗步步升级,斗得天昏地暗。不日又传来消息说,李密在徐茂公等山东绿林好汉的支持下做起了皇帝,降旨改元年立国号,自立为西魏王,改瓦岗寨为金墉城。封徐茂公为军师,魏征为丞相,秦琼为飞虎将军,邱瑞为猛虎将军,王伯当为雄虎将军,程咬金为螭虎将军,单雄信为烈虎将军,其余众将封为七骠八猛十二骑将军。遂向与其不睦的反王发起了进攻,王世充在东都洛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宇文成都闻报,向先锋独孤盛道:“反王们正在窝里斗,李渊独木难支,他既要守卫三晋,又要与我决战,抽不出重兵阻我。他共有人马三十万左右,守卫地方者至少用去十之有四,与我决战的兵马当在二十万以内,与我兵力相差悬殊,咱要一鼓作气,拿下三晋,争立头功。他娘的王世充是个滑头,仅拨出万余兵马归我指挥,意在保存实力,待我灭了李渊,再找他算账。你身为先锋,当身先士卒,率属下大踏步前进,争取五天内到达山西界内。”
独孤盛年纪不过三十,生得高大威猛,武艺不在他人之下。他看似鲁莽,却是头脑灵活,爱动脑筋。言道:“元帅容禀。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据末将所知,李渊派其长子李建成为将军,率领四万人马沿山西东线设防。他准备充分,又占据重要关隘,稍有不慎,就会中他奸计,损兵折将,以末将之见……。”
“凡战者,以正合,以全胜。故善出奇者,无穷于天地,不竭于江河。今我三十万人马长驱直人,只要行动迅速,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再说,他不就是四万人马吗?何足惧哉?他守则不足,咱攻则有余,一举灭他的四万人马,如瓮中捉鳖。”宇文成都凛冽的目光盯着独孤盛:“今,火速进军为上策。只要行动迅速,如同利箭,他便防不胜防,藏不胜藏。先吃掉李建成这四万人马,给李渊一个下马威,然后深入山西腹地,与其决战。好了,你去吧!”
独孤盛走后,军师李海劝宇文成都道:“凡谋之道,周密为宝,若稍有不慎,就会铸成大错。咱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烟尘滚滚,李渊不会得不到消息,就是行动再迅速,也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以故出奇兵之说为自欺欺人之谈。莫说离长安最近的李建成,就是在太原的李渊和李世民也不会熟视无睹。就说咱能一举冲破李建成的防线,进入山西腹地后必会遇到很多麻烦。李渊与李世民懂兵法,精谋略,又占天时、地利、人和之利,极难对付,当十分谨慎才是,万万不可以兵多将广为由,盲目轻进。丞相不是嘱咐过吗?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才是。”
宇文成都不满地瞪了嘴巴有点斜的李海一眼:“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小心并非坏事,却也不能小心过度,延误战机。传我将令,三军将士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火速前进!”
官兵在趾高气昂,求胜心切的宇文成都的驱赶下,大脚扬尘。以每天行军一百二十里的速度向山西推进。他们走渭南,过潼关,一心想到山西摘取那颗胜利的果实,已到了急不可耐,馋涎直流的程度。
在三门峡至晋阳一线拒敌的李建成与柴绍,在宇文成都率领的官兵北上前的第五天就得到了消息。军情紧急,二人不敢大意,即令快马急驰太原,向李渊和李世民报告敌情,同时反复商量,以求上策。这日,李建成坐镇三门城,与柴绍及统军长孙顺德、刘弘基议事,主题非常明确:如何以少胜多,打掉宇文成都的威风,使其在跨进山西境内这个门槛前先尝狂傲不驯的苦果。
三门城为三门郡治所,在河南西部,黄河南岸,邻接山西。辖马义、陕县、灵宝、卢氏四个县,人口仅十三万,属隋朝小郡。三门城与山西平陆县中间,是黄河中游著名的峡谷之一,三门峡,三门郡以此而得名。三门峡顾名思义,是说这个峡由三个门组成。黄河的河床中的岩岛,将水道分为三股激流,北为人门,中为神门,南为鬼门。
正值六月末,阳光毒辣,加之半月未雨,三门城内酷热如蒸笼。郡衙内亦非避暑圣地,因周围是高墙,又无消热设施,其热度比衙外有过之而无不及。鉴于此故,会议只好在后花园中的巨柏下的绿荫中进行。
巨柏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虽然枝干斑驳,但却生长茂盛,如同一把巨伞,为将领们贡献着丝丝凉意。树下的石桌旁,围坐着李建成、柴绍、长孙顺德和刘弘基。四人都仅穿一件薄薄的绸袍,没戴帽子,手摇一把蒲扇。石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和香味四溢的佳茗,看上去如同正在消夏的公子哥儿。
李建成大概操劳过度,原本饱满红润的脸庞瘦了许多,干涩了许多。颧骨翘着,眼窝周围现着淡淡的黑圈。他虽然在南方任职时参加过几次战斗,却是执行者,指到哪里打到哪里也就是了。而此时的他却是这支队伍的统帅,将士在他的指挥下行事。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而要发出既能保护自己,又能致敌于死地的将令,却并非易事。面对即将兵临城下的强敌,他心急如焚,苦苦思索,以图拿出最佳的战斗方案。不想事与愿违,不仅未达到目的,反而因用脑过度,连续失眠,终致头昏脑涨,越发难以集中精力了。于是,便决定召开这个会议,集思广义,沙里淘金,将对敌方案彻底定下来。此时,他啃了口西瓜润了润喉咙,慢慢地道:
“今,宇文成都率三十万兵马犯我三晋,我部这四万人马首当其冲。是战、不战还是后撤,已不足理论。我意已决,与之巧战,以少胜多,以消灭其有生力量为主,延缓其北进的势头,为父亲与弟弟多争取一些迎击官兵的准备时间。史圣曾言: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今天咱务必拿出良策,以求决胜。”
刘弘基用蒲扇赶走了落在汗津津的脸颊上的那只苍蝇,言道:“兵以静固,以专胜。力分者弱,必疑者背。在下以为兵力应当集中,攥成拳头,以静制动,见机行事。趁敌千里来击,疲于奔命,立足未稳之时,将拳头打出去,击其一部,然后迅速撤离。如此击他几次之后,便诱敌深入,让大将军和大都督在关中收拾他。”
“集中兵力,势在必行。四万人马在数百里的战线上防守,无异于饮鸩止渴。”李建成问:“刘统军以为将士在何处集中为宜?是在灵宝、晋阳,还是在这三门?”
刘弘基用茶水在长安和太原之间划了一道直线:“请看,从长安到太原,必经这三门,以故在三门集结为好。在下以为,宇文成都求胜心切,决不会舍近求远。”
长孙顺德点头道:“在下以为刘统军之言不无道理,但兵力的分合当视实际而定。孙子曾说: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咱们先在三门一带将四万人马集于一起,然后视敌情再定分合。万万不可胃口太大,能将敌吃掉多少就吃多少。以延缓其进入腹地的时间为主要目的,打杀其有生力量次之,千万不能因贪心不足被敌吃掉。敌我力量对比的差距如此之大,贪心会吃大亏。兵形如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这是兵圣孙子经实战总结出的用兵结晶,无论将士、兵卒,都应牢记。”
“对,长孙统军言之有理,我们必须避实就虚,将主要目的定在延缓官兵进入腹地的时间上,这一点应当丝毫不能动摇!”柴绍比以前老练了许多,他板着面孔:“大略已定,还不能说目的一定能够达到,还需拿出具体实用的办法。打一拳就走,话容易说,怎样打就不那么容易了。”
李建成问:“你说这拳头该如何打出?”
柴绍下意识地做了个击拳的动作:“等攻者,敌不知其所守;等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就人马众寡而言,我们处于守势,宇文成都也会这样认为。因此,我当拉开在这龙门城死守的架势,主要兵力却悄悄迂回至大山与丛林之中,伺机出击。先击敌何部,需视实际而定,而战术却要在这个会议上就要定下来。譬如火攻、水攻,还是行坚壁清野之计,使敌因给养不弱而减弱或丧失战斗力。”
刘弘基道:“坚壁清野难度很大。敌三十万人马,攻打郡县之城极为容易。城邑一陷,坚壁清野之计也就成了空话。倒是水攻、火攻之计还可一用。壁如分黄河之水淹之,借干热无雨之机火攻其营盘等等。”
午饭时间到了,李建成决定午饭后继续议计,大家正要起身离去,到太原向李渊与李世民报告敌情的参将江涤赶了回来。他断定江涤肯定带回父亲的锦囊妙计,便要大家停下来,同时令江涤来见。
“将军,江涤前来交令。”
看来江涤刚刚回营,脸没洗,衣裳未换,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泥水、汗水交加。根本分辨不清是谁的“泥塑”。
李建成问:“大将军有信给我吗?”
“有,有,是大将军的亲笔信。”江涤将信呈上:“大将军说事关重大,李将军一定照札上说的办理,不可变样。”
李建成打开信札看了一遍后,方才读给柴绍、长孙顺德、刘弘基听:“敌众我寡,不可与之战。速放弃边境数城,集中兵力,伺机火攻。火攻不成,即诱敌深入蒲州关隘,聚而歼之。”
“父亲。英明啊!”李建成很是激动,言道:“即以大将军之令办理。四万人马立即向龙门一带集中,三日内完成。马义、陕县、灵宝、卢氏四县的将士、官吏全部撤走,仅留百姓。等打败了宇文成都,我们再打回来。”
柴绍、长孙顺德、刘弘基走后,李建成问江涤父亲和哥哥的情况如何,江涤答道:
“大将军与都督都很好,没病没灾。大将军虽然年已过百,还能每顿吃一斤肉三碗饭,喝三斤酒。河下大捷后,大将军与都督正在运筹进军长安之战事。军资足用,只是兵力不足。刘司马到突厥借兵,已经二十余日,不见消息,大将军望眼欲穿,都督也心急火燎,以故不敢立即进兵。”
“你见过我母亲和三弟元霸、四弟元吉了吗?”
“临行时见过大将军夫人和两个公子一面。夫人身体蛮好,就是时常咳嗽。她老人家要末将告诉将军:大战在即,当三思而行,兵法于胸,应择而用之;去寡断之弊,以力威之;善待将士,将心比心。两个小公子都十分可爱,三公子听说大将军要起用他做先锋,温顺了许多。整天练习武功,听师傅讲授兵法。老夫人还当着末将的面夸奖过他。四公子已跑得很快,嘴也巧,惹得老夫人直乐。”
江涤此去太原时,李建成嘱他探望母亲和两个小弟,因为他很想他们。那天夜里做梦,梦见母亲病卧在床,两个小弟被他人打伤,便更加重了想念的程度。他不知二弟世民是否在远离父母兄弟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情感,反正他离开他们后牵挂之情便油然而生。这也许非志在千里的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也许与带兵将领的情感背道而驰,他不去比较,也不作结论,他就是他,一个有血有肉,感情丰富的男人。
过了数日,宇文成都统领的三十万人马在离三门城二十多里的地域内扎住。待扎下营帐,宇文成都便令将士从民间寻来三个野味十足的村姑陪他饮酒作乐,以放松情绪,缓解疲劳。也许天意使然,他可以没有父母兄弟,可以没有亲戚朋友,却不能没有女人和酒。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二十二年,到底饮了多少醇醪,玩过多少女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玩过妓女,玩过长安、洛阳城中的民女,却从未玩过村姑。便觉十分有趣,便觉韵味超常,便有一种家菜不如野菜香的快感。
军师李海走进中军大帐,劝宇文成都道:“元帅,很快就要与敌接战,怎能如此?尉缭子曾说:为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如此下去,三军怎会服威?将士怎肯用命?能大获全胜吗?”
宇文成都都正在兴头上,不由恼羞成怒,醉醺醺地道:“李海,李军师,你是否太不给本帅面子了?玩个把女人,喝几碗酒碍你什么事?哪个英雄不爱佳人?哪个豪杰不爱美酒?跋涉一天,玩一玩放松一下不是人之常情吗?”
李海耐着性子,劝道:“元帅饮点酒尚无不可,这玩民女便太过分了。你看,这三个村姑,哭哭啼啼,喊爹叫娘,多可怜。若此事传扬出去,老百姓会怎么想?咱们长途作战,给养、辎重不是取之于民吗?惹恼了他们,与咱为敌,这仗还如何打?”
“我宇文成都不讲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就重实力,懂吗?三十万大军人晋,铺天盖地,摧枯拉朽,本帅一人投命,足拒千夫,何怕之有?”
“三十万兵马,若将帅身先士卒,士卒口服心服,能成虎狼之师,所向披靡。元帅若举手投足,皆可垂范,一杆方天画戟可威震敌胆。但以元帅眼下所为,能服谁人?将士怨恨,不肯效力,成委靡之师,胜算几何?元帅啊!你是一军之主,该清醒了。亡羊补牢,犹不晚也,若等两军接战再醒悟,后果可想而知!”
三个村姑中的两个已被宇文成都奸淫,披头散发,倚在帐壁上抽泣。第三个的衣服已被剥得净光,赤身露体地仰躺着,一动不动。因为宇文成都说过,若她稍有不从,就割下她的双乳挂在大帐门外晾着。当她那流畅的曲线和富有弹性的酥胸映人宇文成都眼帘的时候,还未尽兴的宇文成都兽性大发,对李海便不能容忍了。他指着李海:
“你算什么狗屁玩艺,给我滚出去,立即给我滚出去!”
李海出身平民,喜文好武。家里种着十几亩土地,虽不算富裕,却也过得去。父母望子成龙,又见他好学上进,便雇了个老学究教他识字,后又聘村中的武师教他武艺。他还真为父母争气,十五岁便成了秀才,二十岁考中武举人。大业六年从军,以御林侍卫的身份随炀帝攻打高丽,因功升为中军将军。去年率兵攻打瓦岗寨,虽未取胜,却杀了李密手下的两员大将。这次征伐李渊,炀帝御批他为军师,叮嘱他时时告诫宇文成都不可刚愎自用,为酒色贻误战机,成终生之恨。宇文化及也曾当着他与儿子宇文成都的面说过要他抑制宇文成都弊端,联手一心,共同对付李渊的话。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宇文成都虽然不以为然,却未提出异议。不想才过了十几天,宇文成都竟变得如此狂傲,对他如此无礼。他才三十八岁,他不仅有自尊,而且血气方刚,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一路之上,沿途郡县的官吏投宇文成都所好,无不贡献美女佳酿,宇文成都来者不拒,所做所为比炀帝差不了多少,没少被当地官员、百姓和属下戳脊梁骨。他不仅无所顾忌,反而登峰造极,将主意打到了民女身上,与其叔父宇文吉难分仲伯。河下郡太守华德侠也算个淫棍,却根本不能与其相比。今又肆无忌惮,撵他这个御封的军师滚蛋,可恶之极。他心中的火山通地爆发了,理智的堤坝也在瞬间决口,叫道:“宇文成都,我李海无能,可大小是个御封的官儿,你竟对我如此无礼。你自恃其能,目中无人,我也不是吃素的冤大头。明告你说,你若认错还倒罢了,若不认错,我李海就真的要滚了。滚到圣上那儿去,让圣上主持公道。所谓圣人之治,不贵独治,而在共治。你不想与我共同治军,不想做个圣人,我又何必赖着不走!”
“认错?认个球!本帅出身将门,祖父与父亲是两代丞相,本帅又是名正言顺,统率三十万兵马的大元帅,向你这个平民出身的末吏认什么错?做你娘的美梦!”宇文成都具有殷纣的凶残,杨广的荒淫,楚霸王项羽的勇武。若顺着他,事情也许好办,若恼了他,什么事他也能干出来。莫说李海,就是皇帝老子他也敢刀枪相见。因此,有人骂他是凶神,有人称他是牛魔王与他母亲养的狗杂种,炀帝却看中了他的武功,千方百计想利用他,以故宠他、褒他,将他的残暴、凶狠以及失却人伦的兽性看作只有良将才能具备的优秀品格。他便越发残暴、凶狠、兽性,便视好意的规劝为对他的小视,视他人的反抗为太岁头上动土。如此以来,李海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他杀戮的目标。他就像一条半醉的狗,穷凶极恶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嗖地抽出宝剑,叫道:“李海,你狗娘养的要是再敢顶撞本帅,本帅这就让你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
“元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先锋独孤盛前来报告军情,走到中军大帐门外,猛听得宇文成都要杀军师李海,不由大惊,急步闯进大帐,挡住了宇文成都的剑锋。他的十几个亲兵和宇文成都的亲兵也顾不得多想,跑进来跪倒,为李海求情。
宇文成都将剑锋顶在独孤盛的胸膛上,狞笑着问:“独孤盛先锋,你只有带兵打仗的分儿,不在帐中运筹战事,跑到这儿找死来了?闪开,让本帅看一看李海还敢造次不!”
“元帅,末将不知李军师触怒了你的虎威,若李军师真的对元帅不恭,元帅夺他性命尚无不可。不过……”独孤盛故意将“不过”二字拖得很长,以求委婉:“不过话又说回来,未与敌作战便斩李军师,为不吉利之举。再说,李军师是圣上亲点的,若不经圣上同意便打发了他,是对圣上的不恭,请元帅三思。”
宇文成都毫无收敛之意,冷笑着道:“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何况杀一个与本帅过不去的狗杂种。本帅估计很快就要与敌交战,用他的人头祭奠战旗不失为明智之举。李渊能用王威武、高君雅两个将军的脑袋血祭叛旗,我堂堂御封的三军大元帅,用一个狗杂种的头祭旗有何不可?”
独孤盛深知宇文成都的为人,生怕李海被杀,乱了全军将士。因为他非常清楚,官兵是从各地强拉硬凑来的,不说大都厌战,就战斗力而言,三卒不如一个精兵。他最清楚王世充主动交出的数万人马,老弱兵丁与新兵占一半有余。别说打仗,仅这长途行军,就有近三万将士被拖垮,生病者大有人在。如果军师因劝说宇文成都去淫乐之弊而残遭杀害,众必恶之,战斗力也就无从谈起了。于是,他跑到李海面前,向傲然屹立的李海道:“军师,你身为元帅的属下,应当对元师尊而重之,为何非要横眉怒目不可?千里之差,生于毫端,可不能太任性,误了一生,误了全军。还不快向元帅请罪?跪下吧,俺的军师!”
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真正不怕死的能有几人?李海从懂事那天起,就想活出个样儿来,光耀门庭,留名后世。他当然不想死,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然而,情绪已经失去控制的他,不甘心自己的人格被作践,仍然怒气不息,言道:“我李海身为军师,在大战即将来临之际劝你戒色戒酒错在哪里?作为一军之主,一个英雄好汉,应当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应当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你却成为这个样子,让人痛心疾首哟!你是元帅,杀一个军师如同吞下一块肥肉。但我要死个明白,请你告诉我,我何罪之有?”
宇文成都也知杀掉炀帝亲点的军师欠妥当,却因兽性大发,没法控制自己的。他几步抢到李海面前,剑尖对着李海的鼻尖,骂道:“什么道不道理的,顶撞爷我就是犯上,就应当剥皮抽筋,不得好死!我再给你留点面子,立即给我跪下。若是不然,我就打发了你!”
“我李海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天子,向无为他人下跪的习惯!”李海怒视着宇文成都,已将生命置之度外。他伸长了脖颈:“宇文成都,你再凶残,也不敢向我这个圣上亲点的军师下毒手,因为你全无道理!”
“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也要收拾了你!”宇文成都手起剑落,咔嚓砍掉了李海的左臂。
李海疼痛难忍,破口大骂。骂宇文成都不得好死,骂宇文成都的祖宗八辈。
“我让你骂!”宇文成都又是一剑,砍去了李海的右臂。
李海坚持着,不使身躯倒下,仍然大骂不止,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抽丝一般。
“我再让你骂!”宇文成都伸手抓住了李海的舌头,一把拽了出来:“狗杂种,还敢骂吗?”
李海的二目大睁,嘴微微张合着。
“娘的,你狗东西还在骂!”宇文成都一剑砍下了李海的头颅,然后转向独孤盛:“独孤先锋,还有你们这些为李海求情的不知死的鬼,都给我看好喽,如若造次,这就是下场!哼!我字文成都眼里容不下沙子。给我将尸体抬出去喂狗!”
目睹了这血腥的屠杀,独孤盛如同掉进了冰窟,一种与野兽为伍,如履薄冰,一旦稍有闪失,就会成为宇文成都刀下之鬼的悲哀随之而来。对宇文成都他还算了解,却不知其竟如此凶残。应当说,宇文成都初出茅庐,还是个雏儿。数年前朝廷在江南扬州摆下了擂台,招天下英雄豪杰比武,立于不败之地者便成为武状元。宇文成都凭着卓绝的武艺和并不高明的手段夺魁。之后先任长安城巡守将军,再任御林军将军,接着便成了这讨伐李渊的元帅。论地位独孤盛比李海低一品,论性命他当然比李海的命贱。在宇文成都这个恶魔手下为将,说不定何时人头就要落地。此时的他站在那里,不知该离去还是向宇文成都汇报军情。汇报吧,精神已经极度紧张的他怕惹出祸端,不汇报吧,也是大罪一条。
肢解了军师李海的宇文成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赶走了三个村姑,还打发了三十两白银,然后向独孤盛道:“身为先锋官,应有猛士雄风,竟被几滴血吓成了这个样子,今后如何带兵打仗?来来来,陪本帅饮上几杯。这可是圣上御赠的佳酿,你闻闻,醇香扑鼻。”
“谢元帅抬爱。”独孤盛屈从迎合,坐到字文成都对面,望着字文成都端到他面前的带血的酒杯发愣。经宇文成都催促,方才端起酒杯,象征性地呷了少许。
“怎么,嫌这御酒不好?”
“好,好极了,好极了!末将能饮到御酒,实在是托元帅的福,托元帅的福!”
“那怎么不饮?来,干了这杯。”
独孤盛万般无奈,只好与宇文成都碰杯饮下。许是酒精的作用,他逐渐地平静下来,想向宇文成都报告军情,却欲言又止。因为他分明发现宇文成都被血染了似的眼睛里散发着观察他的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宇文成都问:“叛军如何了呀?”
独孤盛抖起精神:“回元帅,据报,李建成的四万人马已不知去向,留下了三门、马义、陕县、灵宝、卢氏数座空城。今,探马正在打探其去向。”
“娘的,跑了。我料他也不敢与我交战。本帅晓得李建成的本事,性惰懦弱,才德有限,又将少兵寡,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正是。不过末将以为,既然他闻风而逃,地遁了一般,又留下数座空城,按步就班,说明他并非怆惶逃走,定然做了充分准备,可别中了他的奸计。”
“奸计是有的,却不值得大惊小怪。据报,李渊与其兵马仍然扎在太原一带,无出兵援助李建成之迹象,就是李建成施行奸计,也难对我怎样,不就是四万毛人吗?”
“末将也想过,他别无良策,不过行埋伏、水攻、火攻罢了,无与元帅摆开战场、大刀阔斧地较量的可能。”
“本帅早就看过地图,这三门一带的要道之上,无险关隘口,他李建成小儿无埋伏的良佳之地。水攻也不可能,只要本帅不在黄河岸边低洼之地扎营,他奈何不了本帅。火攻倒不无可能,只要本帅不在山间林密处扎营,他就无三国时吴国火烧刘备连营的条件。兵法日:“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李建成虽蠢,却不会违兵法行事,以卵击石。天已五更有余,本帅也累了。你立即亲自派人传我将令,明日日上三竿之时,参军以上的将领来这中军大帐听令!”
宇文成都虽然凶狠残忍,却深知为帅之道。他对孙膑“将者不可以不主,不义则不严,不严则不威,不威则卒弗死”之言深信不疑,并大作威与严的文章,刚才杀死李海就是一例,只不过李海并非死在违犯军令上罢了。
次日日上三竿前,宇文成都还在蒙头大睡,参军以上的将领便在中军大帐中候着,无不危襟正坐,无一人交头接耳。一百多人坐在这偌大的帐篷中,竟听不到任何响动,如同一群被监管者管得极严的囚犯。李海之死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当夜便传遍了全军。宇文成都连李海都敢肢解,他们更不在话下了,谁也不想作第二个李海。
日上三竿时分,吃饱喝足的宇文成都一身戎装,迈着虎步走到台前,稳稳地坐在虎皮椅上。凶残的目光向着台下的将士扫了一遍,方才阴狠地道:“今天行令,本帅只说数语。这一,午后进军三门,在三门一带安营扎寨,待摸清敌情后再作计较。这二,各自为战,把好营盘,严防敌人行火攻之计。这三,违令者杀,杀!昨夜本帅肢解了军师李海,开了个好头,今天再杀一个,以儆属下!”
将领们闻言,无不胆战心惊,生怕屠刀砍在自己头上,心中暗暗祷告老天保祐。
“来人,给本帅将参军付彪拉出去砍了!并将其首级挂在百尺高杆上示众三天。付彪出列!”
宇文成都的话音刚落,两条执法队的汉了冲入大帐。
参军付彪不过二十出头,人高马大,此时却双腿打颤,怎么也站不起来。当那两条汉子将他架走时,方才大喊“冤枉”,声极凄凉,传得很远。余者本应将提着的心放下来,却难达目的,因为他们谁也不敢保证何时紧步付彪的后尘。
宇文成都“哼哼”了两声,指着付彪的背影道:“不知死的鬼,还喊什么冤枉,不妨将他的罪状公布于众。此人嘴巴太敞,竟敢在将士中说本帅手段残忍。不残忍行吗?这里是军中,本帅统领的不是老婆孩子。我还要告诉你们,姓付的是在李海被本帅肢解之后说这番话的。本帅不出帐,遍知军中事,懂吗?”
兵贵神速,李建成的四万人马悄无声息地撤往三门峡以北的大山之中。待扎下营盘,探马来报,说是官兵正向三门城一带进发。为了弄清敌情,顺手捉住了敌人的一个探子。怕白天暴露目标,便将敌探放在黄河岸边的树林之中,等天黑后乘夜带回。李建成即令当夜行动,务要不显山露水地将敌探虏至中军大帐。天亮时分,敌探被押到李建成面前,立即进行审问。敌探贪生怕死,未经动刑便将敌情全部吐了出来。他这才知道官兵不清楚义军的去向,准备在三门城一带扎营。更令他高兴的是,军师李海已死。因为他了解李海,清楚李海非等闲之辈,既有韬略又有实战经验,武艺也不在人下,是个不可多得的全才。勇冠三军的宇文成都如果有李海辅佐到底,将给义军造成极大威胁。今李海走在了黄泉路上,等于宇文成都自断了左膀右臂。于是,立即下令,召柴绍、公孙顺德、刘弘基、董理到中军帐议事。
山中的夜来得早,山外还是一个朗朗的世界,这里已经涂上了暮色。山风徐徐地刮着,带来丝丝凉意。归林的鸟儿十分活跃,又唱又跳,尽力地宣泄着回家的感觉。没有发现给人带来好运的喜鹊,乌鸦却特别多,成群结队,普天盖地,“呱呱”地聒噪,毫无顾及。李建成在那棵参天的巨桧下站了一会,正想回中军大帐等待柴绍他们,几滴乌鸦屎落在他的头上。他非常懊丧,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回中军大帐的路上,又被藤葛绊了一跤。心情便沉重起来,暗道:“可别出现不测。”
柴绍、公孙顺德、刘弘基、董理先后来到中军大帐。大帐中已燃起了灯火,烛光昏黄,烛燃摇曳,极力夸张、拉长着人们的身影。猫头鹰也赶来凑热闹,站在中军大帐的顶端一展那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歌喉。一只野猪从大帐门口跑过,似乎扭头向帐中瞧了一眼。
李建成心情烦乱,在问过扎营、将士们的情绪、岗哨等情况后,向大家通报了敌探的口供,然后道:“我心里很压抑,可别发生什么事情。据敌探供述,宇文成都已令全军将士做好防范我火攻的准备,看来火攻的难度很大。”
“大兵压境,又碰上了宇文成都这个恶魔,将军身上有压力,心情不好是难免的。”长孙顺德言道:“今天气干燥,又刮南风,帐篷及草木点火即燃,不能失掉这个好机会。”
柴绍心中犯了嘀咕:“既然宇文成都做了对付火攻的准备,若顶风而上,火攻失败事小,暴露目标事大。”想到这里,他明确表态:“明知不能为而为之,其为蠢也。依我之见,撤掉火攻之计,迅速撤离。今我军离敌仅二十余里,距离太近,一旦官兵发现我们,走也走不掉。这大山三面峰峦叠嶂,无路可去,只有北面一条出路。危险的是,北面这个山口宽约三里,既非险关也非隘口,若敌拥人,我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李建成很感兴趣地问:“这么说你是想立即撤出这块险地了?”
“言之有理。”柴绍回答:“这是块死地。虽然兵法有‘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之说,那是指两军兵力悬殊不大而言。今咱仅有四万人马,敌却有人马三十余万,咱又陷之死地,根本没有后生的可能。就眼下情势看,要想摆脱宇文成都的纠缠,今夜拂晓前撤离为宜。待撤出三十里后,故意暴露给官兵。如此以来,官兵鞭长莫及,我军既保无虞,又达到了诱敌深入的目的,一石两鸟。”
二更时分,探马报说:官兵在三门城周围的开阔地带安下营盘。营盘之间的距离较大,又不靠山林,就是燃着许多帐篷大火也不会成燎原之势,要达到火烧连营的目的,除非将大部分帐篷都点着。敌哨兵林立,暗哨不计其数,流动哨结队成群,看来做好了充分准备。
柴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言道:“将军莫再犹豫了,速下准备拂晓前撤离的命令,否则就来不及了。可以肯定,宇文成都已经张下了大网,等待咱们去钻。”
刘弘基叭地拍死了落在脸上的蚊子:“柴将军的判断是对的,在这里多待一时,就多一分危险。官兵离咱如此之近,很快就会探得咱们的消息。不过,火攻之计不妨一试。在准备撤离的同时,派出百余将士,带上引火之物,分头钻入敌营点火。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也许能够成功。退一万步说,不成功咱也无多大损失。”
“在我看来,刘统军说得不差,若咱就这样走了,于心不甘啊!”董理言道:“将军,就将这火烧敌营的任务交给我吧。我挑选百名将士钻入敌营盘试一试,实在难以成功,回来也就是了。”
李建成以为可以一试,下令道:“今夜平明撤离,向蒲州方向赶奔三十里下寨。董将军率百名将士深入敌营放火。不管成与不成,撤出后即奔蒲州方向,不可进山!”
董理领命而去,选出五十名将士,扮作农人模样,连夜出山,速行二十里,在离敌营盘二里处停住。
正值七月初十,银盘似的月亮斜挂在西边天际。大地上如同铺上了一层碎银子,官兵部分营帐的轮廓尽收眼底。一串红色的营灯赫然入目,那肯定是宇文成都的中军帐。战马的嚼草声与流动哨的脚步声融为一起,呼噜声间杂其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惨叫,还有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狗吠。
董理叮嘱数语,便分头行动。将士们猫腰蹑步,向营盘靠近。董理作为将领,虽心急手痒,却不能直接参加行动,与两个亲兵在那棵大树下坐着,等待放火者的到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敌营中火起,但很快就被扑灭。接着,连续出现了十几个火点,却无不遭到被扑灭的命运。继而,“捉拿放火贼”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那是弟兄们向这边跑动的脚步,他们正向这里集中。令董理不安的是,等来等去仅等来了三人,看来余者不是被捉获就是被夺去了性命。他本想再等一会儿,不想被敌人发现,敌大队人马向这边扑来。他迫于无奈,只好率众撤离。
果然不出所料,四十多个放火的义军将士三十多人被夺去性命,剩下的六个三个逃回三个伤痕累累,若不是宇文成都下令留下活口,他们就魂归西天了。他们被押至中军大帐,宇文成都立即亲自审问。两人不屈被杀,剩下的那个经不起折磨,如实招供。宇文成都当机立断,令全军将士放弃帐篷和所有辎重,火速集中,然后亲率兵马向李建成部驻扎的山中扑来。其势如暴风骤雨,惊得鸟雀乱飞,群狗狂吠,三门城中的百姓惊慌失措,附近村庄的庶民若惊弓之鸟。
此时,离拂晓不足一个时辰。李建成的人马已做好了撤离的准备,将士们正在埋锅造饭。探马来报,说是官兵离此仅十数里了。李建成知火烧连营失败,宇文成都肯定知道了他的驻扎之地,急令全军向蒲州方向撤退,为了减少拖累,亦放弃辎重。
令出即行,将士们成六路纵队涌出山口,风驰电掣,向蒲州方向狂奔。这时,官兵离此仅五里之遥,急骤的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形成的巨大的噪音,催动着他们的脚步,使每个将士都有一种危急感。李建成暗道:“若稍有延误,这四万人马就丧送在我手里了!”
义军一口气窜出了十几里地,官兵仍然紧追不舍。再向前十里,是一条大河。此河是黄河的支流,故有小黄河之称。小黄河宽里许,黄河荣它荣,黄河枯它枯。此时正逢盛水期,小黄河浊浪滚滚,如同万马奔腾,又有黄河为其输血助威,便不可一世,放荡而傲慢。事情明摆着,若不能在官兵到来之前越过小黄河,必成背水作战之势,后果之严重,不言而喻。这小黄河上的桥梁共有十几座,因此处较为狭窄,桥梁便较为集中,有木桥三座,相隔四里许。渡河的船倒是不少,可惜艄公都已进入梦乡,停止了摆渡,若将他们从梦中唤醒,官兵也就杀过来了。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李建成下令兵分三路,自己率中路从中间的木桥过河,柴绍率万余众从东边的木桥过河,余众归公孙顺德统领,从西边的木桥越河。人马过河后立即将桥烧毁,断官兵之追路。
命令既出,人马便成三条长龙,各自赶奔目的地,踏上木桥,夺命而逃。好在这四万人马是从三军之中挑选的精兵良将,训练有素,虽然有千余众被挤下桥去,落水而亡,大队人马却顺利地到达了对岸。与此同时,三座木桥几乎是同时被点燃,顺河风助长着火势,大火助着风威,越燃越旺,烈焰冲天,毕剥作响,如同三条巨大的火龙。
此时,官兵赶到,但却无计可施,只好望河兴叹。宇文成都大怒,不管河对岸幸灾乐祸的义军将士听到听不到。虎啸般地吼道:
“建成小儿听着,快快回去告诉你那老不死的老子,就说我于大元帅不将他碎尸万段决不罢休,让他早早备下棺材,省得到时候光着屁股到阎王爷那儿报到!”
李建成以牙还牙,也不管宇文成都听到与否,将双手圈在嘴边叫道:“宇文成都,你别太猖狂了,这里不是西京长安,也非东都洛阳,这里是我父治理下的三晋。你这魔鬼若不悬崖勒马,我让你与你狗叔父宇文吉落个同样的下场!”
黑夜在黎明的呼唤下睁开了惺忪的眼睛,将那个原本不属于它的太阳交了出来。今天的太阳真美,大概是穿着五彩缤纷的浴衣在大海中洗浴的,一出来就光彩焯灼,映得东边天际通红一片。
李建成及将士们死里逃生,已属万幸。虽然死了千余将士,虽然将大量辎重留给了宇文成都,他的心情却不错,行走在去蒲州的路上,他真想引吭高歌。他相信父亲和身为大都督的弟弟李世民不会怪罪他,因为他已延缓了官兵进击腹地的时间,并将官兵引入了蒲州的方向。
宇文成都也不沮丧,因为他不仅未损一卒一马,还摸清了李建成的去向,使李建成与其属下大败而逃,并且获得了大量辎重。他发现这小黄河岸边平坦、辽阔,面水临山,即令在此处安营扎寨,修建桥梁。同时派将士回三门城一带搬取帐篷、辎重。当然,李建成留给他的辎重不能不全收,那是战利品,不仅可以享用,而且可激励士气,鼓舞人心。酒是非饮不可的,并要痛饮,女人是要玩的,而且要多玩几个,村姑为最佳人选。
蒲州城在烈日下暴晒着,眼看就要化了似的,今年真怪,时令已经进入八月中旬,太阳还这般狠毒。
将士与百姓似乎不将这灼热放在心上,挥汗如雨,忙着加固城墙,搬运滚木擂石,布置鹿砦,清理、加宽护城河,无不埋头苦干,无怨无悔。这里很快就成为官兵与义军较量的战场,作为义军将士和响应、支持义军的百姓,当然要负出代价。
知县司马回车成了大忙人,一会儿出现在城头,一会儿出现在城下,一会儿出现在城中,忙得陀螺似地转。此时,他出现在城东门,与站岗的士卒谈着什么。他平易近人,不打官腔,士卒便不戒备,问道:
“老爷,自从你任这蒲州县的父母官后,仅城墙就大修了两次,已经不比龙门城差多少了,怎么还要大修?难道那宇文成都就那么厉害?”
司马回车言道:“宇文成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又率三十万人马来攻,不可小视。这蒲州城东临黄河天堑,南倚秦岭,为关中至汉中的门户,若此门一开,官兵就可长躯直入汉中,那时,局面就难收拾了。鉴于这个原因,大将军与大都督决计在此阻挡宇文成都统率的三十万兵马。如此以来,这城墙不再加固行吗?如果将宇文成都堵在这蒲州城外,咱已坚壁清野,再断他粮道,看他还有何能耐?”
“小的明白了,只要灭了这三十万官兵,杨广就离完蛋不远了,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
“说得对,好好干,争取杀敌立功!”
司马回车又来到城中的制铜铁作坊。这里正在赶造羽矢和铁刺,炉火熊熊,火花飞溅,更不乏铁锤敲击铜铁的脆响和风箱的咕哒声。作坊主看他进来,急忙端茶倒水,他摆手制止,问每天能造多少支箭,多少根铁刺。作坊主一一作了回答。他鼓动一番后,又来到搬运石块、砖块的百姓中间,刚要与那个看上去足有六十岁的老妇攀谈,亲兵来报,说是南门外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向蒲州城方向奔来。于是急步上了城头,手搭凉棚,向烟尘处极目望去。
烟尘继续向这边滚动而来,待离城三里许,便见尘头扬处,出现了大队人马。他松了口气,因为正在县衙中运筹战事的李渊和李世民前天告诉过他,李建成将军率领的四万人马不日就会赶到,要他留心观察。
来人果然是李建成与其兵马。只见李建成的座骑仰天长嘶数声后,驻足刨蹄,好像在告诉司马回车:快开城门,少将军回来了!
司马回车大声喊道:“少将军请少等,在下这就给你开城门去。”说着,咚咚咚下了城楼,令大开城门,迎接李建成回师。
李建成令将士在城外扎住,仅与柴绍、公孙顺德、刘弘基进入城内,在司马回车的引导下,向县衙走来。
为了筹备蒲州之战,大将军李渊与大都督李世民十天前就来到蒲州城坐镇。此时,二人仍在议论御敌之事。
河下之战结束后,李渊令柱儿任河下郡太守,星六大、秦为善等的职务不变。留下一千精兵,负保卫郡衙、传递信息之责。然后回师太原,筹划进军长安事宜。不日,李世民回到太原,走马上任,成为大都督,统率三军。炀帝派宇文成都率三十万兵马来犯的消息传来,二人便搁下进击长安的计划,筹备迎击宇文成都的战事。他采取了李世民的建议,诱敌深入,关门打狗,决计在蒲州与敌对阵,将官兵消灭在蒲州城外。
李世民的确是个人物,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而且颇有心计,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公事不私,虽居高位,却洞察微萌,谗慝而不蔽明。而且效法周公一日三吐哺,小事不计,大事躬亲,治军教诫为先,惩罚在后,仅上任月余,便表现出了不凡的才华,让李渊心悦,使将吏诚服。此时,他刚与李渊研究了城防事宜,又提出了新的见解,沉毅地道:
“防御必须有进攻,不能单纯地防御,以我之见,趁敌立足未稳,疲惫不堪,骄横跋扈之时,乘宇文成都不备,攻其不戒,打他个措手不及,以此提高将士的情绪,扼住宇文成都的进攻势头。”
“为父也不无此想,但咱仅有十六万人马,就是加上建成的四万。也不过二十万,二十万众与三十万之敌打阵地战,怎能打赢?就是由敌不虞之道,攻其不备,也非为上策,一旦宇文成都探明情况,早有准备,也很难取胜。”李渊摇头道:“还是严加防御,等待刘司马借来突厥兵马再行进攻为好。为父不能用将士的生命去赌博,必须保证将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不可盲目行事。”
李世民言道:“我的意思是不出奇兵,直接在城外与敌对垒。字文成都以为咱好欺,决不会料到咱们敢与他摆开战场厮杀,如此以来,先在心理上压倒了他。但我并非盲目蛮干,是有优势作保证的。这一,派三弟元霸出阵对敌。我反复考察过他的体力、力量和武艺,与号称‘无敌将军’的宇文成都相比,他在宇文成都之上,只有他才能降服宇文成都。路不险,则无以知马之良,任不重,则无以知人之材,就让三弟经经风雨,见见世面,锁在深宅大院,非为长久之计。这二,咱有蒲州城的依托,胜则进击,败则回城,保万无一失。”
李渊自语:“智者过虑,必杂于厉害,难道我太重视保存力量了不成?也是,单纯的防御不是真正的防御,若无进攻做保证,防御很难成功。”他回过身来:“世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那宇文成都,自恃兵力强大,无人可及,气势汹汹,锐气正盛,当避而不攻。”
“他长途跋涉,已成疲劳之师,是惰归而非锐气。况且也不可能做好我与他对阵的准备,无真正的优势可言。三十万无准备而又处于疲惫状态的兵马,不敌三万士气正旺、又做了充分准备的精锐。恃大而不戒,战则必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而必克。自古以来,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
“好,为父同意你的建议,就先给宇文成都一个下马威。战端一开,由你全权指挥,我在城头调动弓弩,以防不虞。只是元霸还在太原,宇文成都不日即到,怕他难以及时赶到,误了大事。”
“父亲不必担心,我早已派人到太原调三弟前来,他最迟今夜赶到,到时候父亲多多教诲他也就是了。”
“世民,你越来越不把我看在眼里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父亲不要生气,听我道来。父亲虽未登基,实际上已是天子。用父亲的话说,人与骥俱走,则人不胜骥矣,居于车上而任骥,则骥不胜人矣。今,父亲应当坐在车上驱马而行,而非跟着马走。孩儿身为大都督,是父亲之车辇驾辕的马,是为父亲效力的臣子。既然是臣子,就应当独挡一面,不必事事请示、报告。父亲更应当放手让孩儿去行大都督之事,无扯手牵脚之必要。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左思不可,右思不行,何时打下江山,君临天下?”
“为父不过随便一说,并无他意。以后放手让你去干也就是了。若是不然,我为何举义之初就封你为敦煌公、大都督,负统领将吏之职?我估计建成很快就会赶到,宇文成都也会尾随而至……”
“大将军、大都督,少将军回来了!”司马回车喜形于色地跑进来:“那不,少将军正在院子中洗脸。”
正说着,李建成来到李渊和李世民面前,先向父亲施礼问安,又向弟弟施礼问安。弟弟是大都督,他既是哥哥,又是弟弟手下的将领,属下当然要拜上司,无可非议。他初次这么做,心里不免失衡,但他必须这么做,不然就有欺上之嫌。
李世民却无半点不安和愧色,威严地坐在那里,十分惬意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哥哥的问候和礼拜。
李渊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对李世民的不满,但立即消失了,并且马上告诫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墨子“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道远;良材难全,然可以致君见尊”的名言同时在耳边响起。他暗暗问自己:“李渊啊李渊,你不是一流之人吗?一流之人当识一流之善,你既然认为世民为一匹千里马,就应当让千里马纵横驰骋,怎的产生这种不良的感觉?此非为未来的天子之为啊!当戒,当戒!”
李世民看李渊陷于沉思之中,便越俎代庖,板着脸道:“建成,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抓紧时间向父亲和我谈谈情况吧。”
李建成慌忙放下茶杯,将如何撤人大山之中,怎样行火攻之计,计败之后如何越过小黄河,宇文成都扎营小黄河畔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李建成建功心切,当止不止,以致损失了千余将士和大量辎重,请大将军和大都督严惩!”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将宇文成都诱至于此,为消灭他创造了条件,已立了大功,将功折罪也就是了。”李渊言道:“大战在即,莫要患得患失,振作起来,迎接大战。”
李世民下意识地盯着几案上的令箭:“作为将领当有识见、威严,不可人云亦云。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致使人亡财失,大为不该,要闷头思过,接受教训,以利再战。速令将士入关,扎于北门之外,不许人城,等待命令。”
“建成,你与世民是兄弟,又是都督与将军。今后在亲情上你是兄长,在归属上你是属将,应当以军法从事,听世民的指挥。”李渊看建成面色不悦,解释道:“世民的话似乎不太好听。可他在履行一个大都督的责任,无可挑剔。与之相比,为父所言便大失军威了,亲情甚于军情,实为不当。”
“父亲不必担心,我李建成虽然难当大任,却知上下尊卑,日后听命于大都督不行吗?”李建成问:“大都督还有何指示?请下令,末将遵令就是!”
室内的空气渐渐有些紧张,司马回车怕李家父子闹僵,便打圆场道:“大将军、大都督,是否让少将军速令人马入关休息、用饭?”
李渊答应道:“好吧,将士们定然饿了。建成,你先将人马安排下,一会儿为父前去看望他们。”
李世民补充道:“用过午饭后马上洗浴、休息,以充沛的体力迎接很快就要到来的恶战!”
李建成答应着出了县衙,探马却一溜小跑奔了进来。探马报说:官兵已经在小黄河上架起了浮桥,估计明日午时左右就能来到蒲州城下。
“这个宇文成都好心急,若是为父,先休息几天再进军,他却生怕将士不累似的,犯兵家之大忌啊!”李渊观察着墙上的地图:“从小黄河处到这蒲州城下,走近路也有七十里,他宇文成都若在明日上午赶到,够紧张的。世民,你以为他到达这里后是马上攻城,还是先安营扎寨,歇息几日后再采取行动?以为父看来,他立即攻城的可能性较大。他宇文成都性烈如火,又怕夜长梦多,不会安生的。”
李世民道:“攻城的可能性十之有九。明日日上三竿时安排战事为宜。既然父亲将兵权交给了我,明日父亲坐镇,由我下令如何?”
“这有何不可?否则你这大都督不是徒有其名了吗?”李渊信誓旦旦:“不防明言,为父知道如何行政、治军,决不会将你束之高阁,妨碍你在治军上发号施令。不过,事前与为父商量一下为宜,你还年轻啊!就说宇文成都吧,此人非为庸才,是一个极好的将才,就是太年轻气盛了些,若不杀军师李海,并与其搞好关系,也不会上咱的当。”
让李渊给说对了,宇文成都的确是个将才,他晓得深入他人腹地,孤军作战预示着什么,更知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的道理。若不能一鼓作气,旷日持久,就等于进入了死地。因此,速战速决是他的指导思想。他也注重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的战略,可此战略是在进入腹地,未与强手接战之前,而非之后。他并非对蒲州城坚、关险视而不见,也没有过低地估计李渊父子的能量。正因为如此,他才决计速进、速战、速决。于是,不待扎下营盘,便令将士修桥,而且为省时省力,用船只架起了三座浮桥,当天晚上便率军越过小黄河,向蒲州城疾进。严令次日上午全军将士全部赶到蒲州城下,下午攻城,根本没有料到李世民会在城下与他交量。因为他始终认为深谙兵法的李渊父子要与他打持久战,将他拖垮,然后灭之。三军将士行军大半夜,平明时分他方才下令休息。休息到日上三竿,又下令疾进,不到一个时辰,蒲州城便遥遥在望了。
此时,李渊父子正在蒲州县衙中排兵布将。李渊坐在李世民旁边。李世民面部凝重威严。看将领们已经到齐,李渊言道:
“官兵即将兵临城下,我欲于城下与之战。下面由李大都督发布将令,务要洗耳恭听!”
李世民站起:“李神通将军听令:率你部三万人马守御关隘、城池,由大将军亲自指挥。务要准备好强弓硬弩,若我败退,务要用强弓硬弩挡住敌众,掩护我军进城。如若有失,拿你是问!”
李神通接过令箭:“末将这就安排人马守城,若是有失,任凭大都督处置!”
李世民又拔出一支令箭:“李建成、丁武周、成文龙三位将军听令,随本大都督在南门外拒敌,务要听我号令,违令者严惩不贷!”
李建成、丁武周、成文龙领命而去。
李世民扫了李元霸一眼:“李元霸听令:随本大都督出城击敌。其他的敌将不用你管,你击杀的对象是宇文成都。你不是整天吹嘘自己天下无敌,宇文成都算个狗屁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若胜了宇文成都,你就是天下第一条好汉,若败于他手,本大都督砍下你这颗脑袋!”
“这些话父亲和你已经给我说过无数遍了,别再婆婆妈妈的没完!”李元霸拍着胸膛:“他宇文成都就是狗屁,不顶打,看小爷将他打落马下!”
“打断本大都督的话,罪当该打。本都督先给你记下这顿打,战后算总账!”李世民怒视着李元霸:“接令吧!”
李元霸跨前一步,童声稚气地道:“小爷接令!”
“看你小子这股傲劲,肯定打不过宇文成都!”李渊向李世民递了个眼色:“大都督,让元霸小子留下吧,以防送了性命,误了大事。”
李元霸不知父亲用的是激将法,叫道:“什么大将军、大都督,都是狗屁,说话不算话,哼!今儿个小爷就使出浑身本事,打煞宇文成都的威风,争个天下第一!来来来,我小爷与你俩拉钩,拉钩!”
看时间不早,李渊将元霸呵斥了一顿,便与李世民登上南门的城楼。只见极目之处方圆十余里的地域内尘土飞扬,如同一股黄色的风暴。风暴中人喊马嘶,脚步声杂乱,如同被风暴裹着的洪水猛兽。当风暴离城三里许的时候,李世民走下城楼,率领十余万人马出了城门,“一”字儿在离城门里许之处摆开,以逸待劳,严阵以待。骑白龙驹,手持双锤的李元霸如同一只被李世民牵着的猛虎,急得“哇哇”怪叫。
眨眼间,官兵来到面前。宇文成都吃惊不小,本想下令一拥而上,一口吃掉李世民为首的义军,眼见得将士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马匹也无精打彩,战斗力大减,便下令立住阵角,向李世民言道:“李世民,还有城头上的李渊老贼给我听清楚了。尔等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今官兵前来除暴灭逆,尔等的死期到了。若投降于我,两来无事,反之,本帅一声令下,尔等性命休了!”
李世民冷笑两声:“宇文成都,本都督不与你磨牙,今天就与你杀个鱼死网破。你是想与我群杀还是单战?”
将士疲惫,群战难以取胜,单战能争取时间让将士恢复体力。想到这里,宇文成都叫道:“就单战吧。小的们,哪个于本帅出阵对敌?”
“末将愿往!”游击将军庄倪拍马出了旗门,挥舞着三尺八寸的碧血鸳鸯镩,叫道:“愿死的快快出来!”
不待李世民点将,宋黑子猛提马缰,舞动着长约三尺的钢制双手钺杀了出来,言道:“哪里跑出来的野种,竟敢如此大言不惭?报上姓名,免得做无名之鬼!”
“爷姓庄,单名一个倪字。招家伙!”庄倪边说边来了招双鹰扑兔。那碧血鸳鸯镩啸叫着打向宋黑子的面门。
宋黑子先报上姓名,以示先礼后兵,今见庄倪不给面子,而且出手凶狠,又不无偷袭之嫌,便勃然大怒,双手钺陡举,挡住了庄倪的碧血鸳鸯镈。镈、钺在半空铿然相碰,火花飞溅。
二人一个欲治对方于死地,一个想把对方送入九泉,无不用尽所有本事,打得难分难解。论本事,庄倪在宋黑子之上,惜其体力不支,十合之后,宋黑子来了招双龙出海,一钺击其面门,一钺偷袭其腰部。庄倪动作走形,避开了正面,未躲过侧面,中钺落马,一命呜呼。
“黑杂种,竟敢杀俺游击将军,好大的狗胆!”
雷鸣般的叫声响过,一员虎背熊腰,面目可憎,骑一匹花斑狮子马的骁将抡着长七尺二寸的元宝铁锐,从斜刺里杀出。马蹄急骤,速度极快。他就是闻名华夏,曾在少林出家,精通十八般武器的席金玉,人称“无敌将”。此人果然好功夫,元宝铁镜俨似一条出林的巨蟒,直逼宋黑子心窝。
那元宝铁镋足有三十多斤重,在席金玉手中却如同一根筷子,仅这力气就让人吃惊。宋黑子虽不怯敌,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拨马头,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这时,陶丘山大吼一声,杀入阵中,叫道:
“大哥,让小弟来追这没人模样的小子的魂,夺这王八蛋的命!”
席金玉定晴看去,只见陶丘山盔甲耀目,雁翅锐长八尺有余,非等闲之辈。便呼啸一声,先发制人,指东打西,元宝铁锐横扫千钧,不想刹那间又来了招大鹏展翅,击向陶丘山的脖颈。若在一般人,不死也伤,陶丘山却识破了他的诡计,雁翅锐陡举,挡住了席金玉的元宝铁锐。二人你刚我强,走马灯似地打得难分难解。大战二十回合后,陶丘山冷汗阵阵,虽竭力一拼,终未逃脱死亡的命运,被席金玉打中头部,脑浆崩裂。
铜管山见状,怒不可遏,欲要与陶丘山报仇雪恨,被李世民止住。李世民点将道:
“骁骑将军董理出马。本帅看得明白,此人有勇有谋,功夫卓绝,不可小视。但他已露出破绽,你当寻机击他背部。出马吧!”
董理虽然年过半百,勇武却不减当年。难得的是他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实战经验丰富。他也发现席金玉的背部往往露出空档,若不击其弱点,很难取胜。于是,打马出了阵门,直逼席金玉前胸,意在引诱席金玉将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加大后面的空档。
席金玉面不改色,洋洋得意,看董理的生铁棍如一条黑龙,在自己面部、胸部飞动,不免暗自高兴,元宝镜时而怪蟒翻身,时而力劈华山,耍得有板有眼,阴风四起,宛如凶猛的狂潮,横荡四溢,势不可挡。
董理亦非无能之辈,生铁棍指上打下,匡庐独秀,阴冷袭人,壮阔雄豪。胯下马似有灵性,与他配合得恰到好处。
二人大战三十回合,董理看若继续打斗下去,非吃亏不可,生铁棍突然在席金玉心窝处一戳,待席金玉阻挡之时,陡地抽回铁棍,打向席金玉背部。席金玉眼疾手快,回锐来挡,却为时已晚,背部中棍,口吐鲜血,坠地而死。
先锋独孤盛气冲宵汉,向宇文成都请缨出战,宇文成都大声制止,杀将出来,叫道:“李世民,你敢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吗?有种就出来与爷较量一番,无种就献城投降!”
“宇文成都,杀鸡焉用宰牛刀,何用本帅赔你玩耍,本帅的三弟李元霸早已按捺不住,就让他来夺你性命吧!”李世民在李元霸耳边窃语几句,接着道:“元霸,就看你的了,务要拿下宇文成都的脑袋。出马吧,我亲自给你擂鼓助阵。”
“二哥,你就看热闹吧。”李元霸在白龙驹的屁股上拍了几巴掌,白龙驹四蹄腾起,厮叫着冲人阵中,指着宇文成都道:“什么无敌将军,原来是个毛贼。”
宇文成都大惑不解,暗道:“李世民怎的令一个孩子出阵与我较量,这不是开玩笑吗?”想到这里,说出一番话来:“李元霸,快回家吃奶去吧,我堂堂威震华夏的无敌将军,与一个乳口小儿过不去,恐被天下人耻笑!”
李元霸闻言大骂:“放你娘的驴驹子屁,小爷前来拿你狗命是看得起你!”
“元帅,对付这个不懂事的黄嘴角子,何用你亲自动手,以防辱了威名,让末将将他挑于马下也罢!”
宇文成都顺声望去,原来是中郎将严如铁打马而来,便道:“严将军,就由你来销了他吧,省得脏了本帅的手。下家伙吧,本帅在这一边观战。”
严如铁不过二十多岁,英武不群,气宇不俗,胯下一匹黑花马,使一杆长七尺的劈水亮银錾。不知是他轻敌,还是技不如人,只战一合,劈水亮银枪便被李元霸的双锤夹住,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这才意识到对手是个厉害主儿。
李元霸的臂力无人能及,双锤左一扭右一扭,竟将严如铁的劈水亮银錾的錾尖弄成了油炸果儿。严如铁惊惶失措,弃了劈水亮银錾,拨马就走。李元霸手起锤落,打发他上了西天。然后用锤指着宇文成都道:
“宇文成都,你打算怎么个死法?快快道来!”
宇文成都被激怒到了极点,方天画戟忽地一抡:“本帅包藏宇宙,吞吐天地,威震八裔,岂容你黄口乳子指名道姓地羞辱于我。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来吧,看本帅在两合之内打你个血飞肉溅!”
“先别自吹自擂,较量一番后再下定论!”
李元霸求胜心切,冲向前去,抡锤便打,宇文成都举方天画戟迎住。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似下山猛虎,一个如出水蛟龙,直杀得走石飞沙,地颠天颤,太阳无光,两军将士膛目结舌,大战三十回合难分高下。若论功夫,宇文成都在李元霸之上,要论臂力,李元霸比宇文成都高出一筹,每当李元霸的双锤碰到宇文成都的方天画戟,宇文成都便觉双臂发麻。面对宇文成都出神入化的方天画戟,李元霸不得不时时小心。二人杀至四十回合,因长途跋涉,房事过度,体力已经减弱的宇文成都,经这番苦战,体力渐渐不支。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李元霸却积聚了大量的能量,此时才刚刚用去了一半,越战越勇。又战三个回合,他左手锤弄虚,右手锤击实,一锤下去,击碎了宇文成都座骑的头颅。座骑扑通倒地,将宇文成都摔在地上。他大笑着来了招蛟龙深海,锤打宇文成都头部。宇文成都就地十八滚,躲过了死神,然后一跃而起,抓起方天画戟刺向李元霸的大腿。李元霸哪会让他得逞,左手锤骤挡,宇文成都的手腕被震得生痛,不由倒退了数步。李元霸得势不让人,大喊数声,双锤奔宇文成都的太阳穴而来。在宇文成都九死一生之际,先锋独孤盛与数员战将打马前来救主,宇文成都方才逃得性命。
主帅败北,官兵不敢恋战,无不颤颤惊惊,做着逃命的准备。李世民见状,令旗一指,率十余万人马杀了过去。官兵如同退潮的海水,掉头就逃。义军士气大振,排山倒海般地掩杀过去,官兵死伤惨重。李元霸一马当先,双锤如流星,遇者死,挡者亡,一口气将数十个官兵送上了西天。
义军追出三里许,正杀得起劲,忽听城门处收兵的锣声响起,李世民只好下令停止追杀,收兵回城。
回到城中,李世民问李渊道:“我军杀得正酣,父亲为何下令收兵?若再杀他一个时辰,官兵伤亡就会十之有三,如此以来,官兵不过伤亡万人左右,遗憾哟!”
“父亲,你太善良了,咱与宇文成都势不两立,该乘机斩尽杀绝才是。”李元霸抹着脸上的血迹,愤愤不平地道:“我这力气才用了不到一半,再杀他个千儿八百的不在话下,杀死宇文成都王八蛋也不无可能。追杀时我一直在寻他,怎么也没见到他的影儿。都怪我,那只锤打到他脑袋上就好了,却击中了他的战马。下次要是再遇到他,就打他个稀巴烂!”
李建成、公孙顺德、刘弘基、李神通、柴绍等将领也都认为不该这么早就收兵,无不提出质疑。
李渊回答:“诸位的心情可以理解,三军服威,将士用命也非坏事。不过,穷寇莫追,这已是被许多战例证明了的。莫说敌众我寡,就是我众敌寡,一旦他们走投无路时,必奋起迎击,以图生存。兔子被追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凡善战者,无不先保护好了自己,后击打敌人。若离城太远失去依托,后果可想而知。就让他们多活些时日吧,欲速而不达。今我已效法杨广,让百姓坚壁清野,宇文成都无了粮源,必从关中运送给养,我再效法刘邦,切断敌之粮道,看他还能在这关中活多少时日!”
李世民与众将领以为有理,便不再议论此事,惟有李元霸耿耿于怀,牢骚满腹,嘴里不干不净,经李世民与李渊训教一顿,方才有所收敛。李世民道:
“元霸,你将宇文成都打落马下,又打杀了许多官兵,振奋了军威,本应给你记大功,因你在大将军与本都督面前无礼,这大功就免了。”
李渊帮助李元霸脱着盔甲:“你元霸是立了点功,但这点小功算什么?也值得自觉了不起吗?真正的英雄好汉有傲骨而无傲气。”
“我有傲气行不?”李元霸委屈地噘着嘴:“你俩的话我听了,错我也认了,以后再打这样的仗可要派我出马,最好给我个先锋做做。”
李世民哑然失笑:“先锋官除了能冲锋陷阵,还要服从军令,你这么任性,能做先锋官?天大的笑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中,我不干了还不行嘛!”李元霸一时性起,转身就走。
李世民不去理他,嘴里却道:“天下这么大,比你有本事者多的是,少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
“元霸,你以为离了你这仗就打不胜了?走就走吧,没人会理你的。”李渊向李世民递个眼色,小声道:“别再理他,他还会回来的。”
果然,李元霸还未出郡衙的大门,便折了回来,先摇摇哥哥的胳膊,再傻笑着给为陶丘山写悼词的李渊磨墨。李渊与李世民如同没有看见他似的,谁也不搭理他。但二人都暗暗地在心里说:孩子,元霸毕竟还是个孩子,若调教得好,会成为一员良将的。宇文成都号称天下第一,却败在了元霸的手下,元霸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难怪他那么骄傲。
李渊写完悼词,一连看了数遍,然后向李世民道:“陶将军心底无私,勇猛刚烈,虽死犹生。为了张扬他的事迹,振奋士气,提高战斗力,应当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这葬礼由你主持,我来致悼词。”
“如此甚好。宇文成都吃了大亏,决不会就此罢手,肯定会进行疯狂的报复,明日不来,后天准来。这丧礼就在今天下午举行吧。我这就令刘弘基安排去。”李世民说做就做,即派亲兵前去传唤刘弘基。
李渊踱到院子中,围着那棵翠柏转着圈儿,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接着一语不发地回到室内,向亦在苦苦思索的李世民道:“世民,这一仗打得爽快、利落,这与你的‘没有进攻的防御不是真正的防御’的战略思想有关,下一步还要进攻吗?”
“当然要进攻,是说以后,非指现在。眼下就照父亲保护好自己,才能打击敌人的说教办理,先打几仗防御战,待官兵大量减员,体力不支,厌战情绪饱和之时再进攻不迟。”李世民不无忧虑地道:“只是箭矢不足用,滚木擂石也不太多,若官兵连续攻城三天,就能告罄。”
“犒赏三军之事安排了吗?”
“安排下去了。杀羊一万只,宰牛五百头。只是酒不太多,仅储存了两万坛,若是尽饮尽用,所剩无几。”
“不要为给养犯愁,太原、弘化、龙门等郡县有大量的库存,会源源不断地运来的。到时官兵会尝到断粮的苦头。小麦已经收打完毕,秋作物还未成熟,再断他粮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施展了。以此为据,我敢断定,宇文成都还会行速战速决的战略。
“何时发兵断他粮道?”
“需在保此城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发断粮道之兵。可以肯定,战事会相当激烈,很难在短时间内发兵断其粮道。”
“若是刘司马此时借来兵马就好了,可惜至今……唉!”
“兵马会借来的,突厥既重情谊又重财物。我与蒙古可汗吐凡利有八拜之交。吐凡利又与突厥首领始毕可汗感情甚笃,刘司马还带了那么多贵重礼品,他不会不借的。之所以用这么长的时间,一是突厥已归属隋朝,其首领很难决断,二是突厥地广人稀,一下子借十万兵马,非招新兵不可。若刘司马能在十日内借来兵马,敌之粮道便无切断的必要,合兵一处,转守为攻也就行了。”
李世民对突厥不甚了解,便问:“父亲,给我讲讲突厥的事情好吗?若刘司马借来兵马,与其打交道就会多起来,不知其详是不行的。”
“为父正想提醒你这一点。作为一个大都督,不仅要懂得如何用兵,怎样执政,还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诸葛孔明之所以用兵如神,借来东风,火烧赤壁就是一例。”李渊答道:“突厥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包括突厥、铁勒等部落,这是从广义上说。从狭义上讲,专指突厥族。六百年前游牧于金山一带,首领姓阿史娜。金山形似战盔。俗称“突厥”,故名。初属柔然,西魏文帝大统十二年,首领土门击败铁勒,收其五万余众。废帝元年破柔然,建郡设衙与鄂尔深河流域。其疆域最大时,东至辽海,西达西海,南到阿姆河以南,北过北贝加尔湖。北朝时与其通婚,百姓互相往来。隋开皇二年分裂为东突厥和西突厥,今仍属隋朝。世民,那是一片美丽而又神圣的土地,百姓慓悍纯朴,热情好客,草地广袤,牛羊成群,若华夏成了咱们的天下,万万不可忽视他们的存在,应当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去关心爱护他们。他们从未屈服过外面的压力,却往往被情感俘虏。”
刘弘基前来领命,李世民交待一番后,又问前来交令的公孙顺德战场打扫得如何,公孙顺德一一作了回答。此事刚毕,李建成前来请示,说午时已到,犒赏三军是否开始。李渊向李世民道:
“走吧,这是件大事,可不能耽搁。”
李世民正要与李渊前去犒赏三军,探马来到面前,问有何消息禀报,探马言道:
“今官兵在蒲州城南十五里的十五里堡一带扎下营盘,大有赖着不走之势。宇文成都大动肝火,嫁祸于人,连杀两个伍长一个参军,并携头颅游营示众。”
李渊望着十五里堡的方向:“独王之国,劳而多祸;只威非恩,将士怨多。宇文成都独断专横,以力治军,必结恶果。可悲啊可悲!”
“继续打探,以其何时再犯此城为重。”李世民一连办完了这数件大事,方才与李渊前去犒赏三军。
这是一件看似复杂,但却非常简单的事情,酒肉饭菜已经摆好,仅有千余人在校场就坐,皆为参军以上的将领和有功将士,余者分散在城内外。李渊首先讲话、敬酒,李世民接着讲话敬酒。然后由将领和有功将士向李渊父子敬酒,然后便大吃大嚼,开怀畅饮。仪式结束后,李渊便与李世民绕城墙转了一圈,视察防务。其实视察东、西、北三段城墙和城门都是多余的,这三个方向根本不用防守,只要守住秦岭与黄河之间的南段城墙和南城门就行了。只要这个关口不破,官兵就很难进入关中。关中不失,李渊就有了巩固的后方。
这段城墙长四里许,是在原来夯筑的基础上补建的。司马回车上任后,李渊令他首先补建这段城墙,并拨出专款供其使用。秦岭绵延数千里,宽近三百里,岭接霄汉,峰插云天,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司马回车不仅将这段城墙加高到八丈许,加宽了两丈,还全部砌上了巨大的石块。还重修了城楼,由原来的两层改为三层。为防火攻,城门由原来的木制改用铁制,厚达一尺五寸。护城河的南段已变得面目全非,宽达五丈,深约一丈有余,两河全部石砌,引黄河水人河。河水滔滔,经流不息。关前是一片一览无余的开阔地,整修为校场,可容纳数十万之众。眼下的规模与宋黑子、尉迟文举义后攻打蒲州城时的规模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李渊父子在这段城墙上停留了大约一个时辰,不仅视察了兵力的配备、硬弩的设置、弓箭手的转换,还对滚木擂石、鹿砦的数量及合理运用进行了研究。对于此处的防御,他俩已经视察研究过多次,每视察研究一次就多一份感悟和收获。此时。李渊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新主意,为了培养李世民的治军和临战能力。他便以提出问题让李世民回答的方式道:
“世民,若宇文成都舍弃蒲州,转攻太原,咱当如何?”
李世民摇了摇头:“宇文成都意在与我决战,消灭咱的有生力量,不会在城池上作文章的。他占领太原城干啥?将自己囚入里边吗?别忘了,他既不占天时地利,又不占人和,若他占据了太原城,不等于自杀吗?”
“不,为父是说,他若以攻打太原城为诱饵,调虎离山,然后与咱们决战,咱会吃大亏的。”
“让他去占领太原也就是了,咱不出山,他能奈我何?等他们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他会出来的,那时再收拾他们不迟!”
“那就不理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敌人若集中全部力量攻城,因这南城墙仅有数里,他必将人马分成若干梯队,轮番攻打,咱们的十几万人马总不能一拥而上吧?若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这关隘还能守得住吗?”
李世民恍然大悟:“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些?若非父亲提醒,险些铸成大错!父亲以为如何安排为妙?”
“咱也把将士分成若干梯队。由我压阵,统盘运筹,你指挥将士御敌。”李渊俯下身来,望着悬在城墙上部间隔八丈一个的“马面”道:“以三万将士为一梯队为宜,可分为六个梯队。甲梯队御敌,乙梯队准备,余者休息,以逸待劳,一个时辰轮流一次,六个梯队就能轮换一个昼夜。弓弩手极为重要,但也不可集中使用,均匀到各个梯队为佳。至于每个梯队的统帅,你安排好了。”
李世民思忖片刻:“李神通为第一梯队统帅,后面依次为李建成、公孙顺德、刘弘基、柴绍、董理。若裴寂裴长史在这里就好了,他道道多,可惜留守太原。元霸有勇无谋,而且嗜睡,让他歇着好了,关键时候再让他上阵。”
探马跑上城头:“禀报大将军、大都督,宇文成都一去酒色之弊,发誓要在三天内拿下蒲州城,将义军斩尽杀绝。今正在砍木伐竹,制作云梯,而且准备了大量的强弓硬弩。还有……在下从未见过的,能将石块甩出好远好远的……唉,在下也叫不出名堂。样子就像咱立在井边用来取水的秤杆似的。基座上立一碗口粗的竖木,中间横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木棍顶端有一勺状的可盛石块的凹陷。”
李渊被探马逗笑了:“你不说我还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告诉你,那叫飞弹车,在东汉末的魏、蜀、吴三国交战的战场上就曾用过,据说是孔明的发明创造的。”
“我来问你,那飞弹车已经造了多少?威力如何?”李世民对飞弹车很感兴趣。
“回大都督,飞弹车极容易制造,几块木头凑成底座,两根木头交叉起来就成了。敌营中每隔几个帐篷就竖着一个。数也数不过来,至于其威力,在下亲眼见过。我藏在离那个正在试射的飞弹车里许的草丛中,碗口大的石块从我的头上飞过,可见威力不小。”
“估计他们何时前来攻城?”
“后天上午。可这不是估计,是在下亲耳听在营外嘹哨的官兵讲的。”
“可以派将士偷袭吗?”
“万万不可,他们戒备森严,若行偷袭之计,等于飞蛾扑火。看来宇文成都是豁出去了,当严加防范。”
探马走后,李渊父子又围绕如何防备飞弹之事议论了好久,却终于没想出对付的良策。那飞弹从天而降,虽然没有准头,却很难防范,这是爷俩达成的共识。
第二天如时到来,太阳依然高照,依然万里无云,一昼夜依然十二个时辰。李渊久经沙场,倒没有特殊的感觉,李世民却有些沉不住气。既恨太阳转得太慢,又嫌黑夜太长。大战在即,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几乎一夜没有入睡,次日平明便爬起来,登上南门城楼嘹望。早饭是在城头吃的,平日里从不挑食,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他,此时却无食欲,硬是强迫自己吃下了一碗小米干饭,三个鸡蛋。
宇文成都报仇心切,太阳刚刚冲破地平线,便率众赶到城下,在离城头二百余步之外的地域内扎住。将士秩序井然,前面是弓弩手,弓弩手后边是一拉数里的飞弹车,飞弹车后边是手持刀剑肩扛云梯的云梯手,再往后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攻城梯队。到底有多少梯队,谁也看不明白。端的是人如海,马似潮,盔缨似火,战袍如风,旌旗猎猎,麾纛翩翩。加之战马萧萧,犬吠狺狺,鹘声恶恶,莺声呖呖,展现在这雄关古城前的是一个令人不寒而傈的世界。
攻城前自然要喊上几句,以起到震慑敌胆的作用。宇文成都也不例外。他骑在马上,几乎是在吼叫:“李渊父子听着,你他娘的前天赚了本帅的便宜,今天本帅就让尔等狗父子尝尝本帅的厉害。识相就快快开城跪降,若不识相,本帅一声令下,尔等就成刀下之鬼了!”
李世民顶风而上,叫道:“宇文成都,本都督早已备好天罗地网,单等你前来享用。你若识时务,就即刻降我,若自恃其能,后悔莫及。前天你已领教了本大都督的厉害,还想重蹈覆辙吗?”
宇文成都指着李世民:“让李渊老杂毛出来与本帅说话,你他娘的算什么玩艺?也配与本帅说三道四!”
“大将军德高望重,你一个杀人恶魔,不配与他老人家讲话。本大都督与你说了这么几句,心里便堵得慌!”
“那就让你领教一下本帅的厉害!”宇文成都穷凶极恶,令旗一摆:“攻城开始!”
话音未落,鼓声如雷,呐喊喧天,羽矢如蝗,飞向城头。飞弹车万石齐发,石块啸叫着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城头及其周围。若非李世民早有准备,李神通统率的第一梯队将士躲避,仅这场箭蝗石雨,就能使这第一梯队丧失战斗力。
与此同时,云梯手呐喊着向城墙奔来。先将云梯搭在护城河上,越河而过,又搬起云梯向城墙边冲过来,不顾一切地越过鹿砦,将云梯搭在城墙上。云梯达千架之多,攻城者不下六万人,在四里长的城墙下摆开了战场,场面蔚为壮观。当云梯手们爬到城墙大半的时候,宇文成都怕伤着自己的将士,即令弓弩停射,飞弹停飞,亲自呐喊助威。这时,将士们的喊声更响,鼓声更大,似乎非要把大地掀翻,将天宇震裂不可。
就在官兵即将爬上城头之际,义军将士兀然而出,箭射抢挑,刀砍斧剁,不仅打杀了官兵的威风,还将千架云梯推倒了十之有八。连人带梯和被云梯砸死者,被鹿砦戳死者,中箭者,被砍杀者不计其数,城下摞起了一堆堆的尸体。就在这时,羽箭、石块又从城下飞来,义军将士猝不及防,伤亡数千人之多。
如此酣战一天一夜,城下官兵的尸体已成了小山,最高者已达到城墙的一半,云梯只好竖在尸山上。义军的六个梯队全部轮了一遍,不计伤者,仅迈进死亡门槛者就达两万人之多。
血战一直没有停止,官兵依然用同样的方式攻城不辍。随着城下尸山的增高,义军的羽矢与滚木擂石越来越少,守御难度越来越大,死伤也成倍增加。尽管城中百姓拆掉自己的房屋,搬来梁檩砖石用作滚木擂石,尽管李渊、李世民与众将士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敌人的伤亡人数比义军多两倍,城池却危在旦夕。向以沉着著称的李渊也不禁慌张起来,李世民也不无惶然,盼望突厥的救兵如从天降,以解燃眉之急。然而,就是不见援兵的影子,便大骂刘文静无能。
又激战一天一夜,义军将士已伤亡八万余众,城下的尸山已经堆到城墙的堞口,城墙上的“马面”已被尸体盖住,完全丧失了其功能,若再激战一个时辰,城池陷落已成定局。李渊向李世民道:
“这样打下去,此城是守不住了。我不能眼看着苦心经营的这支队伍就这样完了,就组织撤退吧。”
李世民左臂中了一箭,胳膊吊着,不无狼狈。他点点头:“只好这样了!”
说也巧,就在李世民就要下令撤退的时候,只见一股黄尘从北门处滚滚而来,如同黄河的巨浪,咆哮着来到北门外。李渊断定刘文静已借来了救兵,向李世民道:“立即将援兵到来的消息传宣三军!并告知宇文成都。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天助我也!”
李世民喜不自禁,马上让亲兵四处传宣,城头上响起阵阵欢呼声。宇文成都不知义军为何欢呼,正在疑惑,就听李世民喊道:
“宇文成都,今突厥十万大军来援,你的死期到了!快快投降吧。降者免死,抗拒者死路一条!”
宇文成都以为李世民行诈,不以为然,下令继续攻城。猛地抬头看去,城墙上出现了着突厥服装的大队人马,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落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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