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人也就这么多,你能企图避开谁呢?
欧阳卿走进裕达货运的总经理办公室,一眼就认出那买烟的张裕达。张裕达的胖脸略微楞了一下,然后也迅速回过神来立刻堆满了笑容。他永远示人的都会是一副憨头憨脑的模样,特别笑起来把脸上的肉都堆到一起来,叫你看不出他是哭还是笑?他使劲拍着欧阳卿的后背一块儿坐到了长沙发上,吩咐倒茶。
欧阳卿说:“张老师不要麻烦了,我替人带口信来,说完就走。”
张裕达一愣随即又笑起来:“不急嘛,来了就坐坐,我喜欢交朋友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目前不好做,全靠朋友们支撑着,你以后有业务信息也给我提供过来,我给你提成。”说着欠起身子就去拿桌上的烟。
欧阳卿说:“洪哥让我通知你一声,让你帮他查一个人,此人目前关在市看守所,叫李共旭。”
张裕达身子一震,烟没拿到手却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来,脸上就有些僵硬了:“兄弟,你什么时候认识洪哥的?”
欧阳卿一摊手:“我哪里认识哟,就像你一样来买了几回烟,大约是觉得我的态度还好吧,然后就让我来找你替他传个口信。”
张裕达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欧阳卿的手就问:“你说他来买了几回烟?”
欧阳卿点点头:“是几回呀。最近我也不晓得怎么这么霉,又遇到假烟了,也是和你买到的一个样子。”说完了心里就止不住地发笑,看来说瞎话是最不需要人教的,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张裕达松开欧阳卿的手,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转圈儿,嘴里叨咕着怎么会几次呢,怎么会?一回头神色严峻地问:“除了口信,没说别的?”
“没有。他说只要告诉你这些信息你自然就会办好的。”
张裕达继续在房间里转圈搓手,像一只被逮住了的老鼠般仓惶,许久才停下来回头冲欧阳卿笑道:“好好,看来你老兄待人实诚,连洪哥都相信你,我们也就是好兄弟了。”无论如何也要拉着他一起吃个饭。
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张裕达热情地替欧阳卿摆弄着往油碟里加味精和蒜泥,他说不管是有钱没钱,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吃上这火锅。小时候穷,家里一年也难得吃回火锅,于是就每回路过火锅店的时候使劲抽鼻子,意图多吸收点那热辣辣的油香。又感叹如今虽然不愁吃喝了,可还是改不了这毛病了,一进火锅店就要使劲抽鼻子,先弄点油香把自己镇住了再说。说着就又骂那些做潲水油的,简直是要该弄来打死了喂狗,他破坏了火锅食客们最神圣的感情。
欧阳卿点点说:“看来张总称得起是火锅的信徒了。”
张裕达的肥手再一拍他的肩膀:“啥子总哦,肿了就要洗白了;叫哥亲切些。”又向欧阳卿提问说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单单请他来这里,欧阳卿直摇头。
张裕达伸个懒腰说:“你看这里土灶、铁锅,连个像样的店铺也没有,咱们头顶上就都是芦席棚子,有时候雨下大了会连芦席棚子也冲垮,淋得食客都成落汤鸡,但人们依然络绎不绝。就只为这锅洪亮的汤据说传自正宗,而那些毛肚、鸭肠都是秘制的,脆嫩化渣。所以说桥市人算是最能坚守传统和性情爽快的,只要东西好,便不在乎那些多余的形式了;我也就是这样,认准你是兄弟了,便劈里啪啦爆豆子,决不拉稀摆带。”
欧阳卿笑着没有搭腔,盘算着手机该响了。果然手机就响起来,王晓芸有些奇怪自己老公为什么没去接她。不待欧阳卿解释完,张裕达便抢过手机弟妹弟媳妇的乱叫,没几句话就让王晓芸原地等着,让自己的司机猴子去接她。
欧阳卿说这不好吧。张裕达挂了手机扔回给他说有什么好不好的,张某人交朋友就这么简单明了的。
猴子看上去真就和动物世界里的家伙没什么特别的出入,又黄又瘦的小身板儿,一双大得有些出奇的眼睛白多黑少,一说话就滴溜乱转。老远就喊上了老大美女借(接)来了,猴子的乡音接、借不分家,搞得原本热闹得很的食客们都扭头来看什么女子需要借来吃饭?这场面不由得张裕达也颇觉有些不对,索性就站起身冲着他叫骂:“喊啥子丧,你屋头死人了迈?”
猴子带着打扮得明艳照人的王晓芸走过来就嘻嘻笑着:“我还不是先确定下方位撒。”
张裕达坐下来依旧骂骂咧咧:“撞你妈个鬼,老子那会儿遭砍,连来砍我的都晓得张胖子吃火锅永远坐在“二娃子火锅”坝子头倒数第三排最靠近堡坎边的那个桌子,你要装相,显得你读过初中的迈?”
王晓芸一坐下便被这门神般的张裕达给逗得轻松起来,心里对欧阳卿的一点怨气也就没了。转头说你的朋友太好玩儿,怎么没给我说过?
欧阳卿将一块烫好的腰片儿放进王晓芸的碗里,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位老兄我今天是见第二面,你觉得我在上个月就应该介绍你们认识哈?”
王晓芸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纱裙,裙上闪印着一些大朵的鲜红海棠,整个人妩媚而又清妙。她戏谑般揪了欧阳卿的脸蛋儿一下说这人是应该交不明生物研究中心研究下了。
张裕达呵呵笑着:“欧阳啊,你好福气嘛,有这么一位公主般的仙女儿稀奇,硬是死了都划得着。”
猴子似乎这才明白过来,冲着张裕达一脸猴子样地惊奇:“哦,老大,这不是你钓的姐姐索?”
张裕达反手就给了猴子脑袋一巴掌,然后冲欧阳卿和王晓芸一举杯:“今天有幸认识了我兄弟,又认到了最漂亮的兄弟媳妇,敬你们。”一仰脖子就下去一杯。
欧阳卿和王晓芸对望一眼,却发现这女子的眼光中隐藏着一点讥诮,跟着也喝了一大杯。
几杯酒下肚,张裕达的话匣子就开了,扳着指头数他对火锅的心得。他说火锅这个东西在30年前是一个稀缺品,那时请吃火锅简直就是最高待遇了。有人就以一周吃了七天火锅而趾高气扬了许久,最后流鼻血不止送进医院了还在喊毛肚再来三两。那时候的毛肚都是论斤卖的。他放下筷子感叹,如今是诱惑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脆弱,所以火锅里也没了牛油,人也再吃不惯牛油的醇香了,说是为了健康,在他看来都是鬼扯;所以他说正因为人在退化,这个社会也才会有那么多猴子之类的混世魔王出世。
猴子不愿意了:“老大我们老实哈,混世也就是跟着你混嘛。”
张裕达哈哈大笑指着猴子对欧阳卿说:“你看嘛,我的手下就这么没素质的。”回头又对王晓芸说请她不要介意刚才猴子的胡说八道。
王晓芸一边夸张裕达介绍的这火锅店正宗,一边说猴子其实多好耍的。一路上都在和她说自己的老大是如何的英雄、威风八面,说得让王晓芸觉得自己要是跟了老大简直就是要连上帝和佛祖以及所有的过路神仙在内都要感谢一遍的样子。
欧阳卿和张裕达几乎笑得坐不住板凳了,张裕达忙里偷闲又给了猴子脑袋一巴掌骂道:“你个傻X。”
猴子一边摸头一边说:“你光喊我快去接,急得不得了,又没说是哪个;我看冷个漂亮个美女,以为……以为又是你钓的撒。”
王晓芸听说张裕达是搞货运的,就说你们这行可不容易我是知道的,到哪儿都有土地爷的。
张裕达又摸摸自己的光头说,真是不好做啊,各路神仙都要烧到香,少烧一炷香都要惹来数不清的麻烦的。
猴子偏喜欢说话,就抢过话头说自己的老大可是有办法的,桥市的货运市场一多半就得听裕达货运的调遣,否他就就别想把货运出去。
张裕达摇摇头对欧阳卿说,你看看、你看看,有这么一个活宝我的哪样秘密能保住?不过现在的光景也就是这样,做生意的不在帮就没有办法做出去了。
欧阳卿便想到白子行那句话:“无帮派、不市场。”
一场热热闹闹的晚饭吃下来,张裕达执意把欧阳卿和王晓芸送到了家门口,看着张裕达的车子绝尘而去,王晓芸一把抓过欧阳卿追问究竟怎么回事。说是没想到自己老公原本一个看上去挺老实的人居然就和黑帮派勾搭上了。现在可是属于打击对象哦。
欧阳卿嘻嘻一笑:“你不是觉得好玩吗,一晚上都在笑。”
王晓芸不笑了,“还不是给你面子,担心你在这些人面前不好说话。”说着就眼泪花花地看着欧阳卿说真不要裹进帮派里去了,那是没有出口的死胡同。
欧阳卿抬起头看看夜空上隐隐又一轮残月朗照,瞬间四周围都寂静下来。他一把搂过王晓芸,用力地抱紧在她耳边说:“男人都是瞬间的动物,现在我感动了。”
王晓芸小鹿般依偎在男人的胸前,双手紧紧环住说:“我们都是经过许多故事的人,也许我扑过来快了点儿,吓着你呢,但我真就想在这里结束我的故事。”
夜空绽放出一朵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那如烟如雾的轨迹却没有瞬间消失……越来越明亮的天空渐渐向着地面逼近过来,那一棵荒原上的树此刻正在努力地生长,迎向那光亮的中心。一切都是缓慢而沉重的,犹如一次坠落,在无限的重力失落中偏偏又被一股地心的力量给抛起来,那是一个无法触碰的氢气球,在冲向那气旋的中心点……而终于爆炸了的天空玄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遮蔽了所有的声响,一切迅即安静下来。静谧而苍茫的天空中,映照着那一棵依然孤独的树木,四野空旷无垠。
后来欧阳卿常常会想起,男女之间的感动原本是出自于毫无把握的恐惧感吧?
王晓芸住进了欧阳卿的家里让欧阳妈和欧阳爸也兴奋了一晚上。早早就起来煮好了玉米粥,磨好了豆浆,买了油条、包子,其隆重程度把睡了一晚却依然瞌睡得很穿着睡衣就走出来的王晓芸吓了一跳。吃早餐的时候她低声问欧阳卿是不是从没带过女孩子回家,看把老人给急的。欧阳卿也低声回答,说如同拳击手比赛,开打前总要有个彼此鞠躬的礼数嘛。气得王晓芸直用脚踢他。
2
欧阳卿送了王晓芸去单位回到店里就接到美古的电话,女子开口就说昨晚没打扰还是够义气吧?欧阳卿忍住笑把张裕达的表现告诉了女人。
美古呵呵一笑:“不错嘛,你看来是干间谍的料。不过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以后会缠着你的。”
欧阳卿叹口气:“你真是不能招惹的狐仙啊。”
美古说:“你记住了,你只要不回答洪哥的具体下落你就是安全的。”
“拜托,我可是良民。”
“我也没说你是刁民啦,你不过就是撞上狐仙了嘛?”美古说完话把电话往床上一扔,突然张着双臂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嘴里念着:“李共旭……什么样的爹妈起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来?”
林芳推门进来被惊了一下:“哟!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陆哥可是又再打电话来催了哦。”
美古停下来打个响指儿:“我带几个人去?”
林芳说:“陆哥要求是必须稳重的,至少在酒会上要稳重,至于完了之后的私下交流则要求放得开,并且一定要按他的步骤来让那些目标人物就范,他说五个就可以。”
美古坐下来点支烟:“那算我不?”
林芳笑着拍了他一下:“你是他的陪伴,至于你们俩最终谁是谁的目标人物我就管不着了。”
美古往床上一倒,说要是自己看上了老陆,林芳会不会吃醋。
林芳哈哈一笑,说都是为了混个营生,有什么醋好吃。
美古拉住林芳的手慢慢摩挲着:“芳!我相信你这句话,我们这一行没有纯粹的友谊可言,那些天上星星、水晶鞋子对我们而言都太脆弱也太遥远,而且也太可笑;我们只能尽可能利用可以在一起谋生的时间,彼此给一些方便吧。”
两个人嘻哈着从房间里出来,美古挑了燕子、方方、李清、梦露和红儿。林芳说红儿疯扯扯的怕搞砸,红儿却一口接过去说:“姐,你怎么知道那些男人里没疯子?”
林芳被噎得追着红儿掐,大厅里边愉快起来。美古却招呼了小姜,让他注意防范有人捣乱。
小姜一脸的不在乎:“姐,放心吧。我都快23了,能抗得住事了,这里本来就是个喝酒打架的地方,谁打坏了谁赔嘛。”
美古脸却冷下来:“别这么轻狂,最近桥市是个什么天儿还不知道吗?自从奇异花园小区杀人案以来,有多少帮派的人都被弄进去了,那神经老二的帮派、胖哥的赌船都是活生生的教训,让你手下的人都规矩点儿,别给大哥惹事儿。”
小姜有些疑惑地说这场大雨真会淋到我们头上,那一定是伞漏了。美古在小姜脸上揪一把笑说自己这没文化的小弟也懂幽默了,不过那伞漏不漏决定权不在他们,当心点好。
小姜点点头却说,姐,那我还是等放假去趟香港,把钱都存过去。美古看着一脸正经的兄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索性搂住他的肩膀说:“弟弟呀,你那一点点破钱,警察不会感兴趣的,踏踏实实当你的保安吧。”
刚说笑一会儿,林芳就又急匆匆转过来,让接电话。美古走去拿起电话就听见里边的那人说:“除了老华底下的婚情调查公司,还有其他人有这种组织吗?”
美古有些疑惑:“这一块儿是老华和他那个小情人控制的,在本市应该没有其他组织参与,怎么,你老婆调查你?”
那人呵呵一笑:“我现在在云岫宾馆,大厅有人候着我。”说完电话就挂了,意思却再明确不过了。
美古找来小姜却叹口气说:“姐越怕你出事儿,事儿就越来,大哥在云岫宾馆大约是玩牌,大厅有人等他。”
小姜听完也不说话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就大声吆喝了人集合办事了,一霎之间,保安队的人便齐刷刷站成两排。小姜满意地点点头,说训练还是有好处的。挑选了几个人让都只带钢制水管,快进快出。
美古一直站在门边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兄弟俨然是一个充满杀气的雇佣军的军官,心里却掠过一丝悲凉。她无意间闯入的世界如今由她掌控着门厅的开关,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世界究竟还会亮敞多久就会无限期的黯淡下去,生活于她真就像极了那一条瑰丽而不祥的彩虹,瞬间的七彩绚烂之后便是茫茫无际的空虚……显然,这彩虹一般不祥的生活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不仅早已吞噬了她,小姜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也迟早会被彻底吞噬,可悲的是,所有的吞噬都是自我谋求的结果。
3
何立坤又独自一人呆在了李若惜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几天的功夫,他已经把生活变得极其简单。由于“赌船”的被破获和翟书记的坚持,他已经奉命组建了规模更大的专案组,专项负责对在桥市长期存在盘根错节的帮派进行彻底清除的工作。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工作直接越过了自己的上级,纪委方面则是劳顿带领分专案组在全力配合着他。一天的会议一旦开完,他便直奔了医院守在病房外直到又有事了才离开。他斜倚在冰凉的长椅上,恍惚之间就觉得是走到了海边儿,一块黑色的巨大礁石上,李若惜白衣飘飘的站在悬崖边冲着他淡淡地微笑说:“立坤,你是一个好警察,不是一个好男人,你太犹豫了,你把机会都浪费了多可惜。”
何立坤大声喊道:“没有,我没有。我会保护你的,一辈子保护你。”
李若惜又笑了:“你看看你,说话都是一个警察味儿,你不能对我说点儿浪漫的吗?”
何立坤迟疑了,但却突然看见李若惜飘了起来说:“你不浪漫,就没有想象力,有人比你聪明多了,他愿意让我彩虹一样消失。”
何立坤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双脚猛力一蹬却一下越过刚飘起来的李若惜,自己向海里掉下去,咚的一声,一头冷汗的何立坤坐在走廊的地板上有些发呆。病房的门悄然打开,护士走出来看见坐在地上的他不由得笑出声来,让快进去说李若惜醒了,但不能和她说话。
李若惜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男人。她的记忆还没有从麻醉中完全恢复过来,只觉得自己在经历了一段长途跋涉之后突然就撞见了眼前的这人,有些陌生感。当感觉慢慢汇聚过来,她的眼睛也开始湿润,想抬起手来却只能动动手指。两个人就彼此沉默地望着,如同太久分别后的再度重逢,都不想再放过一过哪怕一秒的时间了。
医生再次给李若惜检查完。悄悄告诉何立坤,女子身上虽然暂时的危险过去,但由于肝脾严重损伤,女子依然十分虚弱。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也顾不得这病床上的女子会不会激动,就在耳边说了电脑被摧毁的事。
李若惜倒是一点儿不激动,轻声说:“正常!”说完又冲着何立坤笑笑说,你不够浪漫。
何立坤退出病房来,心里却是扑扑乱跳。刚刚李若惜所说的话正是他在梦里听见的,那该是何等的神奇呢?
郝强开了车来接他,说黄运来在摸排城郊的租赁房时有重大发现,应该就是这几年四处传说的“桥是黄金赌场”给找到了。
何立坤全身激灵一下,倒像是被这消息吓着了。他并没有为这重大发现而激动,相反却想到更为残酷的一个问题:赌船被摧毁之后,又发现赌场,是运气真的太好吗?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掠过去,李若惜的话始终徘徊在耳边,究竟怎样才算浪漫呢?
4
很多时候,当我们面临突然到来的战利品时会有一种眩晕感。过于清晰而单纯的胜利一定不会是真实的,但它偏就杵在你的面前丝毫不掩饰对你的蔑视。
何立坤带着人冲进这一直由“七渡口机械厂破产清算组”管理的废弃仓库时着实被惊了一下。满屋的奢华以及被特警押着从身边经过的赌徒里偶尔闪过的熟悉面孔,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平复自己的惊奇。荒草衰丛之中居然真的就藏着一只张着如此血盆大口的怪兽。
黄运来又一次受伤,吊着胳膊走过来大声说:“老大,要不要享受一个压压惊?这里的豪华包间里,是有美女裸陪着你来赌钱的,赌累了随时就可以把美女拖进去处理了换手气的,羡慕死人了。”
郝强说难怪这地方漏了,赌钱最忌讳女色当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这里的老板活该出事儿。
何立坤问有大鱼没?郝强说至少目前没发现,估计是在警察刚刚聚拢的当口,冲出去的那两辆车上是坐着大鱼的。黄运来立刻建议在清理完现场后,将此处豪华得令人咋舌的赌场公之于众,也算专案组的又一重大胜利吧。
郝强说文人的思想就是活泛,那就应该上老大上电视讲讲话,震慑一下漏网之鱼,督促及时自首归案。黄运来笑得不行,说郝强未免太过于浪漫了些。
何立坤却听得一笑:“浪漫?又是浪漫。”他知道这个窝点的被摧毁应该会引起更大的震动了,而一直没有太大进展的许力宏被杀案会在这次震动中显露出一些迹象来吗?在他看来,正是许力宏这家伙用自己的被枪杀拉开了一道帷幕,从而打开了一道迷宫的门。如今身在迷宫中的他似乎正朝着越来越有光亮聚集的地方走去,那会是一个怎样单纯得不可理解的真相呢?
回到办公室,李若惜的专用电脑被技术人员打开,但数据几乎丢失殆尽。黄运来说无间道终于在现实中爆发出来,但那只青蛙只让我们听见了叫声。说完却意味深长的看了郝强一眼。郝强说,其实那些资料有不有也不要紧,我们不照样进展顺利吗?
黄运来摇摇头说难怪你就只会闯祸,没文化的人就是麻烦。
不待郝强反击,何立坤便问奇异花园那边进展如何?郝强瞪了黄运来一眼说:“那里边肯定有地下工厂的,只不过新东家那个姓华的老板态度极不合作,我正想和你申请搜查令呢。”
黄运来坐在沙发上冷冷地来了一句:“我包你申请不下来,而且奇异花园入住率不到一半的荒凉景象你知道吗?”
何立坤面向窗户,将双手背在背后,沉默一会儿说他也相信搜查不会有结果,但任何武林高手都会有气门所在的。一个宣传得极为奢华的小区入住率始终不理想,也没见那死人许力宏着什么急,不用脑袋也能想出来那是另有用场的。
黄运来抱着茶杯继续说:“我们现在处理的这个专案绝不会简单的。桥市的帮派并不仅仅是流氓团伙那么简单,就算被打掉的伍天的帮派,也是有着严密的公司结构与社会结构的层级组织。他们当然也豢养大量的打手,而目的则不单纯想称王称霸,而是要取得某个领域话语权的。神经老二伍天就曾经宣称要把自己的猪肉、蔬菜公司公司做成农业托拉斯嘛,所以我们这回其实不仅是和一些豺狼虎豹斗,更是和一群猴子斗法的。”
郝强又夸还是有文化好,能看透真相。说越是这样越要坚决扫除,这些人都做大了,老百姓还吃不吃肉呢?
何立坤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想着桌上的电话是不是该响了。果然,电话响起来,李忠民很兴奋地在电话里赞了他一大通,似乎和他根本就不沾边的事倒成了他的指挥似的,居然还许愿说要给何立坤们请功了,并且强调了这会震慑住一大批人的。
放下电话何立坤觉得这李忠民如果不是蠢得连基本的组织原则都不懂,那就是故意的放肆,而最让他不舒服的是似乎何立坤的所有行动都成了他整人的棋谱里最需要的棋子行动了,他向来解不开如此高端的难题,就甩甩头让郝强和黄运来抓紧时间休息。
5
下雨的时候不一定是人就会打伞,不打伞的未必也就是和尚。章书记在棋盘上把棋子敲得当当响,他催促着走投无路的何立坤赶紧投降。劳顿在一边背着手笑呵呵地说:“你就认输嘛,抵抗是没有意义滴,何况是跟你的上司抵抗,一定是更没有意义滴。”
何立坤扔了棋子对章书记说,这当过秘书的人就是要奇特一些,总改不了那顺势的一拍,简直是应该让他们成立一个新的门派:“吹云派”。章书记拍着手哈哈大笑,说这话简直是要进入辞海保存了,实在精彩。又问了李若惜可有些好转?
何立坤叹口气说还好,自己好友的女朋友在帮忙照顾着,眼圈却就红了。章书记叹口气说,你也只能说还好啊,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终究会好的。又说你何立坤现在名气大,这专案组动静也是越来越大,但你究竟认识黄桷树不?
何立坤笑说当然知道,越是挖着了大娃娃,才越觉着了这棵树根系的复杂,所以不倒则以,倒下来会压着很多人的,这就是命运的哲学呢。树要倒了,总有人扶,而这回扶的人里边似乎先打起来了,不太好理解。
劳顿将茶杯塞到何立坤手里说:“黎叔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说笑之间,何立坤汇报了所有的情况之后,章书记说之所以这次的办案方式如此特殊,其实也真是为了天下无贼吧。山东汉子拍拍何立坤的手说你可是要注意着无间道的现实版啊,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看你是两样都得防了。
劳顿陪着何立坤赶去医院看李若惜,可车一开出没多久便觉得不对了。电光火石之间,毕竟是汽车兵出身的劳顿冷静地将车擂向了空无一人的人行道,车在剧烈的震动中,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何立坤的头咚的一声撞在挡风玻璃上,只觉得额头发热,随即一阵疼痛让他大叫一声,回过神转头一看,劳顿也揉着额头呢,又笑说全靠命大呀,那书记真是个乌鸦嘴了。
两人见拖车还没来,就索性坐在了人行道边上,都抬头看那深邃的幕布上几颗闪亮的星子。
劳顿说:“兄弟,他沉不住气了,也许机会倒来了。”
何立坤没说话,仔细分辨着天上那星星的名字。这一场意外的车祸一定是人为的,而且一定是他赶来汇报时做的手脚,那么刺客一定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但此人出剑的速度太快,他不能乱动,否则就会引起更致命的攻击。一场游戏越接近生死攸关的时候,越需要一种沉默,当你听见自己呼吸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要抓住猎物了。
何立坤对自己说:“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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