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楠快要被家务事磨疯了。当然,做为家里的“摇钱树”,李伟和李伟妈不敢对她有半句怨言。李伟妈虽然私下跟李伟商量说,如果茵茵真的医治不好,他们小夫妻俩得再生一个,但明面上,她不敢说出来。
折磨陈亚楠的,是茵茵。她带她跑断了市里的权威医院,动用了职务关系找了好几位专家,他们的结论都是:茵茵不是自闭症,无法探明具体病因。陈亚楠心里没了底。如果是自闭症,还能对症下药。现在连病因都查不出来,怎么办?医生说,孩子对母亲有着天然的依赖和信任,建议她多陪陪孩子。
作为部门一把手,她要是不以身作则,冲在前线,那底下的兵,不都得散了?销售行业,市场瞬息万变,稍微懈怠,市场份额就被对手抢走了。面对医生的建议,陈亚楠只得苦笑。她哪有时间陪茵茵,只得寄希望于幼儿园。跑了几所私立幼儿园,人家都不收。
陈亚楠泄气了,只得拉着茵茵来田实的画室试一试。毕竟就在小区门口,婆婆照顾起来也方便,再则乔乔经常也去画室晃悠,有什么事,她还能帮上忙。
可是,田实会收茵茵吗?
陈亚楠已经被医生和幼教专家们折磨得毫无信心,她害怕被拒绝,先牵着茵茵敲开了乔乔家大门。
“你陪我去画室,我想让茵茵学画画。”
乔乔不解:“田老师人很好的,你直接去就行。”
“不行,你必须陪我。”
“咦?南瓜,你向来雷厉风行,今天怎么跟打霜的茄子一样,焉了吧唧的。”
陈亚楠一手拽住乔乔的胳膊:“没常识了吧?茄子是夏天的,去哪里打霜!你必须陪我去,你说话有分量,人家田老师爱听。”
“喂,你也来打趣我。我和田老师,什么事也没有。”
“哈哈哈,此地无银三百两。好了好了,别拉着脸,这话当我没说。我就是听说,他拿你当兄弟呢,你们关系特瓷实。这样,总行了吧?”
捕风捉影的事,越描会越黑。乔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将小乔木委托李姐照顾,带着陈亚楠和茵茵去了画室。
田实远远就看见了乔乔,迎上来对她说:“你今天的发型不错,挺适合你。”
那是李姐闲得无聊,给她编了蝎子辫,用发簪盘起来,很显女人味儿。
一旁的陈亚楠大步上前,打趣着说:“田老师,那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男人?怎么你光看我们乔大美女,不看我呀?”
田实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各有千秋嘛。二位美女莅临指导,我们画室真是蓬荜生辉呀。”
乔乔很自然地捶了他一拳,但在陈亚楠锐利的目光下,她讪讪地收回手,笑容也不如先前明媚了。
“田老师,这是我大学同学南瓜。你认识的,他们家茵茵还是你出手相助拦截人贩子的,有印象了吧?是这样,茵茵有点儿——”
田实做了手势,示意乔乔不要继续说了。他弯腰问茵茵:“你喜欢画画吗?壮壮在那儿呢,你们见过面的,一起去玩,好吗?壮壮,过来,带着姐姐一起去画画!”
壮壮闻声,走过来牵茵茵的小手。茵茵害怕,紧紧地抱住陈亚楠的腿,不肯走一步。陈亚楠只得弯腰俯身安慰她:“茵茵乖,妈妈跟叔叔阿姨谈事情,一会儿再来接你。”
茵茵眼里噙着泪,像是生离死别一般,依依不舍地松手,跟着壮壮去了。
画室外,田实耐心解释:“陈女士,原谅我的冒昧。其实我最开始见到茵茵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怕生怕得有些不正常。孩子心里有问题,我们当大人的,更要尊重孩子,不能在她面前老谈论她的问题。我们得把她当正常人。”
陈亚楠忽然激动地握住田实的手:“田老师!谢谢!我奔波了一个多月,没人把我的女儿当正常人。我就知道,她没问题,她只是内向一点而已——”
“南瓜,别激动,慢慢说。”乔乔很少见到陈亚楠如此失态。看来,女儿是她心头最深的牵绊。
“给我一分钟。”陈亚楠别过身,跑向远处,抬头望天。满眼的蔚蓝,纯粹得像孩子天真的眼神。她微笑着流泪,将过去的阴霾冲洗干净。再转身时,她又是英姿飒爽、干练伶俐的女强人陈亚楠了。
“田老师,我想让茵茵跟着你学画画。我听说自闭症的孩子,在某些领域是很有天分的。我不知道茵茵有什么天分,我想试试。”
田实沉默了一阵,才颇为谨慎地回答她:“来学画画没问题。至于天分,要看孩子的兴趣了。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长的宝贝明珠。也许会有家长对茵茵有意见,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尽量妥善处理。”
乔乔替他担心:“如果真有人无理取闹,你得告诉我。”
陈亚楠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气息,她及时搅合:“放心,谁敢怼我女儿,我会怼得他七窍生烟。”
三个人哈哈大笑,茵茵学画画的事便定下来了。幸而,茵茵对画室不抗拒,拿起画笔,她能安安静静地画许久。只是,看到陈亚楠离开,她忍不住低声啜泣。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得人心里生疼。
乔乔试探地问:“南瓜,你真狠,居然没回头看看茵茵的眼神。唉,小可怜的,直直地盯着你呢。问你,有没有想过辞职做全职妈妈?”
陈亚楠痛苦地摇头:“唉!我这个中文系的渣渣,如今也懂得一句诗了。”
“哪句?”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乔乔,工作和孩子,我下不了决断,不知道如何取舍。没有工作,我觉得自己会变成行尸走肉。照顾不了孩子,每看到她的眼神,就像拿针扎我的心。”
“可是,我们的一生,总是在不停地做选择题。南瓜,不尝试,你怎么就知道全职妈妈就是一条死路呢?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嘛。”
“呵呵,是吗?”陈亚楠忽而抱紧双臂,语气里满是嘲讽:“是挺好的,相夫教子,老公顾家体贴又有钱,儿子聪明帅气又可爱。”
乔乔警觉:“什么意思?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做阅读理解,有话直说。”
“没,没有。”陈亚楠看向别处。
“南瓜,你想急死我啊。快说快说。”
不久前,陈亚楠在网上看到一个挺火热的测试题。内容说,如果你撞见你朋友的另一半出轨偷情,你会不会将情况如实相告给朋友?页面最下方有三个选择,第一、如实相告;第二、警告朋友的伴侣;第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陈亚楠气愤地看着第三个选项,怎么能装作若无其事,这不是对友情的不负责任吗?测试题后有一个网友的留言点醒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即便你是TA最要好的朋友,也不能因为一些事件,给朋友的生活造成困扰。
万一,乔乔早就知道张士铭有问题,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否则,她和田实走这么近,张士铭为什么毫不阻拦?他们的婚姻,是不是早就名存实亡,各有各的玩法了?
陈亚楠很犹豫。
乔乔咬紧嘴唇:“是不是关于我家老张?”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呀?他现在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对我多说。是他生意上有问题吗?还是那个小赵?到底什么事,别瞒着我。南瓜,我可警告你,你不说,我要是因此真的被蒙蔽了,我们俩的友情小船,可就说翻就翻了!”
陈亚楠跺脚:“好好好,我做恶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次酒会,我好像看见张总伸手,把小赵没喝完的酒喝了。”
“什么是好像,有还是没有?”乔乔的脸色很难堪。
“当时我跟几个朋友在聊,远远地看到一样,那边有人在起哄,围着的,看得不实在。”
“哦,知道了。”
乔乔踉跄一步。陈亚楠伸手扶她,她推开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像是被什么怪物追着一般,她飞快地跑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徐徐关上,憋了一路的眼泪才瞬间决堤。
(2)
念及家里有李姐和孩子,电梯到楼层时,乔乔飞快地擦干眼泪,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深呼吸、吐气、再呼吸,如此循环三次,她才敢走进家门。
张士铭已经回来了。他还是老样子,手机不离身,瘫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玩游戏。
眼前的这个男人,相守了十年,眨眼之间,却变得如此陌生。
乔乔尽量平静:“老张,你进来下,我有事问你。”
“有事不能在这说吗?”张士铭有点儿不耐烦了。
李姐机灵,抱了乔木去田实家串门。
张士铭觉察气氛不对劲,缓缓抬起头。这是乔乔无比熟悉的表情。厌烦、无奈,也许心里还在嘀咕:这女人今天又要闹啥。
“好了,说吧,什么事?”
乔乔冷笑。她尽力控制情绪,附身在张士铭身上闻了闻。他的肩头有淡淡的香水味。
“我不用香水,你知道的。你身上的味儿,是怎么回事?张总,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士铭挑了挑眉毛,将手机随便一扔,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甚至还有点笑意:“你怀疑我?上回醉酒那件事过去几个月了,你还怀疑我!我每天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怀疑吗?”
又是这招。不论什么话题,先把自己的奉献说出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打上了尽职尽责好丈夫的烙印。即便被觉察出一两个泥点子,也被他的“奉献”轻易遮掩过去了。
乔乔深吸一口气。她不愿意成为夫妻生活里的“福尔摩斯”,但眼下,已经避无可避,只得迎头硬撞了。
“你先别说你的功劳和奉献。我们现在谈的,是你肩膀上的香水味。张士铭,张总,你是不是想说,是我的鼻子出了问题,或者是你天生自带的体香?”
张士铭哈哈大笑,尴尬的笑声撞得耳膜发颤。他心虚,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架起二郎腿:“你还真有想象力!公司有女同事,合作方有女的负责人。你们女人,就是爱美,总有个别人,不懂装懂,浪费大半瓶香水招摇显摆。所以嘛,说不定就是被某些人洒得香水给熏的。你以前上班,身上不也沾了同事的香水味回来嘛,我也没追究你。”
“你撒谎!张士铭,为什么你身上别的地方没有,单单肩膀上有!你是不是把肩膀借给别人用了。呵呵,是不是整个人都给人用过了?”乔乔双肩颤抖。她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怒气。
孙静娴告诉过她,吵架也是夫妻间沟通交流的方式之一。天底下,就没有不吵架的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是理想状态。现实里,磕磕碰碰、打打闹闹才能真正将彼此融合在一起。不过,吵也有吵得方式方法。别翻旧账,别搞人身攻击,就事论事,见好就收。
乔乔做不到,她带着哭腔质问:“张士铭!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一心一意对我好’,结婚的时候你对我爸怎么发誓的,你说你绝不负我。我辞职的时候,你说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现在呢,你才是家里的大爷,我只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洗衣做饭的、带孩子暖床的!是,我现在靠着你养活,我得看你脸色,我得时时刻刻顾忌你的想法。呵呵,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如果不是我爸出钱托人,你能开公司?如果不是我姐夫给你介绍,你能拿大单?你现在厉害了,你飘了,你看不起我了,是不是?你早就不想跟我过了,是不是?”
她点中了张士铭的要害。不论现在的他有多风光,没有老乔家帮忙,他只能做个二流设计师,永远也做不成公司老板。当年,乔治庸并不看好张士铭。他倒不是嫌贫爱富,而是觉得张士铭的父母,算不得知识分子,素质上跟乔家差了一大截。乔治庸追求精神上的“门当户对”。他劝诫乔乔,中国这个国情,嫁给一个男人,等于嫁给他整个家庭,未来公婆是否明事理、懂退让,绝大程度上影响着小家庭的生活质量。张远山性格孤傲,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而徐美丽低眉顺眼,逆来顺受。这样的父母培养出来的孩子,如果自身没有强大的心理修复能力,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容易跌跟头。那时,乔乔跟所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孩子一样,闹着非张士铭不嫁。在亲情的博弈里,大抵低头的都是父母。乔治庸没办法,他答应了婚事,为了让女儿少受苦,尽心尽力帮助张士铭,动用了他这个老设计师的一切资源,资助张士铭成立装修公司。
如今,张士铭在商业上大展拳脚,风光无限。他不愿提起陈年往事,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一切全赖老岳父提携。
他站起来,朝沙发狠狠地踢了一脚,声音也尽然是怒火:“乔乔,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爸你姐夫帮忙,我张士铭也能有一番作为!别老拿你们家那点帮忙说事,我不稀罕!反正我行得正走得直,什么香水味,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乔乔被他踢沙发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你以为我无理取闹?我告诉你,有人看见你替小赵喝酒了,是直接拿着小赵喝了一半的酒喝下去的!小赵的口水好吃,对吗?张士铭,我以为你是个敢说敢做的男人,没想到你比女人更胡搅蛮缠,更混淆是非!”
“你调查我?你凭什么调查我!”张士铭激动得按住乔乔的肩膀。他的脸因心虚而扭曲,手上的力道大了,按得乔乔双肩隐隐发疼。
乔乔却笑了,满脸的嘲讽:“你真的喝掉小赵剩下的酒,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还想动手打人了,是不是?张士铭,我没想到你卑劣至此!”
张士铭收了手,握成拳头,捏得吱吱响:“不过是一杯酒,至于吗!我不打女人。但是,你最好别逼我。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事实摆在眼前了,他还不觉得愧疚。他的羞耻心,责任感去哪儿了?
乔乔不愿意再想。
当了妈妈,连生气的时间都有限。她念着小乔木快要饿了,打了电话唤李姐将乔木送回来。李姐进门,觉察家里气氛不对劲儿,没吃晚饭就走了。
(3)
孩子的感知比大人更灵敏。乔乔和张士铭虽则一个字不说,小乔木也觉察到爸爸妈妈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紧张的气氛让他觉得压抑,他抬起头,将餐盘推向一边,继而摇头,坚决地表示不吃。
乔乔柔声地哄着:“乔木乖,我们吃一口,认真吃饭身体棒!”
小乔木歪着头,费力地推餐盘。
“宝儿乖,好好吃饭,来!妈妈喂!”乔乔想挤出一个微笑,努力了好一阵子,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母子连心。小乔木见到妈妈哭,也跟着吚吚呜呜地哭了。
这么点大的孩子,都知道疼妈妈。乔乔心里委屈,眼泪汩汩,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小乔木受了感染,哇哇大哭起来。
“乖,不哭,我们都不哭。”乔乔越是这样说,越劝着孩子,眼泪越肆意横流。
张士铭重重放下碗筷,拍了拍桌子:“哭哭哭!哭谁的丧!”
小乔木不曾见他发火,吓坏了,一边哭一边啊啊大喊。他不会说话,只能用简单的音节来表达心里的恐惧和委屈。
乔乔像护崽的母狼,她抱起小乔木,冲张士铭吼:“你抖什么威风!”
“不是你哭,孩子能这样吗?”
啊——啊——啊——
小乔木已经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争吵,会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想着孩子,乔乔再三克制。不吵,跟张士铭这样的混蛋争执,能有什么结果!她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暴走,希望他能快速安静下来。
叮铃——叮铃——
门铃聒噪。
看无人应答,门外人忿忿:“搞什么,宝宝都哭成这样了,你们都不管吗!”
是徐美丽的声音。
瘫在沙发上的张士铭,一脸不耐烦地走去开门:“妈,这么晚了——”他的话生生吞了下去。眼前的徐美丽,还是那个风韵犹存的老太太吗?她好像瞬间老了,曾经梳得一丝不苟地头发,散乱地搭在两侧,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两颊的颧骨高高凸起。不过短短几个月,她瘦了许多,气色也比从前暗了好几个色号。
纵然心里憋着天大的火,见老妈如此神色,张士铭还是先把自己跟乔乔的烂账放到一边。
倒了好几班公交,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徐美丽的委屈没有消散一点,反而发酵得愈发浓烈。她是来向儿子儿媳求助的:“阿铭,乔乔,你爸要跟我离婚!”
乔乔木然地“哦”了一声,依旧抱着小乔木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小家伙哭累了,趴在她肩头睡着了,浓密卷曲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小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乔乔的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她心疼得不能自已。才这么小的孩子,刚才那一顿争吵,对他来说无异于遭遇了洪水猛兽。
张士铭的反应也很淡然,“爸也是说说,你别当真。”
徐美丽见儿子儿媳如此冷淡平静,心里不是滋味。她想发火,却瞥见餐桌上一片凌乱,小乔木的碗筷扔在了地上,米糊流得满地都是。小两口莫不是在气头上?当母亲的本能瞬间激活,她收拾了碗筷,问他们:“饭菜都冷了,我热一热,将就吃一口。你们还吃吗?”
张士铭讪讪阻拦:“妈,怎么能让你吃剩菜剩饭,我给你叫外卖吧。”
“别,那得多花钱呐。乔乔,你看你又瘦了,妈把汤热热,你再吃点,这菜是李姐的手艺吧?还成。”
乔乔心里咯噔一声。徐美丽来了,恐怕又得暂时辞退李姐了。她抱着孩子进侧卧,打了水给孩子擦拭。
徐美丽看在眼里,压低了声音质问张士铭:“乔乔怎么去侧卧?不是应该带着孩子跟你睡主卧!”
“妈,你怎么一来就跟审犯人似的。房子这么大,她爱睡哪睡哪,我管不着!”
徐美丽专挑张士铭手腕上肉多的地方掐下去:“你个不长进的东西!”
“妈,轻点,疼!到底她是你闺女还是我是你儿子?你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啊——”张士铭夸张地龇牙咧嘴:“是她挑事,不是我!”
“我没瞎,乔乔好着呢,我看得见。人老乔家对得起我们,你别太过分了。今晚我跟乔乔睡主卧,你爱滚哪滚哪去。”
这还是如假包换的亲妈?
张士铭傻眼。
他哪里知道,徐美丽这火眼金睛,进门就看出来小两口闹矛盾额根源了。几个月不见,张士铭跟张远山这糟老头一模一样,牛鼻子都要顶上天了。徐美丽和张远山正闹离婚,看儿子这么吊儿郎当地对儿媳妇,心里就来气。以前小两口在她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秀恩爱,她虽然觉得肉麻,但也高兴,小夫妻俩和和睦睦,才能家和万事兴。徐美丽跟乔乔相处了几个月,信得过她的人品。至于张士铭,她就知道这是个给一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货,有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总之,骂自己儿子绝对不会出错。
张士铭不敢忤逆亲妈的意见,趁着乔乔出来,他将儿子转移到主卧,自己躲进了书房。不一会儿,从书房传来哒哒哒的枪击声。张士铭又在玩游戏了。
徐美丽热了饭菜,拉乔乔坐下:“多少吃一点。哪怕是吵架,也得吃饱了才嗓门大、气势足。”
乔乔被老太太逗乐了。许久不见,她觉得婆婆越发老小孩的味道了。这么多年,她和张士铭时不时爆发“战争”。但每次总是速战速决,互相检讨,吵完之后感情比之前还要浓稠。这一次是个例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彼此才能解开心结,提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徐美丽叹气,她的胃口也很浅。晚饭结束,她收拾好厨房,走进主卧,乔乔正在发呆。婆媳俩相顾无言。
良久,徐美丽才幽幽地说:“乔乔,妈知道你心好,阿铭有时候犯浑,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乔乔还端着:“妈,我们好着呢,你别多想。”
“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吗?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唉,咱们女人真苦。生孩子做家务,好不容易解脱了,却熬成了黄脸婆,人家看你再也不顺眼了。我算是明白了,在老头子眼里,我就是个保姆。不,比保姆还不如。保姆有工资有假期,我没有,永远在岗,除非哪天闭眼了。做牛做马,又如何?男人都是没心肝的,你做得再多,不如楼下保养得像小姑娘的寡妇。人家腰是腰,腿是腿,不想我这样周身亲密地连成一个球。老头爱看呀,眼睛恨不得贴人家身上去。我不过说几句,就唬我说离婚。离就离,我有儿子儿媳妇,我不怕没人养老。寡妇好看,能给他做饭洗衣服吗——”
徐美丽絮絮叨叨,身旁却想起了轻微的鼾声。
乔乔太累了。累得连生气的时间都要节省出来休息。
小乔木最近在学站,很没要安全感,夜里能醒过来三四次要奶吃。乔乔睡不好,熬成了熊猫眼,一挨床就睡着了。
徐美丽叹了口气,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她走出去,拔掉了网线。书房里的游戏声终于消停了,张士铭拉门出来,气势汹汹。
“我拔的。”徐美丽剐了他一眼,摇摇头,回房睁着眼睛等待周公。
(4)
早上,张士铭破天荒地,在出门前,露了笑脸。他跟乔乔告别,嗓音像带着糖:“老婆,我上班去了!”
“嗯。”乔乔回应他的,只不过简短的一个字。她不像他,可以在短短一夜时间内,失忆一般将昨夜的争吵忘得一干二净。男人最伤人的,不是跟你吵得天昏地暗,而是明明让你伤了心,他还能豪不在乎。你的愤怒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全无回应。如若再纠缠,他还会送你一顶蛮不讲理的帽子。呵呵,这就是眼前的张士铭,她怎么能笑得出来,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给他一个温柔如水的道别。
徐美丽还继续着昨天的话题,她要拉乔乔到自己的阵营来。
“你打个电话给你爸,帮我问问他到底啥意思,如果真要离婚,给我把房产证和存折送来。哼,伺候了他一辈子,可不能让那寡妇捡了便宜。”
乔乔还陷在自己的婚姻危机里。她和张士铭的未来,已经迷雾重重。公婆的婚姻,实在有心无力。
“妈,这种事,我怎么好问。”
徐美丽恨恨地掐菜,咕哝着:“唉,谁也靠不上。”
她的唠叨,一旦开了闸,就不可收拾。乔乔心烦意乱,借口去看孩子,打了电话给李姐,通知她说,给她放一个长假,工资照付。乔乔学乖了。在长辈面前,尤其是公婆面前,甭管它几面派,也甭管撒谎撒得天都罩不住,只要能哄得他们不吵不闹就好。她推测,婆婆在这熬不了几天,这段时间,自己辛苦点,等她走了,再把保姆叫回来。
小乔木在练习扶走,他不满足于逼仄狭小的空间,颤颤巍巍朝门口走,两只小手啪啦啪啦拍门,示意乔乔带他出去。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传来。乔乔看看手机,这个时间点,不是田实又是谁呢。
果然,壮壮在门外呼喊着:“乔乔阿姨,我来找弟弟一起下去玩。”
徐美丽拉开门。壮壮身后站着温和敦厚的田实,他没见过徐美丽,但看面相与张士铭有几分相似,心下了然,客套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这个男人长得不错,比阿铭好像多几分看头。不过,如今斯文败类层出不穷,谁知道他是不是隔壁老王?徐美丽脑子转得飞快:他这么殷勤,会不会对乔乔有想法?
再看乔乔,已经收拾完毕,抱着孩子打算出门。刚刚还丧气地拉着脸,霉气冲天。这会儿,笑意盈盈,像是雨过天晴、风光无限。
有情况?
徐美丽一双浑浊的眼睛忽而有了亮光,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怪不得阿铭昨天那副德行,得好好审一审!
“小伙子,你也住这里吗?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
乔乔抢着回答:“他叫田实,是美术老师,在我们小区有一间画室。我表姐和同学的女儿都在他那里学画画呢。妈,我们出去了。”
“哎……”
乔乔逃命一般,冲进了电梯。田实父子随后跟上。徐美丽满肚子问号,她想走,但又没有家里钥匙,只得卡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乔乔光明正大地会“情郎”。
“阿铭,妈问你,隔壁那个叫田什么的,跟乔乔什么关系,怎么还约着一起出去遛弯儿了?”徐美丽打电话怒气冲冲质问。
张士铭在办公室,磨砂玻璃外,赵雨嫣的身形若隐若现。她今天穿了一条贴身的蕾丝裙,凹凸有致,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他看得心头起火,马马马虎虎地回答老妈:“田实,就是一美术老师。乔乔跟他摩擦不出火花来,放心!”
“我哪里放心,你看你们现在——”
美人在前,接电话絮叨家务事实在扫兴。张士铭挂了电话,手里转着签字笔,目光一路追随赵雨嫣而去。
嘟嘟嘟忙音传来,徐美丽郁闷地扔了电话。
到了画室,壮壮牵着小乔木去地垫上玩。田实站在门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那是你婆婆吧?不放心我呢,扫在我身上的目光像刀子。”
“她在闹离婚。等着吧,老的闹完就该小的闹了,我家里,的确出了点状况。”话出了口,乔乔才惊觉这是该和孙静娴商讨的话题,及时刹车:“算了,都是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田实靠过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儿受伤:“所以,你是拿我当外人,半个字也不肯对我说。”
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点湿润的深情。
乔乔诧异:他这副我好像对不起他的表情,几个意思?莫非,他对我真的……
她不敢多想,同性之间的友情尚有脆弱的缺口,更何况是异性。他真要越雷池一步,她断然不敢往前挪一寸。
“田老师,我还有事,我先回了。”乔乔心虚地拉扯乔木,准备离开。小家伙跟壮壮玩得起劲,不愿意走,瘪嘴表示抗议。
田实劝说,让孩子再玩一会儿。
乔乔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邪气,生拉硬扯。母子俩拉拉扯扯,回到家,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汗透了。徐美丽嚷嚷着给小乔木洗澡,嘴里不停念叨:“这么晒出去溜达啥,把我们都晒坏了,是不是?”
乔乔当她的话是空气,她却偏偏抱了孩子在跟前做思想工作:“乔乔,那个田老师,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这种事,你瞒不了妈。妈是过来人,一看他那饿狼样的眼神,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你听妈说,男人啊,没有几个心是干净的。越是想方设法哄你开心,越是藏着坏。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结婚当妈的人了,有时候该注意还得注意。是不?我看,你以后少跟这号人接触……”
“你还知道男人都憋着坏,你为什么不管管你家张士铭。他敢喝小秘书喝剩的酒呢。我问他,他还打算动手打人。妈,幸亏你昨晚来得及时,晚一点的话,可能需要你送我去医院。”
这么严重?
徐美丽放下小乔木,正色问乔乔:“你们俩是不是也在闹离婚?”
“还没,说不定也快了。妈,你有心思在查我,不如多多关心世铭。”
“我的儿子我心里有数。”徐美丽相信他不会做得太出格:“万一他真敢胡来,你放心,妈第一个收拾他!”
乔乔苦笑。
婆婆看似表面上站在她这边,真的到了关键时刻,恐怕会反戈一击,而且绝不手软。
(5)
灰色衬衣衣领上,沾着一根枣栗色长发。网上说,偷腥的男人,总是小心翼翼。张士铭这般大意的,应该毫不担心东窗事发吧?
乔乔戴了手套,异常平静,捡起头发抖进保鲜袋。
心尽然碎裂成片。这一刻,乔乔才明白,真正的心痛,并不会哭天抢地。悲伤是层层叠叠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冲击着美好的回忆。如果不是眷念过往的点点滴滴,辞职至今的几个月,她怎么能走得过来。
到底是因为她辞职在家成了毫无吸引力的黄脸婆,还是因为他见异思迁偷偷变了心?
乔乔想哭。一滴泪也挤不出来。从前年少,不懂何为哀莫大于心死。而今品尝,才知这是世间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心都死了,活着便成了植物,仅仅是生物层面的存活而已。
徐美丽进房间叫乔乔吃饭,撞见她脸如死灰。
乔乔笑了,笑得很僵硬,那笑容像面具,浅浅地伏在脸上。
她吃了两碗饭,喝下去一大碗排骨汤。徐美丽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得到了儿媳妇的认可,把跟前的两碟炒菜推了过去。乔乔照单全收,毫不迟疑地倒进肚子。她心里很慌,需要食物来填满。
晚上,张士铭应酬回来,二话不说钻进书房。
乔乔推门进去问:“所以我们是打算分居,分居到满足法律条件后,直接离婚,是吗?”
张士铭脸上,是酒饱饭足后的松懈。他抬起头笑笑,那笑容不过是对“你无理取闹,我大肚能容”的最佳诠释。他用乔乔最熟悉的浅薄表情回应说:“老婆,你想多了,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绝不离开你。”
乔乔双手抱肩:“所以,依靠我们乔家,让你觉得很受伤?你要哪一种崇拜?是不是需要每天下班回来,我像表扬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对你说‘老公,你好厉害,你太棒了’?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你非要这样吗?我上班很累了,下班回家,只想好好休息。”
乔乔将保鲜袋扔到电脑键盘上:“友情提示,我不染发,我表姐、李姐、陈亚楠,总之,我周围接触的女性,没有人染这种发色。”
张士铭随即变了脸。他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又审我?你觉得咱俩这样有意思吗?你看看你,每天除了审我怀疑我,就没有别的乐趣了吗?”
徐美丽闻声,她怕吵醒刚刚入睡的小乔木,关紧了主卧门,才急急地走过去,哐当一声推开书房移门:“你们有完没完!孩子才睡着,又要把他吵醒吗?大晚上的不睡觉,吵什么吵!”
乔乔将保鲜袋递给徐美丽:“妈,你儿子干的好事。”她不想再问,转身出门。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差点摔倒。
婴儿床上,小乔木睡熟了。孩子的世界天真纯洁,他哪里能想到此刻自己的双亲,已经剑拔弩张。
睡吧,趁着现在懵懵懂懂,好好睡吧。等你长大了,就会见识到大人的世界多么扭曲虚伪。孩子,愿你永远也不要见到丑恶,愿有人真诚待你,不离不弃!
乔乔素面朝天躺在床上,眼睛像黑夜里出行的小猫,森然冰冷。
书房里,徐美丽压低了声音审问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我才警告你不要胡来,你就这么忍不住!阿铭,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说实话!”
徐美丽也很恼火。这父子俩怎么回事,连出轨都能撞到一块儿。老的糊涂,小的不省心,真是要把她活活气死才算完吗!
张士铭不以为意,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那一根所谓的“罪证”头发:“妈,你也知道,生意场上,逢场作戏,有的女客户热情过头了,但我也不能伸手打人家的脸嘛,对不对?”
“骗谁呢?哪有女人这么主动的?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
“妈,我是你亲儿子,你别这样埋汰我,行不行?公司现在运作得好,人家上杆子找我呢,你儿子现在真要出轨,那排队的女人得从咱们楼下排到小区大门。”
徐美丽见不惯他这副自我感觉良好的臭样,又伸手拧住他手腕:“少给自己贴金!要不是乔乔爸爸和乔乔表姐帮忙,你能有今天!做人,得知恩图报!”
“我报得还不够吗?啊!她要什么我买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还想怎样!妈,我是你亲生的,你怎么总跟她一个鼻孔出气!”
徐美丽气得手发抖,不由得加大力度,拧得张士铭啊啊啊叫着求饶。
“阿铭,我告诉你,我就认乔乔,你要是敢胡来,我打断你的腿!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不是好东西,儿子也不是什么好料!”
“疼!疼!疼!妈,哪有你这样黑自个儿的!算了算了,你们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儿子这样子,分明肚子里有鬼了。
徐美丽知道,她在张士铭跟前毫无威信。她只能转过头劝乔乔:“阿铭做事心里有数,他那是在外面应酬,做戏的,你别多想。”
乔乔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感情:“嗯,知道了。妈,你说爸出轨了,你逮到没有?”
徐美丽惊讶,旋即叹气:“要是逮到了,我还嚷嚷啥,直接拿证去民政局。一拍两散,谁怕谁!”
“好主意。”乔乔拉起被子,蒙了头。
徐美丽才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吓得睡意全无。
(6)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进窗台,温柔得像情人的双手。内心早就坍塌成废墟,又怎能感知到外部世界的美丽!乔乔感觉自己身体器官的某些机能在渐渐蜕化。舌头品尝不出早餐的味道,胃总是填不满,眼睛明明干涩,揉一揉却有咸湿的泪水,不经意划过消瘦的双颊。
都说人生如梦。若果眼前的一切真是梦境,醒过来后,还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大学该有多好。乔乔终于明白,生活得太敏感的人,的确不容易靠近幸福。为什么要去闻他身上的香水味?为什么要去检查他衣领上的头发?得过且过,糊糊涂涂,不也挺好吗?
乔乔诡异地叹气。
当她第四次转身去盛粥时,徐美丽忍不住劝阻:“别吃撑了。”
张士铭懒得看她。他跟以往任何一个清晨的样子并无不同,意气风发地拿起公文包出门,昂首阔步。乔乔的痛苦仿佛跟他无关。他是局外人。
车刚刚开出小区门口,就被一辆路虎霸道地堵住了。张士铭车后,被堵住的车主们,纷纷按喇叭。吚吚呜呜一片,煞是热闹。
路虎车的车窗徐徐摇下,里面探出一颗美人头来。这位始作俑者摘下墨镜,嚣张得意:“小妹夫,你行嘛,知道捡软柿子。乔乔是个没脾气的,但我们乔家不是没人呀。别太得意过头了,你那小公司,我玩起来快得很。”
张士铭惹不起孙静娴,赔着笑脸:“姐,我哪敢。回头认认真真给你赔不是,行么?你看,上班呢。”
“还认我是你姐,就给我把尾巴收起来。”孙静娴优哉游哉戴上眼镜,开了车,绝尘而去。
张士铭战战兢兢,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向方伟业求助:“姐夫,刚才我姐说,她要拿我的公司玩玩——”
“不会。投鼠忌器,她念着乔乔呢。”
“哦。”挂了电话,张士铭才回过神来。投鼠忌器,骂谁是老鼠呢。无奈,眼前的表姐、姐夫都是大神,得供着,谁也得罪不起。只是他有点纳闷,孙静娴这来势汹汹的,谁给通风报信了?
他自然想不到,这是徐美丽的主意。徐美丽被乔乔的反应吓到了。她自己闹离婚就罢了,老了嘛,活不了几年,图个晚年清静。儿媳妇闹离婚,就不成了。男人没个女人来拾掇,心就散了,再者乔木这么小,父母离异,多可怜呐。她趁着乔乔睡熟,偷偷打了电话给孙静娴,求她从中撮合。
大早上的,回笼觉被搅了,孙静娴气得炸毛。再听是张士铭那档子糊涂事,她更怒火横生。
幸福的婚姻大多相似,不幸的婚姻却大不相同。虽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如果张士铭一条道走到黑,乔乔也要死心眼扛到底吗?人生那么长,选择那么多,何必将后半生折腾得苦情而悲凉!世上并不缺新时代“祥林嫂”。
人生没有走到头,谁也无法断定当初的抉择是对是错。万一乔乔后悔了,她孙静娴能承担起“强拆”的责任吗?作为他人婚姻的局外人,岂能因对错而论断。她怕自己一张嘴什么话都往外窜,绕路去找了周凌。
当着徐美丽,不好言语。孙静娴拽了乔乔出来,一溜烟将车开到了美容院。前台见着孙静娴,就像看到摇钱树,客气体贴得快把人融化。
孙静娴掏出卡,对服务生吩咐,要全身SPA。她特别关照乔乔:“按摩结束后,给这位女士换张脸,要男人看到了尖叫吹口哨的那种。”
周凌一头雾水:“我们不是来劝——”
孙静娴伸手弹了弹乔乔的侧颜:“不过二十几岁,却搞得像深居浅出的女道士,真是给我们辣妈队伍丢脸。”
乔乔木头一般,任由摆布。当按摩师灵巧的手在她后背揉捏,舒适的感觉爬上每一根神经。久违了!回家做家庭主妇,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即便是梦里,也担心孩子磕着碰着,担心张士铭沾花惹草。
累,太累!
放佛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悠闲。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孙静娴拿了镜子在她跟前,“怎么样?人间尤物啊。”
镜子里的那个人,皮肤细腻光滑,如刚剥壳的鸡蛋;乌黑的眼眸,蝶翼般的睫毛;双唇娇艳欲滴。是她,又不像她。比原先的她多了几分神采,生动的、明丽的、欢快的。
一直任由摆布的乔乔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的化妆师真是厉害,化妆如整容!”
周凌艳羡地看着她:“帮主,咱这样花容月貌,白便宜张总了。”
孙静娴旋风一样,结了账,拉乔乔去商场。乔乔今天的衣服很普通,不过一件真丝长裙,颜色素雅。不知怎的,朝她投去目光的男人越来越多。孙静娴不满意,硬拖着她楼上楼下好几层转了个遍,直到抢走了大半男人的注目礼才罢手。
三人一行进了餐厅。坐在她们对面的一个男人,直勾勾地看了乔乔好久,甚至走过来索要联系方式。孙静娴轰走了他,得意地对乔乔说:“折腾了一上午,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吗?”
周凌不得要领地回答:“颜值即正义?有颜任性?”
“错!”孙静娴拿起筷子做出一个打叉的姿势:“乔乔你自己说。”
“姐,你是想说,别在张士铭这棵树上吊死?你也赞同我的观点,离婚?”
噗——
孙静娴对乔乔的理解能力憋到内伤,“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你看你,明明顶着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却能将它糟蹋成整容失败惨案。女人啊,皮囊是我们的防弹衣。时时打理,并不是只为了吸引男人,而是为了保持我们自己心情愉悦。怎样,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一点?”见乔乔点头,她继续往下分析:“既然你现在已经从全世界都抛弃我我好悲催好难过的心理暗示中走了出来,你就得理智客观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们听。不能添油加醋,不能捕风捉影。”
乔乔点头,“我就是在老张的衣领上找到一根头发,不是我的。”
“你怎么想?”
“姐,他肯定是出轨了。”
周凌托着下巴,语气有些调侃:“帮主,你记不记得,咱们上班那会儿。有一次财务总监的爱人打上门来,也是说在总监衣服上发现了长头发,她来比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五十岁的保洁阿姨。阿姨说,那天下雨,总监的外套潮了,她抱去烘干,可能不小心沾了头发。毕竟年纪大了,掉头发这种事也挺正常。你看,现在是初秋,作为女人,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掉发重灾点。你回去找找,说不定你房间里还有我和静姐的头发呢。有时候说不定是乌龙,你别想象力如此丰富。”
乔乔不信:“哪有这么巧?”
“出轨这种事,没有实际证据,谁都不会认。尤其是男人,他们比女人冷静,早就设计好了说辞,任由你怎么说,他都咬紧牙关。你说早了,打草惊蛇,下一次想抓他,就没那么容易了。唉,实在不想看到夫妻间斗智斗勇。”孙静娴惆怅地看着乔乔:“如果张士铭懂得及时收手就好办。不过他最近好像在风头上。巅峰上的人,以为万物匍匐在他脚下,一叶障目,暂时油盐不进。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怎么办?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之后呢?余生这么长,没有他会不会特别难熬?
社会给离过婚的人,贴了个特别不容易撒下来的标签——“二手”。二手的东西都不值钱,它们被凌乱地堆积在市场的最边沿,蓬头垢面、气色惨淡,伸长了脖子等待买主。
你没有问题,你老公为什么会出轨?
是的,以后,她可能会花太长的时间来解释这个无聊透顶却无法回避的问题。
乔乔不敢想了,像是赌气又像是决绝:“大不了离婚。”
周凌惊得将嚼了一半的饭生生咽下去:“帮主,你可要想好。婚姻不是儿戏。”
“出轨这种事,也要分类来看。”孙静娴摆出老师给学生上课的姿势,侃侃而谈:“有的男人,不过是为了找点刺激,这种最好收手;有的,并不是主观意愿,稀里糊涂被拉下水,毕竟投怀送抱这种好事,拒绝起来难度系数太高;最可恨的,是身心俱出,全然没了对家庭和婚姻的忠诚与责任。不过,乔乔,一根头发真的说明不了什么。好了,想开点,婚姻嘛,只不过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周凌白了她一眼:“静姐,咱们今天来的主题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跑题跑得没边儿了?”
“总而言之,女人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全部寄托在男人身上。好了,姐妹们,抬起头来,为糟糕的生活,干杯!”
周凌举起酒杯,乔乔惊异,拿筷子架下来:“你不是还喂奶吗?哺乳期,妈妈不能喝酒。”
周凌笑着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苦涩:“没奶了。可能是餐厅的事太多,忙得不能产奶了。喏,我婆婆说的,不能喂奶的胸,跟男人有什么区别。”
孙静娴笑岔了气:“哈哈,你婆婆真毒!直接说你太平公主就得了,还拐着弯损啊。”
乔乔努力地挤了挤脸部肌肉,折腾不出一丝笑容。
看似光鲜的婚姻,背后也长着虱子。幸福啊幸福,你到底有多远?
(7)
儿子的婚姻出现了裂痕,歪打正着,将冷战中的老头老太太糅合到了一起。徐美丽打电话给张远山,两人选择性遗忘,闭口不提离婚的话题,一致商议如何调节儿子儿媳的家庭问题。
张远山打了电话骂张士铭:“你要是把乔乔吓走了,我打断你的腿!”
什么年代了,还来家长独裁专制那一套。隔着电话线,张士铭直接怼回去:“你未必打得过我!”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张士铭不打算再给他辱骂管教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这段时间,他像坐上云霄飞车,心思早就不在婚姻家庭儿子老婆这等俗务上了。自从上回出差,赵雨嫣主动表白,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出现了有趣的纠葛。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忍心白白丢弃。再者,对方还是身材曼妙的美女。
男人从不把出轨当做道德上的瑕疵。它是彰显魅力的勋章,是炫耀的资本,是回味无穷的开胃菜。身体里的欲望迅速复苏,疯狂地打败了理性。张士铭再也控制不住,在某天下班后,刻意以工作的名义将赵雨嫣留下来。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裙,灵动的S线勾得人心浮动。她俯身指着文件,偏偏还说热,解开了两粒扣子。张士铭的目光落在若隐若现的半球体上,再也挪不开了。
赵雨嫣大胆地绕过办公桌,五步并做三步,撞进张士铭怀里。
她嗤嗤地笑:“张总,你总算想开了。”
谈恋爱,张士铭轻车熟路,但偷情这项业务,他实在不够熟练。毕竟第一回,他有些害怕,小眯眯眼将周围扫了个遍。待确定四下无人,他倒没了胆量:“小赵,在公司呢,还是注意点影响。”
赵雨嫣戳戳他的胸口,“人家见了你就心神动摇,把持不住嘛。”
一般男人在这个关头,基本要开始上演爱情动作片了。张士铭不行,他对公司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哪怕乔乔来了,他都不会在办公室胡来,更何况眼前的人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小赵,不行,下次吧。”张士铭推开她:“不能在公司。”
赵雨嫣特意在他肩上蹭了蹭,留下淡淡香水味。她就知道,张士铭这种男人,没那么容易一举拿下。她喜欢他的坚持,喜欢看他在情欲里挣扎几个回合最终被自己收服的样子。
她不急,临别前还娇嗔地说:“坏人。我才不想跟你这么快。”
张士铭心里燃着火,回家迫不及待想跟乔乔滚床单。乔乔却提出要辞退赵雨嫣。他当然不愿意。于公,小赵工作能力出色,是个得力的帮手;于私,他还没尝到一点甜头,怎么舍得快速松手。
欲念是魔鬼。冲动之下,张士铭已经顾不得乔乔的想法了。乔乔越是冷漠,越是吵闹,他越想靠近赵雨嫣。从有意无意地动手动脚,到下班后在车内搂搂抱抱。张士铭不满足眼前的探索,他想要更进一步。
这天,建筑装修业的同仁们在市里的五星级酒店举办行业宴会。
因着兄弟企业的关系,陈亚楠也去了。她跟张士铭不在一桌,却眼尖地看到张士铭身边坐着描摹精致的赵雨嫣。
按理,这种规格的聚会,小助理是没资格跟大佬坐到一起的。就连张士铭,如果不是方伟业的关系,大老板们压根儿不愿意跟他敷衍闲聊。他倒好,自己沾了光,连助理都要捧到台面上去了。
有人不知道张士铭跟赵雨嫣的关系,还时不时举杯,调侃说:“张总好福气,张夫人美丽动人,令人羡慕呀。”
张士铭含糊其辞,赵雨嫣将错就错。
陈亚楠看得怒从心头起。她自然知道,这种场合,乔乔来搅局会被定义为无理取闹。生意场上,几句话而已,过于较真就失了风度。倘若不较真,仍由张士铭和赵雨嫣秀恩爱,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陈亚楠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在家务事上却是毫无心得,尤其是处理男女关系问题,迟钝而生硬。直觉说,要打电话给乔乔通风报信。而工作敏感却提醒说,不要多管闲事。她犹豫再三,干脆端了酒去张士铭那一桌。一轮敬下来,轮到张士铭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赵雨嫣:“小赵,我们也是老熟人了,来,我也敬你。”
有人醉醺醺地纠正她:“什么小赵,那是张夫人。”
陈亚楠刻意抬高了嗓音:“额,我记得张总的夫人叫乔乔呀。怎么,几天不见,旧人换新人了?”
张士铭连忙举起酒杯:“陈总陈总,酒后的话,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那可不能啊,老同学。即便醉得不省人事,自己老婆可要分清楚,诸位,你们说是不是?”
席间响起恍然大悟的笑声。
敲山震虎,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陈亚楠不愿多做停留,应酬几句便离席。
为了照顾外地同行,主办方在酒店预留了客房。陈亚楠走的时候,经过前台,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奔向前台,报了张士铭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因为业务往来,这些号码都烂熟于心,她说得很自然,前台毫不怀疑告知了房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张士铭,疯了!
陈亚楠几乎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乔乔的电话:“你快来,在阳光酒店,张士铭跟人开房了。”
乔乔忙着带孩子,精力耗尽,听到这个消息,却原地满血地站起来,开了门就要走。
徐美丽喊住她:“干嘛去呀?拖鞋都忘了换。”
乔乔低头一看,是呵,鞋面上的一对开口笑的兔子,好像正在嘲讽她的麻木和迟钝。
“妈,我找我表姐有点事,去去就回。”乔乔假装镇定地换了鞋,进入电梯的那一刻,才咬紧牙关拨通孙静娴的手机:“姐——教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别急,慢慢说。”
“张士铭,他——他跟人——跟人开房了。”
“我去,反了天了。你在家吗?我去接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挂了电话,乔乔差点瘫软在地。
虽然上回跟表姐和周凌聊天,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事情切切实实逼近,所谓的打算和计划,不过是梦幻泡影,一触就破。
(8)
孙静娴弹坐而起,抓了钱包就往外冲,跟醉意朦胧脚步珊然的方伟业撞了个满怀。
方伟业挡在门口,松了领带,脸红得像关公,伸手勾着孙静娴的肩头,声音里带着无边暧昧:“孙太太,你这么猴急吗?”
孙静娴挪开他的“爪子”,却不忘给他一个窒息的法吻,直到听见方伟业粗重的呼吸,她才心满意足地发号施令:“在家老实呆着,我今天要去唱一台大戏!”
“跟谁唱?”方伟业懊恼地看着孙静娴的身影,他不打算追,这位“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可以毫无压力跑上半个马拉松。
“乔乔!”
孙静娴挥挥手,潇洒地钻进门口的路虎。她越发喜欢这种大块头,家里的小跑许久不开了。
方伟业目送娇妻绝尘而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说要去跟乔乔唱戏。
乔乔!那张士铭——
完蛋,这家伙在酒宴上大张旗鼓跟小助理卿卿我我。她们不会就是抓他?方伟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位小妹夫,真沉不住气。
他这个报警电话打过去时,张士铭好死不死地关了机。
唉!听天由命吧!
方伟业额头布了一层细汗,青筋隐隐。
老婆能查到张士铭,未必不能查到自己。小心驶得万年船,看来要儿子的事,得格外隐蔽了。
孙静娴在小区门口接到乔乔,火速赶往酒店。
乔乔脸色惨白。她在车窗里看到自己的脸,头发凌乱,双眼涣散,跟身旁妆容精致得像大明星的孙静娴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男人绝不会选择她这样的黄脸婆,所以出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
她很害怕。正宫抓包的狗血剧,居然轮到自己当主角了。
“姐,开慢点!”她宁愿时间倒回,宁愿从没接到陈亚楠的电话。
孙静娴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拼命冲拥堵的车辆按喇叭:“真是黄帝不急太监急!再晚点,人家就滚在一起了。凭什么让他顺心如意,我非要冲进去吓他个半身不举,让他下半辈子都不好过。”
“姐,说不定,是南瓜捕风捉影了。”
“但愿吧。”
绿灯刚闪,孙静娴踩着油门轰过去,车子直接横在酒店门口。服务生过来,客气地要求孙静娴按照规则停车。孙静娴祭出杀气腾腾的眼神,对方吓得不敢言语。
大厅内,陈亚楠还坐在沙发一角。打完“报警”电话,她就守在着,期待看见张士铭和赵雨嫣的身影。无奈,守株待兔,兔子却死活不肯来。
“南瓜,他们真的没有出来?”乔乔还抱着一丝希望。
孙静娴径直走向前台,拉过美丽的工作人员嘀咕了几句。对方一脸同情地表情看着她,还迅速抓起一张卡塞到她手里:“走专用电梯,会快一点。”
三人进了电梯,陈亚楠好奇地问:“你跟那美女说了什么?”
“实话是说。看来,人民群众总是站在正义这边的。”孙静娴冷静地扶着乔乔,转身对陈亚楠说:“我这妹子,经不住事,你帮我看着点。”
陈亚楠紧紧握着乔乔的手,放佛能将自身的力量源源不断输送给她。
乔乔双腿发软,她靠在陈亚楠身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到了。门口挂着牌子——“闲人勿扰”。
呵呵,勿扰,是担心有人坏了他的好事吗?
孙静娴捏着嗓子敲门:“您好,服务生送宵夜!”
门内,随处是猩红的玫瑰花瓣,烛火摇曳,桌上还有两只红酒杯。其中一只,杯口晕染着淡淡的口红印记。赵雨嫣躺在圆床正中央,浑身只剩一件真丝睡裙,大开的V领,风光一览无余。张士铭还穿着浴袍,正想宽衣解带。“大战”过后,必定饥肠辘辘,酒店考虑得真周到,提前送来了宵夜。
他没多想,顺手拉开房门。
孙静娴铁青的脸映入眼帘。他以为是做梦,揉了眼睛在看,对方已经一只脚踏进来。关门来不及了。
赵雨嫣见张士铭的杵在门口,等得有些急了:“怎么还不来。”
“来了!”孙静娴吼了一声。
赵雨嫣旋即明白过来,拉起浴袍往身上穿。
“姐!”张士铭无力地喊着,让进门,垂头蹲了下来。
乔乔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证明了一切。陈亚楠紧紧拽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业务还挺熟练哈,知道抱头蹲着,知道没脸了是吧?”孙静娴上前,抬起高跟鞋,踢了一脚,张士铭瞬间倒在地上。
“给我起来站好了!”
声如破竹,陈亚楠都震着了。她没想到,关键时刻,孙静娴如此沉得住气。
孙静娴下脚狠,张士铭摇摇晃晃站起来,看样子有些吃痛。
乔乔拦着她:“姐,算了,我们走吧。”她甚至都不敢看赵雨嫣。
偏偏张士铭还好死不死地解释:“我们只是谈工作,小赵的房间在隔壁。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还有脸说了!要被抓到运动进行时,才甘心吗!”孙静娴狠狠地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说吧,怎么办?”
赵雨嫣楚楚可怜地求张士铭:“张总,我离了婚,如果再没有工作——”
“哎哟,果然是美人,我见犹怜呀。张士铭,要老婆还是要她,你说句话。”
乔乔觉得很可笑。什么时候,要做这种选择题了?婚姻里,对方不是解答题论述题吗?她居然也成了备选项之一。如果他不选呢,又如何?散就散了。
“你们怎么都不问我。好歹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受害人。南瓜,姐,你们都出去,我想跟他们好好聊聊。”
孙静娴迟疑了一会儿,被陈亚楠推着出了门。
(9)
世界终于安静了。静得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房间的布置温馨浪漫,遍布的玫瑰花瓣赏心悦目。
那应该是求婚才有的待遇吧?回忆主动弹出,乔乔分明记得,那一年,张士铭向她求婚,也是如此场景安排。男人呐,果然是懒了,既有套路,何必再费心。
她没看赵雨嫣,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打算跟她求婚?”
张士铭垂着头,早已没有前几次争执时来势汹汹的气焰。影视剧里的男主角会说,我只是玩玩。张士铭不想直接伤人,他试探性地问:“可以让小赵先走吗?我们俩的问题不要牵扯她。”
事情瞬间又变得诡异了。赵雨嫣不是主角之一?
身体晕得找不到支撑点,乔乔拉了椅子坐下:“都别走了,敞开了说。之前那几次吵,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是你执意,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忽然觉得说教特别没意思,转而语气也软了:“算了,过去的不提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小赵,你呢?你真的爱他?”
张士铭不接话,低着头看脚上的拖鞋,仿佛能用眼神把鞋子磨出个洞,钻进去藏起来。
赵雨嫣端坐在床边。浴袍没穿好,松散地领口和开叉的下摆,将她的身材暴露无遗。她并不介意,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轻微咳了一声,算是提醒。
“那我说说我自己吧。乔姐——”
“别叫我姐,我跟你非亲非故。”
“乔——张太,我是真心喜欢张总。他待我很好,从不把我推给某些别有用心的老板,应酬时特别照顾我。你也是女人,如果换了你,你说不感动,绝对是自欺欺人。我并没有想拆散你们,只要让我默默地爱着就好。真的,我不图回报。不信你查,我没有跟他要过任何东西。”
只图人不图钱?一个经历过失败婚姻的女人,工作上又扮演着强势凌厉的角色,难道内心如此柔软?乔乔不信。恐怕,只有被荷尔蒙冲昏了头的男人,才会相信这些设定为“爱情至上”的鬼话。小三的套路不都如此!
她想听听张士铭的看法:“你怎么想的?”
张士铭不敢看眼前的两个女人。十八到二十八,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他,如若说轻易舍弃,他做不到。小赵呢,火辣性感,撩拨得他心神散乱,对她,也有几丝情。
“你还记得自己有家庭,有爱人,有孩子吗?”乔乔轻轻地提醒,旋即摇摇头,“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也许,你我早晚要分道扬镳,这件事不过是一个契机。你不爱我了,对不对?看到我就无比烦躁,再也不想听我多说一句话,是不是?其实,也不怪你。辞职回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回应你。两个人之间,要的是坦诚和扶持,我不愿意跟你同床异梦——”她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好像我们也不睡在一起了。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张士铭听得有些动容,“乔乔,你能原谅我吗?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见了你,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要不要像电视剧那样,把你堵在里面,狠狠揍一顿。可是,我的脑海不听话,它反复播放着从前的画面。那时候我们都没有钱,你骑车带着我,我们同吃半个西瓜,快乐得像傻子。后来毕业了,我们一起挣钱,经常看着余额傻笑。你还记得吗?我爸不准我们结婚,我们策划着偷户口本——老张,如果没有这些回忆,我恐怕都没办法熬过那些争执。但如今这样的拉锯战,我实在不够擅长。既然走了这么多年,那就给彼此画一个好看点的句号吧。剩下的事,你慢慢处理,我们民政局见。”
话说出来,心里轻了。乔乔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乔乔——”张士铭喊得无力,使劲挠头。
门口,处于偷听状态的孙静娴和陈亚楠立即后退。乔乔见了她们,虚脱一般靠在孙静娴身上。
“喂,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孙静娴气得牙痒痒:“枉费我推了春宵一度跑出来替你出头,结果你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你的所做所为,完全没有杀伤力。张士铭这种早就有花花肠子的男人,靠感化是不行的。小赵嘛,精明得很,更不能轻易放过。”
连陈亚楠这种不屑参与感情纠纷的人,也点头认同。她跟赵雨嫣接触许久,绝不认为对方是个柔弱的女人。
“姐,你不是说过,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前面两项我都做不到,我还是滚吧,滚了图个清静。”
陈亚楠按住孙静娴:“这种关头说的话,都不做数。走吧,回家睡一觉,睡醒了,再好好打算。你要是不想回家,去我家吧,我替你把乔木抱过来。”
乔乔没有出声,孙静娴连连叹气,三个人一路无话。
陈亚楠拉着乔乔回家。
孙静娴敲开门,径直走向侧卧,抱了熟睡中的小乔木就要走。徐美丽拦住她:“她大姑,怎么回事?乔乔呢,你要抱乔木去哪?”
“还能去哪?找他妈妈呀。乔乔在陈亚楠家,至于出了什么事,你去问张士铭。”
她不愿多解释,气冲冲走了。
把孩子交给乔乔后,孙静娴又拉着陈亚楠前前后后叮嘱好几遍才离开。
乔乔直直地看着臂弯里的小乔木,眼睛不愿移开,生怕再有人把他也抢走。
(10)
酒店里,张士铭和赵雨嫣变回了陌生人。
赵雨嫣还试图靠近,张士铭却抬抬衣袖,大步流星往外走。
刚一进门,徐美丽便急吼吼地质问他:“你把乔乔怎么了?她没回来,孩子也抱走了。孙静娴那火爆脾气,我又不敢拦。”
“没事。”张士铭挤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这次出轨未遂。
徐美丽气得扔围裙:“什么没事?你们是不是闹离婚了?我回来那天晚上,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了。乔乔人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别念了行不行?紧箍咒啊,听得脑浆都疼!”
全家人都会站在乔乔那边。谁让他们老乔家对他“恩重如山”呢?公司是乔治庸资助的,客户是方伟业介绍的。就冲着钱,老爸老妈都要暴打他这个亲儿子。
张士铭想得很烦躁,拉了被子睡觉,翻来覆去,满心满眼都是乔乔的身影。他失眠了。
这一晚,不止他一个人没见着周公。
陈亚楠家,乔乔丢了魂似得,半夜起来,坐在沙发上发呆。夜风吹着窗帘,月光透过帘子间的缝隙,洒下一层寒霜。她缩在沙发上,像一枚瘦弱的剪影,看得人心疼。陈亚楠听到响动,默默起床,见到沙发上的乔乔,鲤鱼打挺般冲过去,在她身边来来回回搜罗了好几遍。
“刀呢?”
乔乔恍惚:“什么刀?”
陈亚楠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拿着刀要自残。吓死我了!”
“南瓜,你是不是跟你婆婆一个意思,劝我说,既然他没跟人上床,闹一闹就算了?”
“不,我这人跟你一样,宁缺毋滥。错了就是错了。别想了,这辈子长着呢。”
“我睡不着,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恋爱那时候的事。南瓜,我和他,曾经是风靡全院的模范情侣唉。谁能想到,他会出轨。”
陈亚楠搂着乔乔的肩膀:“人心易变。睡吧,我明天有个早会,不陪你了。”
进了卧室,李伟压低了声音问她:“乔乔怎么样?张士铭也真够混的。”
陈亚楠心里暖融融的:“还是你好。”
沙发上,乔乔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闭目养神。婚姻走到这一步,她未必没有责任。张士铭是不折不扣的床上运动资深爱好者。没有孩子,她能由他折腾。解锁各种姿势。而怀孕至今,彼此好像没有几次欢愉。孙静娴曾经警告过她,夫妻间少了鱼水欢,或早或晚会出问题,尤其张士铭这种,天天精虫上脑的,别指望他能牢牢管住下半身。她愧疚,只能说尽量应付,而应付的效果却越来越差强人意。有好几次,她都在中途睡着了。
她也怨忿。孩子没断奶,每天夜里要醒过来两三次喂奶。待刚有了睡意,孩子又醒了。白天,小家伙像永动机,不知疲倦地要求陪玩。所有精力都被孩子耗干了,哪里还有多少闲情逸致分给张士铭。
孩子的到来打破了平衡。
出轨的男人,就像被掉入一只苍蝇的粥。咽不下恶心,怎么能破镜重圆?
只是可怜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接受分裂的家庭。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往往以孩子为借口,打着为了孩子的道德旗帜,生生绑在一起,相互攻讦、谩骂不断,给孩子留下终其一生也难以痊愈的心理阴影。
与其彼此折磨,不如放对方一条生路。乔乔相信,没有张士铭,小乔木也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过,乔治庸、徐美丽、张远山都不这么想。
徐美丽第一时间通知了张远山,老头哪里还敢睡,打了出租车半夜直奔乔乔家。老两口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天蒙蒙亮就跑到小区将外出晨跑的乔治庸堵在门口。
张远山言简意赅、避重就轻,道出了张士铭出轨的“真相”,他拍着胸口像小学生做保证书那般论断:“亲家公,我养的儿子,他什么品行,我还是知道的——”
杨阿姨觉得,自己作为后妈,这种大事还是少插嘴为妙,她借口买早餐逃了。
乔治庸便肆无忌惮地拍桌子扔杯子发火:“你知道什么!不管他有没有跟人睡觉,出轨的性质不会改变!你们张家怎么这样欺负人!你们要乔乔辞职,她就辞职了。你们说不要保姆,要她学着做家务,她也学了。孩子带得好好的,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张士铭这小子居然还不满足?他想要新时代的田螺姑娘,对不起,我乔治庸首先不答应!我辛辛苦苦把她培养成人,是希望她获得幸福。乔乔从小就没了妈,她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张士铭这样不知好歹的负心汉!”
徐美丽哆哆嗦嗦地插嘴:“乔乔爸,既然都这样了,发火也是无用,不如想想怎么办。”
“怎么办!我把乔乔领回来,我的女儿,我养,我的外甥,我也养!”
张远山迟疑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我讲一句不该讲的话。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始终是个缺憾。乔乔自幼没有妈妈,难道你们还想让小乔木没有爸爸吗?他还这么小,小两口真离婚了,可怜的是孩子。既然张士铭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亲家公,你看是不是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乔乔爸,今天我也跟你表态,我只认乔乔这个儿媳妇。是我们张家对不起你们乔家,呜——”徐美丽唱戏一般,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乔治庸见不得女人哭:“好了好了,有事说事。你还哭上了,搞得像我欺负谁了一样。大人的事,不牵扯孩子,离婚了,他俩也得对孩子负责。”
“亲家公,话是这么说。可是当爹的不在跟前,孩子始终可怜。尤其是男孩子,更要当爹的给他做个好榜样。”
“呵呵,所以小张的榜样就是出轨外遇吗?啊!”
“老乔!我求你了!”张远山眼角有泪,“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给世铭一次机会好不好?他们俩处了十年了,我相信他们之间还有感情,我相信乔乔不忍心离婚。”
双方僵持许久,最终,还是传统的思想占据了上风。乔治庸也认为,既然张士铭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一切都可以商量。他愤恨地答应了张远山和徐美丽。
早饭后,乔治庸征询杨阿姨的意见。
杨阿姨坚持宁缺毋滥:“你看我守寡那么多年,无数人上门说媒,我都回了。结婚过日子不是闹着玩,人品不行,我绝对不要。你看我们买个东西,都要挑挑拣拣,力求完美。为什么一个要跟自己走大半辈子的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却能轻易被原谅。”她见乔治庸的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只好打了圆场说:“当然,如果小张诚心实意悔改,也可以给他一次机会。现在婚姻自由,你不管怎么想,也得尊重乔乔的看法。”
乔治庸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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