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听说你在闹离婚?”
小区凉亭里,田实将一杯酸奶递到乔乔手里。不远处,小乔木扶着栏杆学走路,壮壮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牵着他。
乔乔没有接酸奶,视线一直死死地追着小乔木。她的语气不太好,听上去随时都准备跟人开战一般。
“是打算离婚,不过,我没有闹。”她自嘲地扯出一丝笑容:“闹离婚这种事,我不太熟练。”
可是,乔治庸、张远山、徐美丽,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乔乔只是在闹而已。
他们先后分了两批次找乔乔传达对张士铭出轨未遂事件的看法。
张远山拍着胸口跟她保证说:“绝不会有下一次!他要是敢再动歪脑筋,我打断他的腿。乔乔,你安安心心带孩子,别瞎想,这件事,爸妈给你做主。”
徐美丽更是老泪横流:“阿铭糊涂呀!乔乔,妈的好闺女,你原谅他吧!啊——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吧。妈求你——”
她弓着腰,看样子快要跪下来了。
乔乔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爸、妈,你们不要说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他张士铭万一想离婚呢?那我岂不是挡了他的道!”
“他敢——”张远山气得连连拍桌子。
徐美丽抹着眼泪,呜呜呜地哽咽着。
“我再好好想想。”乔乔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老两口因祸得福,儿子出轨未遂事件,再次将他们的心连到一起。张远山连声对不起都没说,徐美丽就收拾行李跟他回去了,美其名曰将二人世界还给小两口。
你方唱罢我登场,公婆前脚刚走,乔治庸就踩着点来继续做思想攻坚战。
他的核心思想就是孩子:“我不能让我的亲外甥像你一样,经历单亲家庭。为了小乔木,你也该把小张往你这边拉一拉。你们以前感情不是很好吗?再者,夫妻之间,他鬼迷心窍走了歧路,你得往回拽,千万不能再往外推。”
乔乔惊愕:“我不是你亲生的?他张士铭这样胡闹,你们不但没有严惩不贷,还帮着他说话。”
“他除了有点儿花心,其他的事哪一点不符合做丈夫的标注了?钱都交给你管着,也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下了班及时回家。”
“乔——治——庸,我跟他结婚又不是为了钱!出轨我就是不能忍。”
咚——
乔治庸捂着胸口,坐到了地上。
“爸!”乔乔费尽力气扶他起来:“你怎么了?”
“心绞痛,才检查出来的。没事,口袋里有药。”乔治庸拿起水杯,服下药丸,手紧紧地抓住乔乔:“爸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别的念头了,就希望你好好的。答应爸,别离婚。唉——离婚又带着孩子的女人,难啊。你杨阿姨,起码还没小尾巴带着,也熬了这么多年。爸不希望你孤老终生。”
此情此景,乔乔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事情一过,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乔治庸借着病情在要挟她。
说完前情回顾,乔乔恍然一问:“田老师,你说,如果是我,被张士铭堵在酒店,衣衫不整,他会原谅我吗?”
不待田实说话,她自问自答:“呵呵,恐怕不会。哪个男人都忍不了绿帽子,不管款式如何,他们一概不忍。倘若男人给女人带了绿帽子,倒是有很多理由可以原谅。比如为了孩子,比如再嫁不容易,比如他心里还是有你的这种烂得连小孩都骗不了的借口。”
田实笑了:“的确,对于男人来说,出轨的成本不高。不过,你有没有仔细对比爱情跟婚姻的区别?”
“爱情跟婚姻不是绑在一起的吗?没有爱情,谁会结婚?”
“我们换一个说法。爱情,可能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情感历程,而婚姻,只不过是生活的选择项之一。爱情是自我的,排他的,非物质的。婚姻是最基本的社会单位,爱情也许只是婚姻中的砖和瓦。当然,除了爱情,婚姻也可以有别的建筑材料,忠诚、责任、钱财、孩子、家人,等等,这些都是婚姻的组成部分。”
“你太理智、太功利了。”乔乔痛苦地摇头,心里却渐渐接受了他的说辞。
“我们再说出轨这件事。概括起来,出轨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为性,一是为情。为性的好解决,为情的难斩断。如果你的核心还是要维持家庭,那么就得狠一点,学着网络上的三十六计,七十二变,把张士铭和小三,好好收拾了。如果你的观念还停留在爱情至上层面,那就得问问,你和他之间,还有多少爱情可以透支。借用网上的一句名言,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离婚不是小事,牵扯到的方方面面,你都要考虑清楚。”
“那你到底是劝和还是劝离?”
田实自嘲地笑了:“都不劝。你心里应该早就有答案了。”
答案?
如果谁能给一个清晰明了的未来规划,乔乔恨不得磕头万谢。
(2)
乔乔和张士铭这场风波,主角还没出场,配角们倒先唱起来了。老一辈的表态结束,孙静娴也打电话来出主意,说要把张士铭逮着打一顿出气。
“打完之后呢?”
孙静娴的声音听起来张牙舞爪:“看他表现!”
可是逼出来的体贴和关怀,有什么意义!
周凌打电话劝她说:“别听那些为了孩子之类的,都是借口。他们不过是喜欢看花好月圆的结局。要说我,离就离,谁怕谁。”
乔乔听出了她的话音不对:“你没事吧。”
“帮主,我也打算离了。反正我老公,不,前夫,他们家要我再生儿子,我婆婆看不起我女儿,我没必要再讨好他们。他们以为自己是谁,那么有儿子瘾,有皇位要传吗?”
“喂——”
嘟嘟嘟,那一头已经是忙音。
这一天,可真是热闹非凡。就连李姐,也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小乔,婚姻不是儿戏,别逞一时之快,到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我说,张总还是个不错的男人。不管他在外面多花心,只要心在你这里——”
又来了。
乔乔不耐烦地打断她:“李姐,麻烦把衣服洗洗,我带着乔木出去玩了。”
“是去找田老师?你们俩是不是有情况?”
乔乔哭笑不得:“你们都在传什么!唉,好吧,我不去了!”
她在家里活活闷了一天。
李姐下班临走前,特地做了浪漫的晚餐,她叮嘱乔乔说,夫妻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多多旧梦重温,培养感情。
红烛晃动得很刺眼。乔乔看着咯咯笑的儿子,心里一动,给他铺好餐巾,拿起刀叉,跟不谙世事的孩子享受了一回“二人世界”。
待张士铭回家,餐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小乔木已经在婴儿床里睡着了。乔乔趴在桌子边,眼角挂满泪痕。
他的心被眼前的泪痕泡软了,拿起毯子轻轻盖在乔乔身上。饭菜冷了,他在乔乔对面坐下,一口一口,吃得心潮起起落落。
乔乔的睡眠很轻。睁开眼看见毯子,脑海中不自觉地滚动播放酒店里张士铭和赵雨嫣衣衫不整的情景。她觉得他脏,觉得他碰过的东西也脏,扯下毯子扔在地上。
这个动作很生硬,张士铭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受伤。他今天已经接受了一整天的思想政治教育。张远山、徐美丽、乔治庸,软硬兼施,轮番轰炸,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对不起乔乔,不准跟乔乔离婚,必须时时刻刻像“忠犬”一样爱她。说实话,他有点烦。快三十岁的人了,被亲爹亲妈和岳父堵在办公室,磨砂玻璃墙并不隔音,长了“长耳朵”的下属们,大概能做到一字不漏地听完这段三口相声。
好歹是公司老板,能不能给他留点情面!
不幸中的万幸,赵雨嫣听他的话,请假一周。否则,今天面临的不仅是政治教育,可能还有“腥风血雨”!
他以为,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得残渣不剩,乔乔应该满意了。没曾想,她居然如此嫌弃,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已经被丢弃的垃圾。既然自己是过错方,对这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来说,尊严二字,恐怕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会质问,你跟人家在酒店里翻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妻子儿女的尊严,如今被打脸了,还想什么体面!
是呵,出轨者没有脸了。
于是,他带着讨好的笑意,捡起毯子,叠得方方正正:“老婆,我错了。我以后会改,会做一个好老公,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这一段是他背了无数次,说出来的时候,有点像还没毕业的表演系学生,在生硬地念台词。
乔乔冷冷地抱紧双臂:“你不觉得,你喊我老婆,对我来说是侮辱吗?说不定这个称呼,你已经跟某个人喊得情意绵绵了吧?”她不能想象他和小赵相处的画面,一想起,就觉得头疼得炸裂。
“我没有!你要我说多少遍,我跟她没有实质进展。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你对我履行过多少夫妻义务吗?我是个人啊,是个有着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男人。你说我控制不住,你想想从你怀孕到生完孩子,一年多时间,我也控制住了。我生气的是,既然你身体恢复了,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亲密接触。我有火泄不出,鬼迷心窍。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责任吗?不是你把我往外推?对,我知道,我的身心都应该对你保持绝对忠诚,但是,乔乔,你能不能替我考虑考虑,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乔乔幽幽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每天晚上起夜三五次,大半年来连续如此,睡眠质量差得都快神经衰弱了,哪里还有精力分来应付你。你或许要说,白天可以补觉,还记得那时候妈不准我请保姆吗?白天我忙得脚都不沾地了。李姐回来了,孩子也大了,他要陪玩,我能不陪着吗?你上班,白天只有八小时,周末双休。我当全职妈妈,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待岗待命,还没有工资!人家当爸爸的,还会稍微替老婆分担家务。你呢?是,你有一段时间回来带孩子了,那也仅限于李姐被你妈赶走。保姆回来了,你又成了老样子,孩子对你来说,不过是心情好的时候,逗着开心的玩物。”
“所以,我们现在是谁也不能理解谁了吗?乔乔,”张士铭情绪崩坏到极点:“我怀念刚结婚时的你。怀念那时候亲密无间的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的责任百分之八十,你的百分之二十。”
“既然不能相爱一生,又何必相厌到老,我们不如——”
张士铭及时打断了她:“可是我不能没有你。我昨晚失眠,想了想没有你我该怎么活。我想象不出来,你已经在我的生命里扎根了。我们能不能抛弃过往,从头来过?我会对你好,对你忠诚,会爱我们的孩子,当一个称职奶爸。我保证,每天按时回家,保证除了喂奶之外,其他的事我都帮你分担。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也给你一次机会,行吗?”
乔乔听得有些动容。这是他们多次争吵以来,第一次坦诚的对话。只是没想到,却是在他出轨后展开。
“老张,我没办法接受你跟另外的女人亲密过的事实。我只有你,从十八岁开始,我的感情生活里只有你,我无法接受——”
“让时间证明,好吗?”张士铭知道乔乔的思想已经松动了。他了解她,感性的女人,最害怕的是以情动人,只要能打动她,一切都不是阻碍。
(3)
乔乔有些心慌。
原来,时间并不是检验爱情的试金石。那个傍晚,张士铭抱头蹲坐的模样,赵雨嫣妖娆妩媚的身姿,永远烙在记忆里,成为恩爱生活的无情嘲讽。她忘不了了。
梦里,张士铭和赵雨嫣纠缠在一起,无论她怎么哭喊,他们嘻嘻哈哈,视她为空气。尤其是赵雨嫣,看她的眼神,挑衅而厌恶。
她哭,醒过来,发现早已泪湿枕巾。张士铭抱她,她像见了鬼一般,死死地躲在角落,不肯多挪一步。她打他,捶他,拒绝他任何体贴关爱。
待天亮,她恢复如常,还是温柔的乔乔。
张士铭睡不好。愧疚淹没了抱怨,他尽量不刺激她,腾出时间在公司补觉,好几次错过了下班的时间,回家晚了。
乔乔犯了疑心病。
一到下班的时间点,她打开门守着,牢牢地盯着手机上的钟表,哪怕张士铭只晚了一分钟,她心里就会上演香艳的出轨大戏。他们一定不敢在公司,也不敢去酒店,那么,是在车里?
张士铭刚到家,她扯下他的车钥匙,急急奔赴车库。后座、前排、后备箱、门把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差拿放大镜仔细研磨了。没有女人的气味,也没有女人的东西。
也许,洗车了?
她不甘心,冲回家,拿起张士铭的公文包,抖落一地,小票一张一张检查。依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衣服呢?衣服上会不会再有香水味或者头发?
她不管张士铭诧异的眼神,生硬地抱上去。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是他一贯的味道。张士铭还没享受好这一刻的拥抱,她又莫名地推开他,坐在沙发上,开始“福尔摩斯”之路,对张士铭一天的行程抽丝剥茧。
小乔木撅着屁股拉臭臭。张士铭手足无措地摇晃着乔乔的胳膊:“拉臭粑了,拜托你——”
乔乔白了他一眼:“他是你亲生的,你嫌弃什么?”话说到一半,她才发现自己的口吻又硬又臭,立即变脸成温柔的样子:“好了好了,我来我来,乔木,妈妈的乖宝,我们拉臭臭,换裤裤。”
嗲声嗲气,张士铭听得头皮发麻。他受不了乔乔一惊一乍,却又不得不时时刻刻呵护她的小情绪。可他原本也不是特别有度量的人,乔乔的反复无常很快突破了他的忍耐极限。
他又找上了赵雨嫣。
当然,自从赵雨嫣被辞退,他并没有刻意去找她,虽然他连她家门口的马路有多宽都了然于心。他在客户的公司见到她。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焦躁地坐在大厅,等待工作人员通知面试。明明大厅里坐着黑压压一群求职者,他却从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一些话要交待。
张士铭没去见客户,径直走到赵雨嫣跟前:“出来!”
赵雨嫣惊喜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那,我的工作——”
“我帮你搞定。”
张士铭担心周围有熟人,车开出了很远才停下。两个人走进餐厅,赵雨嫣点了张士铭爱吃的黑椒牛排。
张士铭的意志被一块牛排打败了:“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口味。小赵,我对不起你。我们,其实,不算——”
赵雨嫣打断了他的结结巴巴,她坦然地看着他,柔和的视线让他无比放松。
她说:“我们顶多有过暧昧,还背不上奸夫淫妇的骂名。张总,我并不介意你把我赶出公司。只是,你能不能别在业界封我。我只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也许过一两年,还会变成离过婚的老女人,我只想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别再散布我窃取公司机密的谣言了。”
张士铭很快就猜出来始作俑者。不是乔乔,便是孙静娴。原来,她们从不打算原谅自己,还要把小赵逼上绝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他摇着苦笑:“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信。”赵雨嫣眼角噙着泪花:“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乔家有方总撑着。这个城市,方总跺跺脚,恐怕大半人家里的窗户都要抖三抖。”
张士铭很冲动:“我回去求她,跪着求她,放你一条生路。”
“张总,你别这样。”
“叫我阿铭。”
赵雨嫣犹犹豫豫:“阿——铭——,张总,对不起,这么几年了,改不过来。”
“没事。小赵,你不知道,他们就是凭着家大业大,来欺压我,动不动说要玩跨我的小公司。公司刚成立,你就进来了。这几年,你比我还清楚,我求过他们乔家人几回!那时候被人家客户晾在桌子上,我都没求过人!现在公司运作好起来了,那也是方伟业主动介绍来的,我用不着求他。天天跟我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听烦了!乔乔天天跟我闹,查岗。行!我让她查,反正不想过了,大家都别想好。”
“张总,不,阿铭,我晓得你心里委屈。你好歹是个老板,凭着自己的实力起步,他们这么说,换了谁都难受。”
张士铭要的,就是一个眨巴着星星眼,脸上写满了崇拜的小女人。偏偏这个人不是乔乔,而是眼前温柔娇媚的小赵。
乔乔,哦,对了,家里还有个冷热不定的神经病女人——乔乔。
饭吃到一大半,暧昧的空气在周遭吹起无数粉红泡泡时,张士铭居然想到饿了乔乔。不行,他的谎话说得蹩脚,到家晚了,肯定过不了盘问这关。回吧,回到死气沉沉的家。
“小赵,跟你说了说,心情好多了。”
分别时,赵雨嫣扬着手做拥抱的姿势,手在半空划了划,失望地收回来:“为了避免谣言。哈哈,阿铭,我愿意做你的树洞,你有什么烦恼,可以找我说一说。你放心,我只听,不乱动。”
不乱动!短短三个字,撩拨得张士铭心潮起伏。他目送赵雨嫣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才叫了代驾回家。
(4)
家里的气压低到极点。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静得生怕心跳漏了一拍。
客厅仅留着地灯,光线幽暗。玄关处的装饰品,如在黑夜里默默徐行的野兽,看得张士铭心底生寒。
偏偏乔乔还穿着结婚时的大红色旗袍,端坐在沙发上。
张士铭心虚,放下公文包:“我去看看儿子。”
“别看了,我让隔壁的田老师抱过去看着。这个点,估计已经睡了。”乔乔体贴地问他:“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张士铭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是了,乔乔今天没主动开门,没有他一进门就扑上来又闻气味又找头发。
“不了,我在外面跟客户吃过了。”
乔乔凄然一笑:“女客户吧?吃的还是黑椒牛排,喝了几杯红酒,对吗?你的胃口倒比你本人专一。”
没有孩子在家,不用顾着吓到孩子。张士铭脱下外套往乔乔坐的位置狠狠一砸:“你跟踪我!”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重要。你具有跟踪的价值吗?”乔乔的声音很轻,却极具穿透力,一字一顿插进张士铭心里:“我不过跟表姐约了见个面吃顿饭。真是无巧不成书,说不定也是老天爷在帮我,居然又撞到了你的出轨现场。我想,你是不是得给我颁个奖了——‘抓奸小能手’!”
她点开手机,录音刺耳:
“张总,你别这样。”
“叫我阿铭。”
“阿——铭——,对不起,张总,这么几年了,我改不过来。”
……
餐厅里的对话,当时听着暧昧得脸红心跳。而在家里,灯光这般昏暗,眼前的乔乔又穿着刺眼的红色,张士铭的小念头瞬间灰飞烟灭。他控制不了情绪,伸手想关掉手机。
乔乔及时按下暂停键,叹了口气:“我表姐很生气,她说要回去教训你。我劝她,如果你动手了,那还真是应验了你的话。我从来不仗势欺人,再者,我也无势力可依。小赵找工作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表姐做的。你们的圈子就那么点大,消息怎么传出去的,还要我提醒你吗?谁像你这么有色心色胆,当着圈子里人的面,公然跟小赵调情开房呢。那天是行业酒会,入住的业内人士不少吧,说不定里面就有侠肝义胆的人呢。用你的脑子想想!”
“好,即便不是你,那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你有孙静娴这号表姐!唯恐天下不乱!”
气头上,张士铭慌不择言。
乔乔笑得泪光盈盈:“我姐夫给你客户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如此有骨气!既然你觉得我有错,那你我不如撇清关系。”
“你少拿离婚吓唬我!”
“你当然不怕了。你都找好备胎了。小赵年轻漂亮,拿得出手,有面子。”乔乔心下一沉:“今天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或许我们太过熟悉,我不像那些新鲜娇嫩的小姑娘,也不会时时刻刻崇拜你。十年了,你我之间再无神秘感。也许就像人们说的,爱情最终会滑向亲情,我之于你,可能就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左右手。人生还有几十年,我想你也受不了这种充满了怀疑猜忌的生活。之前你爸妈还有我爸,都劝我考虑孩子。可是,有你这么个时时刻刻精虫上脑的父亲做榜样,我还担心他学坏了,不如离你远点。”
张士铭握紧拳头:“别血口喷人!那是我儿子!”
“如果我们现在争抚养权,你讨不到便宜。法律保护哺乳期妈妈。我劝你对我说话客气点,为彼此保留最后的尊严。”乔乔尽量克制心头怒火:“财产方面,车子一人一辆,房子我要,你那公司我不要一分一文。至于小乔木的抚养费,你看着给吧,百来十万少不了的。”
“很好很公平!”
“那,明天,民政局见!”
“爸妈那边怎么交代?”张士铭居然觉得解脱了,他经意地挠了挠头。
“暂时保密吧。你爸妈才闹过离婚,我爸身体也不好,我们能演多久就演多久。”
乔乔垂下眼睑,晶莹的泪滴徐徐划过脸颊。难过无可避免。如果十年前,能预见到她和他是这般散场,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他。别人的离婚都是腥风血雨,各种伦理剧大战。她的,居然很平淡地谈妥了。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婚姻走到尽头,给彼此留下好印象已经无关紧要。但乔乔天生就不是撒泼打滚的那号人,也不愿意去争取利益最大化。
她脱掉彰显仪式感的旗袍,去对门接孩子。
田实看她脸色不好,一时间忘记了男女大防,凑上去,手抓住乔乔的手腕:“出什么事了?”
“有点疼哎,田老师。”
他才惊觉自己越了雷池,急急抽回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我决定离婚了。”她说得很淡然,听口气,像是跟自己毫无干系。
快出门的时候,田实忽然问:“乔乔,你以后还住这里吗?”
“嗯。”
门关上了。田实靠在门后,自言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5)
民政局。
五年前,乔乔喜滋滋地站在大楼前,亲密地搂着张士铭的胳膊,像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两人旁若无人地接吻拥抱,引得围观者连连啧啧。
五年后,还是同样的地方。乔乔抱着孩子,面无表情。张士铭一脸铁青,顶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
小乔木会叫爸爸了,他见到张士铭,吚吚呜呜地“爸爸爸”叫个不停。他每喊一声,张士铭心里的愧疚都加一分。为了缓解尴尬,他问:“这臭小子,怎么不会喊妈妈?”
乔乔平静地解释:“我教的。那时候脑子犯抽,想给你一个惊喜。”
“现在也是惊喜。不过,还是应该早一点喊我。”
“早就会了。是你一直没心思留意听。好了,不说这些,进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办理离婚和结婚的工作区居然在一起。接待处的走廊椅,明显分成了两大阵营。结婚那一拨人,喜气洋洋,时不时有人分发喜糖。离婚这一拨人,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心事。
坐在乔乔身边的胖妇人,低声地恳求说,“我去减肥,不离婚了,好吗?”
男人板着脸:“不是说好了的,怎么又反悔!”
胖妇人摸了摸包:“我身份证没带……”
工作人员每天接触离婚人群,想必也是心烦气躁,她没好气地把这一对推出去,让他们带齐了材料再来。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带着孩子来办理离婚的,工作人员停在乔乔跟前,“你们能不能先把孩子送回去?是不是你老公提出离婚的。法律保护哺乳期女性,你要是不想离,他拿你没辙。”
乔乔觉得很尴尬,她想笑一笑缓解气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不是他,是我想离婚,所以——”
“这里不是托儿所,麻烦你先找人把孩子带回去。我看你们也没怎么准备,离婚协议没写吧?你们还是商量好了,带好材料再来。离婚不是儿戏。”
乔乔铁了心,她打电话叫来李姐,将孩子塞给她照顾,卡着张士铭在民政局大厅写离婚协议。
“就按我们昨晚说的写。”
张士铭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乔木喊爸爸,软糯的声音将他柔化了。血缘关系战胜了夫妻间的小小罅隙。他试探着求和:“乔乔,要不,今天不写了,你看人家也快下班了。要不我们下午再来?”
“离婚协议必须写。”乔乔抱着胳膊冷笑:“昨天之前,也许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昨天你的所作所为,是压倒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俩,还是分道扬镳吧。放心,我不拦着你,你可以随时回来看乔木。”
“一定要这样吗?乔乔,求你看在我们好过十年的份上,给我留点余地,比如,我们先分居?”
乔乔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写吧,我一刻也不能忍了。昨晚你恨不得吃了我,今天又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张士铭,好人坏人你都做了,我无话可说,演技自愧不如。”
张士铭清楚她在激将,“我希望你想好了,别后悔。”
“我们之中,不知道谁最先吃后悔药呢。”乔乔微微一笑:“我看你刚才的样子,馋儿子了,对吧。放心,我大度得很,这个星期,孩子交给你带,我四处转转散心。”
正如当初决定结婚一样,乔乔也抱定了必须离婚的决心。张士铭知道他劝不过来,只得在工作人员无限哀怨的眼神中跟她办理了离婚。还是跟结婚证一样的大红色,拿在手心,轻得毫无分量。
两人相约去吃分手饭。
乔乔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语无伦次。张士铭也醉得视野里一片朦胧。在酒精的催动下,两人竟然勾肩搭背回了家。李姐隐隐约约看到了乔乔摔在桌上的离婚证,带着小乔木去了田实家。
第二天清晨。
宽大舒适的婚床上,横着乔乔。她头枕着张士铭的胳膊,腿还奔放地叠在他肚子上。出轨事件至今,酒精给了争执不断的两人,一个美好的睡眠。当柔和的阳光洒在窗帘上,宿醉的后遗症慢慢爆发,乔乔揉着昏昏沉沉地脑袋,昏昏沉沉地喊:“老张,几点了。”
张士铭调整了下睡姿,含糊不清地回答:“别管了,不上班,好好睡。”他熟练地伸过手来,将乔乔揽如怀里。厚重的男人气息吸入肺腑。真令人贪念。乔乔顺势往张士铭的胸膛处靠了靠,乖巧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可是,哪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乔乔费力地拨开混沌的思绪,昨日的回忆渐渐浮出水面。
啊!我已经离婚了!
乔乔推开张士铭,使劲摇摇头,拍了拍脸蛋,力争清醒。张士铭伸着双手靠着触感指引,“别折腾了,再睡会儿!”
睡?跟谁睡?
乔乔一个激灵坐起来,彻底醒了。她和张士铭,衣不蔽体,从门口到床边,衣服扔了一地。看这战场,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汹涌澎湃。她的记忆功能断片儿了,对于昨晚回家之后的事毫无印象。离婚还不足二十四小时,怎么能轻易屈服!可恶的张士铭,居然趁着她酒醉揩油。
乔乔气急,捡了衣服穿上,拉起被子一抖:“起来,这是我的房子!”
张士铭还迷糊着,嘴里嘟哝:“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老婆,别闹了。”
乔乔去卫生间,对着冷水拧了毛巾,直接扔到张士铭脸上:“麻烦你动作快点,这是我家。你再赖皮,我就报警说你非法闯入,告你强奸!”
受了冷水的刺激,睡衣终于被驱散了。张士铭拿起毛巾擦脸,看见乔乔一脸正义凛然,不由得哈哈大笑:“我说,你看我们俩这样如胶似漆,居然离过婚了,说出去谁信。要不,今天多跑一趟,办理复婚得了。”
即使是复婚,乔乔也要张士铭单膝下跪求她。他竟然嘻嘻哈哈,说出如此重要的事。她不能忍,扯着嗓门吼:“你快给我出去!”
“好好好!”张士铭小声建议:“即便是房东催着搬家,也得提前几天通知,是吧?你我好歹有十年的交情,你对我,不必如此冷漠嘛。我搬走,肯定搬走。只是,在我找到房子之前,能不能暂时在这里寄居?”
乔乔瞪着眼睛,“无赖!”
“你放心你放心,我肯定付房租!”
乔乔无话可说。张士铭奸计得逞,得意洋洋哼着小调去卫生间洗漱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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