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接下来的这一天里大家都乱成一团，忙着做计划。谁应该去，谁应该留下来？他们应该带什么补给，还要等多久才出发？会议刚开始还是在讨论，后来变成了争吵，甚至是大吼大叫。有一阵，奥蕾莉亚和库德兰在关于如何更好地利用狮鹫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图拉扬甚至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了。

    最终众人还是起草了一个大家都比较满意的计划。包括奥蕾莉亚在内的一些人希望马上就出发。“我的游侠们在晚上能比兽人看得更清楚。”她指出，“你们人类也可以利用月光。”

    “不。”图拉扬利用他的权力否决了这一提议，“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视力，奥蕾莉亚，而且我们现在疲惫不堪。兽人在晚上绝对有优势，但你看，他们现在并没有发起进攻。”

    她眯着眼睛反驳：“不，他们可能是在休息，这样早上他们就可以精力充沛地来对付我们了。”

    图拉扬没有马上回答，把她晾了一会儿，当她意识到她所说的实际上支持的正是他的观点时，她皱起了眉头，但没有再说什么。

    “图拉扬是对的。”卡德加说道，“我们都太累了，筋疲力尽。我们这次的目的不是尽可能多地杀死兽人，然后高喊战斗口号，而是要使尽可能多的人进入到传送门的另一边，去做比在传送门那儿砍死几个兽人重要得多的事情。”

    图拉扬觉得这句话并不是针对奥蕾莉亚说的，但还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的脸先是一红，随即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她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图拉扬不由自主地要跟出去，但卡德加抓住了他的胳膊。

    “让她去吧。”他平静地说道，“现在去和她说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即使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她也没想清楚，更何况她现在和我们其他人一样疲惫不堪。就让她来找你吧。”

    让她来找你。

    像往常一样，图拉扬想知道这位年轻的“老”法师到底知道多少，这句话是故意说的呢，还是随口一讲。

    她和她的副官离开了会议室，走向分配给她们的兵营。“维拉纳，等一下。”奥蕾莉亚对跟着她一起出来的精灵说道，她们一起走在星空和月光下。维拉纳没有说话，停了下来。明天黎明，奥蕾莉亚将和其他人一起进入传送门，维拉纳和其他几个人则会留在这里协助洛萨之子们，以防出现什么问题。维拉纳疑惑地看向她的指挥官。

    “我有一个特殊的任务要交给你，不属于你的军事职责范围内的。”奥蕾莉亚说道，“我有可能回不来了——这没什么好伤感的，我们都有可能回不来，我们不知道在那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维拉纳看起来很不安，她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但她点了点头：“当然。”

    “如果我回不来……回不了家……请给我的家人捎个口信，告诉他们我去了兽人的世界，去为奎尔萨拉斯报仇，保护我们的人民在将来也能免遭袭击。”她想到了图拉扬那热情洋溢、斩钉截铁的话——他们不能允许兽人给其他那些无辜的人带去恐惧，她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告诉他们，”她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告诉他们我还将试图拯救其他的世界。希望其他人，我祈祷，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所经历过的痛苦。告诉他们我是自愿这么做的，不管我发生了什么……我的心与他们同在。”

    她在一个袋子里摸索着，掏出了三条小项链。每一条上都镶嵌着一颗晶莹美丽的宝石：一颗翡翠、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维拉纳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她明显认出了这些石头。

    “是的，这是用我父母送给我的项链做的。我在暴风城把那条项链一分为三，做了三个挂坠。我会留着这个。”她选了镶嵌翡翠的那一条，把它系在脖子上。“我想把剩下的两个送给温蕾萨和希尔瓦娜斯，当我——”她咬着下唇说道，“拜托了，如果你能回去的话，把这些带回家，把它们交给我的姐妹们。告诉她们，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维拉纳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下来。奥蕾莉亚很羡慕她还能流泪。维拉纳看到上面刻着文字，这些文字奥蕾莉亚早已铭记在心：

    给希尔瓦娜斯。永远爱着你的姐姐，奥蕾莉亚。致温蕾萨，与爱同在，奥蕾莉亚。

    “长官，您会回来的，然后亲手把这些交给您的姐妹们。在此之前，我会先替您妥善地保管好，直到您回来，我发誓。”

    维拉纳紧紧地拥抱了她，奥蕾莉亚僵住了。除了平时的礼节需要以外，她不允许任何人碰她，自从——

    奥蕾莉亚张开双臂搂住她的朋友，拥抱了维拉纳一会儿，然后让她先走。维拉纳敬了个礼，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匆匆往营房走去。奥蕾莉亚留了下来，呼吸新鲜的空气能使她恢复平静。突然，她的双耳动了动，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立刻潜入了黑暗中。当认出走来的人是图拉扬时，她皱起了眉头。他走到墙边，倚靠在墙上，在月光下，他那宽阔的肩膀沉重地低垂着。她敏锐的感官让她听到了他在低语她的名字，看到了他闪烁的泪光。她转过身去，默默地离开了，和来的时候一样。与维拉纳的谈话使她完全失去了勇气。现在和图拉扬说话会毁掉过去两年里她努力营造的一切。她不会去冒这个险。

    联盟军队的将军孤单地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尽管他建议大家早点儿休息，但自己却无法入睡。卡德加的话和奥蕾莉亚的神情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像过去两年间发生过无数次那样，他的思绪又飞回了那个夜晚，从那以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敲打在行军帐篷上的雨声几乎遮盖了轻轻的低语。“图拉扬？”听到奥蕾莉亚低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因为他的痴心出现的幻听。

    他抬起头，透过火盆发出的昏暗的橙色光芒，看到她站在帐篷里。“奥蕾莉亚！天哪，你被淋透了！”

    图拉扬从他的行军床上跳起来，身上只穿了一条轻便的亚麻马裤，向她冲了过去。精灵颤抖着，无声地凝视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那金黄色的头发贴在她的脑袋上。图拉扬心里充满了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单独出现在他的帐篷里？

    所有这些都没法马上得到答案。她湿透了，浑身冰凉，他伸过手去解开她的斗篷，发现它湿得如同从湖里捞出来的一般。“到这里来。”他说道，将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扔到一旁，“靠近火盆站着，我去给你弄些干衣服来。”

    他平实的语气似乎让她精神了一些，她点点头，当他在行李箱中翻找时，她将小手伸向火盆，感受着余烬的温暖。他找到了一件衬衫，一条马裤，还有马甲和披风。尽管这些衣服大得足以把她整个人套进去，但它们是干的。他转过身来，发现奥蕾莉亚一动不动。看来事情确实非常糟糕。

    “来吧。”他温柔地说道，然后把她带到箱子前，让她坐在箱子上。尽管在平时，奥蕾莉亚的自我控制能力非常强，态度近乎傲慢，但此时的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绝望的孩子。图拉扬咬着嘴唇忍住发问的欲望，他跪了下来，脱下她的靴子。靴子里几乎有一寸深的水，她的脚摸起来一片冰凉。他轻柔而快速地揉搓着她的双脚——它们既娇嫩又苍白——直到它们稍微暖和起来，然后起身扶她站了起来。

    “这是一些干衣服，”他说，让她背对着火盆，“换上它，我会为你准备点热饮，然后我们谈谈。”

    图拉扬把衣服放到她手上，转过身，脸红了起来。他听到身后发出轻柔的沙沙声，等待着她准备好后告诉他，让他转身。

    当他感觉到一双小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时，他迅速地吸了一口气，一个苗条的身影压在他的背上。图拉扬没有立刻移动，而是慢慢地，将那双冰冷的小手握在手里，轻轻地举起来，将它们压在自己的心口。它跳得很厉害。当他感到冰冷的双唇轻轻吻在他肩膀上时，他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抖。

    他渴望着、梦想着这样有多久了？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奥蕾莉亚，但始终没敢去想这份感情会有回报，直到最近。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仿佛在寻求他的陪伴，经常故意触碰他，尽管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而现在……

    “我冷——”她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太冷了。”图拉扬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来，双手抚过她赤裸的背部，他惊奇地发现在他那厚厚的、粗糙的双手下，那白皙的皮肤是如此地柔滑。她长长的天鹅般的颈项上戴着一条项链，火盆昏暗的光线映照出镶嵌在项链上的三颗宝石，让她的皮肤闪耀着温暖的金色光泽。当她把脸转向他时，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种深深震撼着他灵魂的、发自内心的情感令他视线模糊，他眨眨眼，控制住泪水。

    “奥蕾莉亚。”他对着她长长的尖耳朵悄声呼唤。突然，他收拢了双臂，紧紧抱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我温暖你吧，”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让我赶走伤害你、令你恐惧的任何东西。我受不了你这么痛苦。”

    他没有再做任何事，也没有再问什么。他很害怕，担心她随时会恢复过来，告诉他她只是在和他开玩笑，然后退开，保持距离，相敬如宾，与他讨论战术或策略。如果那是她想要的，如果她需要靠这个来恢复，让光明和生命重新回到她的眼中，来消除这可怕的寂静，图拉扬会由她去的。

    她没有离开。相反，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图拉扬，”她低声说，然后用她的母语说道，“Vendel'oeranu”（帮我忘记这一切吧）。

    作为回应，他捧起她的脸，她的脸颊非常纤细，他意识到尽管她技巧过人、精力旺盛、战力十足，却仍然非常脆弱，她以前从未让他看到过她的脆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那一瞬间，他以为她哭了。但他立刻意识到，这只是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的一滴雨水。他慢慢地，试探性地亲吻她。她立刻热情地回应他，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图拉扬在退回来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低声说道：“冷，太冷了……”

    他把她抱了起来，惊讶地发现她是如此之轻，他把她放在行军床上，拉了几张动物皮毛盖在他俩身上。

    他们都很温暖。

    图拉扬揉了揉紧张、疲惫的眼睛。他努力眨着眼，抑制住泪水，他坚持认为这是因为精疲力竭才流出的眼泪。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就离开了。他从帐篷里走出来，听到的是让他非常震惊的消息。当然，奥蕾莉亚和她的游侠已经完成了侦察任务，返回了；他得知在那个晦暗的早晨，部落给奎尔萨拉斯留下了可怕的伤痕，他睁大了眼睛，充满了同情和痛苦。对奥蕾莉亚个人来说，她失去了不少于十八个亲疏不同的亲戚——表亲，姨母，叔伯，甥侄。

    死者中还有她的亲弟弟。

    他向她冲了过去，但当他的手靠近她的肩膀时，她扭转身体离开了。他试着和她说话，但她不理会任何安慰。就好像他们从未相爱过……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那一刻，图拉扬觉得身体里的某样东西破碎了，但他不得不将此放到一旁，让伤痕到此为止，因为他是将军，他是领导者，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个人的痛苦中。

    但是当他那天在暴风城看到她时，他又一次伤心到了极点，他想——他希望……好吧，他像个傻瓜一样地希望着。那，既然是傻瓜，就一辈子当个傻瓜吧。无论如何，图拉扬知道他会永远爱着奥蕾莉亚·风行者，并将牢牢记住那个他们共同度过的、他短暂生命中最闪亮、最美好的夜晚。

    “他们来了。”

    雷克萨的声音深沉而平静，格罗玛什望向他指着的地方，点了点头。

    “嗯，是。”他抓紧了血吼，眼睛因期待杀戮的来临而开始发亮。当部族的其余部分离开艾泽拉斯时，可不是象征性地留了点人。联盟今天将面对非常可怕的对手。

    看到在诅咒之地上洪水般席卷而来的人类的数量时，他的红眼睛眯了起来。他们确实来了不少人。他们的头领在哪儿呢？那个抛弃部下，从战场上逃走去报信的人，格罗玛什特别想杀死他。

    在他的主人旁边，哈拉萨呜呜地号叫着。雷克萨对他的战狼伙伴笑了笑。

    “来吧，渺小的联盟，”格罗玛什低声说，“血吼已经饥渴难耐了。”

    图拉扬的队伍清理了盆地周围的山丘，他放慢了坐骑，看到了传送门。如果兽人确实是在撤退，那留下来断后的也不少。要到达传送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必须与这些绿皮肤的生物以及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那些形体高大、肤色苍白的怪物战斗，杀出一条血路。

    有两名战士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图拉扬甚至不确定其中一个是不是兽人。他看起来像是，但他的皮肤是棕黄色的，不是绿色，他鹤立鸡群地站在其他人中间，体形也似乎有所不同。在他旁边站着一头和它主人同样致命、同样专注的黑狼。他是一个强大的战士，是的，但不是领导者。

    那里，那一个，他比大多数兽人都要高大，黑色的鬃毛梳成一个顶髻，黑色的下巴，闪闪发光的红眼睛，戴着用奇怪的符号装饰着的厚重护腕，肆无忌惮地盯着冲过来的联盟战士，尽管对方在数量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图拉扬看到那个兽人首领举起一把巨大的斧头向他致意。

    “这次我们准备好了，你们这些浑蛋！”达纳斯咒骂着。他的眼睛发着光，非常渴望战斗。现场的每个士兵都跟他一样。

    “洛萨之子！进攻！”图拉扬大喊道。他的部队也发出了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奔涌而上。战斗开始了。

    计划很简单——在冲向传送门的过程中尽可能多地杀死兽人。图拉扬激烈地战斗着，左右挥舞着他的锤子，将咆哮着冲上来挡住他去路的敌人一一击退。奥蕾莉亚紧靠着他在战斗，一如既往地享受着屠杀。突然，一种不祥的直觉刺痛了图拉扬，他抬起头来，看见精灵游侠正把长剑插进一个倒霉的兽人身上，但另一个兽人出现在她身后，举起了一个粗重的大棒。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威胁——当她从绿色的尸体中拔出剑时，脸上那欢乐的神情非常刺眼。她太专注，太专心于报仇了——

    “奥蕾莉亚！”图拉扬大喊道，用脚后跟踢着战马，向她飞奔而来。就像放慢动作一样，奥蕾莉亚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她举起手臂挥舞着血淋淋的剑去格挡来自背后的攻击，但她的动作太慢了，太慢了，而他也不可能及时赶到——

    他向前伸出双手，嘴里念出了祈祷文。白光向前射了出去，击中了那兽人的胸部。他向后弓下身子，当他瘫倒在地上的时候，大棒无助地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那一瞬，图拉扬和奥蕾莉亚的目光相触，然后她就朝向下一个兽人攻去，他也转身回到了战斗中。

    他的目光落在了他之前看到的兽人首领身上。

    那兽人看起来就像在联盟部队中狂舞。他手中那柄沉重的斧头在切过空气和肉体时发出阵阵尖啸，声音甚至压过了众多受害者发出的尖叫声和呻吟声。他时不时停下来，大声喊叫着，用手指指点点。

    尽管他很强大，但他和他的战士们毕竟寡不敌众。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明白眼前的局势。联盟军队的浪潮势不可当地向前推进，冲向传送门。那个兽人似乎做出了决定。他转过身来，对传送门旁边一个穿戴着斗篷的人喊了些什么，那人点了点头。接着，这位首领又吼叫着发出一些指令，整个山谷的兽人立刻遵从了命令，开始从联盟军队的身边撤退，缓慢而坚定地向传送门靠近。

    另一个动作引起了图拉扬的注意。那个披着斗篷的人俯下身，从传送门最右边的柱子旁拿出了一样东西，图拉扬看不出那是什么，但能看到它是金属做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那人摆弄它的方式让图拉扬感到有些紧张，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与侏儒梅卡托克的对话。

    这个系统有多安全？

    ……我敢打赌，它到最后一定会和其他最安全的侏儒产品一样安全！……

    兽人们突然决定穿回传送门，然而在此之前他们还在战斗。卡德加更加确定他们已经得到了所需要的神器，他们很可能已经准备好了——

    “该死！”图拉扬大喊道。他希望自己错了。他在人类与兽人混战的人海中四处寻找，发现卡德加和另一群法师在一起。他策马奔向他们，气喘吁吁把他看到的东西告诉了卡德加。

    卡德加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是他们，我也会回家——但首先我会摧毁掉身后的传送门，这样就不会有人来干涉了。”

    “我的想法也是。我认为那是个工程产品——就像侏儒们生产的东西一样。”

    “或者地精。”卡德加说。大家都知道，和那些坚定地站在联盟一边的侏儒不同，最近出现的地精们很高兴将他们的机械装置卖给作战的双方。“我们摧毁了上一个传送门，他们当然可以摧毁这个。然而，没有麦迪文之书和古尔丹之颅，我怀疑我是否能重新打开它。”

    “那我们走。我要阻止他们。”图拉扬说完，拨转马头，冲向了传送门，卡德加紧跟在他身后。图拉扬不停地攻击着前面的兽人，发了疯一般在他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卡德加冲到传送门前时，那个人正在门旁调整着什么，他从马鞍上俯下身来，对着那人狠狠砍了下去，这家伙直到最后一秒才转过身来，速度不够快，根本来不及躲过冲着他脖颈而来的攻击。但这一击并不足以致他死命，这个披着斗篷的人双手捂住脖子，痛苦地呻吟着，手上的设备掉在了地上。

    卡德加从马上跳下来，跑过去抓起了那台奇怪的机器。它和一个小盾牌差不多大，绝对是机械的……正发出一种奇怪的滴答声。他快速研究着它，但是这个装置太陌生了，他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无论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它很快就要启动了。法师咕哝了一声，举起那东西，使尽全力将它抛了出去，他用魔法增强了他的力量。那东西在山谷上空划过一条弧线，几乎越过了山谷边的悬崖。

    爆炸声震动了整个山谷。

    格罗玛什咒骂着，抱着脑袋闪躲着，后背和肩膀感到阵阵刺痛，他身上到处都是飞溅过来的岩石碎片。他抬起头，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向术士大步走去。克拉库尔看起来非常震惊，当格罗玛什的拳头落下来时，他蜷缩成一团。

    “叛徒！你要杀了我们！”

    “不！没有，我发誓，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个护盾，一个保护我们的护盾！我什么都不知道！”

    格罗玛什用一只手将那个谄媚的术士抓了起来，摇晃着他。他的眼睛变得通红，恨不得捏碎这个兽人的气管，将他的脑袋扯下来，把它扔得远远的，就像那个上了年纪的人类抛掉那个装置一样，那个格罗玛什曾被告知能够保护他们、但实际上几乎将他们杀死的装置。

    “谁告诉你的？他在哪里，我要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他粗暴地摇晃着术士，极力克制着自己嗜血的冲动。

    “我不知道——马尔科尔被派去办这件事——他告诉我这是一个护盾——”

    格罗玛什咒骂着，把这个毫无价值的可怜虫扔了出去，然后转身加入到战斗中。

    格罗玛什被告知该装置是一个护盾，可以在最后一刻使用，帮助战歌氏族安全撤退。他被骗了。某个拥有权力的人——血魔？耐奥祖？——打算让留下来的战士们没法逃命。

    格罗玛什发誓要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尽管这看起来不太可能——查个水落石出，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爆炸使他手下的人惊慌失措。联盟比兽人恢复得更快，格罗玛什愤怒而无助地看着兽人们像羊群一样地被赶向了西南方，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一队人马从一侧包抄过来，另一队则在另一侧堵住出口，迫使兽人不断后退，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山谷口，远离了传送门，离家越来越远了。

    “就这样吧！”他咆哮道。也许联盟会获得这场胜利，但他们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他把头往后一仰，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尖叫，惊呆了中路的两名联盟战士。“战斗吧，战歌氏族的战士们，像兽人一样战斗！让你的热血随着战斗的欲望欢唱起来吧！把他们撕成碎片！为了部落！”

    “必须有人留在这里，看守这些兽人。”图拉扬在奥蕾莉亚和卡德加身旁停了下来，等着库德兰骑着狮鹫盘旋到足够低、低到能听到他的谈话的高度，他说道。“我要派几个人守在这个山谷的入口处，防止他们再次逃跑。其他所有人——”

    他陷入了沉默，卡德加并不羡慕他。没有人真的想要穿过黑暗之门——尽管他不得不承认，他心中有一部分对于传送门那边的东西充满好奇，就是这一部分引领他成了一名法师。

    “好吧，”图拉扬说，“我们都知道我们的职责。你们每个人都要去告诉你们的部队，这是一次志愿者的远征。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强迫任何士兵穿越到那个世界去。”

    达纳斯点了点头，驾驭着坐骑走到一边，大声发布指令。奥蕾莉亚则转向她的游侠，用音乐般的精灵语轻声传令。卡德加给了图拉扬一个微笑，让他放心，但圣骑士没有回应。他悄悄地对卡德加说：“奥蕾莉亚今天差点儿就被杀了。我差点儿没能救下她。”

    “图拉扬。”卡德加平静地说道，“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她没准可以一个人打败我们两个，这你是知道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知道她通常情况下是可以控制自己的，但是……她变得粗心了。她变得——”他的声音颤抖着，卡德加不得不将目光从这个年轻人痛苦的脸上移开。

    “她把杀戮兽人看得比自己的安全还重要。”卡德加说道，“她太冒险了。”图拉扬感觉很糟糕，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好吧，现在我们要和兽人开战，图拉扬。这可能对她有好处，对你们俩。”

    图拉扬的脸微微一红，但没有回答。他注视着他的军队，牵引着胯下坐骑，走到了他们中间。

    “洛萨之子！”他喊道，“我们曾经面对过战争，我们面对过损失，失败和胜利。而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未知。”他看到卡德加在看着他，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向他们发起挑战，并阻止他们——让他们再也没法给我们或其他无辜的世界带来麻烦。为了联盟！为了圣光！”

    他举起战锤，当锤子发出一道纯净而洁白的光芒时，欢呼声响了起来。卡德加点了点头，第一次见到图拉扬时，他和安度因·洛萨都感受到了前者的独到之处。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那以后，联盟指挥官和法师就都知道，这位由牧师转职为圣骑士的战士将会站起来迎接挑战，他会将他那近乎天真的行事风格、固有的正义尊严感与强烈的保护他的人民的决心融合在一起。现在，他将站在一支军队的最前面，带领他们穿越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卡德加想知道他的朋友是否真的明白他对士兵们起到了多大的激励作用，特别是对她产生了多大的鼓舞，现在，她凝视着他，她那美丽的脸上现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表情。

    图拉扬掉转马头，策马沿着石坡向黑暗之门走去。他的战马抗拒着，想要往后退，但图拉扬牢牢地抓住缰绳，迫使它继续向前。传送门里的光芒像旋涡般旋转着，召唤着他，他穿了过去，门中绿色的光芒盖过了他的白光，直到他完全消失在两根立柱之间。

    奥蕾莉亚和卡德加跟在他身后。法师竭力控制住他的马，当他和坐骑进入裂隙时，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阵冰冷的牵引感，好像有一股强大的激流在拖拽着他。寒意裹挟着他，那一瞬间，他看到黑夜、繁星、漩涡以及奇怪的颜色混合在一起。穿越的过程非常短暂，但他的皮肤莫名其妙变得冰冷。很快，他穿了过来，一下子感到灼热的空气温暖了全身。

    明亮……这儿非常明亮，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放在眼睛上，遮挡住耀眼的光芒；而且非常热，一股干燥的、充满野性的热浪扑向卡德加，简直就是一种物理冲击。他喘着气，眨了眨眼，让他的眼睛尽快适应。

    他站在石头上，看到了一个巨大而精致的传送门，他有感于自己的渺小，又觉得与之相比，他们刚刚穿过的那个传送门简直就是敷衍了事、匆忙组装起来的。传送门两边各有一个带着兜帽巨大人像，一道阶梯通向另一个庭院，两侧是巨大的、阴森森地燃烧着的火盆，两根顶端是火焰的柱子立在一条奇特的道路的两侧……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那坼裂的、红色的、贫瘠的平原看起来似曾相识，让他们想起了诅咒之地。卡德加凝望远方那龟裂的干燥地面，看到火焰猛地从中窜出，好像下面有孵化中的幼龙正破壳而出一样。但吸引卡德加目光的是天空。它是红色的，深红色，像是新鲜的血液。愤怒的深红色太阳在高高的天际闪耀，散发出灼人的热量。而且，愿圣光保佑，天空也是这么眼熟。

    “不，”他断断续续地低声自语，“不，不是这里！不是这样的！”

    “是什么？”奥蕾莉亚问他。他没有回答，这和他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天空，大地——“卡德加！怎么了？”

    他吃了一惊，仿佛醒了过来，但面前那可怕的景象并没有消散。他摇了摇头，勉强装出笑容。“没什么。”他撒了个谎，然后，意识到这个谎言是多么的脆弱时，他纠正了自己。“我以前见过……这个地方的景象。我没有想到——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面对它们。我——它让我有些失控。我很抱歉。”

    奥蕾莉亚皱起眉头，表示关切，但发现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这里是——”她闭上了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她把手放在胸口，好像身体受到了伤害一样。卡德加把他自己的绝望丢到脑后，对她升起了同情。她是一个精灵，是森林和树木的孩子，是健康的充满生机的土地的孩子。她看起来很沮丧，病恹恹的——几乎和卡德加的感受一样。这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大风。缺少植物固定泥土，贪婪的风裹挟着没有生机、满是尘灰的土壤，向他们席卷而来。他们全都咳嗽了起来，急忙伸手去抓东西，把能抓到的任何东西都用来捂住嘴巴，鼻子和眼睛。

    就是这里。卡德加突然意识到，在踏入传送门时，他已经挺身而出，迎接他期待已久的命运。在幻象中，他看起来像现在一样——是一个老人。现在他正是如此。

    该死的，我只有二十二岁……我会死在这里吗？

    这个想法让他很不舒服，他努力着试图恢复。

    我甚至都没有好好活过——

    这阵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丑陋的地方。”达纳斯·托尔贝恩咒骂道，一边咳嗽一边走到他们身边。卡德加从这个踏实的战士实事求是的态度中获得了支持。“是我自己这么想呢，还是说诅咒之地看起来很像这里？”

    卡德加点了点头，有其他事情需要关注是件不错的事。“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惨状，他们的，呃——这里的世界正在通过裂隙渗入我们的世界，开始影响我们。我怀疑这里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们的术士和他们使用的黑暗魔法。”他强迫自己用冷静的眼光来分析他们周围的环境。它不只是死了，看起来这个世界已经被吸干了。兽人们到底对这个地方做了什么？

    “我们设法阻止了的毁灭进程在艾泽拉斯的蔓延，感谢圣光。但显然这里的土地遭受的是同样的伤害，只是持续的时间更长。我猜想这个世界曾经的状况非常好。”

    奥蕾莉亚皱起了眉头。“这条通道……它——”她突然脸色苍白，她那可爱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那些……怪物……”

    图拉扬跑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这条小路……”奥蕾莉亚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又尝试了一下。“它……它是用骨头铺成的。”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奥蕾莉亚当然错了。她说的那条通道不是一条小路，这是一条正规的大道，足以让数十人并驾齐驱，可以通过大型的战争机械。它比暴风城门前的桥梁还要宽，而且非常长，一眼望不到头。

    用骨头来铺，这意味着数百……不，不……成千上万的尸体被……

    “仁慈的圣光啊。”一个年轻人低声道。他的脸色明显变得苍白，身后也响起了窃窃私语。部队记录过这些可怕的情报，敌人也表现出来过这样的残暴。

    当他们从传送门出来时，只有少数几个兽人在黑暗之门附近。卡德加原本希望只需要打败它们几个，但这些兽人有足够的时间召唤援军。沿着白骨之路通往的山脊上就有数十个兽人的身影映入卡德加的眼帘，他们的武器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自从这个裂隙带来的噩梦爆发以来，这是第一次，卡德加认为士兵们可能会动摇。

    “这是一小股部队。”他轻声说。兽人也在他的幻象中出现过，他们站在山脊上，吼叫着，咆哮着，咒骂着。

    “我们自己也有军队。”奥蕾莉亚看着图拉扬说道。

    “我们有。”图拉扬回答道，他的情绪使他的声音有点嘶哑。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时，他也被惊呆了，但现在他的神情充满了激情和决心。“一支愿意站在兽人和他们要伤害的人之间的军队决不会袖手旁观，看着自己的世界遭受苦难，像这个可怜的地方曾遭受过的那样。”他回头看着他的部队。

    “洛萨之子，”他喊道，“这就是我们的战斗！我们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为我们的世界而战！我们不会允许他们对我们，或其他人做他们在这里曾做过的事情！”他的声音清晰、纯净而坚定，如同他高举的战锤一样闪耀着光芒。“为了暴风城！为了洛丹伦，铁炉堡和诺莫瑞根！为了艾泽拉斯！”

    那就这样吧，

    卡德加想，然后跟随着他的将军投入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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