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们要分成两组，”血魔向芬瑞斯、塔加尔和他的死亡骑士们指示道。他们周围充满了喧闹声，大家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拆除营寨。“我需要——”

    血魔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抬眼一瞥，看到了重新加入的死亡之翼，他注视着后者，和刚才一样，死亡之翼从外表上看起来就是个完美的人类。

    “怎么，你觉得我不会回来吗？”

    “不，当然不是。”

    巨龙显然对血魔说话的方式不大满意，他那黑色的眉毛皱了起来。血魔意识到他的措辞可能被误解为傲慢，急忙补充道：“我完全相信您的话，死亡之翼大人。”

    巨龙平和了下来。血魔继续说道：“我们需要前往奥特兰克，并从那里去往达拉然。我们可以请求您的孩子们提供帮助吗？”

    “可以。我现在就召唤他们。”死亡之翼头颅后仰，以真正的人类根本不可能达到的程度张大了嘴，发出了一种奇怪的波浪式起伏的叫声。叫声冲击着众人的耳鼓，呼应着其他声音，产生了驳杂的回响，卷起一股散发着陈旧死亡恶臭的阴风。大地在脚下震颤，发出了隆隆的声音，仿佛在回应黑龙之王。一些兽人吓得瑟瑟发抖，即使血魔本人都很难再保持镇静。

    终于，死亡之翼闭上了嘴，他的脸恢复了正常。“那是我们的人，”他笑了起来，兽人和死亡骑士的狼狈样明显取悦了他，“他们马上就到。”

    “谢谢。”血魔向人形黑龙鞠了个躬，然后转向两个兽人首领。他并不喜欢接下来的任务，也很担心两个兽人会拒绝；但是，必须得这样做。“你们的任务很有挑战性，但却至关重要。我不得不请你们去一趟萨格拉斯之墓。”

    塔加尔紧张地咆哮起来，甚至连更坚强的芬瑞斯也显得很不安。“你是要我们去送死吧！”芬瑞斯厉声说道。

    “绝对不是。那儿有耐奥祖需要的一个神器。我会派拉格诺克协助你们，并向你们解释那些……”

    “古尔丹……强大的古尔丹死在那里！”芬瑞斯打断了他，“我们都听过那些故事——古尔丹将它从海床上升起来，不料却被守卫在那个可怕地方的怪物袭击了。我们听说只有几个人逃脱了，大多数人都死在了那里，痛苦地尖叫……邪恶就存在于那片黑暗中，血魔！”

    有那么一瞬间，死亡骑士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认为兽人就是恐怖、邪恶的东西。

    “要是我认为你们不会成功，你觉得我还会把你们和我自己的一个骑士派去送死吗？”

    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安地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血魔以他死者的微笑安抚他们，“那好，就按我说的，你们必须取回某件神器。拉格诺克会解释一切。一旦你们找到了它，请尽快回到黑暗之门，我们将在那里与你们会合。战歌氏族不可能一直令联盟忙碌分心。”

    两个首领都点了点头，看上去找回些自信了。血魔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塔加尔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但他缺少敏锐的头脑，也差点天分；而芬瑞斯很聪明，也足够敏感，他的言行举止告诉了血魔，他能很好地控制住年轻的噬骨氏族酋长。血魔满意地转向黑龙之王。“伟大的死亡之翼——您能把他们带到萨格拉斯之墓吗？”

    人形黑龙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你说的这个岛，”他说道，“这是我的孩子们——我认为他们足以为你们这两个小队提供帮助。”

    死亡之翼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喧嚣声就响了起来，仿佛一场滂沱暴雨突然袭来，雨水猛烈地抽打着空气，砸落到周围的岩石和土地上。血魔抬头望去，清晰地看到很多条状暗影划过星空，它们肯定不是雨滴。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再次隆隆作响。那些阴影越来越大，膨胀着变成了菱形。突然，他看到了很多亮橙色的斑点。意识到这些橙色的闪光是野兽巨大的嘴里的炽热岩浆、越来越响的噪音是庞大的翅膀拍打的声音时，他骇异地睁大了眼睛。

    血魔敬畏地注视着黑龙们俯冲而下。这些强大的生物着陆时，大地都为之震颤，它们嘴里滴落的液态火焰在大地上蒸腾闪烁，缓慢地郁积。致命的黑龙看上去竟如此美丽。它们的鳞片在星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午夜的池塘呈现出来的亮黑；它们立在泥土和岩石上，利爪像是磨光的钢铁。在血魔看来，它们就像是脚下大地的延伸，但却是活生生的，充满危险。在它们全部降落后，黑龙们收拢起它们庞大而坚韧的翅膀，乌黑的瞳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兽人，头颅和尾巴轻轻摇晃。这些动作提醒了血魔，猫在突然发起攻击之前也是这样观察它的猎物的，想到此节，他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们，”死亡之翼骄傲地宣布道，“艾泽拉斯所有生物中最出色的！”他指着附近一条体形特别庞大的龙，它的额头生着两只巨大的角。“萨贝里安，”死亡之翼介绍道，当名字被提到时，这条龙俯下了头，“他是我的副官，帮我处理所有事情。他和几个同伴会把你的兽人带到你所说的那个岛上。至于奥特兰克，我亲自带你去。”

    “我很荣幸。”血魔刚刚开口，死亡之翼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他的眼睛像煤堆一样闪闪发光，继续说道：“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死亡骑士。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尊敬，而是为了确保成功。如果你失败了，我的计划就会落空。我建议你不要，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好吧，至少像现在这样活着。”

    死亡之翼得意地微微一笑，接着大笑出声，刚开始发出的是一个普通人类的笑声，但声音逐渐变得黑暗而可怕。他将头向后仰，举起双臂，唤起了一阵狂风，将血魔和其他人吹得站立不住，纷纷倚靠在了身后的岩石上。

    他在做什么？惊慌失措的血魔开始怀疑整件事情也许只是个可怕的笑话，而现在，死亡之翼终于对这个游戏感到厌倦了。

    快要熄灭的篝火在突如其来的阵风中摇曳不定，投射出奇形怪状的舞动的影子。在这个疯狂大笑的人形背后，死亡之翼的影子开始膨胀壮大，像活物一样扭动着，在它向上升起的时候，形态发生了变化，巨大的翅膀铺展开来，投影覆盖了整个山脉，笼罩了周围大面积的土地和所有的龙。那天晚上，大地第三次震颤起来，这一次，很多兽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突然之间，大地裂开了，滚烫的蒸汽在裂隙上方弥散开来，裂隙深处，橘红色的岩浆与巨龙的嘴里垂落的液体火焰相映生辉。

    就在他的影子向上升腾，细节变得更加清晰的时候，死亡之翼的人类身体发生了扭曲。它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吸进了身后的阴影。只有他的眼睛依然清亮，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倾斜，因为反射了火焰的光辉而呈现出淡红色，但很快就迸射出明亮的耀光，令那些微弱的火焰相形见绌。

    阴影仍然在膨胀，它现在似乎变得实质化了，并且以某种方式和岩石发生了分离。投射出影子的、正在变化着的、变得模糊的身体也在增长。那躯体疯狂地伸展着，迅速改变着以匹配它的阴影。一条黑龙，是的，但远不止这些——它是最强大的，最有力量的，最危险的黑龙：他是黑龙之父。

    血魔本以为死亡之翼的身体会是同类中最完美的，但是，随着他面前的形态变得越来越清晰，死亡骑士发现死亡之翼缺乏他的孩子们具有的那种黑暗之美。巨大的，由闪光的金属铸成的护甲沿着龙的脊柱，从长长的、狭窄的后脑一直延伸到尾巴。在护甲下面，血魔看到了红色、金色和白色的辐射状的光栅，仿佛炽热的火焰以某种方式……迸射出来。这些固定在死亡之翼脊椎上的金属片把他紧紧地束缚住了，让他看起来缺乏浑然一体的和谐。血魔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死亡之翼对他的人类形象如此吹毛求疵——他的龙身是有缺陷的。

    红色的眼睛在龙的脸上闪烁着炽热的光。死亡之翼伸展翅膀，巨大的革质表面如同没有星光的夜空一样黑暗，像老妪的皮肤那样布满褶皱。巨龙的力量如波浪般搏动，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释放的热量。

    “来吧，渺小的死亡骑士，如果你敢的话。”死亡之翼命令道，低沉的声音如同隆隆的滚雷。他垂下头，几乎贴到了地面。

    有那么一瞬间，血魔发现自己僵在原地，但随后，他强迫自己的身体服从命令。他颤抖着从巨龙的脖子和覆盖着鳞片的肩膀的交界处爬了上去。幸运的是，那些不自然的金属护甲为他提供了方便的抓手。其他人纷纷效仿，很快，血魔小队的所有人都骑到了龙背上。

    死亡之翼毫无征兆地用力一蹬，翅膀向下挥扫，单靠肌肉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推向空中，地面越来越远了，血魔紧紧地抓住黑龙。死亡之翼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翅膀，他们冲上了高空，在气流的托举下，巨龙就像一片飘荡的树叶般轻盈。

    萨贝里安率领的小队和他们分开，直直向前飞去，消失在夜色中。死亡之翼的身体向右倾斜，翅膀低得几乎刮到了地面，转向了奥特兰克的方向。

    艾登·匹瑞诺德，奥特兰克的国王，被软禁在他自己宫殿内的囚犯，从睡眠中惊醒过来。他一直在做梦，还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某种又大又黑、像爬行类似的动物在他的头顶上方若隐若现，而且……笑着？他苦苦地思索着，也许，这是他命运的隐喻。

    他揉了揉脸，赶走了梦魇，但再也睡不着了。匹瑞诺德咕哝着从床上爬起来。也许喝点酒会好一些，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暗红色的液体——和血一样红，他沉思着——慢慢地啜饮着，想起了那个让他落到这个田地的选择。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做出这个选择很简单，很明智，很正确。兽人们会摧毁他们前进路上的一切，所以，为了拯救他的子民，他与他们进行了谈判，想起与奥格瑞姆·毁灭之锤的那场会谈，他端详着酒杯，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它应该有个好结果——但是不知何故，事情并未如愿进行。他所谓的“背叛”被发现了，兽人们并没有做到他们看起来很擅长的事情——毁灭一切。这些愚蠢的绿色大笨蛋。

    突然，他的卧室门被撞开了，几个巨大的身影冲了进来，匹瑞诺德被响声吓了一跳，红酒泼洒他的睡袍上，到处都是。他刚刚想到的那些绿色大笨蛋居然闯入了他的私人房间，那一瞬间，他目瞪口呆，以为自己仍然沉浸在遐想中，兽人在他的宫殿里做什么？当兽人把他抓住，将他推到门口时，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了。匹瑞诺德稍稍恢复了些神志，扭动挣扎着企图脱身。

    其中一个兽人像扛起一麻袋谷子一样把国王扛在肩膀上，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宫殿，经过匹瑞诺德卫兵的尸体，走出前门，然后将匹瑞诺德放了下来。

    “不！求求你们，我——”他的喊声被憋回了喉咙。他看到一个像宫殿一样庞大的巨大生物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方，大面积的黑色鳞甲、闪闪发光的金属片和革质的翅膀。与他的身体一样大的长长的脑袋转来转去，打量着他，红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匹瑞诺德国王。”干巴巴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巨龙那张满长牙的嘴里发出来的，匹瑞诺德吃了一惊，意识到场景里并不只有这个生物。有人跨坐在它的脖子上，靠着它的肩膀。匹瑞诺德注意到骑手那发光的眼睛、连帽斗篷和被诡异地包裹着的四肢，他纠正了自己，或者，不是人，是某种东西，第二次战争期间他不是听说过这样的生物吗？那会儿它们是部落方的代理人？

    “匹瑞诺德国王，”骑手再次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是吗？”匹瑞诺德回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短促而尖锐，好像在吱吱叫，“找我？真的？”

    “在战争期间，你与部落达成了协议。”

    “是吗？”匹瑞诺德抓到了救命稻草。“是的！”他赶紧说道，“是的，是我干的，和毁灭之锤本人！我是盟友！站在你们这边的！”

    “麦迪文之书在哪里？”冷漠的骑手问道，“把它给我！”

    “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突兀，匹瑞诺德都忘记了害怕，“那本书？为什么？”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骑手厉声说道。他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做了个手势。突然间匹瑞诺德感到浑身疼痛，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起来。“让你尝点苦头而已。”陌生人警告他。匹瑞诺德饱受疼痛的折磨一样，那些话听起来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立刻交出魔法书！”

    匹瑞诺德试图点头，但做不到，他只能趴在地上，用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随后，痛苦消失了。他颤抖着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两个强大的生物，巨龙灼热的目光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不知何故，这种凝视似乎不像刚才那么令人不安了。疼痛让匹瑞诺德的头脑清醒了过来，注意力集中了。如果他能够利用他的聪明才智，这可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有这本书，”他承认道，“更确切地说，是我把它从暴风城偷走了，我知道它在哪儿。”他心不在焉地清理着睡衣上的酒渍。“我想我可能需要它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因为我在上次战争中帮助过你们，联盟夺走了我的王座和我的国家。”他仔细观察着骑手——“死亡骑士”，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个词。是的，很显然，他是一个死亡骑士，这意味着他在部落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匹瑞诺德考虑了一下，说道：“我会给你这本书……帮我个忙吧。”骑手没有说话，但他的举止表明他还在耐心地倾听。匹瑞诺德继续说道：“联盟的军队驻扎在我的王国，监视并控制着我。把他们干掉，这本书就是你的了。”

    有那么一秒钟，骑手没有动，但随后他点了点头。“很好，”他回答道，“这是应该做的。之后我们会回到这里，你得告诉我们去哪里找到这本书。”死亡骑士对黑龙耳语了几句，它冲天跃起，拍打着翅膀飞向了高处。惊魂未定的匹瑞诺德周围发出一阵沙沙声，几个更加黑暗的身影跟着飞上了天空。

    匹瑞诺德注视着黑龙飞出了他的视线，开始大笑起来。真的就这么简单吗？拿一本破旧的魔法书——他自己用不了的魔法书——就能换来他的自由和王国的独立？他大笑不止，尖利的笑声中充满了狂躁。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传来。

    匹瑞诺德吃了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他的长子。

    “我猜的没错的话，它们……是一条龙……和一个死亡骑士！”奥里登惊骇不已，继续询问，“你对他们讲了什么？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离开的？”

    匹瑞诺德一直在狂笑，根本停不下来。

    “该死的，父亲！”奥里登冲了过来，狠狠一拳击中了他爸爸的下颌，把这个老男人打得四仰八叉翻倒在地。“我花了两年时间，试图洗白你给我们这个家族姓氏带来的污名。两年！”奥里登怒视着他的父亲，泪流满面，“你这个愚蠢，自私的浑蛋，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匹瑞诺德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但动作做到一半，忽然僵住了，一阵新传来的声音盖过了他儿子的指责。那是什么？听起来就像——是的，就像投石车发射出的石弹飞越长空的呼啸声，以及突然释放石弹后，回弹的撞击发出的钝响。他又听到了一次，接着又是一次，他意识到这些声音来自于城市另一端的高地上空。靠近联盟军队征用的营地。他明白了这声音代表着什么，又开始大笑起来。

    黑龙们已经开始了攻击。

    奥里登盯着他，又转向声音的方向，然后再次转回头看着他，恍然大悟和恐惧的神情缓缓掠过他的脸庞。“你对我们做了什么，父亲？”他问道，“你做了什么？”

    匹瑞诺德无法回答他。他跌坐在地上，瘫成一团，浑身颤抖着，时而大笑，时而啜泣，倾听着远处传来的死亡与毁灭的声音。

    他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萨贝里安盘旋着，然后优雅地降落在地面上。“船，在那里。”

    当他们紧紧地抓住巨龙的脖子飞过夜空时，拉格诺克解释了整个计划。“船？”塔加尔问道，“我以为龙会把我们送到那个岛上。”

    死亡骑士摇了摇他那藏在斗篷帽子里的脑袋。“对他们来说，直接飞过去太远了，”他解释道，“他们会把我们带到米奈希尔港，我们在那里换乘船只，前往目的地。”

    芬瑞斯皱起了眉头。“米奈希尔……那是这个世界中一个王族的名字。”他平静地说道。

    “是的……那里是联盟军队的前哨。”拉格诺克承认，“但它是距离那个岛最近的港口。”

    芬瑞斯不喜欢这个主意，但他知道反对是没用的。黑龙们已经把他们放在了靠近海港的一片丘陵地带上，这里和港口只有一水之隔。芬瑞斯从龙身上滑下来，若有所思地凝望黑暗的港湾。它看起来很安静，但到处都亮着灯光。港口很可能有卫兵在把守。他向他的战士们做了个手势，指向海港，将手指举到嘴唇上示意大家轻声。芬瑞斯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开始泅水。

    与此同时，已经完成任务的黑龙们飞上了天空。它们飞得非常低，甚至那些小镇中已经熟睡的人们，都有可能会被降落在他们旁边的龙惊醒。

    大多数兽人没有铠甲，他们游得很快，但那些披挂着散碎的板甲、锁甲和皮甲的人则游得非常艰难。兽人们从水中冒出头来，浑身湿淋淋的，冻得够呛。芬瑞斯瞥了他们一眼，他们的绿色面孔在灯光下显得很苍白。他皱起了眉头，抓了一把泥土，涂抹在脸上。

    “用泥巴涂在自己的身上，”他尽可能安静地指挥着塔加尔和其他兽人，“我们需要迅速、安静地行动，不能被人看到。”大家都照办了，看到同伴的脸变成棕褐色时，芬瑞斯的心头感到一阵刺痛，浮起一段旧日的记忆。曾几何时，他的皮肤就是这种颜色；曾几何时，所有兽人都拥有健康的土地或树皮般的棕色皮肤。事情已经变得如此糟糕了吗？他们从那时起得到的东西，是否值得用失去他们的世界做代价？有时候，他也想知道。

    他摆脱了忧郁的沉思，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同伴身上，看到他们在黑暗中呈现的只是一些模糊的棕色身影时，他点了点头。“我们只需要几艘船。夺取最靠近水边的那三艘，迅速行动，干掉任何碍事的家伙。”他瞪着塔加尔，“只杀挡道的。塔加尔，管好你的战士，不要搞出声响来——我们不想让任何人发出警报。”

    “让他们去！”塔加尔夸口道，“我们会把他们的骨头铺满整个水面！”

    “不！”芬瑞斯用尖锐的嘶嘶声打断了他，“记住血魔说的话！我们得手以后立刻离开，就这样！”

    塔加尔嘟囔着，但是芬瑞斯一直瞪着他，直到这位噬骨氏族的酋长点了头。

    “很好。”芬瑞斯抓起他的战斧，它的把手很短，刀刃窄而锋利。“我们出发吧。”

    他们蹑手蹑脚地向前走，悄无声息地穿过潮湿的土地，手中握着武器。第一批兽人刚刚到达木制码头时，一个矮人走了过来，显然正在巡逻。他还没有发现他们，但很快就会看到，芬瑞斯朝前面的两名战士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向前冲去，一把抓住矮人的头，斧头划过矮人那裸露的脖颈，把他的头完全砍了下来。尸身倒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轻响，脑袋滚开了一小段距离，脸上还是刚刚显露出来的吃惊表情。

    他们朝着芬瑞斯指定的船只前进。另一名警卫走了过来，这是一个人类，一个塔加尔的战士朝他的头部重重一击，将他砸倒在地。芬瑞斯点头表示赞许。他一直不太放心噬骨氏族的兽人，但也许他们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野蛮和不守纪律。他继续往前走，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嘎吱嘎吱”声——以及一声短促的带着喘息的哀号声。芬瑞斯转过身，看到兽人仍然蹲在他的猎物的身体上方，奇怪的响动是他发出的咀嚼声——但哀号声不是。就在芬瑞斯意识到噬骨氏族的兽人正在做什么的时候，哀号声拉长了，喊出了话语。

    “啊！”那个守卫痛苦地尖叫着，“我的腿！它在吃我的腿！”

    叫喊声传了开去，建筑物里的灯光都亮了起来。人类和矮人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芬瑞斯意识到不经过战斗他们是不可能逃掉的。他竭尽全力发起猛攻，希望能尽快结束。兽人们聚集在他身边，很快就清除了附近的人类。但是芬瑞斯知道，不久以后码头就会被援军占据。

    “去船那里！”他高举着斧头大声喊道。他们爬上了三艘船，那个噬骨氏族的兽人把他猎物的残肢抛回了码头。兽人们砍断锚索，解开缆绳，虽然动作笨拙，但他们还是设法将三只船从码头上推开，驶入了海湾。然而，就在他们离开港口的时候，烽火被点燃了。

    “这是巴拉丁湾，”拉格诺克说，“库尔提拉斯舰队在这片海域定期巡逻。他们看到烽火后，会在几分钟内赶到这里。”

    “因此我们必须在他们到达之前离开。”芬瑞斯严厉地回答。他从船两侧长凳之间的长箱里拿出一对桨，抛给离他最近的战士。“快划！”他喊道，接着抓出来更多的桨，把它们都分发了出去。“全力划！”其他船只跟在他们后面，飞掠般地在水面穿行，他们有力的臂膀保证了船只疾速前行。

    但是这还不够，芬瑞斯意识到了，因为他看到了几艘更大的船朝他们冲了过来。

    “库尔提拉斯海军舰艇！”拉格诺克仔细观察了船只的轮廓，确认道，“普罗德摩尔海军上将讨厌兽人——他会毫不留情地摧毁我们！”

    “我们有可能击败他们吗？”芬瑞斯问道，但他在死亡骑士摇头之前就知道了答案。

    “他们接受过正规的舰船战斗训练，速度也比我们快。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芬瑞斯抬头瞥了一眼星空，点了点头。“也许我们没有机会。但是话说回来，也许我们有。继续划船！”

    他们的船快速移动，但正如拉格诺克预测的那样，追兵比他们快得多。人类的船离得更近了，芬瑞斯能够看到那些身穿绿色衣服站在高高的船舷栏杆边上的冷峻的男子。他们中的许多人准备好了弓箭，其他人则手里拿着短剑、斧头和长矛。芬瑞斯很清楚，如果在陆地上，他的战士可以击败更多的人类，但是在海上他们处于严重的劣势。

    幸运的是，他们并不是孤军作战。

    第一艘人类的船只靠近了，近到足以让芬瑞斯辨认出船员的面孔时，一条黑影从两船之间的天空中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猛烈地拍打着，激起的气浪迫使舰艇倒退，船上的人站立不稳，跌倒在甲班上。紧接着，巨龙张开大嘴，火焰喷射了出去，吞没了船头。涂着柏油的木头立刻被点燃了，整条船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尖叫声和噼啪作响的爆裂声令芬瑞斯感到心醉神驰。

    人类并没有逃跑。他们的船又一次靠近了，一条黑龙再次拦截了它，木质的船身以及上面的船员都被烧成焦炭。人类发起了第三次进攻，他们的武器被黑龙坚硬的表皮弹开了，第三艘船也被烧得只剩了灰烬和骨架。这之后，人类的船只向后撤退，三艘被兽人抢走的船逃出重围。兽人们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他们放弃了！”塔加尔站在他们旁边的船头上喊了起来。

    “他们知道自己不是龙族的对手。”芬瑞斯纠正，“但我不认为他们会放弃。”

    “其他船上有没有比较小一点的火光，可以被控制的那种？”拉格诺克问道。

    芬瑞斯仔细观察了撤退中的舰船。“有的，我看到了烽火，还有烟。”他最后说道。

    “他们正在警告舰队的其他船只，”拉格诺克说，“他们会等着我们的。”

    塔加尔在他们旁边的船头上笑了起来。“这警告也来得太晚了，”他一边舔着斧头刃上的鲜血，一边说道，“等人类鼓起勇气再来追捕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带着战利品远走高飞了。”

    芬瑞斯点了点头。这是第一次，他希望噬骨氏族的兽人是对的，而他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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