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椅子上坐下,那位侦探从地窖墙角搬来一把洗衣凳,也坐下来。此后,一直到差一刻十二点,我们一直轻声交谈着,随便吃了些三明治,喝了点儿威士忌。之后,我们把桌面清理干净,只留下了提灯和干草耙。我把其中一支递给探长,另一支握在自己手里。然后,我把椅子搬到那根木柱旁边,这样一伸手就能解开绳子,把铁笼放下来。我在地窖里转了一圈,把所有油灯都吹灭了。
我摸着黑走到椅子旁,把干草耙和隐显灯放在手旁,然后嘱咐大家在监视的过程中,要保持绝对的安静,而且,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点灯。
我把手表放在了桌子上,借着提灯发出的微弱光晕刚好可以看到时间。一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偶尔不安地做些小动作,每个人都保持绝对的安静。
大约一点半,前一晚所感受到的那种诡异而特殊的紧张感再次向我袭来。我迅速伸出手,松开了绑在柱子上的绳子,探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他的提灯微微动了一下,好像他一把抓起了灯,做好了准备。
一分钟后,我注意到地窖中的黑暗渐渐变换了颜色,我眼前蒙上了一层绛紫色。我飞快地环视四周,察觉到这绛紫色逐渐加深。我往水井的方向望去,那里似乎是一切变化的核心。那核心迅速朝我们靠近。又是那个全身赤裸的孩子,他从这片紫色的暗影中朝我们跑了过来。
正像我之前描述的那样,那孩子跑动的样子与一般小孩儿无异,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寂静仿佛将这孩子包裹起来了。他跑到桌子和水井中间的位置,突然转身,望向身后。可在他身后,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突然,他蹲下身子,好像躲在了什么东西的后面。我能隐约看到那个物体的形状,但那里原本空无一物,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属于阳间的东西。
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其他三个人的呼吸声。桌子上的手表发出的滴答声,像老人的古董钟表一样,又清晰又缓慢。不知为什么,我有种感觉,我所看到的一切,他们谁也没有看到。
突然,坐在我身旁的房东倒抽了一口气,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我听到桌子吱嘎作响,感觉一定是探长直起了身子,盯着那个我看不到的东西。房东伸出手,摸索了一阵,抓住了我的手臂:
‘她就是那个女人!’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在水井旁。’
我朝着他说的方向瞪大了眼睛,但什么也没看到,只是那片笼罩在地窖中的绛紫色更加暗淡而已。
我把视线拉回到那孩子躲藏的地方,见他藏在那里,偷偷朝外望着。突然,他站起身,朝着隐约可以看到轮廓的桌子跑去。那孩子躲到了桌子底下,我手中干草耙的钢齿在幽幽的紫光中闪闪发亮。我隐约看到另一支干草耙高悬在半空中的轮廓,于是我知道,探长举起了钢叉,做好了准备。毫无疑问,他的确看到了什么东西。桌子上的五盏金属提灯也泛着幽光。原本散发出的光晕此时看来只是一团黑雾。而就在这一片黑暗中,提灯的金属罩却像发亮的猫眼般,清晰可见。
那孩子从桌子下跑了出来,再次站住了脚步。他的身影有些摇晃,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此时,我心中隐约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眼前这奇异的一幕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小孩儿再次回头,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紫色的光晕下,地窖中央的那个铁笼的每根铁丝都泛着微光。铁笼的上部隐入了黑暗,再往上面,是被我固定在天花板上的铁架,也同样泛着暗淡的光。
我迷惑不解地环视整个地窖,隐约看到地板上纵横交错着几条细细的线,我恍然想起那是我和房东布下的钢琴线。除此之外,桌子上闪着微弱的灯光。房间的另一端,一把左轮手枪的轮廓隐约可见,那一定就是侦探衣袋的位置了。搞清楚这一切后,我心中暗暗感到满意。桌面上,靠近我的方向,有一个亮亮的光圈,略一思考,我就知道那是我手表的钢制表盘。
我心中琢磨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环视四周,又看看那孩子,发现他仍旧躲躲闪闪。突然,他一下子跑远了,在远处奇异的背景色的映衬下,只能看到一个颜色略深的影子了。
房东发出一声怪叫,一下子靠在我身上,好像在躲避着什么。探长倒抽一口气,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那片紫色的雾气突然消散了,我感觉到某种可怕的东西渐渐向我们逼近。
四周的寂静绷得紧紧的,地窖里除了桌子上几盏提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外,一片漆黑。就在这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井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水中冒出,搅得井水哗啦作响。与此同时,一股恶臭向我迎面扑来。
我尖声命令探长解开绳子,铁笼轰然落入井中。我战战兢兢、动作僵硬地拉开提灯罩,喊其他人像我一样,把光线投向铁笼。
我们把提灯照向铁笼,只见那笼子高出井口两英尺左右,里面有个东西从水中冒出。我瞪大了眼睛,感觉那东西的形状似曾相识。其他人打开提灯后,我一眼看出那是一条羊腿。一只粗壮的大手握着这条羊腿,从水面下伸出。我愣愣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很快,一张蓄着胡子的脸探出水面,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是一个很久以前就溺死井中的人。接着,在那张脸上,嘴巴张开了,一边吸气,一边咳着。另一只手也伸出水面,抹干眼前的水,眨了眨眼睛,最后将视线固定在光亮处。
侦探惊呼出声:‘托比亚斯上尉!’他喊道,探长也喊了句同样的话。紧接着,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探长和侦探跑到铁笼旁边,我紧随其后,心中仍然迷惑不解。笼子里的那个男人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把手里的羊腿举得远远的。
‘把这该死的东西移开,快点儿!’他憋着气大吼道。可探长和侦探却只是一边大笑着,一边捂着鼻子,手中提灯的光线不断晃动跳跃着。
‘快点儿!快点儿!’笼子中的男人仍然捏着鼻子,却试图用正常的语调说话。
乔斯通和侦探止住了笑声,把笼子抬了起来。水井中的男人一下子把羊腿扔了上来,一弯身,迅速潜入水中。但两位警察快他一步,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他拉出了水井。他们扭住他,他浑身滴着水。探长竖起拇指,指了指那条散发出恶臭的羊腿,房东拿起一支干草耙,将它挑起,跑上楼梯,扔到了外面。
同时,我给了那个从水井中冒出来的人一杯威士忌,他开心地点点头,谢过了我,仰起头,一饮而尽,伸手拿过瓶子,像喝水一样,喝干了一整瓶。
你们可能还记得,这位从井里爬出来的托比亚斯上尉正是这栋房子的前任租客。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我得知托比亚斯上尉离开的原因,他曾涉嫌走私,被警方通缉,后来被捕入狱,两周前刚刚刑满释放。
他回到旧宅后,发现新房客已经入住了。于是,他就从水井下偷偷溜进房子。这口水井的井壁有一个通道口——我稍后会详细说明——沿着暗藏在地窖墙壁中的一段楼梯上去,推开一块墙板,就可以进入我母亲的卧室。只要转动卧室门左边的门柱,墙板就会移开,所以只要一打开墙板,卧室门的门闩就会松脱。
上尉若无其事地抱怨说,墙板已经变形了,所以每次开合时,都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而我把这错当做闹耗子的声音了。他对溜进这栋房子的原因闭口不谈,但很明显,他以前曾在这房子里藏了什么东西,现在想要拿回去。但他发现要想不被人发觉地溜进房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便决定利用房子闹鬼的传言,装神弄鬼一番,把我们赶出去。我得说,这一手还真不赖。他打算之后重新把房子租下,这样一来就有足够的时间把藏的东西取出来了。这房子的构造刚好为他的计划提供了便利。后来他领我去看了,水井下面的那条密道连通教堂花园下面的一间地下室,而教堂的地下室则连通着海边悬崖上的几个山洞。
在交谈过程中,托比亚斯上尉提出说想要从我手中把房子租下。我正想搬家,他提出的条件也十分合适,再加上房东也没有异议,于是,我们决定不再追究他,把这件事掩盖下去。
我询问上尉这房子是否真有怪事发生,他是否看见过什么。他肯定地说,自己曾经有两次看到一个女人在房子里游荡。听了这话,我们面面相觑。他告诉我们说,她从没招惹过自己,而且看到她的那两次也都是在躲避税务官的紧要关头。
托比亚斯上尉是个洞察力极强的人,他发现我把垫子抵在门上。于是,他穿着一双湿透的羊毛拖鞋,进入房间,踩过每一个角落,然后再小心地把垫子恢复原样。
楼梯上的那条蛆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是意外从他手里那只恶心的羊腿上掉下来的。得知我们被这小意外吓得够戗,他十分得意。
我嗅到的那股霉味,是上尉打开墙板后,从封闭的小楼梯间散发出来的。重重的关门声也是他的杰作。
上尉的恶作剧我就说到这里,但要想解释其他怪现象,就不那么容易了。首先,这栋房子里确实有一个可以幻化为女人的幽灵,很多人都在不同情况下亲眼看到过那个女人,所以不可能是幻觉所致。但无法解释的是,我已经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两年,一直没有看到过她,而那位警察进入房子仅二十分钟就看到了她,房东、侦探和探长也同样如此。
我只能猜测,导致能否看到这个女人的关键在于恐惧。那位警察是个神经敏感的人,当他感到恐惧时,就看到了那个女人。按照这个说法,一切都能说通了。在我确实感到害怕前,一切正常,之后,我所看到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四处躲藏的孩子。关于这点,我稍后再解释。简单来说,一个人内心的恐惧达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受到灵力的影响,看到那个女人。这样一来,就解释了为什么有些租客在居住期间根本没遇到怪事,而有些则很快搬走了。神经越是敏感的人,越容易感受到灵力的存在。
“地下室里的一切金属物品泛着的奇异光晕,却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这光晕产生的原因我无法解释,更搞不懂为何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还有那个孩子,”我追问道,“这部分你又如何解释?为什么你看不到那女人,而他们看不到那孩子?难道这股灵力针对不同的人,会以不同样子显形?”
“不。”卡耐奇说,我无法解释。但我十分肯定,女人和孩子不仅是完全不同的两股灵力,而且它们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空间。
简单来讲,习格桑德的手稿中有这样的记录:流产胎儿的灵魂会被女巫抓走。说出来有点儿残忍,但事实确实如此。在我详细解释前,先让我给你们讲讲我的想法。婴儿的降生是次要的,在此之前,母亲的灵魂必须首先要找到构成孩子灵魂的灵子。而这种灵子会不断避开母亲灵魂的捕捉。我想,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隐形的母亲灵魂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会有一种排斥,我一直试图忽略这种感受。究其来源,大概是看了习格桑德手稿的吧。手稿中记载着,之所以会出现死胎,是因为婴儿的灵魂被‘女巫’夺走了。这里说的女巫,也就是外界的某种邪恶的能量。这个想法并不完整,但正因如此,让我们感到更加可怕。我们想象着,胎儿的灵魂在两种灵力之间左右摇摆,在我们无法理解、不可想象的灵力的追逐下,逃避,躲藏。
“这个问题无须多加讨论,因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想要了解如此神秘的事件都是徒劳的。我还有个想法。可能有个母亲的灵魂……”
“那口水井是怎么回事?”阿克莱特打断他说道,“上尉是怎么进去的?”
“我刚才说过了,”卡耐奇答道,“水井的井壁上有一个通道口。你只需要潜进水里,进入通道,再从另一侧浮出水面,就可以爬到地窖下面去了。当然,井壁两侧的水面是齐平的。别问我是什么人建造了这个井下入口和那段小楼梯,我也不知道。我告诉过你们,那栋房子十分古老,在过去兵荒马乱的年月,这种秘密出入口很有用。”
“再说说那个孩子吧。”我把话题转回到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上,“你猜测那女人就是在那栋房子里分娩的,这样说来,那栋房子就和这个悲剧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了?”
“是的。”卡耐奇回答说,“如果我们以习格桑德手稿中的理论来解释的话,这栋房子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可能还有其他房子……”我开口道。
“一定有。”卡耐奇说着,站起身。
“慢走不送。”他用那熟悉而亲切的语气说道。五分钟后,我们满怀心事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刊登于《游手好闲》杂志1910年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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