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是第一个到达的,只见卡耐奇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抽着烟,看报纸。他站起身,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指了指旁边一把椅子,然后又坐下了,始终不发一语。
我也惜字如金。我太了解他了,不会开口追问或是没话找话地烦他,所以,我坐下,点燃了一支香烟。很快,另外三个人也到了,之后,我们用了一顿惬意可口的晚餐。
晚餐结束后,卡耐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把身子陷在大扶手椅中,填满烟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炉火。而我们也以自己认为最舒适的姿势安顿下来。一分多钟过去后,卡耐奇终于开口了,像往常一样,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刚从肯特镇南部的博通垂回来。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住在那儿。”他说着,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最近,那里接连发生怪事,他的长子乔治·杰诺克先生给我发了电报,请我过去看看能否解决。于是我就去了。
“到了那儿之后,我发现,他们所居住的城堡附带着一个小教堂,有传言说,这座教堂闹鬼。但我调查后发现,他们竟然一直引以为荣,直到最近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让他们知道这个家族幽灵不甘沉寂,出来作祟了。
一个盛传已久的超自然现象,突然变得凶煞骇人,我知道,这听起来都有些可笑。而在这个案子中,闹鬼的传闻一直以来都被当做一个古老的传说,只有在夜晚听来,有些可怕。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那里作祟的东西——也就是我常说的所谓‘灵力’——突然变得十分危险——致命的危险。有天晚上,一个老管家在那个礼拜堂中被刺,凶器是一把古老而特殊的匕首。
事实上,传言中,在礼拜堂中作祟的正是这把匕首。根据世代流传在这个家族中的故事,这把匕首会攻击任何胆敢在夜晚进入教堂的人。但是,当然了,人们只把它当做一般的鬼故事看待,从未当真。我想说的是,大部分人从来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相信还是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也没有机会去弄清楚。你们都了解我,对于鬼故事的真实与否,我和你们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个彻彻底底的怀疑论者,只不过,我是个心无偏见的怀疑论者。我不会像很多愚蠢的家伙那样,武断地给出相信或不信的答案,他们中更有甚者,夸大事实,毫不脸红。我翻阅过很多‘灵异事件’的报道,调查后却发现,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胡说八道。但剩下百分之一!要没有那百分之一,我也没有故事跟你们讲了,是吧?
在管家遇害后,人们意识到,关于这把匕首的古老传说可能是真的。我发现,所有人似乎都相信是那把匕首袭击了管家。这股灵力也许来自匕首本身,亦或者来自外界的某个无形的怪物。我觉得前一种情况很难解释。
以我的经验来看,我感觉管家更可能是被某个凶狠可怕的人类刺死的!
很自然地,首先要做的就是彻查所有人,于是,我走访询问了所有知道这起案件详细情况的人。
调查的结果让我又惊又喜。因为我开始相信我这次遇到的是一起罕见而真实的灵力显形事件。通俗一点儿说——一起真实的闹鬼事件。
事情是这样的:两周前的周日,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一家像往常一样,在那个教堂里做家庭礼拜。每周日,牧师都会先在三英里外的公共教堂主持礼拜仪式,然后,再来到他家主持两次。
礼拜仪式结束后,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他的儿子乔治·杰诺克先生还有牧师站在小教堂里聊了一会儿,同时,老管家柏勒绕着教堂,把蜡烛吹熄。
牧师突然想起早晨做礼拜时,他把自己的祈祷书落在了圣坛上。于是,他转过身,让管家在吹灭高坛周围的蜡烛前,先帮他把书拿回来。
现在我提醒你们注意,因为当时的情况很幸运地为我们提供了几位目击者。你们看,当时牧师在说话时很自然地转向柏勒,引得阿尔弗莱德·杰诺克和他的儿子也向管家所在的位置看去,就在这一刻,烛火通明的房间里,老管家就在三个人的注视下,被刺中了。
我先去了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的宅邸,老人在事发后,惊吓过度,身体状况不太好,他的儿子乔治·杰诺克希望父亲不被打扰,所以我只询问了他的儿子。然后,我又早早地拜访了牧师。
牧师对那一幕记忆犹新,而且显然吓得不轻。他给我细细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当时,柏勒一个人站在高坛下,准备去拿祈祷书,这时,凭空刮来一阵风,用他的话说,老管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拖到教堂中心,好像被马踢到似的,牧师说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中充满了仁慈,热切的目光似乎表明不管相信与否,他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当时的情景。
我告辞后,他又回去写他的布道稿了。我敢确定,这一定是他笔下的第一篇非正统题材的布道稿。我感觉牧师是个亲切慈祥的老人,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听他讲道。
最后,我拜访了被刺的管家。他的身体十分虚弱,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但他非常确定当时教堂里存在一股奇怪的力量。他向我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和我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事实完全一致。当时,他正要踏上高坛,去吹灭祭坛上的蜡烛,再把牧师的祈祷书取回来,就在这时,他的左胸被重击了一下,而后,被拖到了中央的通道上。
调查显示,他是被一直挂在圣坛上的那把匕首刺中的——关于这匕首,稍后我会详细说明。幸运的是,利刃没有刺中心脏,而是刺在稍稍靠上的地方,也就是锁骨的下方,巨大的力道甚至砍断了锁骨,贯穿身体,刺透了肩胛骨。
可怜的老人讲不了太久,于是,我很快就离开了。但从他口中,我已经得到足够的信息,可以确定的是,在他受到攻击时,四周几英尺内一个人都没有,而据我所知,这一说法也被三位神志清醒、诚实可信的目击者证实了。
之后要做的,就是搜查事发的教堂了。这座教堂不大,但年代久远,结构厚重结实,而且只有一个入口,也就是连通着城堡的那个。钥匙由阿尔弗莱德·杰诺克保管,管家没有备用的。
教堂呈长方形,圣坛按照传统由围栏隔开。教堂中有两座墓冢,但都不在圣坛中。圣坛上是空的,只摆着几个高高的烛台。祭台上没有任何遮盖,坚固的大理石露在外面,台子的两端各放着两座烛台。
那把被人们称为‘悲之匕首’的凶器就放在祭台上。我猜想,这名字一定是从某张古老的羊皮纸上摘下来的,刚好与这把匕首的非凡之处相吻合。我把匕首拿下来,借助工具,仔细检查。刀刃长约十英寸,底部宽两英寸,刀身逐渐变细,刀尖平滑却尖利。而且还是双开刃的。
奇怪的是,金属制成的剑鞘像十字架似的,上面有一个横档,和剑柄一起,将整个匕首分成三节。这种结构十分奇特,而且是故意为之,因为在刀鞘的一面上刻有基督受难十字架,另一边用拉丁文刻着这样一句话:‘我将复仇,血债血偿。’看到这句铭文,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刀刃上也用古体的英文大写字母刻着:守护之剑,出鞘即见血。剑柄的底部还深深地刻着一颗五芒星。
我对这把古老匕首的描述已经十分精确了。传言说,它会刺杀任何在夜幕降临后,进入杰诺克家族教堂的恶人。——不管是匕首本身的灵力作祟,还是被外部灵力操控——在我离开前,我决定先把怀疑放在一边,以身试险。
可你们都知道,调查进行到这里,我仍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有超自然的灵力存在。于是接下来,我彻底地检查了这座教堂,敲打着查看了每一寸墙壁和地板,对两座墓冢的检查尤为细致。
搜查的最后一步,我搬来了一把梯子,爬上去,近距离地查看了穹窿形的屋顶。这一过程耗费了三天的时间,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心满意足地确定了整个教堂里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唯一的进出口就是通往城堡的那扇门。那扇门平时总是锁着,我之前已经说了,唯一的钥匙由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亲自保管。所以,这扇门是唯一人类可以进入的入口。
是的,没错,你们已经发现了,即便我发现了其他入口或暗道,仍然无法用自然原因解释这个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事件。因为管家被刺时,牧师、杰诺克爵士和他的儿子三人把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老柏勒自己也确定当时没有人碰到他。‘凭空而来’——牧师曾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这场残忍血腥的攻击。‘凭空而来’听起来就毛骨悚然,是吧?
我对教堂的调查就到此为止了。
再三考虑之后,我决定采取行动。我向阿尔弗莱德·杰诺克建议说,我要在教堂中待上一晚,看着那把匕首。但这位干瘦羸弱的老爵士十分紧张,不肯再听下去。至少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坚信教堂里有某种危险的灵力,会在入夜后出来作祟。他告诉我说,每晚他都会亲自把教堂的门上锁,这样一来,没有人会愚蠢莽撞地在夜晚进入教堂。在管家出事之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我去做傻事。
看得出,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态度十分诚恳,显然,他若是允许我以身犯险,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会自责终生的。于是,我没有多加争辩,而后,他借口年老体衰,跟我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让我感觉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绅士虽然彬彬有礼,却十分迷信。
当晚,我正要脱衣睡觉,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不必让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担心,就可以在夜晚进入教堂调查:第二天一早,我把钥匙借过来,做一个倒模,再复制一把。这样一来,我自己有了钥匙,就可以随时行动了。
清晨,我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我借口说要趁着天亮在教堂里拍一些照片,借来了钥匙。我拍完照片后,偷偷在一块肥皂上印下了钥匙模子,然后就把钥匙交还给了阿尔弗莱德·杰诺克爵士。我拿出底片,把相机留在了原地。因为我打算入夜后再在同一位置拍摄一组照片。
我带着底片和肥皂上的模子去了博通垂。我先把肥皂留给了当地一个偶尔也做锁匠生意的铁匠,他向我保证两小时后就可以取成品了。接着,我找到了一家照相馆,冲洗了底片,留下晾干,然后告诉店主我第二天再来取。两小时后,我去取钥匙,十分满意成品的质量。然后,我就回城堡去了。
当晚用过晚餐后,我和年轻的杰诺克一起打了几小时台球。然后,又喝了一杯咖啡,之后,我推说自己十分疲惫,想要回房休息了。他点点头,告诉我说他也是。我暗自高兴,因为我急切地希望所有人都尽早回房休息。
我锁好卧室的门,然后从床底下——当晚早些时候,我曾把一些东西藏在这里了——拽出几件之前从一套盔甲上拆下的护具。我还准备了一件锁子甲,上面还附带着一个结实的头盔。
我把盔甲护具穿在身上,感觉十分不舒服,然后再在外面套上了锁子甲。我根本不知道如何穿戴盔甲,但我确定我得穿上两层。反正我觉得难受极了,盔甲笨重又碍事,我根本无法自由活动手脚。但我知道,为了我今晚的计划,我必须对身体加以保护。在盔甲外面,我又穿上了我的睡袍,将我的左轮手枪塞在了一个侧兜里,又把一个闪光灯装进另一个兜里,隐显灯就提在手里。
准备好一切后,我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侧耳倾听。之前我已经做足了准备工作,此时,据我观察,大厅和楼梯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整栋房子十分安静。我后退一步,关上并锁好了房门。我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穿过客厅,走上了通往小教堂的走廊。
走到大门前,我把钥匙插进锁眼儿里。轻轻一转,锁就开了,我一闪身,进了教堂,反手锁上了门。教堂里面一片寂静,只能隐约看到褪了色的铅制窗框,使得教堂里阴森僻静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如果说我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我确实感到毛骨悚然。你们只要想象一下,自已站在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静,心里想着萦绕在这里的可怕传说,再加上不久前老管家的不幸遭遇,我可以告诉你们,当时我站在那儿,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我袭来。但我必须执行制订好的计划,于是,我壮起胆子,动手工作。
我先点亮提灯,然后开始仔细搜查整个教堂,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但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站在教堂门口,我举起提灯,将光线射向那把匕首。它就挂在神坛上,但我记得当时看到它时,我想到了‘庄重’这个词。我赶走了这个想法,因为眼下正在做的事情,容不得我有奇怪的想法。
我结束了搜查,之前那种阴森荒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那里充满了寒冷凄切的气氛,周围安静得令人胆寒。
之后,我走到之前留下的照相机旁。相机的镜头正对着神坛。我从三角架下面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片式暗盒,放入相机里,固定好,拉出了快门线。然后,打开镜头盖,拿出了闪光灯,按下了开关。一刹那间,刺眼的光线将整个神坛都照得一清二楚,而后瞬间又暗了下去。接着,我在提灯的光亮下,把片盒里的页片翻转过来,这样就有一张新底片随时准备拍摄了[1] 。
这项工作完成后,我熄掉了提灯,在相机旁的一条长凳上坐下。我说不出自己在等待什么,但我有种强烈的直觉,甚至是坚定地相信,很快就会有事发生。你们知道,当时我深信不疑。
一小时过去了,仍是寂静无声。我知道时间,因为我可以看到远处竖立在马厩旁的那面大钟。教堂里寒气逼人,通过我之前的调查发现,这里没有任何供暖设施。我的大脑几乎被冻住了,根本无法思考。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困在硬壳里的海螺,被寒冷和恐惧冻住了。同时,黑暗冷冰冰地贴在我的脸上。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如果有的话,你们一定了解那种感觉有多么的难受。就在这时,我突然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教堂里移动。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动静,而就是凭直觉感到黑暗中有东西在动。你们可以想象我的感觉吗?
我突然胆怯起来,抬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脸。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顶上的黑暗中盘旋。真是太可怕了!要不是怕吓到自己,我早就喊出声了……忽然,我听到过道上传来一阵闷闷的金属碰撞声,好像一双铁鞋踏在石板过道上的声响。我僵硬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无法把手从脸上移开,但我仍然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最后,总算放下了手臂。我抬起头,望着上空的黑暗。我跟你们讲,我真的佩服自己,因为我当时觉得自己死期已到,但就在心念俱灰的一瞬间,我觉得死亡似乎没有那么恐怖,真正恐怖的是我自己心底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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