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我接到报社的电话,便与乔介一同乘出租车火速赶往R百货公司,去采访这天一大早发生的跳楼自杀新闻。
乔介比我大三岁,曾经是某间电影公司出类拔萃的导演,占据特殊地位。因他无法迎合日本影迷的通俗趣味和公司的营利主义,便从电影界隐退,成为一名自由研究者,过起了平静的生活。他勤奋顽强,有着手术刀一般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想象力,经常令我吃惊。同时,他又涉猎各类科学领域,以周密的洞察能力和对异常情况明晰理智的分析能力,积累了博大精深的学识。
我起初与乔介结交,私心里打算将他那惊人的学识用于我的职业活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野心逐渐转化为无限的惊叹和敬慕。不久,我便离开本乡[1]的住处,搬到他所在的公寓,住到了他的隔壁。对于我,这位青山乔介就是有如此难以抗拒的魅力。
五点五十分,我们到达R百货公司。坠楼死亡现场位于该百货公司后面,在东北侧的小巷里。凝结着血迹的柏油路上,附近的店员、工人还有早上的行人正看向楼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尸体临时停放在采购部的商品库里,警方刚验完尸。我们进去后,我那刚刚荣升○○警局司法主任的堂兄一团和气地迎上来,略带得意地将情况介绍了一遍:这桩案子并非自杀,而是勒杀;被害人是该百货公司贵金属部的收银员,名叫野口达市,二十八岁,未婚;在尸体坠落地点附近,掉着一件价格昂贵、嵌有数粒钻石的珍珠首饰,且该首饰系被害人供职的贵金属部前天遗失的两件首饰中的一件;此外,尸体及首饰在今晨四点被巡视的警察发现。最后,他补充称,该案件由他来负责。介绍完毕后,我们获准接近尸体,仔细观察那罂粟花一般的模样。
死者头盖骨已经粉碎,极度扭曲的脸上凄厉地装点着已经凝固的黑红色血迹。颈部可见粗暴的勒痕,局部皮肤变为土色,有多处损伤,少量出血染在毛巾质地的睡衣领子上。因验尸而袒露的胸部诡异地横斜着同样呈土色的蚯蚓状肿痕,顺着这奇怪的肿痕,左胸一根肋骨生生断折。另外,尸体各处——双手手掌、肩膀、下颚、肘部等裸露部位留下无数的轻微擦伤,甚是凄惨,毛巾质地的睡衣上也发现两三处破损。
我在笔记本上记录这悲惨的情景时,乔介大胆地直接用手触摸尸体,仔仔细细地观察手掌等部位的擦伤和胸颈的勒痕。
“死后有几个小时了?”
乔介站起来,向凑在一旁看热闹的法医问道。
“有六七个小时吧。”
“这么说来,死者在昨晚十点至十一点之间遇害,对吧?那他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扔下楼的?”
“从路面残留的血迹和死者头部血迹的凝固状态来看,怎么也是凌晨三点之前的事。而且,那条小巷至少深夜十二点前都有人走动。因此,坠楼时间大致可限定在深夜零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我也这样认为。还有,被害人穿着睡衣,这是为什么?被害人不是值班人员吧?”
对于乔介的这个问题,法医没有作声。六个穿睡衣的店员方才一直在接受司法主任的盘问,其中的一个替法医回答了乔介的提问。
“野口昨晚的确当值。因为我们百货公司有个特殊规定或者说惯例,就是各卖场每天晚上都要派人轮流值夜。昨天晚上值夜的有野口、我,还有这边站着的五个,一共七人。另外算上那边的三名杂役,值夜的总共有十人。因为这个缘故,值班人员虽睡在同一间值班室,彼此却并不太熟。昨天晚上的情形么?您也知道,目前我们每天晚上开到九点,九点打烊后,要过足足四十分钟才会完全消停。昨晚我们各人分头确认门窗的落锁情况,等到熄灯就寝时已近十点。野口换上睡衣后一个人出去,我以为他多半上厕所去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然后一直到今天凌晨四点被巡警叫醒,我都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是的,杂役们的值班室在地下,我们的在三楼里侧。六楼通往屋顶的门?并没有上锁。”
这名值班店员说完后,乔介转向其他八人,确认除方才这番供述外,还有无昨晚相关的其他情况。但是并没有人提供新的报告,只有童装部的一人表示昨晚因牙疼,折腾到凌晨一点才睡着,期间完全没有注意到野口达市的床铺空着,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诸如此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接着,贵金属部的主任用手绢擦着鼻尖的汗,这样回答乔介关于首饰的提问:
“我刚刚得到消息,吃惊地赶来上班。野口人不错,出这事儿真叫人惋惜。他绝对不是会与人结仇的那种人。首饰失窃案?我总觉得以野口的为人,不会跟首饰有牵涉。首饰是前天晚上打烊时丢的。就是如此这般两样,合起来正好值两万元。按当时的情况推测,窃贼一定混在顾客里头。贵金属部的员工自然不用说,我们对全体员工都进行了搜身,又从上到下仔细地搜查了整栋楼。这一两天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到头来竟是这种情形,真是离奇。”
就在主任结束供述时,运尸车来了,三名值夜的杂役吃力地抬起尸体,畏畏缩缩、脚下踉跄地搬出去了。乔介似有些意犹未尽,看了一会儿这情景,然后转过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中气十足地喊道:
“走,咱们去屋顶。”
百货公司看样子开门在即,不知何时已有许多店员和导购小姐上班来,每个卖场都有人在折叠罩在商品上的白布,搬动新商品,异常忙碌。我们在观光电梯上环视着这情景,很快到了屋顶。我甩脱方才的阴郁心情,俯瞰着初秋晴好的天空下大街小巷重重屋脊延伸向远方,反复做着深呼吸。
乔介走向被害人野口坠楼的可能地点——东北侧一角。他时而弓下腰察看地砖缝,时而将手伸进楼沿一圈铁栏杆内侧三尺宽的绿化带,翻查灌木根部的泥土。很快,他眼里浮现复杂的神色,平静地对我——当时我正出神地看着西侧一隅轮值的人在给老虎喂食、东侧露台上管气球的男子在修补氢气球——说道:
“你在看老虎?咱们是不是也该去找点吃的了。……这案子可真是有趣得很。”
乔介已走了开去。他终于要出手了——我这样想着,抑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好奇,随着乔介下到六楼。在那里我去电话室履行新闻记者的职责,向报社作了一通汇报,然后与乔介一同去食堂。
毕竟还是早上,食堂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靠窗的一桌坐着司法主任和他的一名下属,在嚼着厚厚的三明治。司法主任一见我们俩,便起身为我们搬了椅子到同一张桌子旁。我们爽快地在那椅子上坐下了。服务员来问我们要点什么,乔介原本一直盯着嵌细铁栅栏的窗户瞧,他叫住那姑娘,确认了一个事实:所有楼层的窗户均安装着铁栅栏。
很快我们便开始用餐。司法主任一边呷着热腾腾的红茶,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这案子很复杂,解决起来却是容易。因为我信奉实地验证主义,所以呢——当然,死者遇害是在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尸体大约在今天凌晨零点到三点之间由屋顶扔下。无论从这个时间上说,还是从门窗紧锁、外人无法侵入这一点来说,凶手显然是百货公司的内部人员。你们听好了,说得再明确一点,就是昨晚在这百货公司里头的人。当然,这话只对你们讲——接下来我们会对昨晚的全体值班人员作彻底的调查。只是这其中有一个略为棘手的问题,就是那首饰。如果偷首饰的人是杀害野口的凶手,为什么却没有拿走首饰?而如果偷首饰的是被害人自己,那杀人动机又在哪里?不过,要解开这些疑团,我得先将首饰上的指纹查出来。你们且慢用。”
司法主任精神饱满地打过招呼,带着下属出了食堂。
乔介一直默不吭声地吃着东西,这会儿嘴角方才露出一点微笑,开口说道:
“那人是你的堂兄吧?得了,我就直说吧,日本警察总喜欢先讲究犯罪动机,也不管这种做法是否肤浅。遇到此番乍看上去动机不明的凶案,马上就会把案情复杂化。当然,动机还是要找,只是将动机作为破案的唯一线索,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单纯和公式化,我并不赞同。简而言之,在这桩案子里,尸体上发现的三点特征要比那珍珠首饰更为重要。首先,死者颈部的致命勒伤和胸部的勒痕——起初我误以为这些伤痕系鞭状凶器殴打所致——由绝大的力道造成。第二,两只手掌中留下的横向伤痕由无数可疑的擦伤组成,其中还有数个茧泡。第三,肩部、下颚、肘部等裸露部位出现无数道轻浅擦伤。就是这三点。
“首先我们来分析下掌握的第一个线索。从中我马上推断出凶手要么有数人,要么是个大力士。同样,第二个线索,即手掌上的擦痕,明确暗示着一个事实:被害人曾因紧握某物而使手掌受到摩擦。我们再来探讨第三个线索,即尸体各处的轻微擦痕。这些伤痕虽然浅,但创面又宽又粗糙,显然非小刀或其他金属类物体所致,而是某种钝重粗糙之物,且系造成手掌擦痕的凶器或同类凶器。并且这说明,造成该类擦痕的物体当时要么在犯罪现场,更严格地讲是正在搏斗的被害人身边,要么由凶手直接拿在手里。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应是后者。因为这些擦痕尽管施力大小不同,却与颈胸部位的勒痕有着本质上的共同点。你回想一下被害人那变成土色、破皮出血的颈部。即便是极为幼稚的观察和推理,根据颈部未留下绳沟和皮肤擦伤这两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些伤痕与第二第三点线索里的擦痕均由同一件既粗又糙的凶器引起。
“所以,基于这些事实分析,我归纳出一点:造成我所列那三种伤痕的凶器,便是凶案中使用的唯一凶器。如此一来,被害人身上的几处擦伤并非来自搏斗时堆放在现场的奇特物体的外部伤害,而系凶手拿在手中不停攻击的蛇状凶器所致。不过,在接下来的推理过程中,最耐人寻味的,将是死者手掌中留下的怪异至极的擦伤。你该不会说死者当时在玩拔河吧?
“其次,那些不计其数的轻微擦伤明显是搏斗时形成的轻伤,这一点勿庸置疑。那么,博斗乃至凶杀是在哪里发生的呢?当然,要说凶手在室外将死者杀害,留下那么明显的他杀痕迹,再特地将尸体搬到楼顶扔下,伪装成坠楼死亡,未免太过荒唐,不可置信,更何况当时门窗还紧锁着。那另外一个解释,即凶案发生在百货公司楼内,又是否合理?要想这个解释成立,需要存在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被害人从搏斗到遇害始终没有出声求救。如此一来,最后的场所,也就是屋顶,便成了行凶地点。诚然,这个思路非常普通,想必警察也作同样考虑。但即使思路相同,我在作出这个判断之前,至少明确否定了另外的第一和第二个观点。比如,刚才我根据被害人的致命勒痕的特征,推断凶手要么有数人,要么是个力气很大的男子。但这其中的‘数名凶手’已在我的上述分析过程中被推翻。因为按那种值班人员的配置方式,同谋不可能成立。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出一个结论,即犯人是一个力气很大的男子。这大力士又是谁呢?”
“事情变得相当复杂了呢。”
我入迷地听着乔介的说明,忍不住兴奋地说。乔介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目光炯炯地继续说道:
“变得复杂?这你就错了,是变得简单了。容我模仿一下夏洛克·福尔摩斯,‘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便是真相’,像不像?我刚才说过,凶案现场在屋顶,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绿化带中并无脚印这一点。其次,还有死者身上各处——特别是手掌上的奇怪擦伤、力大无穷的凶手和纠缠不放的凶器。在这些线索的基础上,我们来进行最后的调查。快,去找个放大镜,我们再去一趟屋顶。”
我们站起身来,走出食堂。不知何时顾客已开始进场,四下里恢复了平时的喧闹。楼下乐器部那明快的爵士乐穿过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流,悠扬地传来。
我们在四楼的眼镜卖场买了一把中型放大镜,拨开人群,再一次上到屋顶。许是因为发生命案的缘故,一般客人都被禁止上屋顶,只有几名工作人员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们闯入。
乔介双眉紧蹙,他侧着脑袋,用锐利的目光观察着屋顶的各个角落。过了一会儿,他催着我去疑似尸体坠楼地点的东北侧一隅,挥舞着放大镜,比先前更为缜密地调查起铁栏杆和绿化带来。但很快他便似下了决心一般离开那里,一副想起什么来的架势,小声嘟囔着,向西侧的老虎笼子走去。在那里,乔介盯着个头老大的非洲雌虎蔫蔫地打瞌睡的样子,一时陷入了沉思。突然又转过头,看向一角晴好的天空。蓦地,他的双眼闪闪发亮,大步朝东侧的露台走去。
在那露台上,一只巨大的灰色广告气球正展露出独特的形状,开始向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徐徐升起。我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令我吃惊的是,乔介拉住了正在升广告气球的管理员,冷冷地盘问起来。
“你今天早上几点到这里?”
“呃,昨晚天气不太好,我因职责所系,放心不下,所以今晨比平时早了一些,六点半就上班了。”
气球管理员反向转动着绞盘的摇把,好声好气地回答。
“那就是说,你是六点半上这露台来的,对吧?”
“不是。六点半是我到公司的时间,然后听了一会那起案件的传闻,看了一下尸体,上到这里已经是七点了。”
“当时,这露台上有无异样?”
“并没发现什么大的异样。只是充气管子散落在地,气球的浮力大减,瘪瘪地飘在低处,都快要掉下来了。不过这是坏天气过后常有的事。”
“气球在夜间也飘在空中么?”
“是。一般会放下来拴好,有时不那么紧张天气,也会就这么让它飘在空中。”
“刚才你说气球的浮力减少了,是什么原因?”
“气囊上破了个洞。其实那个洞大约一个月前修补过——”
“哦,所以你刚才在修补气囊。对了,这个气球的浮力大约有多大?”
“标准气压下足有600公斤。”
“600公斤的话,力道可是相当大了呢。多谢!”
乔介盘问完毕,注视着挂在广告气球绳子上逐渐升起的镂空字体的广告条幅。
就在广告气球完全上升、绳子绷紧时,司法主任来了。
“嗨,两位在这地方做深呼吸呐!挺好挺好。对了,你们猜怎么着,首饰上的指纹果然是被害人野口的。看,测得这么清晰。”
司法主任说着,将七彩生辉的美丽首饰悬在我们的眼前。果然,那大颗大颗的珠串上,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两个很大的指纹。
“唔,相当不错。”乔介微笑着说。
“不过,不好意思,水银和粉笔混在一起的那个什么粉也借我一点。”
他从呆愣愣的司法主任手中借过检测用具,走到绞盘边,手势灵活地将灰色的粉末撒在摇把上,然后用骆驼毛刷在上面轻轻地掸了掸。
“哎呀,我刚刚才发现,早上我降下气球进行修补时,充气阀门是开着的。”
方才一直若有所思的气球管理员突然开口说道。
“阀门是开着的?”
乔介惊讶地抬头重复道,一时沉吟起来。
“呵,这可是很有力的证据。”
乔介自言自语着。随即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一边用放大镜查看摇把表面,一边向管理员说:
“今天早上你是否没戴手套就直接接触了这个部位?”
“是的,最开始将气球降下来时,因急着修补,所以——”
接着,乔介从司法主任手中借过首饰,开始比对起摇把上测出的指纹和首饰上的指纹来。我也蹲在乔介的旁边,起劲地对比着两处指纹。不过,我发现这两处指纹完全不同。
“诶,你也注意到了吧?你看,这摇把上除了这个人的指纹外,根本看不到任何这首饰上的指纹,也就是被害人的指纹。这就是了。请你将气球慢慢降下来。”
听了乔介的话,管理员露出一点狐疑的表情,但很快戴上作业手套,开始转起绞盘的摇把来。
一尺,两尺……广告气球开始慢慢下降。
乔介将放大镜凑近不断卷起的绳子,投以锐利的目光。眼看卷了足有三十五六尺时,他示意暂停,对司法主任说道:
“犯人找到了——”
乔介的这句话让我们大为震惊。在乔介用手所指的一截粗麻绳上,我们发现了渗入其内的少量红黑色血迹。
“这就是被害人颈部被勒伤口流出来的血迹。好了,已经没气球什么事了,你把它升起来吧……啊,等一下,请你全部放下来。我忘记一件事。我来验一验猜得对不对。”
管理员目瞪口呆,再次转起摇把。
司法主任因极度兴奋而牙齿咯咯作响,站在那里看看慢慢降下的广告气球,又看看乔介的侧脸,还有管理员的举动。
广告气球最后完全降了下来。待那可爱的天体状气球横倒在我们头顶时,乔介打开充气阀门,将纤细的手腕伸进去,在气囊内侧底部摸索了一阵子,很快取出一件漂亮的首饰来。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司法主任正要扑向气球管理员。
“且慢!你弄错对象了。凶手是气球,是这只氢气球。来,瞧瞧这个。”
乔介在充气口的五金件、阀门和新发现的首饰这三处撒了刚才那灰色粉末,再用刷毛一掸,三样东西上眼看着现出一模一样的几个指纹来。
“看,并不是这人的指纹吧?”
“唔,的确是被害人野口达市的指纹。”
司法主任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乔介转过身来对我说:
“诶,麻烦你件事儿。你给中央气象台打个电话,问问昨晚东京地区的天气情况。”
我听从乔介的指挥,下到六楼,在那里的电话室完成任务后,将结果记在笔记本上,再次回到屋顶。乔介接了我递过的笔记本。
“多谢。753毫米的低气压和强西南风?好了,事情办完了,把气球升起来吧。下面我来说明一下结论。”
乔介言毕,抬头看着逐渐上升的广告气球,点了烟,静静地开口讲起来。
“我成功掌握了一些基本信息。首先,凶手是值班人员之外的大力士,这里请注意当时门窗紧锁这一点。第二,凶案发生在屋顶,这里应注意一些消极线索,如绿化带、铁栅栏还有地砖上都没有任何痕迹。第三,凶手使用的唯一凶器是一件可以自由弯曲、长长的表面粗糙的东西,很明显是绳索一类。第四,犯罪动机并非决定性因素。于是,我从这些材料出发进行了极为严格的审度,尽量发挥自由想象力,展开了新的综合推理。很快,我得出一个结论,即这气球的绳子就是凶器,虽然这还只是个大致推断。然后,为了进一步求证,我来到这个露台,开始收集新的材料,对我大致的断案推理进行加工整理。”
在这里乔介顿了一下,再次抬头看着广告气球,提高声音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野口达市在前天晚上的营业时间里偷了两件首饰。他当然知道自己会被搜身,楼内也会进行严格搜查,所以便将首饰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气球内侧底部。当然,你呢……”他看着气球管理员,“夜间你不用看管气球吧?好。然后昨天晚上,轮值的被害人可能是不放心藏起来的首饰,就在睡觉前十点左右上屋顶查看气球的情况。结果,他发现气球破了个洞,因浮力减少而发蔫,快要掉下来了。他大吃一惊,赶紧用力去拽绳子,想把气球降下来。这气球浮力虽有所减少,但毕竟是充满气浮力可达600公斤的大家伙。被害人手掌磨出好几个茧泡,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气球降了下来。接着,他打开充气口的阀门,大概是确认了一下所藏物品是否安全吧。当然,风头还没完全过去,他是不会冒险将东西携带出去的。然后,他接上充气管,开始补充氢气。随着氢气越加越满,气球的浮力增大。这时,被害人犯了一个重大的失误。也就是说,最开始在降下气球时,他在惊急交加之下,并没有使用绞盘,而是直接用手将气球拽了下来。这位管理员今早一时情急,没戴手套就去握摇把,从而留下指纹。如果摇把上检测不出这位管理员以外的指纹,就很难推翻上述结论。也就是说,被害人在充气时用手按住充气口的五金件或绳子,气球因氢气充满而浮力不断增大,他这才意识到没用绞盘这个失误。他想必大惊失色,慌忙将绳子勾在绞盘的某个部位,试图遏止气球上升。然而,浮力增加的气球却将充气管抛开,在阀门还开着的情况下毫不留情地开始上升。被害人一个劲地要阻止它上升。他一边避免自己的身体被拉上去,同时两手加大力量握住绳子。可是,那根又粗又糙的绳子还是不断上滑,只在他手掌上留下无数擦痕。等到那镂空字体的广告条幅也开始升空时,被害人先前犯下的失误终于招来了可怕的后果。也就是说,被害人原来拽下并盘在脚边的绳子在他手忙脚乱之际,自然地缠到他身上去了,而他仍在继续忘我搏斗。绳子在他身上裸露的肩部、下颚、肘部等处留下无数轻微擦伤,并将睡衣的一两处撕破,最后缠在了颈部和胸部。被害人的身体渐渐动弹不得,就这样被拉向空中。等气球在惯性作用下升到头,绳子强力绷紧时,他停止了呼吸,肋骨折断,颈部皮肤擦破出血。野口达市可真正是上了天堂。另外——”
乔介看着刚才我递过去的笔记本。
“凌晨零点至两点半之间,753毫米低气压和强西南风通过东京地区,将垂直上升的气球推向东北方向。气球原本破了个洞,加上低气压过境,浮力渐渐减弱,绷紧的绳子松弛下来,将被害人的尸体甩落。可不是甩向百货公司的屋顶,而是东北侧小巷的柏油路面。受尸体甩落时的震动影响,塞在气囊内侧底部的首饰有一件从阀门大开的充气口掉出,追随死者而去。最后,我想大家都知道,人被勒死后,尸体的血液还能在较长时间内保持流动状态。因此,尸体虽在死亡数小时后从绳子上甩落,头部因摔破产生的伤口仍能在柏油路面上流出新鲜的血液来——”
说完,乔介又一次仰望天空。
九月美丽的蓝天里,广告气球就像清晰浮现的梦境一样。这时一阵微风拂过,这奇特的百货公司的绞刑手小腹微微震动着,轻盈地飘浮在那里。
注释:
[1]本乡:地名,位于东京都文京区东南部。(译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