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厂区的门口,赵全寿就慌慌张张地迎出来,“快,杨书记疯疯傻傻地跑进去了,怕要出什么事!”林立章一惊,抬起腿就是一路小跑。
机修车间里依然是弧光电火,墙角已蹲了几个半成品锅炉。几个满脸油污低头干活的工人,他一个也认不出。他奇怪换了田喜贵,人人都有了敬业精神。他问门口的一个人说:“田喜贵在哪里?”那人仍低头应道:“在他的办公室。”林立章突然想,是不是杨宏绪和田喜贵碰了硬,田喜贵预支了租赁费把电要来了。车间门前的花园里还盛开着几丛月季花,花丛后边的草坪上发出轰轰的声响。林立章走近一看,那儿安放着一台发电机,他知道田喜贵早做了断电的准备。
他刚抬脚向办公楼走去,杨宏绪已疯魔般地跑了过来。林立章喊了声“老杨”,杨宏绪对他也不理睬。扑到发电机旁,抬腿就往皮带轮上踩。林立章冲过去时,杨宏绪已倒在发电机旁。一条腿悬空,身子原地扭了个麻花。要不是那只脚从没有鞋带的皮鞋里抽出来,那只脚肯定成肉渣了。老式的铁掌皮鞋卡断了三条皮带,断成两半的皮鞋在空中飞舞了一个弧形,抛在了发电机的另一边。杨宏绪这才觉出剧烈的疼痛,这才不停地发出呻吟。
林立章抱下了他,两个脚趾血肉模糊,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
车间里的人都担惊受怕地站在门口,林立章大声喊:“是啤酒厂的人就给我过来!”人堆里站出了四五个人。一位老车间主任从里边推出了一辆平板车,嚷着把人往车上抬。
杨宏绪被放到车子上,林立章又掏出身上的三百元钱拍在车间主任的手上:“哪个医院近先去哪个医院!我找到田喜贵后便赶来。”
田喜贵也似乎刚刚进门,林立章站在门外时,只见唐红殷勤地帮田喜贵脱着风衣,田喜贵从容地接受着这种享受。
“田喜贵!”林立章一步跨进门来。他对他们的关系已经充分考虑过了,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头发奓了起来。田喜贵和唐红也有点尴尬。林立章强按怒火说:“杨宏绪已经被送进医院,我想你们也不敢无动于衷吧?”田喜贵掏出手机放在桌上说:“我是吃饭馍长大的,不是被人吓唬大的。他刚才还在电话里骂我说是要和我打官司,送不送医院和我有什么关系。”林立章怒视唐红说:“难道你也看不出杨宏绪反常的情绪?”唐红眨巴着眼,“呀”地惊叫了一声说:“他说他要去砸发电机,是不是被工人打伤了?”田喜贵不屑地说:“他砸机器挨了打是罪有应得。”
林立章退到门外说:“据我知道,这两间办公室并没写进你租赁的合同里,你那发电机置入的草坪也不属于租赁范围。老杨的行为属于和不法行为作斗争。好,我这就去发动我们的工人,我不信几百号工人就麻木不仁!”田贵喜眼皮耷拉了一下,双腿发颤地跑出来拦住林立章说:“老林老林,林厂长林厂长,我这就去医院安排老杨住院。”进屋穿风衣拿手机时又叮咛唐红开支票给电力局预支两个月的电费。说完就“噔噔噔,”跑下楼去。
唐红浑身发硬地坐在椅子上拉开抽屉,林立章走进来说:“支票晚开一会儿不要紧,我想咱们的事一刻钟也不能拖了。”唐红转过身来问:“你想怎么办?”林立章说:“这还用我说嘛?”唐红说:“离婚书我可不主动写。”林立章说:“冤名我可以背着。唯一的问题是那套房子。那房子是当初厂里分给我的,房产证上还写着我的名。我想就是一人一半你也没有权利把我拒之门外。”唐红说:“只要你不嫌难受,咱们就合住吧。还可以告诉你,我很快就会结婚。”林立章说:“我祝福你。我也要告诉你,那套房子我不一定就想再住,如果我把我那一半转让给儿子儿媳你也不要嫌难受。”
唐红好一阵子沉默,然后推过一沓纸说:“写个协议吧。半套房子我并不稀罕,按价给我折成钱也算我唐红成全你们父子团圆了。”
用离婚协议书换回了屋门的钥匙,林立章才感到了浑身发冷。
林立章回屋换了衣服就去看望杨宏绪,杨宏绪清醒地躺在病床上,脚尖缠着绷带,小腿上夹上了夹板。一看见林立章就泪眼婆娑地说,他的一条小腿骨折了,两个脚趾磨掉一半。然后又一笑说:“听田喜贵说他马上就把电费交了,还答应再写下补充合同。”林立章抓住他的双手两行泪水就流了出来。
病房里涌进来一群人,林立章回头看去,都是本厂的男女职工。他们个个眼睛潮湿地看着杨宏绪,告诉他水来了电也来了。接着就问林立章,是不是把大家分成三人两人的小组,轮流侍候杨书记。杨宏绪内疚地说:“我还有老婆孩子,可老林快成光棍汉了,大家如果有情有意,就轮流给他管饭吧。”林立章噗嗤一笑说:“我成吃舍饭的孤儿了。”杨宏绪郑重其事地拉着林立章的手说:“老林,你不要故意装得轻松,你心里的苦我知道。我是个大事干不了小事也干不好的糊涂人,你得站出来领着大家迈过这个坎儿呀!”
林立章再也不敢拒绝了。他压了压杨宏绪的手背说:“安心养伤吧,厂里的什么事你也不要操心。”但是究竟怎么办心里却是一片迷茫。
林立章再次踏进赵全寿的门卫房时,赵全寿已捆好了铺盖卷。他说他真该走了,老婆三天两头跑来数落,说是回去还能帮儿女们料理庄稼,呆在这儿就没人给他再送粮食。林立章劝他不要着急,走到街道上的电话亭给田喜贵拨通了电话。
田喜贵出来时已是满脸的懊丧。不等林立章开口,他就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这一折腾,裁进去万把元不说,还闹成了难以调和的僵局。林立章说:“撤走也容易,可是你就进一步违反合同了。”田喜贵低声说:“我没说撤走呀。我……我是求你指点迷津。”林立章不客气地说:“单从车间说起吧,那些切割机电焊机车床刨床你使用都是违章的,你是觉得你重新购置划算还是交租金折旧费划算?”田喜贵支吾说:“他杨宏绪当初……”林立章打断他的话说:“合同上的漏洞是双方的!法庭上只认合同。”田喜贵突然找到台阶说:“请问你现在能代表谁哩?”林立章嘿嘿一笑说:“聪明人问这糊涂话了。依法告状是每个公民的权力!”
田喜贵掏出烟,先递给林立章一支,林立章伸手挡住。田喜贵自己点燃烟说:“我知道你的气在唐红身上……这样吧,那房子我劝唐红全让给你。”林立章说:“别把公事扯到这上边来!”田喜贵又苦穷说他的钱大都是贷款,求林立章高抬贵手再放他一码。林立章说唯一的出路只有重签合同。田喜贵说:“行,我服输了。”
林立章指着厂区里的道路,手指最后落在门口的赵全寿身上说:“从车间到大门口的道路你得使用吧?好,我也妥协一步,写进合同里但免收使用费,可是赵全寿赵师傅的工资你得认·了!”田喜贵无可奈何地说:“牛都拉走了还可惜个桩子吗?”说着就掏出三百元拍在桌上说,“赵师傅算我的人,就把上个月的工资补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