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之后-一切都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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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鹏俊和杜翠苹一天都没有吃饭。林立章天黑赶过来时,杜翠苹已把自己的衣服往皮箱里装。林立章柔声说:“翠苹,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吗?”杜翠苹说:“你啥时候为我想过?你当着厂长,我是车间工人;你不当厂长,还不让我给别人干活。我跟上林家算倒了血霉了!”他又看着儿子说:“鹏俊,你开口说话呀!”儿子突然爆发地喊:“过去我妈再苦再累也没打过我,你扇我也是扇翠苹哩。我还能说个啥?你这一生要拆散几个家庭呀?”

    林立章瘫倒在沙发上:“爸这老脸这些日子不知被人抽过多少次了。你妈抽、你妹抽、全厂职工抽,爸是红在脸上疼在心里啊!”见二人震惊,他连续地发泄说,“儿子说得对,爸苦苦支撑的一个家又完了。这倒好,爸可以给你们俩立功赎罪了。你们今晚就可以到我那屋里去睡,爸一个光棍汉以后就住在这间小屋里。”他掏出一串钥匙,轻轻地放在儿媳杜翠苹的箱盖上。

    儿媳长久愣怔着,儿子走过来坐在父亲一侧。林立章口气温和了,抓起钥匙塞到儿子手里说:“快和翠苹过去。爸累透了,让爸安安静静地在这间小屋长睡一觉吧。”儿媳大步走过来,紧紧搀住林立章的胳膊说:“爸,我不惹你生气了。不管怎么说那套屋子还是你的,你还是过去睡。”林立章苦笑一声说:“说真的,爸一人过去心里难受,再不想进那个门了。”儿子突然有了威严的勇气,果决地说:“走!我们都过去。”

    病房里,和田喜贵拟定了正式合同书。田喜贵出去打印时,林立章说:“企业破产后所有的固定资产就作为抵债归银行所有了。我们还在这儿讨价还价地私下交易,这才是钻国家的大空子。”杨宏绪说:“几千万元的大摊子一下子能拍卖出去?市里巴不得我们灵活运用呢。他们怕工人们向他们要饭吃。”林立章说:“话是这么说,可理上却歪了。我现在都不知把这样的破产叫什么?锅破碗不破?不对。碗破锅不破,也不对。”杨宏绪说:“你别绕自己了。”林立章只是笑:“田喜贵钻小窟窿,我们在钻大窟窿。”林立章问上一次他拿着合同书找哪家盖章了?杨宏绪说他只找主管市长,主管市长说这种开展自救的办法是好事,在上边签了字后他只在轻工局盖了章。林立章又笑。杨宏绪说:“笑啥笑。你把我都笑得浑身发毛了。”林立章这才认真地说:“不管轻工局该不该管,合同书上还是要有几个红坨坨。田喜贵怕红坨坨。”

    林立章把最后一份合同书留给赵全寿,让赵全寿转交田喜贵。赵全寿接过合同说:“你儿子刚才找你哩,让你赶紧回去。”林立章惊愕地问:“他没说什么事?”赵全寿说:“我没问。看他挺高兴的。”林立章转身走了几步又返过来说:“噢,差点忘了。我在单身楼上给您腾了一间屋子,地方不大但是个窝呀。”赵全寿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厂子都烂完了我还好意思要房子。”林立章说:“您甭嫌弃。早该有你的家了。过几天我找个车给你把老嫂子搬过来。”赵全寿想说什么但嘴巴不听使唤了。他抓起扫帚又开始沿道路扫过去,昨夜的一场霜冻,枯黄了的树叶更挂不住了。

    走进家门,林立章不由得原地站定了。骆竹绒神情坦然地坐在客厅里,儿子儿媳也神秘地冲他笑着。

    骆竹绒见他不知所措,首先开口说:“你还是挺忙的。”林立章在她对面落座后,也礼貌地问:“进城办事,还是真想买房子?”骆竹绒说:“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话,你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那天我开了个玩笑你就当真地记着了。就是买房子,也等我老了再说。”林立章自嘲地说:“人闲了就爱记些闲事。”骆竹绒转身冲儿子儿媳说:“大人家说话小孩家听啥哩!”儿子儿媳吐了一下舌头,双双退进里屋去。

    林立章不知下面她要说什么话,更加局促不安。“鹏丽咋没带来?”骆竹绒说:“园里不能没有人,再说,你知道她那脾气。”他难过地想着女儿的倔犟,手中的茶杯就剧烈地摇晃,他推断不出,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喊他一声“爸爸”。

    骆竹绒见他一时无语,就急躁地说:“你让鹏俊把我叫来,怎么见了面嘴就塞了核桃了?”林立章脱口说:“我什么时候让鹏俊叫你了?”说着就要喊儿子出来对质。骆竹绒一挥手制止说:“甭为难鹏俊。娃的心你知我知。其实娃不叫我也该来的,你和你那女人的事,我想她是把啥事想偏了。一大把年纪了,我还想咋?走,她在哪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给她敲明叫响,农村人也有志气哩,我不是把屎盆子给别人头上扣的人!我想给她说清,劝她和你好好过日子。”

    林立章重石落地说:“噢,这事。那我谢谢你了。只是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和她的分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骆竹绒固执地说:“我还是想见见她。你都快当爷了,她都把大姑娘熬成婆娘了,还闹腾个啥?人这一辈子有多长,安宁几天比啥都好。”

    林立章认真地说:“竹绒,不说这事了。你远远地来一趟也不容易,有她在我还不敢招待你这个客人。走,上街去。无论如何饭得吃。”

    四个人坐进了一间雅间里,骆竹绒突然下意识地说:“唉,这儿就缺我女儿了。”见林立章窘迫地耷拉着眼皮,她又掩饰失态地问:“林立章,你又把村上的人骗了。”林立章不解地望着她,“你带人帮工之前,我说今年的苹果都卖不出去,你说你们的工人熟人多,还可以帮我们推销的,怎么一拍屁股就不管了?”

    林立章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骆竹绒倒真的严肃起来。林立章的脑子不得不认真地旋转了。一直到饭吃完,他才想起了一个主意:厂里的罐装车间不等上马就破产了,如果加工苹果汁仅仅是对工序稍作改造,这不是互惠互利的一桩生意?但是改造工序申请商标购进易拉罐都需要钱,苹果的原料也要先赊欠。想了想,他就对骆竹绒说:“如果你胆量大,说不定还能捞一个董事长当一当。”骆竹绒说:“你别给我灌米汤。你只说苹果能不能销?”林立章详细地说,他现在是两手空空,只剩下一个还算好使的脑子。如果有人愿意拿出个几十万,成立个以苹果汁苹果干苹果果脯为产品的股份制企业就有了基础。厂里想上班的工人也可入股,农村的果农人股可以用苹果折价入账……

    不等林立章把账算完,骆竹绒就哧哧一笑说:“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这才明白了一点点。明说吧,我倒是有个三四十万,可这是我这十五年的泪和汗呀!我不会把钱往沟里扔。我就是想给,女儿也要和我拼命哩。如果把钱打了水漂,我们母女俩还指靠谁?”林立章说:“如果经营得当怎么会打水漂?还会翻番地挣钱哩。”杜翠苹想了想,也怂恿骆竹绒说:“我爸有这个信心就小搞着试一试。”骆竹绒霍地站起来说:“他林立章是个啥人?我敢相信他!”一推椅子就忿忿地走出门去。儿子急忙追了出去。

    听出一点名堂的杜翠苹较起真来,开始算着账说,“厂里想人股的人每人三千,一百人就是三十万,关键是个领头人,咱们把房子抵押贷出五万拿出来,我想大家就跟着干了。爸,没有退路了。”林立章说:“傻孩子,你把事情看简单了。必须真枪实弹地干起来,大家才会放心地人股。现在的真枪实弹就是启动资金。还有产品的原料,花钱收购是不可能的,果农那边也需要他们放心、信赖的人带个头。”

    回到家里,林鹏俊还没有回来。林立章说:“这小子别跟上他妈跑了。”林翠苹坐在沙发上突然问道:“爸,你说我和你儿子鹏俊是真正的爱情吗?”

    林立章大惊失色地说;“你……你咋又说这话?鹏俊老实木讷一点儿但心肠善良,他不会讨你高兴但能真心待你好。”

    杜翠苹立即转折话题说:“骆竹绒虽说是个粗糙一点儿的农村女人,但心肠不是更善良吗?”

    林立章目瞪口呆。

    林翠苹接着说:“爸,我承认我把婚姻的重心放在了势利的一面,当初只想着鹏俊是厂长的儿子,这几天我……”林立章打断她的话说:“翠苹,你如果再做出别的事我就是雪上加霜了。爸求你行不行。”杜翠苹平静地说:“爸,这些日子我才真正钦佩你,才真正觉得你是个男人!是个难得的人才!”林立章苦不堪言地说:“你是夸我还是骂我?”杜翠苹说:“别打断我,让我把话直接说完吧:人世上真正有爱情的夫妻有几个?我有时候都弄不清什么叫爱情。唐红和田喜贵忽然就凑成一堆,似乎是难分难舍了,可他们是爱情吗?”杜翠苹似乎要林立章自己领悟,顿了下来。林立章说:“我越听越糊涂。”杜翠苹说:“你再想一想!”林立章使劲摇头。

    杜翠苹释然一笑说:“摆在你前边的路只有一条:和骆竹绒复婚!”林立章像根木桩似的倒了下去。儿子僵立在门口他也不知道,好久好久,他才喃喃自语地说:“我现在还想什么爱情呢?翠苹,你算是把骆竹绒琢磨透了,她人粗心不粗,她担心就是害怕后半辈子没个依靠呀。她曾经也是个柔情似水的憨厚女人,对自己的丈夫什么都舍得。”儿子莫名其妙地问:“你们说啥哩?”杜翠苹说:“爸让你明天再回去一趟。”林立章平和地说:“我亲自去。我还要看女儿哩。”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当林立章办好了一切手续,把股份制的章程向各家各户散发时,人们才知道了秘密所在。林立章和骆竹绒颇具滑稽色彩的复婚新闻,不但没有招来耻笑,反而激发了啤酒厂工人的一种勇气。骆竹绒虽然没有出现,但每个人都知道未来企业的启动资金来自一个女人,来自她饱经风霜经营了十五年的果园。

    所有这些,杨宏绪还蒙在鼓里。蒙在鼓里的杨宏绪,这一天却遇到了重大的难题。上午,市法院一名副院长亲自带人赶到医院,面色严峻地找他谈话说:“破产企业的一草一木谁也不能动,你一个领导干部竟成法盲了!破产法你是没学懂还是故意知法犯法?”杨宏绪支吾说他没犯法呀?副院长就追问他有什么权力把车间租赁给个体企业?杨宏绪抬出了主管的副市长。副院长说谁签字也不行,他已经给市委书记和市长汇报过了,这样下去,几家银行就要起诉告状,谁能承担责任?杨宏绪急得差点掉出泪来。法院的人最后撂下一句话:立即恢复封存的原样!否则就要派武警干涉。

    林立章从医院赶回来,双腿软得不能上楼了。田喜贵怎么找杨宏绪闹事,他已顾不上多想了,摆在他前边的路这才是悬崖峭壁呀!他蹲在院子里,真想嚎啕一声,可是欲哭无泪。仰望着各个窗口的光亮,刺得他的眼睛紧紧闭上。骆竹绒已经是他的妻子,花掉的几万元他可以住进果园去用劳动补偿,可是有多少人又要陷入绝望呀。

    初冬的寒风打着旋儿往他脖子里灌,他想找个地方理理思绪。刚站直身来就听见田喜贵和唐红在家属院大门外吵嚷着什么,就躲避地顺着墙根溜了进去。田喜贵和唐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田喜贵的声音像是哭一样:“不是林立章,我的损失还不会有这么大。搬出去可以,他得退还我预交的租金!”唐红走到院子的光照处,就自惭形秽地站住了,稍许之后她就后退着说:“我,我跟上你跑啥哩?我算你什么人?”说完她就扭身向外走了。田喜贵一愣,捶胸顿足地喊了几句,也尾随唐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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