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之后-忍辱负重见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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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公共汽车就驶上了漫长的山道。父母去世后,林立章就没有在这条山道上走过。过去当科长副厂长时出差,只要从这一条道路经过,他都要借故推给别人。十几年过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生他养他的土地。

    村中,很多人家盖起了小楼,有的还用白瓷砖砌了墙面。

    茫然四顾,他弄不清该进村子还是踏进某一个果园。一个老汉单手把一个收音机托在耳边沿小路走来。他迎上前辨认了一阵叫道:“这不是恩川叔嘛。”恩川叔有点耳背,认出他后关了收音机愠骂道:“你个贼挨刀的,怕是把村里人都忘了吧。”林立章低声说他忙。恩川叔很夸张地一笑说:“对对,都忙都忙。前二年还在电视里看你吹你那神力牌啤酒哩,就是不见给叔送几瓶尝一尝。狗东西光给别人吹,叔都喝不上一口。”林立章老实地说他的厂子不行了,又说叔想喝他就给叔买几瓶。恩川叔就惊讶地看着他半响无语。林立章知道恩川叔是老村长,就戏谑说老村长现在悠闲得满山乱转哩。恩川叔正色说他早让贤给年轻人了。林立章问现在是谁当村长?恩川叔说:“你家对门的蛮娃嘛。”恩川叔说他就是到师蛮娃的果园里走一走的,想见一见就一同去。

    师蛮娃的果园里到处有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或摘苹果或用纸包裹。恩川叔瞥了一眼林立章说:“瞧瞧,我不来骂一骂能行?狗东西学着剥削人了!”师蛮娃老远跑了过来,恭敬地叫了声老村长。恩川叔立即训斥说:“你成人了,你有权了?你是想当地主还是想当土皇上?”师蛮娃脸一红瞥着远处的小学生说:“不是我叫娃娃们来的。我给咱们乡的中学捐了一点款,校长非得派些学生来给我帮忙。”恩川叔突然消了气说:“噢,那是我偏听偏信了。记着给娃娃们管一顿饭,再把好苹果给娃娃们带一些回去!”师蛮娃嘿嘿一笑说:“咱们乡谁家缺苹果,我想给娃娃每人发几块钱。”

    恩川叔说那好那好,这才看见把林立章冷在一边了。忙喊着林立章的小名对师蛮娃说:“仓娃想见一见你哩。有话你们说,我再到各户的园子里转一转。”走到远处,恩川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骂:“仓娃呀,你狗日有良心也顺便去看看竹绒吧!瞎了心的连女儿都不认了!”

    林立章窘迫地低下了头。师蛮娃倒不在乎地一笑说:“老村长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时代都变成啥了,别说城市,农村里离婚的也不少了。”林立章嘴咧了咧,却没有笑出来。师蛮娃悄声说:“立章哥,你回来怕不是闲逛的吧,是不是和竹绒嫂子为孩子的事又有了什么争扯,找我搭个话?”林立章摇摇头。走到一个僻静处,乞求地望着师蛮娃说:“老哥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厂子几百口人吊着嘴了。”师蛮娃犹豫片刻说:“我看报纸了。村里人也传你的新闻哩。你想要赞助一车苹果,我倒可以给大家做做工作。可是大忙帮不上。”

    林立章说出了让厂里人打工的事。师蛮娃说这些年村里人是富了,可是再苦再累还想自己干。过去几年还能到别的村叫亲戚朋友,这二年别的村也发展了果园。林立章说你这村长得带头改变观念;村里人还不是看着你的样子办事哩。

    师蛮娃突然指着坡梁那边说:“果园的事可是竹绒嫂子先走了一步。她还是村上的妇女主任,真要每家花钱雇人,绊磕可能还是各家的女人。女人就学女人的样子哩!”林立章嘴里像是塞上了棉花,咕哝了半夫连他都不知说的啥。师蛮娃一拍他的肩膀:“你们城里人虚荣心太重。顿顿吃青菜也说是天天吃肉哩。去吧去吧,要不让我带你去。”说着就转身往上走。

    林立章缓慢地跟在后边。突然止步说:“还是我一个去吧。”师蛮娃哈哈一笑:“你怕竹绒嫂子当我的面骂你个狗血喷头吧?呀,真说不定。骂就骂几句,打就打几下,竹绒嫂子也该出出气吧?”林立章苦涩一笑:“所以说我不愿你看见我的丑态。”师蛮娃说:“行,这也是个男人。”

    骆竹绒的果园在最偏僻的后坡。山腰中间盖了一座新房,房子不大却红砖红瓦地非常漂亮。林立章记得这里曾经是荒凉的山梁,村里人连庄稼也懒得向这儿种,孩子们放牛放羊时才想到这儿的青草。他猜测到了骆竹绒的“先走一步”实际上是在终年废弃的山坡上饱尝孤寂。那时候儿子女儿都小,开垦这几面荒坡需要花多少力气啊!

    站在果园之外,林立章心跳得挪不动步。甚至有一种无名的恐惧。好在恩川叔从园里走了出来,老人怒目看了一眼林立章,生硬地说:“我给竹绒先说了一声,她怎么数落你你也别还嘴广举起收音机想砸林立章寻下,见林立章木呆呆的样子就背手走了。这好像是夫妻之间闹了矛盾,男人又来求和了。林立章突然觉出了这次出走的荒唐。他转过身去,心想这样的局面更无法收拾。他已是再婚之人,如果骆竹绒有了破镜重圆的误会,可怎么回答?看来这样的见面不仅仅是难堪,也不仅仅是有没有勇气。骆竹绒的心再经不起捉弄般的折磨了。这样想着他就索性赶紧离开。”

    什么东西砸在了他背上。林立章转过身来,一个姑娘面孔痉挛地站在他面前。“鹏丽!”林立章失声地叫道。又不放心地接着问道:“你是鹏丽吧?”在他的记忆里。女儿还是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可是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却足有十七八岁了。

    女儿铁青着脸不说话。林立章准确无误地认清后说:“丽丽,我是爸爸。”女儿不再看他,只是指着地上的一串钥匙说:“你如果想进你的家,就拿上钥匙赶快走!”林立章弯腰拣起钥匙说:“当初……爸就说把村里的家留给你妈了。”女儿说:“果园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妈说过哪一天你回来,就把你的家还给你!”

    林立章嘴唇哆嗦着不知再说什么。园里传出骆竹绒的声音,粗喉咙大嗓门不知在训斥谁:“慢点!急着挨刀呀?苹果压破挤烂等着喂猪吗?”是不是骆竹绒找下了男人?林立章这样琢磨时心里倒有了一点点安慰。

    骆竹绒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身上是一件遮住膝盖的蓝大褂,剪发头上还夹着两片树叶。来到跟前,先冲林立章说道:“来了还不往里走,怕谁把你吃了。”林立章挤出一丝笑,无言地瞅着女儿。骆竹绒的目光也转向女儿说:“傻孩子,越大越没出息了。他是林仓娃,噢,在城里人家叫林立章。林立章就是你爸!叫你爸了没有?”女儿咬牙切齿地说:“我爸死了!”骆竹绒冲林立章一笑说:“瞧这孩子说的。也甭怪孩子,这话是我以前教的。唉,现在想通了,人嘛,还想咋?快走快走,进屋里说话。”说着就转身去吆喝狂吠的狗。

    前边的骆竹绒喝住了狗,又回头冲女儿说:“丽娃子,你先去那边经管着你舅你妗子,别让一对二百五把苹果糟蹋了。”女儿愣愣地挖了林立章一眼,不情愿地向一边的岔道走去。林立章明白过来,刚才骆竹绒训斥的人是她弟弟。她弟弟是个愚钝人,不知什么时候竟娶了媳妇。他追了几步问骆竹绒:“你弟成家了?”骆竹绒说:“从陕北花钱买的,模样不错,可心眼还差一截子。”

    林立章想不到过去的骆竹绒一点影子也没有了,脱胎换骨换了个人。记得过去的骆竹绒走路也低着头,双手捧来饭碗也不敢在他脸上瞅,更不会训斥人说粗话。

    骆竹绒进屋后就脱下了当工作服穿的蓝大褂,一件鲜亮的绿色羊毛衫立即使她年轻了许多。骆竹绒坐进另一张沙发上,语气沉稳了好些:“无事不回来吧?有话就直说吧,你看得出我忙得屁股挨不了凳子。”林立章先同情地说:“钱挣多少是个够?你的心也不能太大了。”骆竹绒这才嘲讽地说:“这话你说对了。我还想在你那个市里买两套房,女儿一套我一套,苦了半辈子,老了就享福去!”

    林立章一震,差点溜下沙发。骆竹绒看着茶几上那串钥匙说:“村里的房子我虽然没有翻修过,但就是房基地也能卖个几千元呢,我知道你眼前难处大了,昨天给鹏俊捎钱时也想给你捎一点儿,可怕破坏了你们的夫妻关系。”林立章的脸红到了脖子。推着钥匙说:“就是十个院的房基也救不了我的急。”

    骆竹绒倒了两杯茶过来,“咋想不通,一个大学生咋就把一个厂子弄倒塌了。看了电视,我都不信那是你。”林立章抬头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日子不好过的单位也不是啤酒厂—个,他首先申请破产还算高明的一着棋。骆竹绒更不理解了,这会儿轮到她双眼圆睁。

    林立章见火候已到,说他来就是想给他的工人们找一点饭吃的。骆竹绒想了想,气恼地拍打着双腿说,苹果都销不出去,谁还愿意花钱雇人摘?林立章说那也不能烂在树上吧?工人们城里都有门路,说不定还能帮助推销呢。骆竹绒眼一亮,说那就给我来十个人吧。林立章想议定工钱,骆竹绒已经站起来说:“趁天亮让我把他舅他妗子赶回去!一对没心眼儿生起娃来却没完没了,三年生了三个。我妈给他们看守着,他们夜里还哭哭啼啼想娃哩。白天就拿我的苹果出气。好,把苹果卸完入库我也就省心了。”说完就急匆匆隐没在果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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