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风线-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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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奶奶年事已高,但我从没想过她会去世。生病后她在医院已经住了很久,可是精神很好,每次我去看她,她不是跟我聊娱乐八卦就是催我再婚,最后一次是周二,临走前我说星期天晚上从外地回来再去看她。

    回想起来,她那时脸色就不太好,只是我没留意。

    我们赶到医院时,奶奶已经出了ICU,是爸爸坚持要把她移出来的。亲属不能进ICU,他认为护士们不会像亲属那样尽心照顾。现在这个时候,其实也无所谓如何照料病情了。爸爸和妈妈给奶奶擦了澡,换上了新衣服。

    我坐在床边拉着奶奶的手,她干燥的皮肤摩擦着我的手心。

    起初她陷入短暂昏迷,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气氛凝重。一只黑猫溜了进来,我用脚把它往门口推出去。

    它走后我才觉察反常,医院病房里怎么会有黑猫?

    奶奶呼吸困难,插管抢救了一次,几分钟后稳定下来。

    过了十几分钟,奶奶再次呼吸困难,医护人员把她团团围住。我被挤到远处,这时我再次看见了那只黑猫蹲在病房角落。我几乎已经断定它和奶奶的痛苦有关,又气又恼,满房间撵它,将它轰出去。

    待我站起身烦躁地吹了吹刘海,陈正卿在一旁好奇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原来黑猫是并不存在的。

    “阿宝。”是奶奶的声音。

    她醒了过来,我急忙凑到跟前。

    “阿宝啊,奶奶好久没见你,很想你的。”

    可我们四天前才见过。

    “奶奶虽然还是很希望你成家,但是不成家也有不成家的好处,至少奶奶可以天天给你烧饭,不用出去吃地沟油。”

    虽然我厨艺不精,但也不至于成家后每天吃地沟油。

    “奶奶啊,以前也一直反对你爸爸妈妈结婚,他们两个基因都不太好,总是要出点问题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们不结婚,就没有我们阿宝了。我们阿宝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最特别、最珍贵。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阿宝总是能看见,我们听不见的东西,阿宝也能听见。我一直觉得,有阿宝做我的孙女实在太好了……”

    奶奶似是恢复了良好的精神,但我很难过,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看见了那只黑猫再次跑了进来,示威似的蹲在床脚。

    我狠狠地瞪着它。

    “奶奶啊,老得太快了,以后照顾不了我们阿宝,太没用了。别人家的奶奶还给孙女帮忙带孩子,我们阿宝还没成家奶奶就老得不能动了,太没用了。”奶奶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妈妈想去按呼叫键,被爸爸拦住。爸爸拉着奶奶另一只手轻声说:“妈,你一辈子太辛苦,应该休息了。”

    奶奶拉紧我的手:“阿宝,你在看什么?那边有什么?告诉奶奶。”

    一只怎么也赶不走的黑猫,我不知道在预示什么,只觉得有点害怕。而奶奶一定也不能理解。

    “……我看见了爷爷。”

    病房里集体沉默了片刻。

    奶奶的呼吸归于平静:“阿宝真是特别好的孩子。”

    我一直在隐瞒自己所看见的,从来没有编造过不曾看见的。我感到有些心虚,特别是当那只黑猫安静地盯着我的眼睛的时候。须臾后,它转身出门。

    我奶奶过世时九十四岁,大家说这是白喜事。除了爸爸还沉浸在悲伤中,其他人都认为奶奶去了更好的世界。

    作为独生女,我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能过及格线,丧葬事宜完全插不上手。倒是陈正卿帮了不少忙,通知亲友、制定告别仪式的流程几乎都是他安排的。我妈妈对此很感激,也许,还有些感激之外的想法。

    告别式之后的宴席上她就已经按捺不住,凑过来打听:“陈正卿结婚了吗?”

    “妈妈你不要乱问。”我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她看我完全不买账,直接去问我身边的陈正卿:“小陈,你家是哪里的?”

    “江苏的。”他回答前先瞥了我一眼,这个小动作自然被我妈看在眼里。

    中年妇女眼波流转,继续问道:“那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听不下去,忍不住拆台:“妈你问这么清楚,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吗?”

    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白了我一眼。

    陈正卿礼貌地说:“多谢阿姨的好意,但是我已经有对象了。”

    妈妈有点失望,讪笑着又瞪了我一眼,转去跟爸爸说话去了。瞪我干什么?我又不能拦着上司找对象,话说回来,他速度怎么这么快?前不久还撩过我吧?什么时候又有了新目标?

    我缓了一下心里的波动,趁话题还没有彻底冷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你对象在哪儿啊?下次带到公司来让大家见见呗。”

    陈正卿笑着用下巴点点隔壁桌:“择日不如撞日。”

    我顺着方向看过去,没有女生,只有撑着脸发呆的程司。他似乎一个人都不认识,分外无聊。

    “你怎么把程司也请来了?”

    “是我对象啊。”他理直气壮。

    “可又不是你奶奶过世。”

    陈正卿摊开手耸了耸肩:“那我为什么被安排坐主桌?”

    ……我怎么知道。

    告别式之后陈正卿就回去上班了,我则陪着父母一直过了奶奶的头七。回公司的那天,走到会议室外他们正好散会,陈正卿透过落地玻璃看见我,放下手中的资料追出来。

    “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吗?你还可以多休息几天的。”

    “哦,不用了。我再请假的话这个月的工作完不成了。”

    “公司也不少你一个,我们帮着做一些就行了,没关系的。”

    “有关系。”吴总人还没到,声音先行插进来。她目不斜视地从我和陈正卿之间穿过去,使我们俩不得不各退一步。

    “赫连不在我们组都忙疯了。所以我反对办公室恋情。”

    我笑着跟在她身后离开,回身向陈正卿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晚上我下班回家时,陈正卿还在外谈工作没回来。

    趁其他人没注意,我走进他的小玻璃房,把从家里带来的一瓶威士忌放在冰箱里。

    黄色便利贴在桌上,我写下:累了就喝一杯吧,小冰箱里有我的珍藏。

    便利贴贴在他的电脑正中央。

    做完这一切,我就离开了。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暴雨,从公司窗户向外望,白茫茫一片,什么建筑也看不见。下午去“神神道道奢侈品公司”,我坐的依然是陈正卿的车。他一边笑一边吐槽:“你看那些创业公司的专访报道,都是员工同吃同住同工作在一间房子,睁眼就开工,加班到一两点。理所当然的。我们公司倒好了,上班最早加班最晚的是老板,财政危机时最先减薪的是老板,给员工开车的是老板。”

    “我们公司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太唠叨,让员工搭了次便车,从创业公司聊到财政危机。”

    “何止一次啊。”他忍俊不禁,“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开车吗?”

    “暂时没什么打算。”

    “那你得找个愿意让你搭一辈子便车的老板啊。”

    我笑起来。

    “谢谢你的珍藏。山崎不错。”

    “当然。”

    截止至此,车厢里气氛还比较愉快。陈正卿接了个电话后情绪急转直下,起初是简单的回应,逐渐眉毛拧成一团。

    我等他挂了电话,关切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他把车靠路边停下:“我去不了了。你能不能打车,顺便通知吴总赶过去?”

    “怎么了?”

    “福利院说姐姐走失了。我得马上去苏州。”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他摇摇头:“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你先忙工作。”

    接连两天,我没有看见陈正卿,给他发短信也没有回复。我有些焦灼,工作也没有心思,他应该把我带走,而不是把我一个人留在上海。

    第三天他回来了,先开会听工作汇报,接着外出谈公务,我没找到机会和他说上话。下午下班前他终于回到公司,我急忙找了个签字的借口去他办公室。

    “姐姐怎么样了?”

    “应该不在苏州。福利院有人看见她被一个男人带走,听描述应该是我爸的秘书。他是早有预谋的。我正在联系人找他。”

    “我不理解,他是你爸派来寻找你姐姐的吗?那完全可以跟你打声招呼。”

    “他们不是想寻找姐姐,只是想对她不利。姐姐当年根本没有死,也没有走失,是我爸爸把她遗弃了。家里情况并没有那么好,爸爸正在说服我妈把外公外婆的积蓄都拿出来投资,我妈妈却因为姐姐的病情有所保留。她这种病症必须一直吃特定食物,价格非常昂贵。”他无意中瞥我一眼,见我满脸震惊,打住了话头,“抱歉让你知道这些。”

    “不不不,我只是震惊,怎么会有父亲为了钱遗弃女儿。要知道你提供的儿时录像中,姐姐可是一直在叫爸爸,那么可爱,当时还没有病症反应,坚持治疗应该就不会影响智力吧?”

    “我爸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即使现在,他也是如此。”

    他正说着,有点出神,正好来了信息。

    “程司说找到了,不仅找到了秘书,而且一路跟到了可能藏匿姐姐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

    “不……”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这次可不能扔下我。

    我们按程司说的地点等在一栋普通公寓楼下,没过多久,上次见过的那个秘书从楼道里走了出来。陈正卿下了车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拳。

    “我姐姐在哪儿?”

    秘书捂着脸退到墙边:“我怎么知道你姐在哪儿?”

    陈正卿揪住他的衣领,用拎小鸡的方式把他甩得抵住墙:“不知道她还活着的人不该先问‘姐姐是谁’吗?”

    我站在两米开外,始终纠结应不应该上前劝架。

    “正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在自乱阵脚。你不知道现在你爸是什么处境吗?遗弃亲生女儿这种事一旦被对手揪住曝光,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

    陈正卿冷笑道:“既然怕曝光,当初就不要做。遗弃亲生女儿这种事,但凡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做。”

    “你不要那么任性。只是把你姐姐藏在更安全的地方,等过了这一阵……”

    “遗弃女儿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等过了那一阵就去找她回来。结果呢?没有良知的人永远不会找回良知。”他咬牙切齿地掐住对方的喉咙,“我姐姐在哪儿?今天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挨家挨户去找出来。”

    秘书硬撑片刻,叹了口气:“402。”

    陈正卿马上冲进了楼道。我杵在车道上,犹豫着是该跟着陈正卿跑上楼,还是和秘书进行一番对话。他看见了我,脸上刚才被攻击过的地方已经浮出青紫,更明显的是嘴角处的一点外伤。他望着我的眼神充满敌意,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向我走近,只是摇摇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很难理解他对老板及老板家人的感情,不就是一份工作吗?用不用这么投入?

    刚回到车上我们就看见了弹出的行业新闻。陈正卿的父亲因为行贿被检察院带走了。干出行贿那么一票大业的人为什么还在担心人家发现他年轻时遗弃过女儿啊?他又不是第一次抛妻弃子。

    我偷偷观察陈正卿的反应,他面无表情不予置评。他大概对他父亲还是又爱又恨的。奇怪的是,我居然开始同情那位秘书了,他一定很难过。

    姐姐没有受伤,但受了严重惊吓,我们决定连夜送她回到妈妈身边。折腾了这一天,谁都没有力气再说话。夜晚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车速飞快,路灯不间断地照亮他的侧脸,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忽明忽暗,留下一些深刻的阴影。

    而回上海的路途更加波澜不惊,我有点犯困,躺在后座去睡觉。

    过了许久,我才想起这和我出交通事故那天晚上的情境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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