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得不跟在后面违章停车,步行回家。
四下安静。
走着走着,陈正卿突然说:“这时候真适合接吻啊。”
我太困了,脑子运转卡机,四五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句什么,但已经错过最佳接话时机。
我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
他居然也在瞄我。
两人目光不小心对上后彼此都很尴尬,他迅速抬头望天,假装看风景,因为太高且不看路被一大丛树枝扫过了脸。我低下头拼命憋笑,拿出手机假装看天气预报。
“最近一个礼拜都下雨,只有今天是晴天。”他的声音从我头顶落下来。
“哦。我最不喜欢下雨天,一下雨就心情不好。”
“是啊,你喜欢那种暴晒得犯晕的天气,怪人一个。”
我不服气:“哪有你怪?前后一星期的天气都牢牢记住,像个退休老干部。”
“我也不是每天都记住,只不过本来打算今天……算了……”
“今天怎么了?”我着急地追上去,“不要话说一半。”
“今天……”他停顿半晌,兀自笑起来,“真的算了,反正你早晚要知道。”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看天气预报,下一个晴天吧。”
“……就不能透点口风吗?”我上前拉扯他的衣袖,“比起下雨我更讨厌卖关子啊。”
“你怪癖还真多。”
“告诉一下嘛,看在我陪你跑长途的分上。”
“……”
“就透露一下是哪个范围的八卦。”
“八卦?”
“不是八卦?那,计划?”
“……”
“先给一点提示,一点点就好。”
“今天不太合适,出了这么多乱子,我姐姐、我爸的事,还跑了长途,而且准确地说,”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已经过了零点,也和我预想的时间不一致。”
“对啊,还有几个小时就要上班了,我跟你去苏州的时候都没考虑过时间,你不要那么小气。”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感觉我应该马上就要成功说服他了。
我又拉了他一次袖子。
陈正卿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跪在我面前。
我石化一秒。
下一秒,他无可奈何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方盒,打开。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朝后跳出了足足两米。
“卧槽什么鬼?你想干吗?”
“我想干吗?我想娶你,我在求婚啊!”他为了靠近我,又跪着往前移动了一点距离。
“不,等一下。剧情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以为最多是求复合。”
他恢复了正经神色:“你说过‘不惜代价的感情会让人受伤,在地位不平等的时候,受伤的从不会是处于高位的那个’。那么,就让处于高位的那个主动承担全部怎么样?”
我接过戒指:“戒指先放我这里,免得你马上就反悔了。我还想理清一下思路。万一我们不久又闹翻离婚了怎么办?”
陈正卿站起来:“你小时候的少女心被狗吃了吗?怎么这么煞风景?”
“现在到底有什么风景啊?月黑风高,弃车而逃,两个人跑长途累成狗。”
“是你非逼我今天求婚啊。”
“我怎么知道你是要求婚啊。”我摸摸鼻子,“话说回来,我这算逼婚吗?”
“简直是死缠烂打好吗。我还是第一次求婚,非常困惑,你告诉我有没有别的先例求婚时得到的回复是‘卧槽什么鬼’?”
“所以你是认真的吗?”
他哭笑不得地指着我:“戒指被你死死攥在手里了你还想怎么认真?”
他这么一说,我攥得更紧了。
“明天是工作日,我们先去市民中心领证再去上班。”
“你这样很可怕你知道吗?前夫是因为这样跑掉的吗?”
“前夫是因为劈腿跑掉的。你要是劈腿就从此告别腿了。”
“……我现在可以把戒指要回来吗?”
“不可以。”我异常坚定,从逼婚到抢婚并不需要什么心理建设。
“说正经的,你也看见了,现在我爸出事了,我得去处理股权,还不知道公司是什么财务状况,可能会很糟。但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你能理解吗?”
“没关系,我这样嫁入豪门反而压力小一点。”
我们往前走了一段,我还是忍不住问:“你工作这么多年居然一点积蓄也没有吗?”
“都给你买钻戒了。”
“我结过一次婚你知道吗?”
“程司说了。”
“那我要这么多钻戒干什么?”
“……”
“要是我拒绝你,你一辈子的积蓄不就打水漂了吗?”
“你看不看《时尚COSMO》?我可是被评为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的好吗?你不同意我也有别的很多选择的。”
“我们整个组都看了并且交流了,她们一致认为你是同性恋。”
“……凭什么?”
“准确地说,她们认为那十大单身汉全是同性恋。”我瞥了他一眼,“我帮你解释过了,我说你大学时整天穿奇丑无比的格子衬衫,审美观特差,绝对是直男。”
“一点都没有安慰到我。”
“那明天还领证吗?”
“……”
偷偷溜进家里,客厅只留了一盏灯。回到房间我先把戒指放在梳妆台的抽屉中,洗漱后回到床上,才发现,床上有人。
吓得我魂飞魄散差点惊叫出来。
夏秋揉着蒙眬的睡眼:“啊,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你怎么在这儿?”
“我离家出走了。你妈让我睡你的床,她好像很笃定你不会回家了。话说,你经常这么夜不归宿吗?”
“并不是……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
“嗯……很复杂。尹铭翔在我结婚第二天就搬到我家对面做邻居了你知道吗?”
“这我知道。这个离奇的人……”
“陈骁呢,又整天疑神疑鬼的。他们俩简直是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最近我和陈骁老是吵架,吵得伤了心了。”
“婚姻还真麻烦。”
“对,”夏秋略委屈地抱着被子,“婚姻真麻烦。”
“可是今天晚上陈正卿才向我求婚。”
“你和陈正卿?倒是不麻烦……不过……你们当初会分手我就挺意外的,应该是有什么绝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才会分手吧?否则的话,我那时都已经想象出你们生的女儿什么长相、穿什么衣服、在幼儿园自我介绍‘我爸是高富帅我妈是白富美’什么样子了。”
“……你眼里高富帅白富美的标准还真低。”
“现在矛盾解决了吗?”
“没有矛盾,只有结症。”
我钻进被子里,望着天花板。蓝色光线洒落在天花板上,形成星空一样的图案。
“我啊,有点毛病,从小就有。我能看见声音,听见味道,嗅出图案。然而半点实际作用都没有,只会在人群中显得另类。而人群不喜欢另类。”
“等等,那是什么?特异功能?”
“没有用的特异功能吧。按科学的说法,只是精神病的一种。”
夏秋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我呢?我的声音,是什么形状?”她拼命挥舞着双手,好像这样能使我看得更清楚一样。
“唔……你的声音,我一直觉得很美,是星光。你高兴的时候,是暖黄色的,你难过的时候,是浅蓝色的。”
“这样……”她反身颓然地靠在床垫上,“连情绪也看得出来,我岂不是没有办法在你面前假装了?”
“嗯,对不起。”
“好羡慕。谁说那种能力没有用了?”
“嗯,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可以有用的。”
“可是你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我之前一直在自我否定。”
“那现在呢?”
“现在因为陈正卿,渐渐觉得自己的独特没什么不好。似乎还能帮上忙,连奶奶都说我是珍贵的孩子。”
“我一直觉得你是最棒的啊。你有病,又拜金,又十三点,化妆老是很脏,强行假装专柜VIP,整个一颗恋爱脑,分不清莱卡和柯达的色调,控制不了体重,但我还是觉得你很棒,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别人的坏话,一句也没有。”
“谢谢哦……但是我觉得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你有。有人开了一个群专门说你,你每发一条朋友圈她们就截图过去吐槽。”
“……”
“於继远也在群里。”
“……我倒是很好奇他会怎么说。”
“他跟别人一起说。他还晒过你和他在东方明珠前接吻的照片,你是怎么想的?”
“根本没接吻好吗!我们去金茂谈一个单子,过天桥时看了会儿风景,他突然拍了照,背景是东方明珠,拍完还给我看,说多像在接吻。其实是借位!”
“可是你们,哈哈哈哈看起来好像游客,还特地到风景地接吻。”
“……真是个渣渣。”我努力地深呼吸使自己平静,“陈正卿不在群里吧?”
“他之前在,后来被踢了。好像是因为,某个谁说你除了姿色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反呛了一句说话的人连姿色也没有。”
“……感动。不过我何止有姿色啊,既然要被踢,应该多夸我两句。”
“还有病吗?”
“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和我的女朋友插科打诨,各有心事,一晚没有睡意。
第二天上班前,陈正卿来接我,我们什么也没交流,他直接把车开到了民政局。我有点感慨。
前一次结婚离婚都选了日子,这次反倒像兴起之举。
“你在想什么?”等待拍照时他问。
“钓鱼的时候,水面上的是风线,水面下的是水线。我对你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全都在水面上。不像钓鱼,倒有点像放风筝。”
“但线的那一头到底牵着风筝[1],还是空头支票,就未可知了。”
真的很奇怪,我曾以为两个悲观主义者只能萍水相逢,谁知却互相慰藉产生了羁绊。未经世事时的依赖是迷恋,而精明、势利、克制之外的依赖才是爱情。
在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我眼角余光隐约瞥见彩虹色的影像。
我条件反射地向陈正卿的方向看去,脸侧了三十度。
那影像倏忽而过,一条绚烂的光谱成线状延伸向远方,消失在虚幻的地平线深处。
拍照的阿姨说:“不行啊这张,新娘不好看。”
“就那样就那样!”陈正卿迅速跑过去阻止她重拍,“自然有自然的美。”
其实只是他的恶趣味而已。
当天上班我迟到了二十五分钟,错过了早会,吴姐非常不满,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我的迟到早退。陈正卿是去办离职的,他需要先去处理父亲公司的一堆烂摊子。吴姐为表达自己的愤怒,强行要求他签了“同业禁止协议”才能离开。
陈正卿问:“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你不是有人质吗?”
听说吴姐的回答是:“人质不如纸质,谁知道你们哪天就分手了。”
而那时,我正踩着十一厘米的高跟鞋奔走过长廊,目不斜视。
注释
[1]陈正卿指的是Kite的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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