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缎面桌椅、高脚玻璃杯交相辉映的大厅明亮而梦幻。我享受人们的注视,哪怕那纷纷侧目的人群无一不对我存在误解,他们还以为我是新娘。
经过李禾多身边时,她目瞪口呆,还在打电话的她手机掉在了地上。
我给她使了个眼神。
她捡起手机跟上来,引领我去我的座位,顺便压低声音吐槽:“赫连你车祸时脑子受伤了吗?”
“受伤了啊。”我说的是事实。
她白我一眼:“现在是夏秋的婚礼。”
“以我和夏秋的友情,她不会介意我穿得好看点。”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抢新郎的。”
“与其担心这种毫无根据的抢新郎,作为伴娘,也许你应该更担心有没有人会来抢新娘。”我在被安排的位置上坐下,用手势招呼服务生给我拿杯气泡酒。
“你什么意思?尹铭翔想干什么?”
我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从夏秋做出选择开始我就不管他们俩的事了。”
我抿了口酒,继续说道:“可是他从别人那里得到过什么鼓励,我就不知道了。夏秋不会离谱,但我不敢担保万一出什么事,男方那边的宾客对她没有误解。你还想继续在这儿跟我嚼舌根吗?”
李禾多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接着就匆匆去化妆间找夏秋了。
这只算一个小小的反击吧,希望夏秋真的不介意。
定伴娘时,我被她们排挤在外,理由是离过婚不能当伴娘。我自己又没办过婚礼,如今最好闺蜜的婚礼也不能陪在她身旁,有些事本没有必要较真,一旦较真就会非常伤人。
我当然希望闺蜜的婚礼顺利进行,但又真心希望她们这几个抱团成性的伴娘内部出点乱子。
一杯气泡酒还不足以使我心绪恢复平静,直到程司被领到隔壁桌坐下,我才清醒。我刻意打扮,也不排除想在於继远等人眼里争回一口气,但我没预计到会在这里遇见程司。
啊,是了,程司是女方亲属。
自从上次暴躁地向他发飙,我还没和他联系过。既然於继远已经和别人订了婚,这应该代表着我们之间的分歧已经不存在了吧?
我多要了一杯气泡酒,转身拍拍他的肩,分他一杯。
他顺手接了过去,这意味着,冰释前嫌?
“那天错怪你了。”
他耸耸肩,抿一口酒,什么也没回答。
看来是依然心有芥蒂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先见之明地给我介绍工作,才过了几天,一份新工作对我来说就像是雪中送炭。”
“你高兴就好。”他不冷不热地答道。
我这才意识到,不计后果的冲动带给别人的伤害也许比我想象的大。
“赫连。”
在我不知该如何继续硬找话题时,他转过头来,“认真地说,在你整个人生中任何时刻,有没有哪怕一秒,我有过一线机会?”
我笑起来,现在流行深情的这套了。我伸手推开他:“开什么玩笑,我不是一直是你最厌恶的那类人吗?别有用心的拜金女。”
但他的眼神像宠物店里等人带走的小狗,并不像我认识的他。
我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不是在说笑。
但是——就算他从一开始就看轻我——比起直言令他伤心,我还是更加无法欺骗他。
“没有。在我整个人生中任何时刻,没有哪怕一秒,我怀疑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除了特定的那个。”我垂下眼睑,“以后也不会有。”
“以后会有的。”他长嘘一口气,大口喝着酒,把目光移开。
站在市中心高耸入云的摩天高楼脚下,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玻璃幕墙用视线扫出一行行自我介绍的要点。
跟前台小姐确认了面试预约,我被领进一间会议室,不一会儿,那位女组长走了进来。
我从容得体地自我介绍完,她简略地问了几个问题,现场就决定了录用。
我有点惊诧,虽然说有程司的引荐,但这么大的集团,一轮考核是否太简单了点?
“不过得经过三个月试用期,表现突出可提前转正。”她突然抬头盯着我看了一眼,继续说,“降落伞职员在我们集团也没有特权,希望你最终能留下来。”
降落伞职员?好吧,我承认。在她的要求下,我入职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参加例会。
我们边走边聊,经过走廊时,一片羽毛在我的眼前缓缓飘落。
未免也太奇怪了,我环顾四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鸟类没理由能飞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怎么了?”敏锐的组长回过头狐疑地看着我。
不奇怪了,这显然是我的幻觉。
“没什么,想看到了几点,发现忘戴表了。”我挤出一个标准傻白甜的笑容。
这果然招来了她的反感。她蹙了蹙眉,盯着我抢眼的“恨天高”:“我们是个严谨且体面的公司,高跟鞋防水台不要太高,鞋跟最好八厘米左右。当然,不要戴电子表。”
很好,她现在认为我是那种戴电子表来上班的人了。
“对了,”她继续询问,“听说来公司前,你遭遇了一场车祸,严重吗?”
“还好,已经完全无碍了。”
“那万幸啊,”她客套了句,接着话题继续转回公司情况介绍上,“公司的业务,我主要负责公司文化影视业,你负责奢侈品和快消业,也属于我的部门,毕竟其他组长主要负责能源地产和IT之类。”
“很荣幸。”
“我好心提个醒啊赫连,公司严令禁止办公室恋情的。”她停下脚步特地强调。
什么情况?难道我被於继远玩弄感情的事已经传遍整个行业了?
眼下我只能勉强笑笑,假装没听懂她的暗示。我不想第一天上班就和女上司过于针锋相对。
我们假装亲如姐妹,有说有笑地走进会议室。看见主要席位上的那个人时,我有数秒愣在门口不能动弹。
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遇见他,我可能此刻已经泪如雨下。
陈正卿,好久不见。
我突然明白程司说的那句“以后会有的”的真正含义。
记忆中的格子衬衫男生此刻正西装革履地坐在长桌那头,眼神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在笔记本电脑上忙碌着。
女上司见我直愣愣地站着,过来招呼我找位子坐下。我找了靠门边的位置,离他非常远。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散会后,大家陆续离开。
陈正卿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放缓,好像也有与我交谈的意愿。
“嗨,好久不见。”我尽我所能,使用轻松的语气以显得自己不像一个失恋的怨妇。他包裹在挺括西装里的肩膀距离我的脸不到一拳,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学时期在校园里挽着这条胳膊,头轻轻依偎在上面的画面。
“打扰下,正卿,”我的女上司倒回来几步说,“赫连,半小时后跟我一起去见一位候选人。”她交代完便匆匆走了,好似没有察觉到这里不寻常的气息。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降落伞职员是什么意思了,之前一直以为是程司的引荐。
“谢谢。”我对陈正卿说。
“谢什么?”他冷着脸注视前方,仿佛从不认识我。
这疏离感让我无所适从。
“谢谢让我进NMC……我是说……引荐……”很不争气的,我已经语无伦次。
“我没有引荐你,相反,我是反对的那个。”
“……为什么反对?”
“我仔细看过你的履历和项目。你以前公司的做事方式,我不敢苟同,有点太不上道了。就你个人而言,也做过一些超了底线的事。”
“比如?”
“比如从合作单位挖人。”
“程司告诉你的?”
“就算他不告诉我,我也能知道。这种事传得很快。”
“看来你们国际大公司本土化还不够彻底,这种事在本地是家常便饭。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也算行业潜规则之一。”我的难言之隐被他揭穿,尽管知道他说得在理,我也只能狡辩。
“我以为你是特别的,没想到会以随波逐流为傲。”
“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的处境。我特别到被人排挤去没有业务的部门,不使用非常手段不可能脱困。当时我别无选择。”
“任何时候你都会有别的选择。”说这话的时候,他冷酷得不近人情。
我记忆中的他原本是情商那么高的人啊。
在以人际交往为基本工作技能的行业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他和我都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人遭到另一个人的无情对待,并不说明另一个人情商低,只能说明她在另一个人心目中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可能会当场像个四岁小姑娘那样失声痛哭。
我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哭腔,以更加感性的语言强行狡辩:“如果我不随波逐流,我就成就不了今天的业绩,今天也走不进你的视野。”
“错了。你走进我的视野是因为你优秀,不是因为你擅长降低道德底线。”他说完最后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我却久久待在走廊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长着翅膀的透明的马从我身边经过,倏忽即逝。真相以最快的方式水落石出,走廊上飘下的羽毛来自哪里。
我从没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更没有想过当我们相见时会如此针锋相对地讨论工作。
我想在一家安静的店里,穿过温柔的音乐看他的眼睛,从瞳孔里一点点寻回我熟悉的温度,问他是否人生顺利,问他是否有比我更适合的伴侣,如果他能够填平那段感情在彼此生活中刻下的痕迹,那我也有信心去迎接时光的洗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毫不留情地揪出我的“黑历史”给我以迎头一击。
这不公平,但我无法反驳。
他是对的,任何时候我都有别的选择。如果我当时坚持原则,最坏的结果可能失业,可是以我的能力也可以换个工作重新出发。但我选择了背叛合作公司,让他们的重要员工换了工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看来陈正卿真的不可能是我的推荐人。
现在我不欠他什么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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