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凶猛-草原毒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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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我问内蒙古包头市禁毒支队缉毒大队长周军,这些年,在办过的所有贩毒案件中,哪个毒贩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

    周军脱口而出:金花呗!

    我问:为什么唯独记住了她?

    周队长苦笑着说:待会儿,你自己到看守所去见过她之后,感受就来了。典型的靠贩毒脱贫致富型的农民。抓住她时,家里搜出两千多克毒品。你说还不该杀头吗?

    从缉毒民警们嘴里描绘出的金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孩,一个从小失去了父亲,跟着母亲要饭长大的女孩,有一天嫁人了。当了妻子的她,很快也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母鸡的天性是把小鸡们庇护在自己的翅膀下,这个母亲也不例外,她不仅细心地照料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并且决心要把他们培养成才,培养成才的标准就是儿女们都要上大学。这个母亲的初衷是伟大的。然而,在饱受了贫穷的滋味后,在第一次贩毒意外地获取暴利之后,这位母亲为了自己神圣的目标,开始明目张胆地干起贩毒的勾当。七八年下来,她不仅让自己的小家走上小康之路,而且揽下抚养两个外甥女的重任,贩毒赚来的钱,还让她分别在本地和外乡盖起两座漂亮的小楼。

    这个女人就是金花。我意识到,从现在起,我采访的每一个“重量级”毒贩,都是明天的死人了。有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金花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通往看守所的路显得有点漫长,因为这天包头市的上空弥漫着厚厚的沙尘,寒风依然包裹着这座草原城市。

    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等待之后,毒贩金花被批准与我见面。她已经被二审判处死刑,现在处于最高法院的死刑核准阶段。

    我和金花分别坐在两个屋子里,中间隔着一道钢筋栏杆的窗户。53岁的金花一只手臂被铐在钢筋栏杆上。她个头不高,身体瘦瘦的,颧骨很高,尖下巴,牙齿凸在唇外,弱不禁风的外表下透着凶相。整张脸上,眼睛却十分有神,只不过流溢的,是不安分的带有农民狡猾的神情。她疑惑地看了我几眼,随即便问:你是哪来的?你要干什么?

    我淡淡地回答:来看看你。

    未等我的话说完,她的眼光顿时往我的身后扫去,原来,风采照人的禁毒大队女教导员谢向丽不放心地跟进来了。金花愤怒地盯着眼前的女警官,首先发话道:“我认识你,你是‘法在身边’节目的主持人,他们抓我那天,你也在场,你还打我了。”由于激动,她的身体几乎都挤贴在铁窗上,她伸出一只手臂,如果没有铁栏杆的话,她肯定要一把抓住女警官,撕了她。

    谢教导员却微笑着一言不发。

    “法在身边”是包头市电视台和市公安局联合举办的一个普法电视节目,谢教导员在工作之余兼做节目主持人。金花所以记住她,不是因为节目的原因,而是由于她参加了缉捕行动。

    金花瞪着女警官,在喘粗气。

    当听说我是从北京来的,金花马上做出一副可怜相,说警察抓她的时候踢了她的脚,她的一条腿现在肌肉萎缩了,需要住院治疗。说着说着要动手脱裤子给我看,我急忙制止。她的表情变化很快,裤子还没系好,就抑扬顿挫地一句接一句地喊冤枉,让我给她作主。采访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

    问:你说你冤枉,冤在哪里?

    答:我只卖了200克毒品,他们却说我卖了2000多克,把我的家产全给没收了。我的房子不是毒资,是我的合法所得,做生意挣来的,他们为了立功,诬陷我有2000多克海洛因。

    金花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一副乞怜的样子。

    我随意地问着:你们姐妹几人?

    怕我听不清,她特意伸出三根手指答道:三个,我是老三。

    我问:你身体怎么样?

    金花马上诉说:有哮喘病。我的眼睛不好,近视,是有了孩子以后近视的。在进来之前,你知道我有多么胖吗?可是现在我瘦成这样。你去跟他们说说,给我弄点好吃的。我是个快死的人了,我得吃顿好饭。

    我转移话题,问:听说你对母亲的感情很深?

    金花现出痛苦的神情,说:母亲拉扯我们不容易。我爸死后,我跟着母亲要饭要了十几年。

    问:听说你母亲总用一句话教导你们,还记得吗?

    答:记得。人生有三条路,走中间那条。我母亲一辈子都是老实人。

    问:可是你贩卖毒品,背叛了母亲的教导。

    金花狡辩道:我只是做自己的生意,没有坑害别人。

    我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知道吗,一克海洛因,就可以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成瘾,最后走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道路。你贩卖了多少克海洛因,就等于坑害了多少人,怎么能说没有坑害别人呢?

    金花回避说:我不清楚。

    我紧追不放地问:不清楚?不可能吧?就算你不清楚这些,那么起码你应该知道这是违法犯罪吧?

    金花继续狡辩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犯罪。我姐姐先被公安抓住之后,我才知道这是犯罪。

    问:但是你姐姐出事之后,你依然在贩毒,这又怎么解释?

    金花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了筹钱救姐姐出来,我求人帮忙,对方说在省里找到了一个司法大官,可能是公安厅的副厅长,也可能是法院的副院长,说是可以救我姐姐出来,需要30万元钱,我只好把手里的货卖出去换成钱了(谢教导员悄声对我耳语,贺为救其姐,扬言拿30万元买通司法部门的领导,为了迷惑她,我们放风说,只要拿钱可以办到)。

    问:你贩毒挣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答:我没有挣到钱。

    问:那么你哪里来的钱买好几套楼房?

    答:我做生意挣的,倒粮食、香烟、服装,还有卖树林就得了12万元。

    问:你挺能干的,是你们家族的主心骨吧?

    听到我的夸奖,金花顿时面露喜色,她把手心捂在胸口,用神秘的口吻对我悄语道:你知道吗?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的一对儿女都有出息了,他们都上大学了。

    说着,金花哈哈大笑起来。

    我问:他们都在读什么大学?

    金花得意地回答:一个要当检察官了,一个要当医生了……

    突然,金花吐了一下舌头,自知说漏了嘴,会影响孩子的前程,她马上又摆摆手神神道道地自言自语:不能说,不能说,说了我儿子就完了。

    正在这时,禁毒大队长周军进来了。一见周军,金花迅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冲动,她厉声大叫道:“周军,是你带人抓的我,我到死也忘不了你!你我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我明明才卖了两百克毒品,你为了立功,硬说我贩毒两千克,你为什么置我于死地?我求求你高抬贵手,就留一套楼房给我儿子住吧。”

    周军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平静地说:“没收你家的非法所得,是法律的规定,当初你在法庭上,怎么不说这些话呢?你说你卖了两百克,我说搜出两千克,咱俩说的都不算,给你量罪的是检察院,法院,谁敢拿法律开玩笑呢?”

    金花自知无趣,便跳着脚指着周军大骂起来。戴在身上的手铐脚镣在铁窗那边发出很大的声响。

    金花的哭喊惊动了看守人员。我暗示周军,访谈结束。

    但金花双手死死把住铁栏杆,她不走,固执地向周军要钱:“周军,你搞得我倾家荡产,现在我没有钱花了,你给我钱!”

    周军不理她。

    “周军你不仅置我于死地,还判我老公也是死刑,害得我姐姐也判了无期,你让我家破人亡,你是我们家的仇人,我们家两代人都死在你们手里,你给我钱,我没钱花了!你给我呀!”

    纠缠半天,周军没有办法,只好把衣袋里仅有的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

    金花一把夺过钱,双手捧在面前,两眼放光地把钞票仔细验看,大概确认这的确是一张久违了的钞票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钞票攥在一只手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待金花的背影消失后,我转头看看一脸无奈的周军,说,当个缉毒警察真不容易啊,挺受伤害的吧?周军苦笑:“这算什么?这一年里,她每见我一次都问我要钱。不给就骂,她分不清公安和法院的职责,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我的头上。听说,她还偷偷把我做成纸人,在纸人的头上和胸口插上针,每晚踩在脚底,咒我。”

    金花离开不久,她的姐姐金兰被看守人员带到我的面前。她同样是个瘦小的女人,今年57岁了,满脸皱纹,牙齿露在唇外。她看上去比妹妹金花温善一些,也胆怯一些。但有一样,金兰一见我面,就追问周军来了没有。

    我奇怪地问:你找周军有什么事情?

    她简洁地回答:要钱,我没有钱花了。

    我问:周军欠你钱?

    她恨恨地说:当然欠我钱,他把我家的财产、我妹妹家的财产全给没收了!

    我说:那是法官判的,你怎么不去找法官要?

    她武断地说:是周军把我抓进来的。就找他要。

    我问:你认为你妹妹妹夫是什么样的人?

    她答:好人,善良之人。你是北京来的,求求你给她申冤,要是你们判他们死刑,我就自杀,我要是不出事,他们就不会被抓。我妹妹是为了我,才被抓进来的,我求你了,别让她死。

    说着,金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的眼前只剩下一双紧抓住铁栏杆的手。

    停顿了一会儿,我叫她:我看不见你的脸怎么说话?你起来好好说。

    叫了几遍,她才起身。那时,她已是泪流满面。我知道她动了真情,就问:你的儿女在干什么?

    她痛心地说:我的女儿目标是研究生,现在也没有办法考了,在上班。是我把女儿的前程耽误了。

    我问:怎么耽误的?

    她答:我要不出事,她可以继续考研究生。

    我问:其实真正耽误她的,不是你的出事,而是你的贩毒,你清楚这一点吗?

    她老实地回答:可是我要不贩毒,她什么书都没得念。

    我试探地问道:你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她点头承认:错是做错了,可是也不至于判得这么重。把我的妹妹和妹夫都判死刑,他们太狠心了。

    金兰开始痛哭。边哭边扭动着身体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数落,嘴里说着的时候,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那个样子,似乎不像是哭,更像是在唱歌,其实她是在哭丧。她很清楚,妹妹和妹夫再过两个月就是死人了。

    我及时劝住了正在哭丧的金兰,问了几个小问题,使她平静下来。可是,她一平静下来,又开始寻找周军,索要钱。看来,她和金花一样,把自己所有的人生失败归结到周军抓捕了她们。她们用贩毒积累着个人财富,并把这种财富视为自己人生的全部价值,当这一切都被依法剥夺之后,她们就气急败坏,迁怒于周军。

    走出审讯室,在看守所的门口,遇见了一个佩戴着手铐脚镣的囚徒,那人一见周队长和谢教导员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低头,周军就笑着问:什么案子进来的?

    那人说:犯瘾了,没钱买海洛因,就上街去抢,结果把人家给杀死了,判了死缓。

    谢教导员问:孩子谁给带着?

    那人说:放在岳母家里了。

    谢教导员摇摇头说:你呀你,怎么说就是不戒。

    那人叹气道:我也不想当“料鬼”,可是没办法。

    在回去的路上,周军介绍说,那人因为吸毒被禁毒大队抓过几次,也劳教过。

    我问周军:这金花还真是个人物,一个农村妇女靠贩毒竟然供出两个大学生。

    周军叹口气说: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倒也真不容易。

    和所有为人母的女人一样,金花是希望孩子有大出息的。可是她知道出息是用钱堆出来的,那叫智力投资。可丈夫是一个菜农,能拿出钱来给儿子智力投资吗?自然不能。“我要自己想办法挣钱,一定要把儿子供出去!”可是做什么生意挣钱呢?河南的道口烧鸡还是很有名的,就做道口烧鸡吧。于是她跑到道口那个地方,做起了买卖,一天销售100只烧鸡。烧鸡生意让她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手里有了钱,金花开始觉得这烧鸡生意的艰苦和利润不高,决心干大生意挣大钱,就转行改做服装生意,间或的还搞香烟的倒买倒卖。一个乡下妇女,没有很高的文化素质,为城市人提供服装服务,是很难盈利的。滞销积压,金花赔了。于是她又转而做起了倒卖香烟的生意,还是不赚钱。金花的聪明之处在于她灵活,总是不断地变换着挣钱的项目。她又做起了贩卖粮食的生意,这回赚到钱了。不过粮食生意是大车小辆的生意,总有一种轰轰烈烈的运作模式,于是招来了强盗的惦记。在一次异地运输的过程中,她被歹徒洗劫了,赔蚀了几万元。这个时候,她的儿子高考传捷报,被一家政法大学录取。四年大学,一笔巨大开销,金花看看自己手上的存款,倒是也够孩子用。不过,金花为孩子设想得很长远,儿子毕业后要结婚,要有楼房,要有汽车,这些还需要更多的钱。自己可不能委屈了孩子,要为他挣钱。可是粮食生意再也不敢做了。就在这时候,一个信息被金花知道了:贩卖毒品最挣钱,几年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金花清楚,国家对贩毒者的刑罚是最严厉的,百万富翁的代价是随时被缉拿被判死刑。想到这些,金花心里有些打怵。不过,一想到能够为儿子积累百万家私,金花的心又活泛起来,在数夜的辗转反侧之后,她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为了儿子,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能给儿子留下百万财产,死了也值得!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刘振长因为自己不能独立地做任何事情,收入又是十分的微不足道,早就形成了对妻子言听计从的习惯。听了妻子的计划,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看中就中!”于是夫妻俩开始贩卖毒品了。

    我问周大队长:这河南与内蒙,并非相邻,金花又是怎样把毒品卖到内蒙来的呢?

    周大队长说: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一个叫老赵的男人。老赵也是河南的农民,因为嗜赌如命,在村中欠下了倾家荡产也难以偿还的债务。为了逃债,他来到了包头市,租赁了房屋,开一家食杂店维持生活。

    我问:老赵怎么认识金花的?

    周大队长说:他们之间的媒介,是阿丽。阿丽是湖北人,丈夫是河南农民,与金花熟悉,这样通过丈夫,阿丽与金花也熟悉了。这阿丽长得挺漂亮,因为不肯守在庄稼院过穷苦日子,就跑到了包头市打工。她没有手机,就常去老赵的食杂店打电话,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老赵一人离家在外,寂寞难耐,于是就对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阿丽垂涎三尺。两人没用多久,就搅在了一起。可是,问题很快出现了,老赵身边多了一个漂亮女人,原本能够维生的食杂店收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于是,他开始想挣钱的新路子,最后选择了贩毒,只是他还没有拿到毒品的渠道。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阿丽后,这女人兴奋地告诉他:“我倒是认识一个女人,她可能就做这玩命的生意,我给你联系一下。”老赵高兴地直点头:“中,中,中!”就这样,老赵与金花,建立了上下线的关系。几年的光景,金花和老赵都挣到了钱,一克海洛因,金花的进货价是100元,往外批发,一克200元。而老赵在包头的卖价是每克400元到500元。作为暴发户,金花尽可能地给儿女购置了房产,仅在湖北就购置楼房两套。而作为暴发户,老赵则满足着自己的赌徒之瘾……说到这儿,周大队长停顿一会儿,问:你知道这个农民是怎么挥霍钱的吗?

    我摇摇头说:想不出来。

    周大队长接着说:他用尿素袋子背了90万元现金去了北京,财大气粗地在王府井饭店包住了一个月。干什么呢?每天就是两件事:赌博和找不同的美女陪着。审讯时,他还美滋滋地问侦查员们,你们知道中国哪里的女孩最漂亮吗?就是王府的女孩啊。90万元就这样迅速地在一个月内挥霍得一干二净。

    我问:看来这金花要比老赵有点“正事”啊?

    周大队长想了一下说:本质上都是农民。贩毒赚到了钱,金花觉得这是福,就怀着“有福同享”的想法,把姐姐金兰发展进来,让姐姐给自己当送货的马仔,送一趟货给500元的辛苦费。她哪里知道,她这是给自己的姐姐挖坟坑呢。

    金兰的丈夫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对于歪门邪道一向嗤之以鼻,一听说妻子要去贩毒,极力反对。但是妻子不听他话,气恼之下,他中风瘫痪,躺倒在床。金兰是看着妹妹发起来的,她也想脱离苦海。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帮助妹妹送货到包头。结果,这对老姐妹全都走上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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