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狼怎么饿,也不会吃白菜。--蒙古族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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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疑问,小松原插翅难逃了。

    杀掉他们骑的马,小松原煮熟一锅马肉。狼吞虎咽后,他们疲倦地睡去,玉米坚持睡狼皮上,从小对狼既畏又敬,母亲摇篮曲中的狼来了,虎来了,黑瞎子背着鼓来了。就是说玉米在婴儿时期,最怕的是狼啦,长大后听到狼的种种传闻……躺在狼皮上睡觉,过一把亲亲狼的瘾。

    “铺炕上。”小松原为满足她的愿望,将狼皮铺在炕上。

    玉米躺在狼皮上的感觉,是特兴奋,兴奋得她都想做那事了。

    “狼毛扎你,就叫我。”小松原眼皮铅一样沉,再也睁不开,鼾声随即响起。

    狼毛扎我叫醒他,玉米琢磨小松原这句话。很快想明白了,人们都说,一遇贼,狼毛就竖立起来。

    “狼毛真有这么神吗?”玉米带着疑问睡去。

    逃亡之后这是最漫长的一觉,睡了一整天。狩猎队大院外在这一天里发生的一切,两位沉睡者全然不知。

    林田数马带五个宪兵爬上玻璃山,确定要逮的目标就在狩猎队院子里。

    “队长你看,马皮。”一个宪兵看见院子里的东西。

    林田数马凑近木板门的缝隙,望到一张很新的马皮,剥下皮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天。马的额头部位引起他的注意,他断定是宪兵队那匹额头有星的马,也就是被小松原骑走的那匹。

    “是他。”林田数马说,“他们在里边。”

    瓮中捉鳖,林田数马布置宪兵把住大门。

    “等天再黑一黑,抓活的。”林田数马说。

    玉米觉得背部有刺痛感,她猛然醒来,是真被狼毛扎醒,还是梦到来了贼,狼毛竖起扎醒自己都不重要。她听见异常响声,撼动醒小松原,说:“大门有响动。”

    “疑神疑鬼,哪里来……”小松原极不情愿地起来,凑到窗户前,向外望去,隔着一进院的正房看不见,一把刺刀正从门缝伸进来拨弄门闩。但是他听到异常的响动。

    “什么?”

    “别问了,快走。”小松原虎跃起身,胡乱抓起一些东西,扯上玉米:“从后窗户爬出去。”

    韩把头卧室开一扇后窗户,比前面的窗户窄小得很多,北方的后窗户是用来通风透气,南北窗户同时开,空气流通才有穿堂风,很凉快。小松原清瘦的躯体穿过窗户很顺利,大肚子玉米爬窗户遇到困难,狭窄的窗框卡住了她。

    窗外的小松原一时没了辙,出不来退不回去,拽不得又推不得。

    宪兵已经弄开院大门,满院皮靴子的踩踏和踢房门声。

    “你快跑吧!别管我。”玉米说。

    “不,我不能撇下你。”小松原说。

    “那样我们谁都跑不了了,他们要抓你,不是抓我。”紧要关头,玉米异常冷静,她催促道:“快走,他们踹开了门。”

    小松原迟疑片刻,穿过没人的蒿草跑向围墙,攀登墙壁而上,身子翻上墙顶回过头来,见到最揪心的一幕:玉米嘴角流出血,鲜艳而夺目。不难想出是锐器戳入她的胸膛。

    “玉米!”小松原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翻下围墙,逃向大山深处。

    林田数马带宪兵追了,没追上,小松原逃遁。

    回到亮子里,林田数马思量后,向宪兵司令部作了汇报。按理说跑了一个士兵,用不着这样小题大做。他之所以这样做,小松原的舅舅生田教授是关东军器重的眼科专家……司令部给林田数马下了一道密令:捉到逃兵小松原可军法处置。

    小松原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为遭追捕的逃兵,隐藏在山林里伺机逃走。他一时没离开香洼山的原因,玉米死在狩猎队的驻地,虽然不敢回去,怕落入林田数马的魔掌,但终要寻找机会去狩猎队的大院看看。

    “玉米啊!”小松原心里呼唤着。

    此时,小松原躲藏在打靰鞡草人遗弃的窝棚里,地上一层厚厚的且又软又暖的靰鞡草,他躺在上面想念玉米。

    玉米是一个特别的女人,小松原说不清她特别在什么地方,一见钟情,在远山造酒株式会社见第一面,第一眼就有了感觉,异样的感觉,和在火车站南闸楼见朴美玉的感觉相同。

    “不能回宪兵队了。”小松原清楚自己的处境。

    两个女孩决定了他现在的境遇,或者说意外地改变了他的命运。为使朴美玉的眼睛不遭破坏,他冒险弄来狼眼,结果朴美玉还是丢掉了一只眼球,他为之遗憾:眼睁睁地看玉米死去,还带着另一条生命,这更使他遗憾和内疚。

    “假若我不认得玉米,她会活得很好不是吗?”小松原深深自责。

    突然,窝棚外边响起脚步声。

    小松原一骨碌爬起来,唯一的武器那截榆木棒握在手里,屏住呼吸,等待那个人走近。

    “喂!什么人在里边啊!”来人声音微微发颤。

    小松原没立即回答,没确定来人身份前他不能回答。

    “窝棚里的人,我是住在山里的……”来人介绍自己,吃野果和打野物,说他是孤寡老人。

    小松原看清了是位白发飘然的老人,确定没危险才走出窝棚。他们互相打量,都感到对方不是危险人物。

    “我住在那儿!”白发老人朝山顶上指了指。

    小松原瞻望到一棵百年老树,巨大的树洞看上去黑乎乎的。

    “我住在里边。”白发老人说。

    “你住那儿?”小松原惊愕。

    白发老人说那是黑瞎子(熊)的窝,过去有一只黑瞎子在里边蹲仓(过冬),他现在就住在它的窝里。

    小松原觉得太不可思议!

    受到友好的邀请,小松原到白发老人的居所作客。

    树洞卧室对小松原来说新鲜而神秘,潮湿的空间飘着树油脂和腐朽的气味。

    “山上有许多打靰鞡草人废弃的窝棚、地窨子,你怎么住树洞?”小松原探询道。

    白发老人的回答让小松原迷惑,他说:“我在等一只黑瞎子(熊)。”

    等一只黑瞎子?小松原觉得不可想象,一位孤独老人在深山老林,等一只黑瞎子的到来。

    “我已经等了它十多年。”白发老人说。

    一只黑瞎子在十多年前,在树洞前舔去他孙女的脸皮后将女孩子咬死,白发老人赶来,野兽逃走。倔强的老人在此等他的仇家,住在它的窝一等就是十几年。

    “它活着吗?”小松原问。

    白发老人望眼莽苍的山林,说:“活着……它会回来的,黑瞎子临终之前,它要走一遍它曾走过的路。”

    小松原对白发老人这种说法未加置否。

    树洞壁上挂着一把板斧和钢对撸(一种捕动物的夹子),他的主食就用它获得。那把板斧肯定在熊出现时派上用场。

    “我发现一只花斑狼,它正喂崽子。”白发老人说,然后邀请小松原参加捕猎,“打住物我们半擗(对分)。”

    第一场雪如同无声命令,索菲娅要对仇人动手了。

    杀掉宪兵队长她计划了三年多,最后期限定在年底前完成,以第一场雪为信号,就是说她在两年前与雪相约,为什么非得这样做没人知道。

    玉米走后,远山老板派来一个女人来伺候索菲娅,此人得到雇主的特别交代,用监视的眼光瞟她,这也是索菲娅提前动手的原因之一。

    亮子里镇周围有胡子活动,来报告的人是朱敬轩。

    “太君,”朱敬轩使用了对日本人的尊称,很合他的身份,他是满洲国的村长。他说,“胡子昨晚抢了我家。”

    胡子打劫某某家,不算什么新闻,胡子抢劫大户人家成为家常便饭,宪兵队长的耳朵里塞满了这样的报告。不过,朱敬轩家遭抢,他很关心,那有一个使他牵肠挂肚的男孩。

    “有人受伤吗?”林田数马问。

    朱敬轩说没有。

    “你家大院也有人能攻进去?”林田数马觉得奇怪,“你家不是挂着红旗吗?”

    朱敬轩村长家的烟囱上挂一面小红旗,生活在关东的人们都知道那面小红旗的全部含意,它是告诉胡子此户人家有炮台有护院炮手,你们就不要来抢劫了。敢挂这面红旗向胡子公开警告的人家不多,朱敬轩敢挂,村公所设在他私人宅院中,挎枪的人保护了村公所也保护了他的家。加之背后有日本宪兵队撑腰,胡子对朱家不敢轻举妄动。

    胡子常说:砸窑砸响窑。

    爱音格尔荒原匪满为患,富裕人家常遭抢劫。朱敬轩怕家产叫胡子搭上眼,为防止意外,购置枪械雇用了炮手,严加防范。并下一道家规:老弱者幽居避世,闭门谢客,息交绝游。陌生人投宿过夜及歇脚打尖一律拒绝,不准开门放进院子。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生怕胡子绑票和探底。

    盯上朱敬轩财产这块肥肉的胡子不止一绺两绺,窥视很久的项点脚绺子抢先行动。

    几年前韩把头攻打花膀子队,项点脚急中生智,钻进狼洞躲过一劫,他是那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后来重新拉杆子,做上了胡子大柜。

    项点脚扮成卖麻花儿的小贩,挑着两花筐麻花儿在朱家院外高声叫卖:“大麻花儿,又甜又香,大麻花呀!”

    朱敬轩走亲戚不在家,丁香便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她一听卖麻花儿,摆着三寸金莲,拽着儿子洪达,叼着铜锅玛瑙嘴的旱烟袋,颤颤巍巍走出正房,被管家王青龙笑脸拦住,他婉言劝阻道:“夫人,当家的留下话啦,谁也不准出院,外边挺乱的,少爷更不能出院。”

    “兔子胆,怕这怕那,怕胡子牙长咬了你的脚后跟?”丁香揶揄道。

    当家的话听与不听她不在乎,宝贝儿子万万别出差错。她也知趣,哄儿子回屋后自己转身到院子里,为摆摆她的威风,冲着守门人喊:“放卖麻花儿的进来,我要尝尝。”

    守门人迟疑,瞧着急冲冲跑来的管家,朱敬轩不在家,整个院的事务管家王青龙说了算。

    “别开门,”管家制止丁香的愚蠢行为,陪着笑脸对她说:“生人……万一是胡子就坏菜啦。”

    “咋地?我他奶奶腿的说话不好使?”丁香撒泼、发淫威,冲着管家跺脚大吼,“放进来,出啥娄子我顶着。”

    管家王青龙没再坚持。他是朱敬轩的私塾同窗,望门投止又寄人篱下,当管家仰人鼻息,必须望主人脸色行事。丁香胡搅蛮缠横推车,朱敬轩拿她也没办法,惧几分让几分,何况自己受制于人的人,真的得罪她,日后会有好烟抽?

    王青龙叫守门人放小贩进院,自己转身钻进炮台,对持枪护院人耳语一番。

    项点脚将麻花儿挑子撂在刁蛮的女人面前,目不斜视,客气地说:“太太尝尝吧。”

    麻花炸得颜色正味道香。

    丁香咂嘴,说自己牙口不好,得让孩子出来尝尝。她朝屋内喊:“洪达,你出来!”

    女儿装束的朱家少爷抹把鼻涕凑过来,项点脚递上一根麻花儿,说:“小、小姐尝尝吧。”

    拿起麻花儿朱家少爷狼吞虎咽,转眼工夫报销了,抹抹油嘴,还盯着筐里的麻花儿。

    项点脚见丁香目光贪婪,是贪图小便宜的人,即来了主意:好,让她满意。他拿起麻花儿递给朱家少爷,说:“瞅你吃得这么香,说明我的货好。今个你吃多少我供多少,不收钱。”

    “吃吧,光够造(吃)!”丁香鼓励着。

    时间的拖延,项点脚得机会多看几眼院内设施。

    嘻!丁香自鸣得意。朱家少爷也极聪明,完全理解娘的心意,拼命吃麻花儿,眼看着半筐麻花儿见了底。

    “太太,请你照眼我的东西,我去利索利索。”项点脚佯装要去小解,问:“茅坑在哪儿?”

    “后院,挨猪圈。”丁香看着麻花儿手直痒,想趁他不在场拿一些,假意道:“快点儿回来呵,你心眼儿太实啦。”

    项点脚向后院走去,顺着墙根走,暗记下地枪的位置。四角炮台好对付,马队最怕的地枪探不明白,要吃大亏。

    朱家大院有两双眼睛注视胡子项点脚的一举一动,朴美玉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向外看着;另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项点脚,见他东瞅西望,双腿走路呈骑马姿势,可见是长年马背上颠簸的人。

    管家王青龙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一定是胡子入院探路。

    项点脚走出茅房,转悠到前院,基本看清了地堡暗枪。筐里的麻花儿所剩无几,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我该走了,你家小,哦,小姐这样爱吃我做的麻花,改日多送给你们点儿。”

    朱家少爷的女儿装束,外人冷丁扎眼以为是女孩子,以假乱真为了某种安全着想。但是项点脚还是看出来是男孩,因此称呼起来就有点拗口。

    颤悠悠的挑子刚到大门前,忽然飞来一条绳子,蛇舞似地在头顶盘旋,项点脚躲闪不及,被勒住脖子,货挑子摔出老远。

    “没想到吧。你撅尾巴我便知道你拉几个粪蛋。探路,你走错了地方。”炮台上管家王青龙说,他接下去吩咐看家护院的人:“吊到马棚子里去,狠狠地打,留口气就行,等当家的回来再做最后处置。”

    马棚子吊起项点脚,四个人皮鞭子蘸凉水轮流抽打,歇人不歇鞭。

    项点脚周身淌血,他咬牙挺过,缓过口气来就大骂:“王八犊子!爷爷饶不过你们。”

    一天折磨下来,项点脚素日那般威武不见啦。身子像散架子似的,头昏沉沉的耷拉着,吊在马棚子梁柁上,料他也挣不开绳子。挣开绳子又怎样?遍体鳞伤又能逃哪儿去,一丈多高的院墙,炮台昼夜有人把守。因此,朱家人把他一个人丢下,到前院去睡觉。

    夜半,出现一条人影,灵捷地钻进马棚子,割断绳子放下项点脚,“后墙有暗门,直通北岗子。”

    项点脚听出救他的是个女人。她是什么人?为啥要救我?这些都没弄清,逃出魔掌要紧。他随那人来到后院北墙,挪开数捆高粱秆子,露出朱家修的暗道密门。

    爬进暗门,项点脚回身问:“你是谁,我日后一定报答。”

    “我叫朴美玉,是朱家的人。”她说,“我有杆沙枪,可以制服东南角炮台,你们从那儿上。”

    “后天晚上,你开枪为号。”胡子大柜说。

    项点脚回到绺子做了充分准备,擦枪磨刀,趁一黑夜围住了朱家大院。

    咚!东南炮台一声枪响,项点脚使出吃奶的劲儿喊:“压(冲)!”

    胡子很快爬上围墙,加之朴美玉院内配合,朱家土窑被攻下……

    “朴美玉?”林田数马听到一个令他兴奋的名字,他问:“她的眼睛……几只?”

    “一只。”朱敬轩吃惊宪兵队长认得朴美玉。

    “她现在哪里?”

    “和胡子一起跑啦。”

    朴美玉到朱家不久,就受大太太丁香的气,她竟荒唐地规定,每月只准朱敬轩到朴美玉房里干一次那事,余下的日子空房空守;喂猪打食,丁香拿朴美玉当仆人使唤,连自己的尿罐子(夜壶)也让朴美玉给倒给刷……忍受不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她放走被缚的大柜项点脚,为胡子攻打朱家充当了插扦的(卧底),尔后心一横当上胡子。

    “我是怕他们还来抢劫,万一哪天绑了少爷的票。”朱敬轩把少爷两字说得很重。

    林田数马抬头扫了朱敬轩一眼,说:“你必须向我做出保证,少爷人身绝对的安全,绝对。”

    “所以我来请太君去消灭项点脚绺子,逮住朴美玉……”朱敬轩说。

    “你走吧!”林田数马扬手轰赶走朱敬轩。

    朱敬轩悻悻地走了,看来他把官报私仇的事想得忒简单了。

    林田数马赶走朱敬轩,并没有把朱敬轩讲的事赶出脑海,他在想独眼朴美玉,她果真被人抠去一只眼球,是小野还是小松原?假如是小野抠了朴美玉的眼睛,那么小松原抠的谁的眼睛?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右眼睛黄澄澄不是朴美玉的,她眼珠如黑葡萄……

    索菲娅把林田数马死期安排得很浪漫,黄楼旁开满晚秋的花朵,最鲜艳的是打碗花(牵牛),粉的紫的索菲娅让它们开满床,在她的身体上绽开。

    林田数马呆望成为一件艺术作品的索菲娅迟疑不决。

    “你怎么还不……”

    “美仑美奂,我不忍心破坏。”

    “我渴望破坏!”

    花丛中那件美妙的事情许久才开始,林田数马如一只蝴蝶飞入花间翩跹……一个铜蜡台有力地击打林田数马的头部,两三下,蝴蝶轻飘飘地落下去。

    看到血的索菲娅胆怯了,尤其是他那只狼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着仇恨的强光,骇人。杀死胡子大柜铁雷时,也这样三下五除二,人的生命有时脆弱如纸,只那么一撕扯就碎。坚硬的铜蜡台砸在他的头上,血汩汩地流出,她确定林田数马已死,毋需再砸下去。

    事实上,她无比惊惶,狼眼在这个时候迸射的仇恨之光,令她瑟瑟发抖,手怯了。

    事先的充分准备,索菲娅顺利逃出软禁三年多的黄楼,她最后望一眼远山造酒株式会社,急速逃走。

    蹓蹄公狼杀死大青狼,夜晚去钻王后的洞,遭到杏仁眼的拒绝,这是它万万没有想到的。

    杏仁眼堵在洞口,目光冷冰冰的,神情严肃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蹓蹄公狼,它不肯接受狼王。

    蹓蹄公狼绅士风度,作狼王必须具有绅士风度。杏仁眼的拒绝,它没强迫,那样会让全群瞧不起。百里迢迢赶来,满心欢喜与久别的王后相聚,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

    蹓蹄公狼慢慢站起身,十分挫败地离开。

    杏仁眼对狼王为什么如此冷漠,应该说是错综复杂的,根本的原因,还是洞穴里的秘密,家庭成员中多了狼孩,它怕性情暴躁的狼王不接受,使狼孩受到伤害。

    狼孩人类的年龄四岁,还是个娃娃,狼的四岁已是青年了,和韩根儿同吮一个乳头那只狼,辈分上说是狼孩的哥哥,它早已离开了母亲杏仁眼独立生活,现在洞里的狼崽,是大青的女儿,它和狼孩相处得很好,母亲外出捕食,他在家照顾小妹妹。

    小妹妹还没长出牙齿,嚼不动沙鸡的骨头,倒能吃些沙鸡胸脯和肝肠类的软物。狼孩很有大哥哥样子,母亲叼回的食物他最先给小妹妹吃,绝不与它争夺。

    杏仁眼满意孩子间的友谊,动物的亲情不像人类是一生的,而是阶段性的,嗷嗷待哺时代是母子父子,成年后可能是情敌,超越道德的界线被人类视为牲畜--乱伦。

    残酷一点想,杏仁眼可以成为狼孩的妻子,狼孩也可能成为小妹妹的丈夫,繁衍是狼族的第一,只要能构成生育,谁和谁都没关系。而此时此刻,它们是纯粹的母子关系,因为它们还没有长大。

    杏仁眼将蹓蹄公狼挡在洞外,眼瞟着狼王含恨而走,身影消失在月光朦胧下的树丛中。但是杏仁眼仍旧不放心,它今晚守在洞口,以防蹓蹄公狼偷爬进来。

    蹓蹄公狼沿着过去走过的路,朝香洼山下走,它要去对面的玻璃山,侦察一下狩猎队还在不在。

    夜空美丽而清澈,月光淡淡的,河水潺潺地流。涉过河道前,遇到一座枯草遮蔽的矮小坟包,它怀着凭吊的心情走过去,父亲白骨的气味随着地气透出来。它和杏仁眼埋葬的父亲,因为守墓,杏仁眼才没离开香洼山……蹓蹄公狼大概是这样想的。

    蹓蹄公狼回忆着美好的过去,走向玻璃山。当初和一只狼去此山,不是为族群探路,完全是为偷情。父亲独眼还在王位上,它不敢在父亲眼皮底下公开做这种犯忌的事。

    蹓蹄公狼打败父王自己成为狼王,它忘记了和自己偷情的狼,那只其貌不扬的狼失意,心碎而死。蹓蹄公狼没去想情人的死亡,只想着幽会时的幸福。

    狩猎队的院子就在眼前了,蹓蹄公狼观望,确定没人没危险,迈进门槛。一只狐狸慌忙逃走。

    次日早晨蹓蹄公狼回到香洼山,身上沾满某种植物的种子,它准备向杏仁眼告别一下,就回荒原带族群重返故巢。

    然而,杏仁眼已悄悄离开了洞穴,去向不明。

    蹓蹄公狼狐疑许久,它很在乎杏仁眼离自己而去。那么远的路赶回来,不肯接受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辞而别呢?

    答案并不复杂,杏仁眼趁着蹓蹄公狼离开的机会,带上狼孩和幼崽走掉,完全是为了躲避,它为崽儿的安全着想,主要是为狼孩着想。这个特殊的子女很难被蹓蹄公狼欢迎和接受。

    弃巢去他处的选择杏仁眼斗争着,香洼山让它那样的不舍。白狼群给蹓蹄公狼带走后,它是最后的一只白狼,有它在,香洼山还是白狼的香洼山,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坚守香洼山肩负一种责任,自己是狼王后啊!

    第二个不愿意离开的原因,老狼王独眼的坟墓在此山……或许老狼王独眼生前,杏仁眼对它许下过诺言,为它守墓。

    翻开杏仁眼心灵这本书,读其中的文字,不难发现它忽然决定逃离的真正原因:蹓蹄公狼杀死大青狼,令杏仁眼深感不安,狼王对外族群的狼敌视和排斥,轻易就动杀机……狼孩纯属外族,还有自己和大青狼生的杂毛幼崽,狼王能放过它们吗?

    所以,杏仁眼携子逃走了。

    蹓蹄公狼想不明白。

    四年前,狩猎队在玻璃山,拉开架势要把白狼赶尽杀绝,在香洼山周围布下陷阱机关,鹿肉喂子暴露了人类的动机,蹓蹄公狼识破后,英明决断,离开领地香洼山,躲过一劫。

    如今,人去山空,狩猎队已经不在玻璃山,蹓蹄公狼准备带回族群,回到祖辈开辟的领地香洼山。

    “狼屎?”索菲娅见到昨晚蹓蹄公狼拉的屎,新鲜的。

    索菲娅用蜡台砸死林田数马,她以为砸死了他,其实是砸昏,连夜逃出亮子里镇,直奔玻璃山而来。

    远山老板半夜让人叫醒。

    “老板出事啦!”有人慌张来报告。

    “怎么了?”远山老板问。

    “林田数马让人给打死了。”

    “啊!”远山老板脸一下就白了,“死……死啦?”

    “脑袋咕嘟往外冒血。”

    远山老板跑到黄楼,见林田数马赤裸裸的,脸朝下趴着,头部流着血。鲜花簇拥着他,与杀人现场气氛极不协调。

    远山老板仗着胆子走过去,将手伸到林田数马的鼻子下,触到微弱的呼吸,喊道:“活着,快送医院。”

    医院对林田数马进行抢救,三天后他奇迹般地醒来。

    “队长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向宪兵说。

    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宪兵在林田数马的病房外设了警戒线,连只苍蝇也难飞进来。

    “抓住她。”林田数马在病床上下达了逮捕索菲娅的命令。

    宪兵队长遭到暗算,此事非同小可,宪兵司令部派人到亮子里镇调查,缉捕要犯。

    不久前寻找逃兵小松原,宪兵把亮子里镇底儿朝天,这次又掘地三尺地找。没人知道索菲娅是何许人也,没人见过她。林田数马将她弄来,软禁在远山造酒株式会社近四年,接触她的寥寥几人,不外乎远山老板,逃走的玉米,和接替玉米的女佣人。

    宪兵司令部的人询问了远山老板,了解到事实真相,排除了抗日分子的暗杀,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林田数马因男欢女爱引出的血案,不宜对外太张扬,便草草收场,回新京交差去了。

    林田数马让女人砸伤,觉得大丢面子,宪兵司令部的人走后,他头还缠着绷带支撑着坐在队长的椅子上,指挥抓捕索菲娅。

    “只要她没逃出爱音格尔荒原,我们就能逮住她。”林田数马说。

    索菲娅暂时不离开爱音格尔荒原,她计划先找到韩把头,杀掉他只是其中一项内容,看他找没找到孩子是主要目的。

    爬犁出事到今天四年了,索菲娅仍心存一丝希冀,儿子活着,同她一样被谁救起。

    “人呢?”索菲娅呆呆地站在狩猎队空荡荡的院子里,颓然的目光落在一张风干的马皮上,蛆虫蛀咬,马毛一团一团地掉,像风吹某种花絮一样飘荡。

    四年前可不是这般疮痍景象,她在狩猎队里的日子是快乐的,荒原掩埋了卢辛,跟韩把头来玻璃山为伺机复仇,生下根儿后,准备动手半路发生意外,使精心策划的暗杀搁浅,一搁浅就是四年。

    岁月的飘逝带走许多东西,包括恩仇,索菲娅心中的仇恨究竟被冲淡了多少呢?仇还是要报的,找到韩把头再说。

    嘎哇--!乌鸦的叫声在林间回荡着,打破黄昏的沉寂。

    索菲娅的心里苍茫起来,往下做什么?

    突然,乌鸦叫声的空隙里传来熊吼的声音,那声音足可使地动山摇。久违了这种山野的声音,远山造酒株式会社粉碎高粱的声音人磨牙齿似地听来不舒服。

    人有时愿听到一些粗暴的声音,看到粗暴的形象,做些粗暴的事情。索菲娅回忆起刀子戳死胡子大柜铁雷的愉快,毫无疑问,有粗暴的事情摆在面前,她立马去做。

    狩猎队员的宿舍是厢房,门都大开着,不是那种自然的开启,也不像风吹开的,是什么人粗暴开的。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疑问。

    韩把头的房屋门破坏得最厉害,门扇完全掉下来。她走进去,屋内零乱不堪,狼皮平铺在火炕上,一个人形被筒,有人睡过的痕迹,还不止一个人,挨排摆着两只枕头,过去自己就和韩把头这样睡觉的。

    “他又有了女人?”索菲娅酸溜溜地想。

    从打被铁雷绑架上山、匪巢相遇,韩把头就爱上自己,从他眼神里流露来。尽管火炕上他们同床异梦,或者说她怀有别的目的,他没有,专一地爱自己。

    索菲娅往下宽容地想韩把头,四年让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什么都不干,谁这样谁就有病。何况自己也不想和他……索菲娅边想边四处看,目光触到一景物上,视线蓦然针一样折断。

    北窗口塞着一具白骨。

    “天哪!”索菲娅战战兢兢走过去。

    白骨水煮一样干净,没一丝肉在上面。形态上看此人正通过窗口,被弄死,动物啃光了筋肉,剩下标本似的骨骼。

    “是韩把头吗?”索菲娅往屋主人身上猜。

    对白骨也只能做种种猜测,她没有人体解剖学的知识,笨拙地寻找表明是韩把头的迹象。

    是不是韩把头她无法确定,反正这间屋子不能再待了,整个院子都不能待了。夜间一个人到林子里去是相当危险的,野兽出没……在这儿过夜她又不敢。到此时,她又想起韩把头,想他别死去来陪着自己。

    嗷呜--!初到狩猎队,她听见狼很近的嗥叫,恐惧感从心底升起。风吹窗户纸呼嗒呼嗒地响,酷似狼的脚步声,狼半夜钻进屋子里的事情经常发生。

    索菲娅走近虚掩的门,黑暗中他们如下对话:

    “你来啦。”

    “我怕狼。”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你两条腿,两条腿的狼我不怕,我怕四条腿的。”

    “我是只饿狼。”

    “那我来喂你!”

    一只狼在一个夜晚开始它的美餐。

    唉!索菲娅悠长的一声叹息。抛却仇怨不说,单从情爱上讲,这是一个好故事,她怀念这个故事。

    索菲娅走出狩猎队的院子,黑暗潮水一样漫上来,顿时把她包围。双脚再也无力向前迈动。

    同野兽出没的林子比,院落还是安全的。

    索菲娅退回到院子,黑森森的屋子她感到可怕,索性待在院子里,坐在井沿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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