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1978-逃离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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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杜沧海的旅游鞋,很受俄罗斯人追捧,他四十多平方的批发部,经常被来批发旅游鞋的俄罗斯人围得水泄不通。

    本来,杜沧海在他的批发部旁,也给丁胜男搞了一场地,可丁胜男不要,说两人挨在一起,卖同样的东西,这不有病嘛?她自己跑到兰楼市场租了一间门脸,干得也风生水起的,销售量和杜沧海不相上下。

    因为卢布币值不稳定,杜沧海和丁胜男每过一段时间,就把收到的卢布汇回国内换成人民币。每次去银行汇款,杜沧海都觉得,在俄罗斯不是挣钱,而是遍地搂钱。苏联解体以后,整个俄罗斯经济坍塌,本就不发达的轻工业更是全军覆没,相当长一段时间,俄罗斯人的日常生活主要靠几个由华商经营的大市场供给维持。

    因身在其中,杜沧海知道,不少从国内运来的商品,质量很差,俄罗斯人也很不满,也会拿着买到的劣质产品,回市场理论,可又言语不通,自知理亏的中国老板,就用蹩脚的俄语辩解,推诿责任,可俄罗斯人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战斗的民族啊,常常是讲理讲不通,就打成了一团。俄罗斯人身材高大,出手彪悍,中国商贩根本不是对手,吃亏是家常便饭,本着帮别人就是帮自己的原则,华商看自己人要吃亏,就蜂拥而上打群架,人多力量大,也能把俄罗斯人打跑,可华商不能吃住都在市场里边,收了工,总要回家的,有些事,也要到市场外面去办,可俄罗斯人好狠斗勇,吃了亏,自然不肯甘心,会在市场外转悠,一不小心冤家路窄,就干上了。

    杜沧海忧心忡忡,就奇怪,同样是来做生意,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卖质量好点的东西呢?丁胜男就说他真是那个何不食肉糜的中国皇帝,就算他们想卖品质好的东西,俄罗斯人根本就买不起,做生意,只有走货跑量才能挣钱,总不能运过一堆质优价高的商品放在市场里供着吧?包括他们的旅游鞋,没错,是质量好,可零售出去的并不多,大多批给俄罗斯商店和商场了,能进大商场买东西的俄罗斯人还是少的,更多的俄罗斯人要靠萨达沃和兰楼市场上的低价劣质商品维持生活。

    杜沧海觉得丁胜男说得也有道理,说照这么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中国商贩会在俄罗斯待不下去。

    一年后,杜沧海发现,他一语成谶了,他所担忧的一切,正悄然发生。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商贩来俄罗斯淘金,产品的良莠不齐,甚至更多是劣质商品,让中国商贩的口碑,一度在俄罗斯犹如过街老鼠。

    尽管如此,底层俄罗斯人还是一边痛恨无良的中国商贩一边不得不使用他们手里仅有那点卢布购买他们能买得起的中国劣质商品,完全形成了恶性循环。

    走在街上,杜沧海都能感受到来自战斗的民族的人民眼里的森森敌意,或许是抓着了中国商贩贩卖劣质商品的软肋,市场管理人员和警察也时不时地找茬,但不是严格执法,而完全是出于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恶人的定律敲诈。总之,只要想跟你过不去,他们就总能在消防、治安,税务,签证等等方面找出毛病,只要塞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其实,华商们也知道,所谓检查、签证过期,都是变相敲诈,常了,也都习惯了,一旦发现警察或市场管理人员盯上自己了,马上塞钱,就万事大吉。

    杜沧海和丁胜男持的是为期三个月的商务签证,也就是说,每满三个月,就要续签一次,可续签的话,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太多,索性就不回去续签,和其他华商一样黑在俄罗斯。当地警察也都心知肚明,这里的华商,95%以上都存在签证过期的问题,他们也乐得这样,因为这为他们随时对地敲诈华商提供了便利,只要他们缺钱花,随便找个华商查签证就可以了。

    杜沧海也被查过,虽然塞钱就能决解,可俄罗斯警察敲诈时的无耻嘴脸,让他憋屈,每被敲诈一次,他都会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按时回去签证,可等签证正到期了,一想到来回路途遥遥,还要排队等签,就犹豫了,最后不得不一咬牙,和大家一样,黑在俄罗斯。

    到第三年,来俄罗斯经商的中国人,遍布几大市场,可经商环境,却大不如从前,不单是俄罗斯人会欺负华商,华商之间的竞争也开始不择手段,杜沧海敏锐地感觉到华商在俄罗斯的黄金时代正在成为过去时,不由得,就心生退意,就动员丁胜男和他一起回国。

    丁胜男不肯,她喜欢俄罗斯,因为在这里,没人在乎她是不是大粪场旁边的挪庄出生的,也没人背后议论她给孙高第打过两次胎,更没人知道她坐过牢、作风不好。在这里,有满地的钱让她挣,有的是男人向她献殷勤,但她只稀罕杜沧海,这种于千万人的献媚里,我只钟情一个人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很圣洁。

    就在那天晚上,杜沧海正闷闷地坐在床上看杂志。丁胜男洗得香喷喷的,乖致地挎着一只漂亮的女包,扭着猫步进来,既性感又风骚。杜沧海眼都看直了。丁胜男却欲擒故纵,对他伸来的手,视而不见,远远扭着身子,拉开包,拿出一打一打的人民币,扔到他床上,扔完了二十捆才说:杜沧海,我借你的钱,还完了,从今往后,再跟我上床你得掏钱了。

    杜沧海让她撩得难受,拿起一打钱,朝着她一扔:先睡一万块钱的。

    丁胜男接过来,抽了两张,塞进包里,把剩下的扔回去,说公平收费。跨上床,爬到杜沧海身上,抚摸着他的脸庞,说:睡把睡吧,别觉得欠了我的,你是付钱了的。

    原本雄赳赳的杜沧海,却一下子软了,把丁胜男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脸贴在她的背上,原来,人的一些邪恶,是用来掩藏他们的善良的,比如现在的丁胜男,她爱他喜欢他,却愿意让他用买春的方式睡她,只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

    他感到心酸,为丁胜男,也觉得她可怜,为了一点点温暖,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完全忘记了这是一种容易被践踏的姿态,因为人是自私的,趋利的,欺软怕硬是亘古不变的本性。

    在这个霎那,他想娶她。

    他想娶她的片刻,却丝毫没有睡她的意思,只想好好地,呵护她、给她温暖、爱、让她幸福。他搂着丁胜男睡了一夜,没和她做爱。丁胜男问怎么了,他不说话,摸摸她的头,像慈爱的父亲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丁胜男似乎也明了他的心,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脸贴在他胸口上,没一会,他感觉到了水滴从胸口滑落的冰凉感,就把她又往胸前搂了搂,好像要把她攥进怀里。

    三年了,这是他们的心,贴得最近的一次。

    早晨,丁胜男醒了,仰着脸看他,说:杜沧海你有没有一点爱我?

    睡了一夜的杜沧海已经恢复了理智,就呈大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咧着嘴笑。丁胜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就爬起来,坐到他昂扬的兄弟上,一下一下地动着说:你昨晚付钱了的。

    杜沧海的心脏又疼了一下,就软了。丁胜男就趴在他胸口说:别这样,不是每个男人嫖娼都能嫖到初恋梦中情人的。

    杜沧海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把丁胜男从身上掀了下来,吼道说:丁胜男!你能不能别这么作践自己?

    丁胜男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个样子,还用我自己作践么?说完,就去亲他,说:杜沧海你让我把爱做完,不然我会觉得对不起你。

    杜沧海推开她起床去市场了。

    到了市场,正好碰上一群俄罗斯人在砸陶兔子的皮鞋店,陶兔子刚来萨达沃俩月,是南方人,个不高,胖,但很白,脑袋秃了,看上去像五花肉做的大肉丸子,因为他话多,大伙就把秃字改成了兔,喊他陶兔子,兔子么,三瓣嘴,碎。

    见一帮俄罗斯人凶神恶煞地把陶兔子的店砸得不成样子,而陶兔子胆都吓破了,瑟瑟在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杜沧海就怒火中烧,觉得俄罗斯人也欺人太甚了,从旁边抄了一根棍子就要跟俄罗斯人拼命,却被老苏拉住了,说别怪俄罗斯人,陶兔子纯是自作孽不可活。

    杜沧海问怎么了。

    老苏说带头来闹事的俄罗斯男人上周刚举行婚礼,婚礼前在陶兔子店里给自己和家里人买了皮鞋,俄罗斯人又喜欢举办露天婚礼,可巧那天下雨,皮鞋沾了水,在泥泞里跋涉了一会,鞋子就烂了!他们这才发现,他们买的皮鞋,根本就不是皮鞋,而是牛皮纸上刷了一层油漆!

    杜沧海也怒了,陶兔子鞋店开张那天,他还跟丁胜男说呢,卖那么便宜,也不知他怎么搞到的货源,搞了半天学问在这里!再想想最近俄罗斯人针对华商的仇视和打压越来越严重,全都是陶兔子们这些过街老鼠引起的,不由得就怒火中烧,抡着棍子,和俄罗斯人一起砸他的店。

    陶兔子虽不敢和俄罗斯人怎么着,可杜沧海竟也敢砸他的店,就不干了,抄起条棍子冲上来就要和杜沧海拼命。两人从店里打到店外。

    陶兔子哪儿是打架出身的杜沧海的对手?

    陶兔子棍子一来,就被杜沧海顺势挡了出去,然后自己手里棍子一矗,就顶在了陶兔子胸口上,把他怼到了满是泥泞的地上。杜沧海说:陶兔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崇洋媚外,也不是帮俄罗斯人欺负你,可就你做生意这点操行,不仅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还给我们中国人脸上抹了黑,以后要要再搞这种骗人货,最好别让我看见,要不然我见一次砸一次!

    杜沧海说得铿锵有力,萨达沃市场是华商最早来创业的市场,都是一本正经想把生意做长远了的人,对华商卖假冒伪劣这种杀鸡取卵的自断生路行为,深恶痛绝。所以,尽管在俄罗斯人砸陶兔子店的时候,杜沧海非但没出手帮忙,反而把陶兔子揍了,但谁也没意见,纷纷鼓掌叫好。

    但,杜沧海也因此和陶兔子结下了梁子,当晚他的批发部就让人纵火了,杜沧海接到消息赶过去,火已经扑灭,鞋虽然从火堆里抢出来一些,但已废了,不是被烧得残缺不全就是熏得面目全非。

    丁胜男拿起一只鞋看了看,又扔到了地上,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当英雄的下场,要报警,被杜沧海拦下了。其实,不用报警他也知道是陶兔子,可没证据,一切就是空口白牙,说不准还会被俄罗斯警察趁机勒索好处。幸好他因为深知华商市场是潭探不到底的深水,从没在批发部囤积过多鞋子的习惯,要不然,损失会更惨重。

    如此一来,杜沧海在俄罗斯待得就更是意兴阑珊了,可丁胜男不走,他又不能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扔这儿,只好咬牙陪她继续熬,但华商的生存环境却越来越差了,针对华商的敲诈,勒索,抢劫,绑架越来越多,而且案发原因也复杂,尤其是绑架案,很多不是因为华商有钱才遭到了绑架,而是华商之间的恶性竞争,个别卑劣的华商,为了独霸市场,会勾结俄罗斯的光头党,指定他们绑架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是这种情况,被绑架的华商,不仅会被要求付大笔赎金,还会被恐吓,限定在多少时间内离开俄罗斯。

    这种用绑架的方式消灭竞争对手之风,刮遍了俄罗斯的华商市场,人人自危。

    2

    有天晚上,丁胜男收工稍微晚点,回家路上就被抢劫了,如果不是她大声喊救命惊动了马路对面公寓里的一对夫妇,说不准还会被强奸,因为劫匪抢到钱后,又往路边的树林里拖她,把她羽绒服都扯破了。

    以前只是听说,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丁胜男真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回了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滔滔大哭,说为了安全,她也要把鞋店挪到萨达沃市场,这样回家就有杜沧海陪着了。

    杜沧海抱了抱她,说还是回国吧。

    听杜沧海说要回国,丁胜男就不哭了,说不回!

    杜沧海扯了扯丁胜男被撕破的羽绒服,让丁胜男看看。

    这会的莫斯科才是深秋,还不怎么冷,这件羽绒服,是丁胜男前几天从兰楼市场的华商那儿买的。

    丁胜男低头一看,就懵了,羽绒服里的填充物不应该是白色的羽绒么?可从她被撕破的羽绒服里露出来的,是淡黄色的植物纤维,没错,是植物纤维!杜沧海抽了一小缕拿到厨房去点折了,放在烟灰缸里,看它烧完,碾了一下,说:稻草!

    是的,丁胜男的羽绒服里填充的是用弹花机弹成细丝的稻草!

    杜沧海擎着黑色的手指在丁胜男眼前晃了晃:胜男,你说,我们就拿这些破烂玩意骗人家,人家凭什么不恨我们?!

    然后,杜沧海悲观地说华商在俄罗斯的黄金时代真的结束了,让丁胜男这就结束生意回国。

    丁胜男认为他想法太悲观。杜沧海劝得苦口婆心。丁胜男却突然就火了,哭着冲杜沧海大喊道:杜沧海!我回国干什么?跟你结婚?你会娶我吗?就算你会娶,你家里人同意吗?好,就算这世界对女人来说不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我还可以做生意,如果你觉得俄罗斯的黄金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了,可国内怎么样?对个体户来说,黄金时代早就随着九十年代的到来而结束了。

    杜沧海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回国,能和她结婚吗?想想父母,孩子,以及舆论,他的心开始摇晃,是啊,虽然在俄罗斯他们和真正的夫妻没有区别,过得很逍遥,但这种逍遥,就相当于一起出去旅行的逍遥,没有生活的琐碎繁杂,避开熟识他们的人文环境,但是,所有旅游,终究是要到生活的现实的。顶着压力娶吴莎莎那会,他只是上有老,现在又加上了下有小?他不能不顾忌到。

    思前想后,杜沧海就不劝了,丁胜男擦干眼泪,抄了一个苹果,坐在床沿上发狠地啃,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过去抱了抱她,却发现她还在流泪,低着头,也不看他,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她用来对付那只苹果。知道她心里难受,杜沧海紧紧抱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后来,丁胜男推开了他,回自己房间睡了。

    接下来几天,杜沧海着手处理仓库里的旅游鞋,把萨达沃的批发部转到了丁胜男名下,处理差不多了,就想都出来三年多了,回去得捎点国内没有的东西,就带上钱上街了。

    一上街,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因为身上带了不少钱,就挺警觉,走几步回头看看,过了一个街角,也没什么异样,还冲天空笑了一下,笑自己神经过敏。

    他穿过一个街心花园往地铁站去,突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罩在了他头上。杜沧海本能地大喝了一声干什么就伸手往下扯,却被人按倒了,他拼命拳打脚踢,还是一人难敌众手,被人捆了手脚堵上嘴塞进了一辆面包车。

    杜沧海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绑架,无非是为了钱,可因为准备回国,他的钱基本都已经汇回了国内,除非绑匪找丁胜男要钱。他挣扎了几下,绑匪捆得很结实,就知道,肯定是惯犯,知道挣不脱,干脆就不挣扎了。

    半个小时后,车停下了,杜沧海根据车的速度和时间,推算这个地方离他家大概有三十公里。

    几个人把他推搡进屋子,又穿过了几道门,大概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才停下,把罩在他眼上的布撕下来。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暗淡,他都几乎看不清劫匪的模样,但隐约能看出他们很年轻,体格健壮,因为天冷,都戴着帽子,也看不出他们是不是光头党。

    四个劫匪中的一个,操着蹩脚的汉语让杜沧海给他们五百万卢布。

    杜沧海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五百万卢布,差不多是五十万人民币,因为要回国,他的钱,大部分汇回去了,手里留了几十万卢布给家人买礼物,就说他真没这么多钱。

    劫匪踢了他一脚,说杜沧海是骗子,在俄罗斯骗了三年多钱,都要回国了,怎么可能没钱?!

    杜沧海一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要回国,也就平时玩得很好的几个华商知道,俄罗斯人怎么知道的?就愣愣地看着他们,用拙劣的俄语辩解,他们肯定是被人骗了,他女朋友还在俄罗斯,怎么可能回国?

    几个俄罗斯人面面相觑,叽哩哇啦嘀咕了一会,好像在探讨他们是不是被骗了,隐约中,杜沧海听他们说了一个陶字,就明白了,肯定是陶兔子。

    陶兔子被杜沧海打了之后,自觉没面子,从萨达沃转到了兰楼市场,转行卖衬衣了,虽然质量也差,但好歹是布料做的,但因为猥琐,鸡贼,又色,在华商中口碑很差,丁胜男没少骂他,可陶兔子都不恼,还是屁颠屁颠地献殷勤。丁胜男就故意问他认不认识杜沧海,陶兔子说那王八蛋啊。问丁胜男什么意思。丁胜男说现在我归他睡啊,你最好离我远点。陶兔子就老实了,可过了一阵,大概他想明白了,一定要恶心恶心杜沧海,还是整天往丁胜男跟前凑,动辄拿话语吃她豆腐什么的,丁胜男风月场上待惯了的人,也明白自己一腔真情撒在杜沧海那儿,不过是滴水进了大海,没用得很,也很苍凉,所以,尽管烦陶兔子,但闲来无聊,也会接他几句撩骚解闷,权当找回点心理平衡吧,你杜沧海对我无情可用,我也犯不着对你忠贞不渝。

    杜沧海要结束生意回国,就是她和陶兔子说的。

    因为杜沧海执意要回国,丁胜男整天郁郁的,陶兔子就问她怎么了。丁胜男强打精神说睡我的男人要回国了。陶兔子很开心,还开玩笑说要放一挂鞭炮欢送杜沧海,因为只要杜沧海走了,他才有机会。丁胜男就啐了他一口。问他是不是嫌杜沧海上次揍他揍轻了?

    陶兔子就想起了那顿打,心里恨得不行,想杜沧海这一走,就成了鱼进了大海,一顿痛揍之仇,怕是这辈子都没法报了,想了几个晚上,咽不下这口气,就故意跟他认识的几个俄罗斯光头党说杜沧海结束了生意要回国,手里有大把现钞。

    光头党其实就是俄罗斯混混,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没钱花了,就上街抢,想搞大钱了,就玩绑架。陶兔子这么一说,就打听了杜沧海家的地址,把他绑了。

    光头党不信杜沧海没钱,认真地写了纸条,从门缝里塞到了杜沧海家。可这天晚上丁胜男给一华商朋友过生日去了,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才回家,一头扎到床上就睡了,纸条塞得位置比较偏,第二天早晨起来她都没看见,洗刷完了,就去市场了。

    这如果是以往,就算她没在杜沧海床上睡,早晨也会赤着身子钻他被窝里腻歪一会,可这几天杜沧海执意要走,把她一人扔在俄罗斯,她既心寒又生气,就不想搭理杜沧海,所以,连往他房间看都没看,就更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没在家。

    陶兔子了解光头党的脾气,有能捞到手钱,绝不会忍过夜,见丁胜男没事人一样来了市场,也觉得奇怪,就故意问杜沧海走了没。

    丁胜男没好气,说走不走都没你的份!

    送出去勒索信竟然没回应,这是光头党们遇上的头一遭!就又送了一封,言辞更激烈,不外是如果不给钱,我们就撕票的狠话。

    但是,丁胜男还是没看见这封信。因为留不住杜沧海让丁胜男觉得特别失败,事已至此,不想回家面对杜沧海,那天她应了一个俄罗斯小伙的约,晚上去他家睡了。

    光头党们等了两天,送出去的信都像泥牛沉入了大海,也急了,去问陶兔子,问杜沧海的老婆为什么还没反应。陶兔子也懵了。

    就这样,杜沧海在劫匪的老巢里度过了第二个度日如年的夜晚。

    因为拉着窗帘,白天房间里也光线昏暗,杜沧海一刻也没放弃自救逃生的可能,他先是轻轻地擎着手腕,在墙上一下一下地蹭着绳子,倒不指望墙能把绳子磨断,但他知道,只要他不停地蹭,绳子的结就会松,只要把捆他手腕的绳结弄松了,他就有办法借助墙的力量把绳子从手腕上撸下来。

    好在劫匪基本不进这个房间,只偶尔的,把一块黑列巴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是怕他万一饿死了,就勒索不着钱了。光头党还是很讲信誉的,只要给钱,他们立马就放人,而且毫发无损地放,当然,光头党这么干,也是为了积累口碑,要是交了赎金,却赎不回活人,或是放出来的人伤痕累累,再绑了人,谁还花钱赎?光头党们的规矩,杜沧海早有耳闻,倒不怎么怕他们。最怕的是如果丁胜男不交赎金,光头党说撕票也真能撕,在江湖混,也是要立威的么。

    杜沧海的不安,来自于深知丁胜男的脾性:现实。

    自己都要扔下她回国了,在她心里,还值不值五百万卢布?杜沧海心里没底。所以,他必须积极自救。

    因为没回家睡,第二封勒索信,丁胜男也没看到。

    但好在,杜沧海不需要她看到了,因为在第二天午夜,杜沧海终于蹭开了手腕上的绳子。他活动了几下手腕,解开捆在脚腕上的绳子,活动了一下因捆绑太紧而麻木了的脚,爬到窗前,掀开窗帘,发现窗上的玻璃虽然没了,他却钻不出去。窗户是钉死的,推不开,他晃了几下,估计能踹开,但又怕惊动外屋的光头党,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几个光头党正在喝酒,杜沧海心里一喜,想,就目前的情形,只有他们喝醉了,自己才有机会逃出去,就悄悄坐回去,佯装还被绑在那儿的样子,等待时机。

    可这一等,就睡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从窗帘缝隙里看出去,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一想光头党定然也睡醒了,光天化日下八只眼睛盯着他呢,肯定又没法逃了,最要命的是万一光头党发现绳子开了,肯定会重新捆,还会捆更结实,这么想着,杜沧海就懊恼得恨不能打自己一顿。

    他轻手轻脚地爬到门口,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奇怪,竟然悄无声息,既没人说话也没有鼾声。

    杜沧海想,既已这样,索性豁上了,就四处踅摸,看见窗帘下面有根废弃的椅子腿,就想去拿过来当冲锋的武器用,可竟没站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小说里说的软脚蟹,大概就这样吧,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像团棉花!杜沧海当自己两天没吃饭饿的,就这体力,就算有椅子腿当武器,也打不出去,外面四个光头党呢,就从桌子上摸过大列吧干啃。

    竟抬不起手,他努力蹭过去,爬在凳子上啃,竟连嚼的力气都没有,一口大列巴差点把他噎死,杜沧海觉得不对,又爬到窗口,把脑袋探到窗帘外,对着窗上的破洞,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舒服多了。

    他懒洋洋地依在窗台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力气又一点点回到了身上,突然,他一个激灵,连手里的大列吧都要扔了!

    煤气中毒!对,煤气中毒就这样,吴莎莎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奶奶晚上睡觉前炉子没封好,就煤气中毒了,幸亏邻居发现得早。事后,吴莎莎和他说过煤气中毒的感觉,心里很明白,但就是全身没力气,想干什么也干不了。

    杜沧海心里一阵狂喜,如果是煤气中毒,外面地个光头党中毒一定比他深,因为他们离煤气源近,再就是,这是冬天,他们肯定选了密封保温好的房间待着,而他中毒不深,还要归功于窗上的玻璃没了。

    这么想着,杜沧海胆子就大了,稍微一用力,推开了一点门,就见壁炉里堆着的硕大煤块还没烧完,看来,罪魁祸首就是它了。再去看四个光头党,坐在椅子上那个,脑袋已经垂到胸口了,三个歪在沙发上的,早已面无人色。杜沧海忙去推开两面的窗户,又去试了试几个光头党们的脉搏,坐在椅子上那个已没脉搏了,沙发上的三个脉搏微弱,他的大哥大还在茶几上,忙一把抄起来就往外跑,跑出去五六十米,能看见人了,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就放慢了脚步,想想三个尚有脉搏的光头党,于心不忍,就打了报警电话,可又说不明白,就拦了一个过路的俄罗斯人,拉着他进了屋子,指给他看看东倒西歪的几个光头党,就明白了,跟警察说了情况,把大哥大还给杜沧海,并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杜沧海没等警察,因为知道,警察来了,不但要问东问西,还得要求他配合调查,现在,他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想赶紧回国,离开这个地方。

    杜沧海回到家,见劫匪送来的两封勒索信还在地上,突然觉得黯然,就捡起来,一条条撕了,扔了,又把公寓收拾干净了,尤其是自己的东西,哪怕一只破袜子,也收好丢到垃圾桶里了。好像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曾有他这么一个人来过。

    或许,这就是他和丁胜男在彼此世界里的样子吧?深情过,参与过,最终无痕于岁月。

    他想过给丁胜男留张封信,说明一下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又觉得很无谓,就拖起箱子走了。

    3

    家宝已经上初中了,学习成绩不好,杜建成说管不了了,经常逃学泡网吧打游戏,训他,他振振有词,说杜建成不懂,打游戏将来也是职业,帮人打游戏升级,卖装备,都能挣大钱。杜建成认为这都是不学无术的无稽之谈,恨不能让杜天河发道文件,把街面上的网吧全给关了。

    杜沧海痛心疾首,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些年虽然赚到了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钱,可是,他婚姻破裂,孩子教育失败……

    那天晚上,就问家宝,如果他从今往后待在家里陪他,是不是可以把游戏戒了?

    家宝说能。

    杜沧海说:好,从今往后爸爸每天都接送你和妹妹上学放学。

    杜沧海丹东路的房子虽然大,可好空了好几年,想住进去,怕是要彻底收拾收拾才行,刚回国,杜沧海总觉得疲乏,就先在父母家凑合着,也知道了很多事。

    王丽丽判了缓刑,但被单位开除了,受了很大打击,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的,李向东很愧疚,觉得自己把她毁了,也没和吴莎莎结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自己也在接受惩罚,内心才能稍许安慰,吴莎莎理解他,就这么一直和他同居着,听说日子过得很苦。

    但杜沧海觉得他们很幸福,两个良心上背负着债务的人,在一起,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当一男一女相依为命的时候,才能真切体验到爱的存在。爱,不过是相互需要。虽然他和丁胜男在俄罗斯,看上去也是相依为命,但他知道,不是,他们只能算是寂寞男女的相互安慰。

    所谓安慰,就像肉体不适去做的按摩,都是暂时的抚慰性缓解,一旦肉体过了不适阶段,就可以断然放弃。

    他去大狮子家坐了坐,大狮子还那么胖,但剃了光头。

    杜沧海觉得他还是留着大狮子头好看,威风。大狮子就笑,说:要那么威风干什么?我又不是黑社会手下的小弟,靠咋呼人过日子。

    话里似乎还有很多话,杜沧海知道大狮子是在暗示,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风风火火的大狮子了,更不是那个口口声声喊他老大的大狮子了,他,有了身份,尽管他把一身范思哲春装穿出了地摊仿货的气质,使他看上去很像一心想炫富的烤串摊主,但一点也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有行业老大的派头。

    坐了一会,也没多少话说,杜沧海起身告辞,杜溪说她从饭店叫了菜。杜沧海说不了,妈在家准备了。

    说起父母,杜溪就嘟哝了说,她想把父母接过来住段时间的,可父母说要帮他带家宝和家欣,离不开。

    杜溪说的时候,有怨气,好像在怪杜沧海自己把日子过乱了套,连累着年迈的父母跟着一起受累。把杜沧海一阵愧疚,说这就把丹东路的房子打扫打扫搬回去,让父母安享晚年生活。

    回父母家时,在楼梯上遇到了郭俐美,她沉着脸,好像刚和谁吵完架,杜沧海和她打招呼也不理。

    回家一问,才知道郭俐美和杜甫刚刚吵完架,到公婆这边告状来了。杜沧海就奇怪,说跟儿子有什么可吵的?赵桂荣说,去年,杜长江从国货下岗了,郭俐美内退,两人工资加起来不到四百块钱,杜甫呢,白白取了这么一好名,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说是喜欢做饭,考不上普高,就进了烹饪学校,为了买上课用的材料和郭俐美不知吵了多少嘴。人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到他们这儿,就是哀了一家子。刚才就是杜甫学校有西点课,家庭作业是回家烤西点。杜甫想买个烤箱,郭俐美说没钱,不给买。杜甫说这些年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全让郭俐美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没收了,让郭俐美还给他。郭俐美不给,杜甫摔门走了,郭俐美以为他到公婆这边了,就过来看看。

    赵桂荣叹了口气,说:什么过来看看,你二嫂这是过来给我和你爸下通知的,你孙子又要烤箱了。

    每当杜甫要什么,他们不给买,郭俐美就会跑过来告状,告状目的不是为了让公婆帮她收拾杜甫,而是让他们知道杜甫需要什么。然后,杜建成两口子就会一边叹气一边顺应了郭俐美的心愿,把杜甫想要的,买回来,让杜天河给送去。

    杜沧海怔了一会,说我给买吧。

    第二天,去商场买了烤箱,给杜长江家送去。

    杜甫没烤箱做实践作业,正在家生闷气。杜长江拿着晚报勾勾划划地研究福利彩票,爷俩谁也不搭理谁。杜沧海问二嫂去哪儿了。

    杜甫说去教堂做礼拜了,自从内退,郭俐美就皈依了基督教,很虔诚,除了做礼拜,还经常传教,为了哄她高兴,杜长江和杜甫先后受了洗,但没她虔诚,经常找借口不去做礼拜,所以,杜甫说别人家周末是休息日,他们家周末是爆炸日。

    郭俐美会因为他和杜长江周末不去教堂而大发雷霆,宛如炸弹。

    杜沧海趁杜甫去厨房忙活的时候,悄悄拿出两万块钱,塞给杜长江,杜长江面露尴尬,怕烫似的把钱扔到茶几上,说:沧海你这干什么呢?我不缺钱花。

    杜沧海知道他要面子,就说知道你不缺,可这几年我没在家,父母多亏你照应,你总得让我也表达表达心意吧。说着,拿起钱,又塞杜长江手里:你要不拿,我心里也不安。

    杜长江脸很红,好像被逼没办法了似的,把钱揣口袋里,小声说:真没想到,时代变化这么快。

    杜沧海说是啊。当初他决定做生意,无非是为了快点把家里的债还上,没想到还成了顺应时代潮流了。杜长江讪讪说:当初要不是你嫂子拉着,我也下海了,我们家今天也不会这个样子。

    杜沧海虽然点头,但知道,就算时光倒退十几年,没郭俐美拦着,杜长江也不会辞职下海做生意。性格即命运,杜长江虽处处表现得很要强,事实却是贪恋眼下的小安逸小繁荣,胆小如鼠。

    快十一点了,杜长江去翻腾冰箱,要留他吃饭。杜沧海起身告辞了,说要去看杜天河。杜长江这才如获大赦似地松了口气。看着他翻出来放在灶台上的东西,杜沧海心里一阵阵的难过,那刀鱼,比指头宽不了多少,虾也发黑了,都不知冰多长时间了。

    杜天河还是老样子,上班,下班,去墓地陪米小粟看会儿日出、说会儿话,有时间了,也会和米小樱聚聚,一起说说米小粟,就好像,他们一说,米小粟就活过来了,活在他们的回忆里,语言里,以及他们在一起说话的空气里。

    4

    青岛虽然是故土,可离开了几年,已有些隔膜,杜沧海打算回来蛰伏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闲来没事,回了趟即墨路。

    十几年来,即墨路几乎是整个山东零售业批发的集散地,生意好得很,政府觉得这么大一市场,还散在马路上,影响周围交通,也影响了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起意要改造即墨路小商品批发市场,就把即墨路东侧的人防工程改造了,上下三层,有电梯,让大家退路进室,可有的人不看好退路入室的市场前景,就不干了。

    新的即墨路小商品地下批发城,杜沧海也去看过,干净整洁,也现代了很多,但不知为什么,觉得缺少了点什么。转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回了家,才想起来,缺的是原先那种野草一样的勃勃生气,重新规划后的即墨路小商品批发市场,像把野草给盆栽了,即使野草想蓬勃,也失去了原始的野生环境。

    杜沧海心里很萧索,觉得即墨路像破败而回不去的故乡,从此以后,和他的关系,只剩了回味和怀念,再也不会有实质的联系了。

    丹东路的家,杜沧海原本想收拾收拾卫生就带着家宝和家欣搬回去,可回去一看,几年没住人,已朽败得不像样,地板都翘起来了,就想重新装修,又怕装修噪音吵着夏敬国,就下楼敲门,想跟他打声招呼。开门的却是个陌生人,杜沧海就愣得很,问他是夏敬国什么人。

    那人说什么人也不是,房子是他从夏敬国手里买的。

    杜沧海还记得夏敬国跟他说这房时的满意神情,说打算和女一号在这儿养老送终了,怎么就给卖了?就问夏敬国为什么要卖房子。那人说好像是炒期货炒得倾家荡产了吧,就把房子卖了。

    杜沧海问他知不知道夏敬国搬哪儿去了,那人说不知道。

    第二天,杜沧海又去即墨路找几个和夏敬国相熟的老人,才知道夏敬国在期货市场上赚了几笔后,就胃口大开,把公司股份都变现投了进去,结果全赔了。

    夏敬国最穷的时候,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以前日子过那么风光,一下子狼狈成这样,不好意思说,就找即墨路的老朋友,闲聊一会,聊到快傍晚了,就突然想起来一样,一拍脑袋,说老婆让买菜,忘带钱包了,跟朋友们借个三百二百的。一开始,大家谁也没当事,可时间久了,市场上的老朋友们都被他借遍了,从来没还的时候,就有人纳闷,以夏敬国,不至于啊?就打听他怎么了,才把夏敬国破产的事打听出来,念在大家都同在即墨路这条海盗船上风里来浪里去熬过苦的情份,也没人去戳破。夏敬国再来,就会有人招呼个临时牌局,打几把扑克,让他赢个一百二百的,回去和女一号过几天日子,免得他临要借,还张不开口。夏敬国也是个聪明人,时间一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消人说,自己都不好意思来了。把丹东路上的房子卖了,卖了五十万,又花十来万在人民路买了个一居室,和女一号搬过去了。

    杜沧海听得唏嘘不已,要了地址,第二天买了礼物就去了。

    一看是他,夏敬国就笑了,说: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我还当你让俄罗斯姑娘给收了呢。

    几年不见,夏敬国老了很多,灰的黑的白的头发掺杂在一起,格外显老。杜沧海差点没忍住泪。夏敬国故做一副大剌剌的样子,说:看看你这熊样,我这不好好的嘛。

    说着,把女一号从房间里推出来,和杜沧海打了招呼。

    女一号比前几年好点了,手,微微能动了,说话杜沧海勉强也能听懂了,冲他笑,叫他:小杜,你回来了啊?

    杜沧海叫了声阿姨,和她寒暄了两句,见她说话很费力,怕她累着,就专注和夏敬国说。

    夏敬国泡了杯茶递给他,说没好茶,让他凑合着喝。杜沧海就笑,说跟在火车上睡过好几年地板的人说什么凑合不凑合,咱都是有福能享,有罪也能遭的人。

    夏敬国点点头,但脸上还是有惭愧之色,喃喃说,当初如果能听杜沧海的劝,也落不到今天。杜沧海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就抬头看房子。

    夏敬国说这房子虽然地角没丹东路好,但生活方便,过了马路就是小村庄市场,还有利群超市,最关键的是离海慈医院近,他们一年比一年老了,他还好,万一女一号有点风吹草动,他得考虑在不叫救护车的情况下,自己也能把她推到医院。

    他说话的时候,女一号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脸红红的,眼里有隐约闪烁的泪光。

    其实,杜沧海也很感动,他也想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死心塌地地对她好,呵护她,可又一转念,如果女一号不是因为摔瘫痪了,丈夫对她不好,夏敬国对她的那些好,她有机会知道吗?就算有机会知道,她屑于领这份情么?

    命运的刻薄之处,就是你不能换一种环境假设,否则就是稀里哗啦地坍塌,毫不含糊。

    杜沧海问夏敬国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夏敬国说你要有时间,就开车拉我们去看看海吧,人民路离海边远,他也不再年轻,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推着女一号走十几公里去看海再走回来了。

    杜沧海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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