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夏敬国和女一号去看海的那天,杜沧海问他钱够不够花?不够花就开口。
夏敬国说买完房子,还剩三十几万,照眼下这物价水平,他和女一号的有生之年,应该够了。
说完,他瞭望着浩淼的大海,说:我和她商量好了,等钱花完了,就不死皮赖脸地活着了,就买点药,一起走了行了。
杜沧海心下大恸,抓着夏敬国的手说:夏叔,你别这么说,还有我呢。
夏敬国说知道杜沧海不会不管他们,但是,人活着,多少得有点追求,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比如他和女一号,虽然在别人眼里,是对狗男女,可他们自尊心都特别强,要靠别人救济活着的日子,那是精神的凌迟,他受不了,所以,没钱吃饭的时候他宁肯撒谎说忘记带钱买菜了也不会开口借钱。其实,就他在即墨路混了这些年,挨家借下来,一家借万儿八千是不成问题,就他和女一号的年龄,估计也活不到借遍整条即墨路的时候。但他不愿意,所以,他卖房,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以前借的菜钱还了,然后,永远不再出现在老哥儿们的眼前。没脸。如果杜沧海真想为他做点事,那就等他们俩百年后,找棵地理位置好的树,在树下刨一坑,把他和女一号的骨灰搀一块,埋了。变泥土也成为一坨泥土,变养分,也要营养同一棵树。
杜沧海只觉得悲怆,扶着栏杆不说话。夏敬国就拍拍他肩,问他听到了没。
杜沧海点点头。
夏敬国问他回来以后有什么打算?
杜沧海说没打算。
夏敬国叹气,问是不是看他折腾了一辈子,落这么一下场,就觉得干什么都没劲。
杜沧海嘴里说不是,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看着当年领他走上商路的师傅夏敬国如今的潦倒,就特别想把一场游戏一场梦这几个字刻到心脏上去,他是亲眼看着的啊,夏敬国的大半生,是莺歌燕舞、风生水起,到头来还不是寂寥收场?
夏敬国转过身,依着栏杆,打量着沿海的青岛,说:沧海,听我的,做房地产吧。
回国之前,杜沧海就有这想法,可又不是十分有把握,再就是地产业和即墨路小商品市场毕竟不是一回事。
即墨路小商品市场准入门槛低,只要智商正常,手里有几块钱就能起家。房地产不行,它是一个跟政府政策有密切关系的行业,需要专业和管理水平,准入门槛太高了,所以,想法只是停留在想想的阶段,就没再深入。
夏敬国说事情没他想得那么复杂,当年他能做,现在杜沧海就更能做,方法也和他当年一样,他只负责做金主就行,就是有资质的房地产企业负责拿地,规划,审批之后,需要投入资金建设开发了,杜沧海和地产企业协商好股份比例,携资金入驻。
杜沧海说行吗?
夏敬国说怎么不行?前几年他干房地产就是这么干的。
杜沧海虽然心动,但不认识相关房地产企业。
夏敬国就笑。
他一笑,仿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夏敬国又回来了。说他之所以跟他提这茬,就是有人找他了,还是上次和他合作搞地产开发的公司,老总叫陈克俭,和他很熟,要在青岛东部前海盖栋地标性建筑,地批下来了,刚开工就遇上了银行银根收缩,资金链断了,工人没事干,天天在工地上打扑克,老总到处找钱,急得满嘴水泡,前天来找夏敬国,想让他帮忙问问最早在即墨路上发家的那批人,有没有人想投资房地产。夏敬国就想到了杜沧海。
杜沧海问了项目位置,把夏敬国老两口送回家就去了,在工地上转了几圈,又看了看周围环境,环海背山,风光没得挑。随着市政府的东迁,毫无疑问,这里还将成为新的行政经济中心,就暗暗在心里拍了板。
第二天一早,去找了夏敬国,两人一起去见陈克俭。
因为急等资金救急,谈判进行得很顺利,三天后,杜沧海成了陈克俭地产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投资三千万,风险共担,利润共享。
签完合同回家,杜沧海回家,把手包往桌子上一放,跟杜建成说:爸,我干房地产了。
杜建成从鼻子里喷了一口烟,不以为然地说:去了几天俄罗斯,学会吹牛了。
杜沧海不想跟他犟,去给家欣检查作业。家欣说:爸,你以前是不是拉过板车?
杜沧海笑着说: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家欣说:英语老师问我了。
杜沧海纳闷,问:你英语老师叫什么名字?
家欣说:薛歌。
杜沧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薛歌到底是谁,就问她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家欣说他们英语老师二十多岁,师范毕业的,家里可有钱了,他们学校的老师都说,薛歌能在他们学校当老师,绝对是出于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因为她爸爸开一家很大的物流公司,有好几个集装箱场站。
杜沧海就笑了,说我知道了,是薛春峰的女儿,没想到小黄毛丫头都师范毕业了,跟老师说爸爸问她好。
然后,杜沧海就想起了几年前和薛春峰的最后一次见面,想起了他用不易觉察的姿势,弹废纸一样弹掉了他的名片,心脏位置微微荡了一下,是微微的刺疼,在这世界上,我们可以被陌生的大多数人伤害,哪怕被伤害得遍体鳞伤,都无所谓,但是,我们敬重的或亲近的人,哪怕一个眼神的不屑,语气的怠慢,都会让我们黯然伤神一辈子。
他和薛春峰就是这样的。
时过多年,薛春峰弹掉他名片的动作,像被岁月擦拭的利器,一直在他心里,寒光闪闪,不时割伤一下自己。
因为,除了家人之外,薛春峰是他人生路上的第一个领路人。这几年,薛春峰发迹了,经常上报纸电视,杜建成看见过,当年杜沧海和他一起拉板车起家,没成想人家就做成了青岛私营物流公司的老大,身价上亿,和人说起来,杜建成还炫耀说去过他家,是我们家沧海的领路人呢。别人就啧啧赞叹,说果然名师出高徒哇。
杜建成把这些话学给杜沧海听,杜沧海没接茬,只是笑笑,心想,师傅早就混好了,都已经不待见他这没出息的徒弟了。
第二天,杜沧海去看丹东路房子的装修进度,陈克俭来电话,说他都是公司第二大股东了,让工人给腾出了一间办公室,让他过去看看满意不满意,不满意的话,再让工人给调。
地产公司办公地点在八大关东海国际大厦,也是刚盖了没几年,三十几层,远远望去,在八大关绿树红瓦的德式别墅群里,显得很是威武雄壮,地理位置更是牛得不能再牛,站在楼顶,可以俯瞰整座青岛老城区美景。
29楼全是陈克俭的地盘,给杜沧海腾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进门是四五十平的大厅,面海摆了张弧形的老板台,侧面是间休息室。
杜沧海站在窗前看了一会,见窗子两侧挂了个工艺相框,各镶嵌了一张照片,是从这窗子看出去的海上日出,朝霞映红了波光粼粼的碧海,太阳从橘红色的朝霞中探出半个脸;另一侧的相框里是从这个窗子看海上日落。
陈克俭说,从这窗户看海上日出日落完全大片的震撼感,夕照满天,整个海面都像是在燃烧,而天边的霞光就是海面燃烧的火焰,仿佛整个天空也烧了起来,甚是壮观。
2
杜沧海对办公室很满意,让工人搬了几棵绿植摆在窗前,整个办公室就生动柔和了很多。
杜沧海坐在老板椅上,窗前大海,辽阔而又安宁,两棵生机盎然的龙血树在窗子的两侧轻柔舞动,如同在抚摸着温润的空气。
杜沧海的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一个甜美清脆的声音说请问:是杜叔叔吗?
杜沧海就咧着嘴笑了,说:小丫头,行啊,当老师了。
不知为什么,杜沧海一下子就猜中了电话另一端的是薛歌。
薛歌特很兴奋,说:杜叔叔,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杜沧海得意地说:不是听出来,是冥冥中有直觉。然后又笑,说:现在当老师了,体会到当年杜叔辅导你多不容易了吧?薛歌也笑,说:完全体会到了,这不,打算来一场迟来的谢师宴。
薛歌要请杜沧海一起吃饭。
杜沧海觉得虽然薛春峰没把他放在眼里并不影响他和薛歌之间的交往,可单独和薛歌吃饭,难免有点尴尬,就说:好啊,叫上你爸。
薛歌声音里的热情,马上跌了下去,说:我爸呀,我家饭桌上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他都正常,哪有时间搀和我的饭局。然后问杜沧海在哪儿,杜沧海知道她学校离这边很近,步行溜达过来也就十来分钟,邀请她来参观新办公室。薛歌爽快地答应了,没一会人,人就像阵轻盈的香风飘进来,环顾着他的办公室,感叹说:怪不得这么不绅士地喊我过来,果然值得炫耀。说着,背着两手,挺着小胸脯站在杜沧海面前,仰脸看着他顽皮地笑了一会,突然张开胳膊说:杜叔,抱抱。
虽然薛歌长了一张娃娃脸,可她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杜沧海有点局促,但也不好拒绝,就象征性地拥抱了她一下,说一转眼长成大姑娘了,让她坐。问她喝茶还是喝咖啡。薛歌说咖啡。然后就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窗外的大海,好像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灿烂而阳光。
可是,因为刚搬过来,房间里还没大桶水,咖啡机里没水,咖啡就喝不成了。杜沧海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别说咖啡了,我连杯水都没法请你喝。
薛歌就说那就我请你喝。起身拉着他就走,全然小时候的样子,杜沧海的手被她抓在手里,滚滚地热,像烧红的火炭,莫名的,杜沧海觉得自己无耻,这种滚烫,是情欲蓬勃的征兆。
从办公室出来,薛歌说正好到午饭时间了,拉他去汇泉王朝25楼的旋转餐厅。
王朝楼顶是旋转餐厅,薛歌熟门熟路地点了餐,说学校食堂不好吃,中午经常来凑合午饭。
杜沧海虽然已是有几千万身家的人,但是苦孩子出身,所以,在生活上没太多讲究,穿的只要舒服体面就好,吃的只要喜欢就好,看着薛歌点的几个菜,就想,家里要没个几千万,这媳妇可真不敢娶,就笑着问薛歌,工资够不够午饭钱。薛歌一愣,旋即,知他在调侃自己,就笑,说够吃一个礼拜的。
杜沧海就说你啊你啊。气息虚虚地问:有男朋友了没?
薛歌把菜单还给服务生,两手托着下巴,歪头看杜沧海的样子,特别的天真无邪,说:你猜。
杜沧海心砰砰的,说猜不着。
薛歌就拖长了腔调说不愧是杜叔叔,果然和我爸妈一腔调。
杜沧海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呆呆看着她,突然无话,想起他去薛春峰家的时候,薛歌才10岁,还是个脑袋才到他腰际的黄毛小丫头,看他的时候,都要努力仰着脸。就自嘲说:做为长辈,关心关心晚辈的终身大事,是人之常情嘛。
薛歌就坏坏地小着说:小杜叔叔,你再这样我就叫你小杜了啊。
小杜叔叔,这个称谓,就像一只小手,挠在了杜沧海的心坎上,痒痒的,有点难耐,很想和她小时候那会似的,拍拍她的肩,说小东西,又调皮!
但不能,就只能微笑,饭菜上来了,开始吃,餐厅在以慢到令人难以觉察的速度旋转,杜沧海问薛歌她的三个哥哥现在忙什么。薛歌没好气地说正忙着磨刀,抢她爸公司的控制权。
杜沧海说:那你呢?
薛歌说:我跟我爸说了,等他死的时候,遗嘱里给我留两千万现金,其它的,随便他们抢,我不稀罕。
你可够直接的。杜沧海说。
直接点多好,少累死点脑细胞去干点有用的,我就看不惯我哥和我嫂子们的德行,那心眼那手段用的,好像笃定他们智商超群,别人全然傻蛋!自作聪明,简直是蠢到家了!
听薛歌快言快语得如同竹筒倒豆子,杜沧海有种特别轻松的释放感,说:你一个小姑娘,说话这么单刀直入,不好。
会把男朋友吓跑啊?
杜沧海啊了一声,想起关于有没有男朋友这个问题,薛歌还没回答。
薛歌说:无所谓,我自己也活得挺好。然后吮了一下沾在食指上的牛排酱,定定看着杜沧海:你离婚了?
杜沧海心里一惊,问她听谁说的。薛歌说我是你女儿英语老师啊,虽然我不是班主任,但我做老师是很负责任的。
杜沧海就笑着点点头,说忘了。
薛歌说:像你这么有钱,人也不坏,老婆还能跟人跑了,也真是奇怪,你老婆是不是脑子坏了啊?我听说你们还是青梅竹马?
提起吴莎莎,杜沧海五味杂陈,说:不说这话题行吗?
薛歌说行。埋头继续吃,边吃边头也不抬地说:以后我就叫你小杜叔叔了啊。
为什么要加个小字?
因为我觉得咱俩说得来啊,我女光棍一个,如果经常跟你吃吃饭聊聊天,叫你杜叔叔,别扭,好像我大叔控似的,叫小杜叔叔感觉就亲切了很多。
杜沧海就笑了,说:真有你的,叫小杜叔叔还是叫老杜叔叔,随你便。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从王朝出来,薛歌就回学校上课了,杜沧海回了办公室,仰在椅子上,回味好久没吃过这么轻松惬意的饭了。
觉得这顿饭吃得干净,精神上的干净,像雨水洗刷过的夏季天空。
3
第二天是周末,杜沧海本想带家宝和家欣看看他的新办公室,但吴莎莎来电话,说想带孩子们出去玩一天。
按照吴莎莎约定的地点,杜沧海把孩子送到森林公园门口。远远看见吴莎莎背着双肩包,拎着不少水果站在公园门口,见她是一个人,杜沧海就下了车,把俩孩子领过去,什么也没说,转身去给他娘三个买门票。
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票时,杜沧海终于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吴莎莎老了很多,一看就知道活得很辛苦,他的心碎碎的,虽然她已不再是他的妻子,可一起成长过的岁月,共同养育的孩子,让他总还觉得她是自己的亲人,那种她在生活汪洋上沉浮,你只能远观却不能伸手的亲人,这种感觉,最是苍凉。
他还在俄罗斯的时候,往回打电话,赵桂荣一说起吴莎莎,就生气,说她没一点当妈的样子,离婚以后,几乎不来看孩子,家宝和家欣想她,就放学后偷偷去看她,见着了,她还没好脸,嫌孩子去添乱,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男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认了。
其实,不是吴莎莎把孩子们忘到脑后了,是日子窘迫。她没有工作,李向东的工资不够他自己花的。他的摄影工作室只追求艺术品味,根本就不屑于盈利,到年底,连租金都挣不出来,她哪儿有心思接孩子们出来玩?何况一段时间不见,做为当妈的,她总要带孩子们吃点好的,玩点好玩的,可没钱,就没辙,她总不能把孩子们接过来,坐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吧?为这,她在深夜里哭过,她哭的时候,李向东背对着他,睡得很香,呼噜声低沉而均匀。
每当这样的时候,吴莎莎就绝望极了。
李向东是很黏她,对她也很好,当她说和杜沧海离婚一分钱没要时,他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要不要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当她和李向东一起出去进货,当李向东习惯性地挑完了往旁边一站等她付款时,她怔怔地看着他,说我没钱。李向东还是用孩子似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问,你怎么会没钱?但不问,也不会发火,只把挑好的东西,一样样地码回去,一步三回头地走。
这让吴莎莎心碎,就像当妈的牵着一步三回头离开蛋糕店的孩子。
后来,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在工作室开展各种商业摄影,上了彩扩冲洗和证件照。可李向东不领情,嫌她把工作室搞得庸俗不堪,充满铜臭气。吴莎莎就拉开空荡荡的冰箱跟他哭,说我们可以不庸俗,除非我们现在就去死。李向东觉得还是活着好,就勉强从了,但人来拍证件照时,爱搭不理。好在吴莎莎也聪明,逼得没辙,就看了几本专业书,再加上和李向东好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摄影知识也学了不少,稍微一用心,拍出来的照片,比李向东竟也不逊色,业界很有好评,渐渐的,各种写真和婚纱摄影也接了不少,养活她和李向东不成问题。一开始,李向东非常抗拒,甚至预约的客人来了,他故意锁着门不让进,每当此时,吴莎莎就打开他的相机,把他拍了部分或没拍的胶卷抠出来扔掉,说李向东你不是说艺术要纯粹嘛,请你干干净净地纯粹去,这些胶卷都是我庸俗地挣来的。几次以后,李向东就老实了。吴莎莎半路出家成了商业摄影师,虽然挣钱不成问题,但拍写真拍艺术照的,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平时上班,就周末有时间。所以,吴莎莎的周末要忙着挣钱,没时间接孩子们出来玩。虽然愧疚,但和体面地活命相比,愧疚不过是藏在鞋子里的香港脚,难耐,但不致命。
只有没有预约、也不忙的周末,吴莎莎才会接孩子们出来玩一下,不外是去趟公园,吃顿肯德基。但家宝大了,觉得吴莎莎还拿他们当幼儿园宝宝,没劲得很,所以,吴莎莎每次抽空接他们出去玩,他都要找别扭,这让吴莎莎很难过。
当杜沧海把三张票递给吴莎莎。吴莎莎已准备好了九十块钱。森林公园的门票三十一张。
杜沧海推回去,说:你这是干什么?
吴莎莎就把票塞回他手里,说:今天是我带孩子们出来玩的日子,你这算干什么?
杜沧海只好接过钱,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问:你还好吗?
吴莎莎看看他,说:你觉得呢?
杜沧海想说不好,但又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大,好像只有自己才能给吴莎莎幸福似的,可吴莎莎还是外遇了,和他离婚了,说明他能给吴莎莎的不是幸福,要不然她就不会走,就微微摇了摇头,说:没法感觉。
吴莎莎说:你希望我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杜沧海说:希望你过得比我好吧。
吴莎莎就笑,好像看穿了杜沧海的虚伪似的,说:流行歌学得不错,实话实说吧,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你离婚是疯了,是不知好歹,所有人也都希望我咎由自取,悔青了肠子,但事实是,我现在是很辛苦,也没有钱,但是,杜沧海,你相信吗?我很快乐。
杜沧海点点头:希望你永远快乐。
吴莎莎说:和李向东在一起,我很自在,不会觉得自己欠天欠地欠了全世界的,无债一身轻,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杜沧海说:知道。
吴莎莎说:一看见你和你们家人,我就像见了债主,而且一辈子还不完,我觉得累。
杜沧海说:其实这都是你自己的感觉。
吴莎莎说:可能吧,不怪你,你是个难得的好人,但是我不想做一辈子罪人,在你面前,我就这种感觉。
杜沧海说:不早了,你带孩子们去玩吧。
说完转身走了。
回家,赵桂荣正包饺子,问他见着吴莎莎了没?杜沧海说见了。赵桂荣问她没哭?在赵桂荣感觉,离婚三年多了,吴莎莎和李向东也没结婚,肯定是李向东嫌她没钱,她拼了命地忙活着挣钱养活他,才没被他踹了,现在见了杜沧海,还不得感慨万千?声泪俱下?杜沧海说:没,看她活得朝气蓬勃的,我也就放心了。
赵桂荣不相信,撇着嘴说,说:什么朝气蓬勃,她那是为了气你,演给你看的!
人老了就固执,这点,杜沧海知道,在父母身上也验证了无数次,就岔开话题,说等中午吃完饭,拉她和杜建成去看看他新办公室。
赵桂荣一愣,问:什么办公室。
杜沧海说:我干房地产了啊。
你有房地产公司了?
杜沧海点头。
你干老总?
副总,我是第二大股东。
关于股东不股东赵桂荣不懂,但她懂得房地产公司是大买卖,没大本钱的人干不了,就激动得手都抖了,托着一只饺子跑到窗前,打开窗户,喊正在楼下下棋的杜建成上来。
等杜建成上来了,指着杜沧海说:咱家老三当房地产公司老总了。
杜建成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打了他胸膛一下,虽然杜建成已老得没多大力气了,但杜沧海还是很配合地往后趔趄了一下。杜建成说:行啊,小子,不是吹牛的?
杜沧海笑着说真没吹牛。
杜建成又问:你说了算?
杜沧海说:股份制公司,有事得股东之间商量着来,不能一个人说了算。
杜建成美滋滋地坐下了,点了支烟,边抽边看着他,好像有事要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
杜沧海就说:爸,想说什么你们就直接说吧。
杜建成这才试探着问能不能给杜长江安排个活?自从下岗,郭俐美就对他没好脸,天天撵他出去找工作。杜长江也四十出头的人了,在国货当了这些年小干部,苦活干不动,技术活干不了,脏活嫌掉面子,上哪儿去找工作?可在家待着,郭俐美的脸又难看,只好整天满街溜达着打扑克,回家跟郭俐美撒谎说找到工作了,可找到工作得有工资啊,月底拿不回家工资,郭俐美又是一顿臭骂,嗓门又高,街坊邻居楼上楼下地听着呢,真是难堪啊,简直不让杜长江出门做人了。
杜沧海说:行,我和老陈商量商量。
4
虽然杜沧海三千万资金入股给陈克俭解了围,可这是资金入股,将来是要分享利润的,都真金白银地签在合作合同里了,并不存在谁帮谁这一说,杜长江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连最起码的年轻也没有,摆明了就是要塞进来吃白饭的,杜沧海试了几次,觉得开不了口,就这么着,犹豫了好几天,杜长江自己来了。
杜长江也是要面子的人,虽然想来杜沧海的公司上班,可杜沧海不开口,他就张不开嘴问,就每天没事溜弯溜到这儿的样子,上来坐坐,帮杜沧海浇浇花,整理一下桌子,没事了就拿张报纸,歪在沙发上一看半天。一开始,杜沧海还别扭,久了,就习惯了,和杜长江说,以后办公室的事务,就归他负责了,但签不了劳动合同。
杜长江开心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忙说不用签,他虽然下岗了,可劳动关系还在国货,到退休年龄去办退休行了,现在是郭俐美一看他在家闲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缺个地方躲骂,不给工资都行。
杜沧海说不给工资哪行,跟杜长江说一月给他1500。
杜长江连忙说太多了太多了,800就行,那会,是九十年代末,普通单位职工,月工资也就8百左右,像杜长江这种下岗以后再就业的,工作关系还在原单位,不用交劳保,属于临时工,工资一般不会超过500块钱。杜沧海开口就给1500,是高工资了,杜长江的人不安,来自于拿这么高的工资,等于是摆明了杜沧海在接济他,这让他觉得自尊很磨损。杜沧海也看出来了,就说地产是高薪行业,再说工资也不是他订的,公司有章程呢。
既然是公司章程,杜长江就不再争执了,吭哧了半天,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杜沧海就问他么了。
杜长江这才说国货的老同事们组织聚会,AA制,他手里没钱,再就是不管怎么说,当初他大小也是个领导,总得像样点,问杜沧海能不能提前预支他两个月的工资。
杜沧海说行,但又疑惑,他们AA制的标准怎么这么高,忍不住问了句:在哪儿吃?这么高的标准。
杜长江说青岛饭店,闷了一会,才又说AA制花不了多少钱,可听说小叶也去,就想给她买点礼物,当年闹的那些事,一直搁在他心里放不下。
当年郭俐美大闹国货的事,杜沧海也听过几耳朵,但因为事不关己,就没往心里去,只记得母亲说郭俐美太泼了,闹成那样,让人家小叶一姑娘怎么在单位里待啊。
过去这么多年了,杜长江还惦记着,杜沧海觉得也正常,男人么,在情色这点事上,有良心才有温度,有温度才可爱,就拿了3000块给杜长江,问他够了吗?
杜长江说够了,把钱装进口袋,又说:在你嫂子跟前,别提这茬。
杜沧海说不提。
看着杜长江揣着3000块钱,就像揣了隐秘的幸福一样,出了门,杜沧海就无声地笑了。突然觉得二哥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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