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厅和人打过一架后,郭俐美对舞厅深恶痛绝,觉得舞厅里的男人都是伺机作案的老流氓,女的呢,但凡不难看的,进舞厅,没有不让人揩油的时候,可宁肯被人揩油还要去,分明就不是东西,和里面的男人,就是烂货配破货,污烂到一块去了。
郭俐美不去舞厅,却去了卡拉OK厅。
那天是她生日,和要好的几个同事吹下牛了,请大家去唱歌。
她们天天在国棉厂的生产线上跑得跟比赛的兔子似的,卡拉OK厅这种高级地方还没去过,都蠢蠢欲动得很,老早就给郭俐美把生日礼物备好了,盼着她生日这天早点到来,好去卡拉OK厅开开眼。
生日那天,郭俐美事先调成了早班,下了班带着买好的零食饮料就直奔卡拉OK厅,要了个大包间。
刚坐下,小姐就进来让点酒水,原来赠票是管唱歌的,点歌是免费,但最低消费不包含在内,郭俐美一看酒水单上的标价就毛了,这哪里是卖矿泉水和啤酒?分明是把人关包间里敲诈勒索!不点!
可服务员说不行,进了房间必须消费。
郭俐美就说她是杜天河的弟媳妇,他们经理见着杜天河都得点头哈腰,要见他们经理。服务员告诉她,经理晚上七点才上班。总之,一句话,想在包间里唱歌就必须消费,郭俐美在心里飞快算了一下,这一圈最低消费点下来,她一月工资不够,就说不要包间了,去大厅唱,服务员说不行,她们已经进包间了,吧台也登记过了,如果她们这么走了,她没法交代,让郭俐美必须把最低消费的钱付了。说完,服务员就倚在门上,用一副穷不起你们就别来的眼神看着她,当着同事的面,郭俐美下不来台,就抬手打了她一巴掌。这服务员也不是个好惹的,轮着手里的空托盘和郭俐美对打成了一团。
服务员有托盘当武器,郭俐美不是对手。同事们急了,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地把服务员撕了个衣不蔽体。事就闹大了,闹进了派出所。
2
米小粟的姐夫张晋艇两年前从部队转业了,在这家派出所当所长。
卡拉OK厅报了警,郭俐美和同事们被带进了派出所。杜长江一听就急了,连忙打电话给杜天河,让他给卡拉OK厅的经理打招呼,别追究了,都是误会。
打完电话,杜天河还是不放心,就去了派出所。见是张晋艇,愣了,虽然几年前他和张晋艇见过一次面,可这次在派出所相遇,还是郭俐美闹了这么一出,杜天河挺不好意思的。
好在张晋艇反应比较快,握着他的手,连说幸会,就把他让进了所长办公室。
杜天河讪讪笑说这事闹的。
张晋艇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辖区里十来家舞厅和卡拉OK厅,三天两头出事,什么幺蛾子都有。像郭俐美她们,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平民老百姓,不知从哪里弄了唱歌券,就进卡拉OK厅,不知深浅又认不下这壶酒钱,才闹出来的事,小菜一碟。
没一会,卡拉OK厅经理也来了,见郭俐美是杜天河家的亲戚,就把卡拉OK厅领班骂了一顿,不仅啥事没有,还给杜天河赔了一顿不是。
张晋艇这才知道,杜天河已是文化局的处长了,不由感慨当年,说米小粟虽然称了岳母的心意,嫁给了部队上的干部,可两人一个秀才一个兵,话说不到一块去,别别扭扭的,见女儿过得不开心,戴玉兰已经后悔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张晋艇说:命运就是把酒壶,酒是自己喝的,酒钱得认啊。
杜天河听得五味杂陈,但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张晋艇见他只是一味地笑着,就问他怎么样。
杜天河说还那样。
张晋艇就小心翼翼的问孩子多大了。
杜天河说没有孩子。
张晋艇吃了一惊,以为他是丁克或是不能生育。杜天河说不是,是没找到那个和他一起生孩子的人。
张晋艇错愕不已,问怎么回事。杜天河笑笑,说:可能是缘分不到吧。相互留了电话,过了几天,同事在办公室接了一个电话,把话筒递给杜天河,说找你的。
杜天河接过来,喂了一声,对方没回应,只听到话筒传来轻盈的呼吸声,有种要命的直觉击中了他,讷讷地叫了声小粟,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毫无疑问是米小粟。
杜天河黯然地擎着话筒,不舍得放下,仿佛,只要他这样擎着,就还会响起米小粟的声音。
整个下午,杜天河失魂落魄,十几年了啊,他无法忘记米小粟,以至于永远都无法开始新的感情,因为父母的催促和眼泪,他尝试过几次,但是,无论别人给介绍的女孩子多么漂亮优秀,和她们在一起,他都有种隔了一层玻璃的感觉,仿佛谈情说爱,可对方永远都无法突破那层玻璃进入他的内心。每一次,他都会把女孩子惹哭,转身而去。也曾有个勇敢的女孩子,认为可以先身体,后灵魂,只要把婚书一扯,往床上一睡,他们就会变成无数对中国夫妻中的一对。他也曾努力成全她的勇敢,直到有次他们去看电影,女孩想亲昵一点,看着看着电影侧过头来吻他,而他正全神贯注的电影里,被突然而至的嘴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就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看电影了,回头看着他们。女孩子错愕地看了他一会,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那是十几年来杜天河最后一次恋爱,前前后后,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杜天河痴痴等了一下午,电话机没再响。
杜天河就给张晋艇打了个电话,跟他要米小粟的电话号码。张晋艇很犹豫,没给他,说米小粟调到市图书馆去了,她丈夫莫东方是现役军人,也是他的战友,他希望杜天河明白,贸然和米小粟取得联系,有破坏军婚的嫌疑。
杜天河懂了张晋艇的处境,毕竟,自己和米小粟是前恋人关系,毕竟,他和米小粟的丈夫是战友,还是他们婚姻的介绍人、亲戚,若是给他电话号码,在情理上,说不过去,能告诉他米小粟在图书馆就已算是网开一面了。
之后,杜天河没事就去图书馆转转,终于找到了米小粟,在期刊阅览室。
岁月是一泓无情的水,洗掉了她脸颊上曾经的红润。现在,她看上去有点苍白,消瘦得略显孱弱,气质更沉静了。就像杜沧海跟他说的,整个人看上去淡淡的。杜天河站在她面前,好半天没说话。
她先是看见了杜天河的脚,然后是他的裤子,心伶仃就疼了一下,一抬头,泪就掉下来了。杜天河说:小粟,你好吗?
米小粟怔怔看着他,泪飞快地从脸颊上往下流,她说:不好,我一点也不好。
杜天河说:我也不好,我没想到没有你的日子会这么糟糕。
见周围人都在看他们,米小粟擦了擦泪,让杜天河找个座位坐下,找了一本关于宇宙的期刊,放在杜天河桌上。杜天河抓住了她的手,米小粟艰难地抽了出来,小声说:我姐姐都跟我说了。
杜天河眼睛一潮,说:你姐还好吗?
米小粟说:还行吧,跟我说你的事的时候,她哭了,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杜天河说:这么多年过去,我最痛恨的人是我自己,当年我以为自己是在维护父母的尊严,现在看,没有你,我的单身生活成为了他们心头的癌症。
米小粟一字一顿地说:天河,你等我,但是从此以后你不能再联络我。
杜天河说好。
他知道,米小粟不让他联络她,其实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她丈夫自尊的保护吧。一个男人,如果说妻子提出离婚是他的痛苦,那么妻子因为另外的男人提出离婚,就是男人的痛苦加耻辱。再者,米小粟是军婚,他们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3
可是,重新发芽的爱情,让杜天河发疯一样地想念米小粟。
想得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学校找米小樱,让她帮忙把米小粟约出来。
对他和米小粟的旧情复燃,米小樱很吃惊,但不意外,去问米小粟,才知道她都进入离婚程序了,但莫东方不离,因为他觉得米小粟挺好,安安静静的,知书达理,他对这个妻子很满意。米小粟说她不满意,因为结婚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死人。莫东方就笑,说她是清闲日子过腻歪了,再要不就是在图书馆看言情小说看多了看得走火入魔了。
那都是骗人的!莫东方说,觉得米小粟傻得真是不可理喻。
米小粟就去了法院,但莫东方还觉得她不过是女人的小性子,没当真,上庭说他们俩感情基础很好,婚姻生活也很好,死活不离。这要是普通离婚,一审判下来,过半年再起诉,基本就判离了,可军婚不适应这条法律,只要莫东方不答应,离婚就要无限期地拖下去……
米小粟很绝望,就睡到了女儿床上,和莫东方分了居。莫东方很生气,曾经半夜里潜入女儿的房间,试图强行把米小粟抱回床上,米小粟又打又咬,没得逞,他这才知道米小粟是铁了心要和他离婚了。
原本挺威风一军人,被老婆死活要离婚,挺伤面子的,就问米小粟他到底是怎么惹她了。
米小粟淡淡说:我神经衰弱,你睡觉打呼噜,我睡不好,都抑郁了。
莫东方就到处打听治疗呼噜的偏方,一咬牙,还跑医院去做了个小手术,果然不再打呼噜了,让米小粟回床上睡。米小粟被逼到了死胡同里,只好说,莫东方,你别这样,我已经不爱你了。
莫东方觉得这种说法很好笑。照米小粟这说法,好像爱情就是只动物,看得见摸得着,某天睡醒了,突然发现它不见了,就要离婚,就笑着说:米小粟你闹够了没有?
米小粟说:我没闹。
莫东方说:你都闹上法庭了,我没跟你计较,你还想怎么着?
米小粟说:以前我就不爱你,可我没勇气说,但现在我有勇气了,我就是不想象个演员似的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莫东方感到耻辱,是的,非常的耻辱,这个和他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居然说以前就不爱他,那么,她为什么要和他结婚?这不耍他么?就火了,说:米小粟你想侮辱我也要有个底线,你不爱我和我结什么婚?
米小粟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是你非要和我结婚的,你说你非常自信结婚后一定会让我爱上你,可是,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并没有爱上你,所以我不想凑合了。
莫东方感觉很毁灭,好好的日子,米小粟怎么能说不过就不过了呢?就和她找别扭,和她吵,有几次,几乎要动了手,问米小粟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米小粟说没有,莫东方不相信,好好的两口子,说离就一定要离,肯定有故事,他盯米小粟的梢,暗中跟踪他,却什么破绽也没找到。
两人就这么耗着。
米小粟跟杜天河说:委屈你再忍忍,我和他婚内分居两年就可以离了。
有时候,杜天河实在是太想米小粟了,就去图书馆借本杂志,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也不说话,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相互用目光抚摸对方。
每当这样的时候,杜天河就能感觉到米小粟的目光,如同柔若无骨的手指,温暖地抚摸过了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以及他的胸膛,他的心脏,让他幸福得恨不能就地躺在地板上,尽情享受这精神上的抚摸。
这样久了,米小粟的同事看出了端倪,因为杜天河从不和米小粟说话,他们也就无从知道杜天河和米小粟的关系,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怪怪的,很花痴,借本杂志,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见他翻几页,就知道痴痴地看着米小粟。就有同事好心地提醒米小粟:小心这个男人。
米小粟吓坏了,这才知道,原来,眼神永远撒不了谎,就让杜天河以后别来了,免得被同事们看出来,尤其是在她闹离婚的关口,很容易风雨满城,这对离婚不利。
杜天河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觉得米小粟说得对,也不想给她造成精神压力,就不去图书馆了。
4
晚上,杜天河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有工作分散精力,就呆呆仰坐在沙发上,一夜一夜地想米小粟,想得满脸是泪,也会给米小樱打电话,打到家里,听她说说小粟的事,仿佛也能解一点相思之苦。
米小樱和米小粟的声音很像,说着说着,杜天河就忘了电话那端是米小樱,叫成了小粟。把米小樱叫得一愣,脸就红了。张晋艇问是谁,米小樱说杜天河。
张晋艇不高兴,很后悔把遇见杜天河的事告诉米小樱,也怪米小樱多事,不该要了杜天河的电话给米小粟,这跟往平静的湖里扔块石头没什么区别,破坏性太大了,自从米小粟提了离婚,莫东方就很抓狂,常找他喝酒诉苦,让他通过米小樱了解一下,米小粟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张晋艇隐约觉得米小粟要离婚和杜天河有关,问米小樱,米小樱矢口否认,很坚决。说真的,他愿意相信米小樱,因为一旦米小粟真是因为杜天河才要和莫东方离婚的,他有洗不脱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告诉米小樱碰巧遇上了杜天河,米小粟和莫东方的婚姻虽然算不上幸福,但也没差到非要离婚的程度,这让他觉得,自己在莫东方的痛苦里,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所以,米小樱接杜天河的电话,他很反感,说如果说王婆对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奸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米小樱现在扮演的角色,就是王婆!就是没道德底线!就是狼狈为奸!
米小樱知道,没人愿意成为别人人生的罪人,张晋艇也是,就撒谎说杜天河和她联系,是当地政府想和驻青高校联合推出文化项目,正好他负责。
张晋艇将信将疑,说谈项目你们就谈项目,少提小粟,何况最近她闹离婚,正敏感时候,就别火上浇油了,要不然,对不起莫东方。
米小樱是女人,对爱情有天生的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再加上她对杜天河印象很好,就只是嘴上答应了张晋艇,让杜天河以后把电话打到单位,否则张晋艇会起疑心的,倒不是疑心她和杜天河,而是疑心米小粟的离婚和杜天河有脱不了的干系,这样的话,不管是对米小粟还是杜天河,都没好处。
杜天河表示理解。
做为一个挣扎在婚姻与爱情漩涡里的女人,米小粟也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
比如说,她会想念杜天河,想他想得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就给他打传呼,在图书阅览室,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情话,更不好说约见面的话,就说一串数子,那串数字,是见面时间,地点是固定的,是米小樱学校后面的山上,这样,一旦路上遇到熟人,也好解释,她是去找米小樱的,不容易引起怀疑。
他们在学校后山见了,大多是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处的海,或是躺在草坪上,看白云悠悠,说说彼此近况,流泪,唏嘘一番,然后再回到各自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中。
有时候,他们也会叫上米小樱,一起吃顿饭,亲人一样聊聊家常。
这样隐秘而疯狂的幸福,持续了半年多,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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