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还算幸运,马根娇到达的第二天便赶上了发往部队驻地的班车。班车在冰山雪谷中穿行,走了两天,不见人烟。丈夫信上说的火焰山在哪里?葡萄沟在哪里?眼前只有翻不完的雪山,走不完的雪路。丈夫的部队是不是就住在这雪山深处?
她清楚地记得他在一封信里这样写道:我之所以爱雪,也许是因为我腻烦了梅雨的多情,夏雨的狂暴和秋雨的连绵。我喜欢雪,喜欢飞雪那轻盈的脚步、旋转的舞姿和雪后丽日的清新。天哪,她对这雪山怎么一点也爱不起来!身上厚厚的棉衣抵挡不住雪山的寒气,路越走越远,心越走越凉。她之所以耐着性子走完这七天七夜的路程,是因为心中有一个良久的期待。
轰!轰!不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炮声打破了雪山的沉寂,也打破了马根娇沉浸在幸福中的遐想。夫哪,没想到这里还在打仗!丈夫是军人,有军人的地方才会有炮声,于是她想到炮火连天的战场。陈小平这会儿在哪里?她真想立即见到丈夫。
车停了,马根娇疲惫不堪地走下车,不见炮火硝烟的战场,不闻两军对垒的厮杀,山坡上那排被大雪埋没了半截的帐篷前,站着几个穿军装的军人,丝毫看不出他们有如临大敌的紧张。帐篷上那几缕淡淡的炊烟冉冉升起又慢慢地飘散。她真不明白,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嫂子,一路辛苦了,连长让我来这里接你,都好几天了,今天总算是把你接到了。”
刚下车,远远地跑来一位年轻的战士,胳膊上吊着绷带,操着浓重的川音致欢迎词。
望着眼前这位显然是负了伤的战士,马根娇又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可怕的战场。
“我们连长这几天忙哩,这会儿还在山上,说不定很晚才能下来。”
“刚才哪里在打炮?”
“你说是放炮啊,我们这里每天都放。”
“你们不害怕?”
“说真的,刚开始有点怕,时间长了就不怕了。”
“你们在和谁打仗?”马根娇吃惊地问。
看来连长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对这里的情况嫂夫人一无所知。
“打仗吗,和敌人打呗。”小战士故意绕着圈子回答。
“你们每天都在打仗?”
“当然了,一天听不到炮声,我们自己都不习惯。”
马根娇说什么也无法理解军人这种恋战的心态,可丈夫从来没向她透露过自己在打仗的“秘密”。
“嫂子,行李我帮你提。”小战士十分热情地抢过她手中的行李。
马根娇真不忍心让这位受过伤至今还裹着绷带的小战士帮着提行李,但又拗不过小伙子发自肺腑的热情。
“你的胳膊?”马根娇关切地问。
“小毛病,好修。”小战士调皮地略带幽默地回答。“那天要不是我们连长,别说这只胳膊,连小命也没了。”小战士侃侃而谈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侥幸里带着兴奋,兴奋中带着感激,感激中带着敬佩。马根娇为这位年轻的战士而庆幸,同时为丈夫的大难不死而庆幸、更多的还是为他们的生命安全担心。
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蘑菇似的帐篷。看来这就是他们的阵地了。
掀开厚厚的草绿色门帘,小战士把马根娇领进一座帐篷。几天来习惯了外面的白色冰雪世界,一下子难以适应与室外的光线反差。帐篷里光线很暗,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刚刚生了炉子,里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煤烟味。
“嫂子,我们这里条件差,委屈你了。我就住在隔壁,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打个招呼就过来。”说完,小战士走了。
一套土暖设备,北方人叫火墙,炉口上置一把大铁壶,炉火正旺,壶内烧开的水不时地往外溢,发出咝咝的声响。一张用两块铺板拼成的双人床占据了这个狭小空间的大半,床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两床洗得发白的军棉被。在这“炮火连天”的地方,有这么一处栖身之所,马根娇已经很知足了。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是他,一定是他回来了!马根娇喜出望外地上前开门,同时等待着那个久别重逢的热烈拥抱。
“嫂子,我给你送饭来了,你先吃吧。我们连长知道你来到了,捎口信回来说,他一时下不来,让你不要着急。”
马根娇大失所望地看着眼前这位扎着绷带的小战士和他手里端着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委曲,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她又饿又累,可她没有一点食欲。面条凉了,凝固了,他依然没有回来,感情凝固的泪珠再也无法控制,她哭了。
雪山的夜,静得怕人。没有犬吠,没有鸟鸣,无情的雪山,凝固了情感,也凝固了生命。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山之夜,马根娇不知啥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根娇,根娇!”
丈夫回来了,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着眼前这张有些陌生的面孔,马根娇一时不知所措。天哪,小平,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那张脸,那张让灰尘涂抹得面目全非的脸,让人无法辨认。那身衣服,那叫什么衣服,像古代勇士的盔甲,稀里哗啦地脱下来,能直挺挺地立在地上。
“小平,你……”
马根娇欲言又止,突然扑向丈夫。
“小平,咱们回家吧,你答应我,咱们一起回家。”
“根娇,你是怎么了?这里不是很好吗?”
“不,你答应我,一定答应我,我怕。”
“根娇,你一时还无法理解我们,为了这条路,我们连十多名官兵连命都搭上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作为连长,我能打退堂鼓吗?”
“小平,我当初嫁给你,压根没指望你当什么官,连长我们不当了,回家种地,我不嫌弃你,就是讨饭,我也能养活你。”作为妻子,马根娇心疼丈夫,可她无法理解刚刚从死神怀抱里挣脱出来的丈夫此时的情感。几年来,全连官兵出生人死,为这条路奉献了青春和生命,他的生命他的爱已经全部融人了这条公路。
“根娇,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自私?我自私?你是个男人,是个丈夫,是个父亲,你尽过男人、丈夫、父亲的责任吗?你不在家,我一个人上养老下养小,为你生了孩子,替你盖了房子,你知道我一个人作的难吗?你知道我流过多少泪吗?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谁?到头来竟落了个自私的评价。”这番话她没说出口,挣脱丈夫的怀抱,委屈得哭了。
望着妻子流泪的双眼和消瘦的脸,他深深地自责,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平,是我不好,刚来就惹你生气。”根娇独自哭了一阵,突然擦干眼泪,善解人意地向丈夫道歉。
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才对啊!结婚后,她一直在家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重负,从没流露过一句怨言,她含辛茹苦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私”吗?她是女人,该付出的她全部付出了,可该得到的她却无法得到,这是“自私”吗?妻子并不是那种不晓事理的人,只是感情太脆弱,能怪她吗?一个农村妇女,部队上的事一直对她“保密”,如今她来了,才看到了这里的一切。她还没有读懂这雪山和雪山上这群修路的大兵。
“根娇,你觉得我们这里很苦是吗?”
“难道你们术觉得苦?”
“你觉得这里很可怕吗?”
“难道你们不觉得可怕?”
“你刚来,所看到的感受到的是恶劣的环境,你还没有看到我们战士的内心世界,无法理解他们大无畏的奉献精神。这里苦不苦?的确很苦,可这里的兵从没叫过一声苦。这里随时随地都有死亡,人人都想到过死,可谁也没有怕过死。如果你置身于他们中间,就会被他们感染。假如你是一块冰,他们就能把你融化,使你燃烧。根娇,你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
夜,凝重、静谧。马根娇静静地躺在丈夫的怀抱里,听丈夫给她上第一课^雪山深处大兵的故事。
“根娇,你想家吗?”
“想,可现在不想。”
“人,都有家,谁都想家。你没来的时候,我下班后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想家。想家乡的小路,想家乡的田陌,想小时候掏鸟窝爬过的梧桐树,更想父母兄妹,妻子儿女。乡土、乡音、乡情,永远牵动着游子的心。当兵好几年了,我们连十多名老战士从没回过家,他们早就想家了,可当退伍通知书送到他们手里,他们却集体‘失踪’了,你也许猜不着他们去了哪里,可我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准是去了施工工地。他们在这里整整干了四年了,在这里流过血、流过汗、流过泪,这里有他们的事业,有他们的荣誉,有他们成长的足迹,就要离开了,他们要向这‘苦恋’了四年的雪山告别。那天我到山上找他们,他们正抱着风钻打炮眼',我理解他们的心情,远远地望着这感人的场面,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动。送老兵的车已在山下等候,我不得不走上前劝他们下山。一位老兵拉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对我说,连长,我们在天山只能干这一回了,就让我们多干一会儿吧!听了这位老兵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战士,他们没有叱咤风云的丰功伟绩,可他们对部队、对雪山却献出了纯洁的、无私的爱。也许有人讥笑他们傻,也许有人说他们神经不正常,雪山究竟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部队又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他们为何如此痴情?很多人难以理解我们这些傻大兵。根娇,你累了,咱们休息吧。”丈夫关切地对妻子说。
“不,我不累,我想听。”妻子给丈夫一个饶有兴趣的回答。
“根娇,要说我们这里苦,那可是真苦啊!六月雪,七月冰,一年四季都是冬。这是官兵们编的顺口溜。初来这里,还觉得新奇,可待得久了,才感到雪山的严酷。军中有句话叫军令如山,施工任务下来了,这就是作战命令,就要无条件执行。有人说当兵的是命令主义,是长官意志,不按规律办事。这种说法有失片面。其实军队最讲究科筆决策,讲究按客观规律办事。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观存在,是不可违背的,可有些时候,有些人并没有认识自然的规律,还摆出一副权威的架子说什么违背规律。我们刚来时,有人说这里是生命禁区,在这里修路是一种幻想。如今我们在生命禁区里生存了四年,正在把幻想变为现实,这又作何解释?困难是有的,在雪山上开路,机械化发挥不了威力,关键时刻还要靠人和那些最原始的工具:十字镐、铁锹、畚箕。用十字镐刨雪,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又一镐下去,又是一个白点。胳膊肿了,手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染红了镐把,镐把磨细了,手上起了一层老茧。就这样一镐一镐地刨,一寸一寸地进,谁也没想过这样干是否违背什么规律。这里地处高原,空气含氧量不足内地的一半。根娇,你来这里是否感到头晕气短?这叫高原反应,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我们刚来这里不久,有两名战士好端端地死去了,当时连死因也査不清,后来才知道是高原缺氧造成的。有了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我们逐步地学会了自我保护。不过,尽管我们采取了很多保护措施,高原疾病依然威胁着我们I的生命安全。二连一名新兵,因感冒引起肺气肿被送下山疗养,养了一年,身体渐好,他软缠硬磨又上了山,上来不几天,旧病复发,连队领导再次要求他下山疗养,他急了,找到领导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没有那么娇气,连队的战友都在这里拼死拼活,我在山下待不住。去年我泡了一年,啥活没干,家I来信,我都没法交代。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立一次功啊!后来,他一直带病工作,再后来……”陈小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停顿了良久,又接着说:“我们每年3月上山,10月下山,这个时期是我们所说的施工黄金季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部队上山了,粮草到哪里筹措?这荒山雪岭,数百里无人烟,拉一次菜要到三百里以外的城里去,拉少了不够吃,拉多了吃不到肚里。好不容易拉回一车菜来,到了连队,早已成了‘冻菜’,吃‘冻菜’也比吃盐水煮黄豆强得多啊。汽车连一名驾驶员为连队拉菜,途中遇到大风雪,三天三夜未进一粒米,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车实在开不动了,他硬是背着一袋菜连滚带爬地送到山上。连队的战士感动了,抱着这位驾驶员高喊万岁。长期吃不上蔬菜,身体缺少维生素,很多人嘴唇干裂,头发脱落,严重的得了眩晕症。说起来让人很难相信,官兵们上厕所常常两个人一起去,一个人拉不下来啊,另一个人用手帮着往外抠。在山上,我们住帐篷,帐篷被大雪封门的事常遇到。碰上大风,帐篷被卷走也不足为奇。雪山上睡觉也要改变生活习惯,棉衣和大头鞋是不能脱的,上面再蒙上被子和皮大衣,就这样,也要当一夜的‘团长’。早上起来,头上一层白霜,被子上一层雪花。从上;山到下山,一干大半年,不见绿色,不见生命,听不到音乐,看不上电视,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这能说不苦吗?可我们吃苦究竟为了什么?我们连队的文书小李写了一副对联:碧血洒北疆,捐躯为谁?为国威军威振奋;夫妻分两地,幸福何在?在千家万户团圆。横批是:志在天山。这副对联,我们全连官兵都会背诵,这是我们奉献的写照啊!”
“说实在的,人都有父母兄妹,都有妻子儿女,都有七情六欲,可在高原上,亲情、恋情只能封闭在心河里。年轻人热血奔涌,也有受不了寂寞,思想抛锚的。有一位新战士,从城市入伍,他是带着军官梦来到军营的,来到这雪山上,面对茫茫雪山和无边的寂寞,他后悔了,流泪了,这里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浪漫。没有色彩,没有生机,没有霓虹灯,不见花衣裳,只有令人窒息的寂寞和枯燥。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强烈的高原反应,头昏胸闷,彻夜难眠。实在熬不住了,他留下一张字条不辞而别。可坐在回家的汽车上,他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静,望着绵绵不断的雪山,耳闻隐约传来的开山炮响,他的心又回到了那个火热的战斗集体。他忘不了常年抱病坚持工作的连长,忘不了半夜查哨给自己盖被子的指导员,忘不了重活累活抢着干的老兵,忘不了党员组成的敢死队……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他突然后悔自己错搭了车,应该回去才对。可是自己已经当了逃兵,回去后受个处分是免不了的,他想到过这个可怕的后果。思来虑去,他最终还是下了回去的决心。他胆战心惊地回到连队,满以为那个火暴脾气的连长会狠狠地收拾他一顿:然后再给他个处分,可万万没想到,连长见他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宽容地笑笑说,小伙子,好样的!说完转身走了。他负疚地追上去,向连长发誓说,连长,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孬种,死也要和你们死在一起!后来,他干得不错,先人了团,后来入了党。战士并不都是完满的,可有缺点的战士远比完满的苍蝇高尚得多。这个战士动摇过、彷徨过、逃跑过,可他后来的行动证明,他没有愧对战士的称号。”
“根娇,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
“其实,我们很想把这些故事讲给别人听,从中找一份理解。可在这冰雪高原上,谁是我们的知音?很多官兵给家里亲一、人写信,都隐瞒了这里的实情,是怕亲人们为我们担心。你没来这里之前,能想象得到我们这里的艰苦吗?”
“军人的职业就意味着牺牲。军人的牺牲不仅仅限于他本人,还包括他们的家庭:父母、妻子和儿女。人们常说,有女不嫁当兵郎,结了婚后守空房。根娇,这一点你有切身体会,我也理解你的苦衷。一个女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你一个人挑着这么重的家庭重担,还要拼了命地盖房子,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我打心眼里感激你。自从跟我结婚,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折腾成这副样子,每每想到这些,我于心不安。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妻子带来幸福和快乐,还算什么丈夫?根娇,这两年,我欠你太多了,我常想,一但有了回报的机会,我一定加倍回报。”
“根娇,你在哭?”
“没哭,只是流泪。”
“根娇,你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这两年受的委屈!哭出来,哭出来也许好受些。”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经不起委屈,更经不起同情。她真的哭了,这不是委屈的泪,是得到理解后动情的泪。“在我们部队,究竟有多少个像我们一样的‘牛郎织女’家庭,的确说不清,从两鬓白发的师长到没度完蜜月的年轻士兵,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政治处马主任结婚十五年了,总算熬了个家属随军,全家团圆那天,妻子高兴,准备了一桌团圆饭,席间,她对个头和父亲差不多已年满十四岁的儿子说,从今天起,我们全家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从来没喊过一声爹,今天就喊声爹,给你爹敬一杯酒吧。结婚十多年了,每年回家一趟,和住店差不多。儿子牙牙学语时,管父亲叫叔叔,马主任并不在意,儿子毕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了准会叫爹。儿子慢慢地长大了,虽然不再叫叔叔了,可从来没认认真真地叫过一声爹。每次回家探亲,儿子总是躲躲闪闪,好像他压根就不是这家人。唉,吃饭了。唉,我妈叫你呢。那字成了爹的代名词。如今全家人搬到一起了,还是这样没长没幼的,岂不让他人笑话,当妈的这样想,特地安排了这个认爹仪式。儿子极不自然地端起酒杯,有些尴尬地面对爹站着,喉咙里像塞了东西,那个‘爹’字怎么也叫不出来。当爹的举着酒杯等着儿子为自己‘正名’,十四年了,他一直没有听过这个人世间最最亲密的称谓。父子俩面对面地站着,当爹的望着儿子的那张脸,白了变红,红了变白。当儿子的却不敢正视对面那期待的目光,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喊呀,快喊呀!当妈的实在看不下去这不尴不尬的局面,不停地催儿子。妈,从明天开始吧。好半天,儿子才挤出这句令人扫兴的话。啪!当妈的急了,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妈的哭了,做儿子的哭了,当爹的也哭了,儿子的举动太伤他的自尊了。他没有冲儿子发火,更多的是自责。他知道,爹,不仅仅是血缘关系,这里面还包含着义务和责任。这么多年,自己对儿子尽过多少义务,负过多少责任?这能全怪儿子吗?一顿喜庆的团圆饭,全家人谁也没有动筷子。
“五连副连长周功俊,爱人是大学生,在老家教育部门工作。上个月,周副连长收到一封爱人寄来的信,信是这样写的:……地方上的事你有很多不明白,像我们这些丈夫不在身边的女人,处处被人瞧不起,地方分房以男方为主,福利待遇优先考虑双职工,这些我们都不计较,谁让你嫁了一个军人呢?这两个月,我患腰肌劳损住进了医院,卧床不起,全年的奖金单位一分不给,你不在身边,请人护理,单位不给出钱。我自己受点气受点罪倒不在乎,让我觉得可怜的是孩子。人家的孩子放学回家热菜热饭,而我们的孩子,她还那么小,每天放学回家后要自己做饭洗衣服,干那些她还不会干也不应该她干的事。这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告诉你也只能给你增加痛苦,并不能给我减轻负担。万般无奈之下,我想,与其我们这样两个人受苦,倒不如我们狠狠心分开的好,分开了,你也不必再为家庭操心了,可以安心在部队工作……离婚?他知道这不是妻子的真心话,可作为丈夫,总该为妻子尽点责任吧,他做不到。只有深深的内疚。又过了几天,八岁的女儿来信了,信只有短短的几行字:爸爸,妈妈病得很重,每天躺在医院里,连翻身都不能,我每天放学后到医院里替她翻身,妈妈看到我总是哭,爸爸,你快回来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了女儿的信,他真恨不得立即回到妻子身边,在她跟前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可转念一想,不能啊,施工到了关键时刻,全连官兵连命都拼上了,作为一连之长,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开?他将难言之苦锁在心里,给妻子写了一封长信,除了安慰和自责外,第一次向她透露了‘军情’。不久,妻子回信了,信上说,功俊,看了你的信,我才知道你比我还苦。我有苦向你诉,这些年了,你的苦向谁诉?现在我懂了,我知道作为军人的妻子应该怎样做。这就是我们的军人和他们的妻子,尽管他们有苦、有难、有怨,可他们都在默默地承受着。
“有妻子儿女的犯愁,光杆司令们同样犯愁。副连长曹正山,当兵八年了,满打满算回过两次家,快三十岁的人了,每次回家,第一件大事就是张罗着找对象。他‘相’过的姑娘足够一个班,竟没有一个姑娘相中他。其中一个姑娘倒也坦率,直言不讳地说他太黑,像非洲人。曹副连长出生在江南水乡,刚当兵那阵子,皮肤又白又嫩,又光又洁。可十多年的高原生活,紫外线给他的皮肤涂上一层洗不掉的黑色。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建立通信联系的对象,是个护士。姑娘看了他寄去的彩色照片,好在那彩色照片能弥补他黑的缺陷,没完全暴露他那‘非洲人’的真面目。姑娘只提出一个要求,见面谈一谈。这要求不算高,可他无法满足对方。说实在的,他也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可工地上离不开啊!他接连给对方写了七封不断升温的情书,尽量向她解释不能很快回去的原因。护士回信了,是一封用红笔写的绝交信,那信写得够损:曹正山同志,看来你是得了偏爱症,还是去爱你的雪山吧!他没有埋怨这位护士,默默地揉碎了绝交信,又上了工地。
“在天山,像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官兵们为此付出的牺牲,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可他们却很难得到理解,其中也包括那些军人的妻子和他们热恋过的女友。当我们的官兵在风雪高原拼命奉献的时候,她们竟然向那些渴望得到爱的士兵提出吹灯。我们的官兵,将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将爱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然而,他们丝毫没有懈怠工作,从将军到士兵,依然在这里拼搏。”
一夜情话,像一股暖流,融化了马根娇那颗冰凉的心。军人太伟大了,是最值得爱的人!马根娇深深地被他们的献身精神所感动,可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来称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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