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狼烟-公元八九〇年,唐昭宗大顺元年(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百年歌

    潞州城西南有三座土岗,当地人皆称其为三垂岗。岗上林木郁郁,野草茵茵,林木之间掩映着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着唐明皇李隆基的金身塑像。李克用攻取邢、洺、磁三州后,率军班师回太原,大军路经潞州时,时为昭义军节度使的李克修在这里设宴招待李克用及众将。李克用率众将参拜过明皇庙之后,已是傍晚时分了,便率领着众将吏入宴,以庆贺夺得三州之大捷。

    李克修素来不喜奢华,此次又是随军路过,仓促之间,就没能准备太多的菜肴,只是让郭崇韬从潞州送来了一些酒肉。李克用入宴后,见满桌没有几个像样的菜肴,又见李克修穿着甚是寒酸,心中便有些生气,数落道:“我现今已贵为王族,你也是一地诸侯了,如此寒酸,你不顾及脸面,就不怕丢我的脸面吗?”

    李克修虽然对李克用敬畏有加,但对他这些年来的奢侈与铺张,一直心有不满,故而也未多想就随口说道:“兄长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注意。不过,眼下潞州百姓甚是艰苦,我们还是节俭些好。如今,连年战乱,兄长也该体贴百姓艰难,不要太过奢靡了。”

    李克用闻言大怒,端起一盘牛肉就摔到了李克修跟前,连肉带汤溅了李克修一脸一身,喝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王不顾百姓死活吗?”

    众将见状,吓得面面相觑,不敢相劝,李克修更是不知所措,呆坐着一动不动。正在全场鸦雀无声之时,刘代云领着一个孩子走进了大帐。这个孩子正是李存勖,此时年方五岁,一双眸子煞是有神,鼻梁高耸,唇红齿白,真正是人见人爱——这次出征邢州,刘代云竟将他也带了来。

    刘代云见李克用对李克修大发雷霆,忙劝道:“王爷这是干吗?刚刚打了胜仗,应该高兴才是。”说着话,轻轻一拍掌,一队女伎就翩然进来了,一边起舞,一边唱起了陆机的《百年歌》:

    一十时:颜如蕣华晔有晖,体如飘风行如飞。

    娈彼孺子相追随,终朝出游薄暮归,六情逸豫心无违。

    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二十时:肤体彩泽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荣。

    被服冠带丽且清,光车骏马游都城,高谈雅步何盈盈。

    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三十时: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

    食如漏巵气如熏,辞家观国综典文,高冠素带焕翩纷。

    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四十时:体力克壮志方刚,跨州越郡还帝乡,出入承明拥大珰。

    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五十时:荷旄仗节镇邦家,鼓钟嘈杂赵女歌。

    罗衣粲金翠华,言笑雅舞相经过。

    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六十时:年亦耆艾业亦隆,骖驾四牡入紫宫。

    轩冕婀那翠云中,子孙昌盛家道丰。

    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七十时:精爽颇损膂力愆,清水明镜不欲观。

    临乐对酒转无欢,揽形修发独长叹。

    八十时:明已损目聪去耳,前言往行不复纪。

    辞官致禄归桑梓,安车驷马入旧里,乐事告终忧事始。

    九十时:日告耽瘁月告衰,形体虽是志意非。

    言多谬误心多悲,子孙朝拜或问谁。

    指景玩日虑安危,感念平生泪交挥。

    百岁时:盈数已登肌内单,四支百节还相患。

    目若浊镜口垂涎,呼吸颦蹙反侧难,茵褥滋味不复安!

    歌声伴着乐舞,初时欢快跳跃,充满了童年之乐趣;继之高亢激烈,就好像少年之争强好胜;再后婉转悠扬,正如壮年之成熟;最后则低沉悲凉,恰似人生之晚年,令人倍感凄怆。座上诸将一边饮酒,一边击节合乐,足之蹈之。李克用也平息了下来,他见李存勖小小年纪,竟也随着乐声手舞足蹈,不禁有些惊奇,一手捋着乌黑的短髯,一手指着小存勖长叹道:“时光无情,我们这些人快老了。我这个儿子相貌非凡,二十年后,他也成人了,不知能不能代替我等在此大战呢?”

    刘代云闻言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二十年后,正当是儿子们的天下。”众将随声附和,当晚尽欢而散。

    唯有李克修,平白地挨了一顿责骂,不禁又羞又惧,整晚就像丢了魂似的,呆呆地坐着,只是喝闷酒。次日,李克修就病倒了,没想到竟是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就撒手归西了,时年才三十一岁。潞州百姓闻讯,人人大恸,举州为其发哀。李克用更是后悔不已,只得上表奏请让李克恭接替李克修为潞州节度使。

    李克修的逝世,让李克用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丧礼罢后,便欲提兵征讨云州,说是要报前年赫连铎与邢州联兵之仇。盖寓、李袭吉皆不同意,盖寓道:“云州与燕、赵素来结盟,云州受攻,燕、赵又怎会袖手旁观?若三镇联合,我军并无取胜的把握,请大王慎思!”

    刘代云也道:“咱们之前取潞州、伐邢州,天下已有不少非议了。如今,若再擅自征伐朝廷藩镇,天下必会以我为非,一旦朝廷怪罪,将如之奈何?”

    但无论盖寓、刘代云如何劝说,李克用就是不听,当月即发兵攻打云州,并一举攻陷了云州东城。

    赫连铎大惧,连忙遣使向幽、镇二州求救。

    此时,李全忠已经病逝,其子李匡威袭位为幽州卢龙军节度使,朝廷加爵为燕王。李匡威状貌威猛,武艺高强,说来也怪,他生来头上就有一缕金发,煞为扎眼,故而,人皆称其为“金头王”。李匡威接到赫连铎的求援信后,当即率兵三万救援赫连铎,与李克用大战于云州城下,双方未分胜负。

    次日,赫连铎、李匡威内外夹击,河东军不敌,刚刚升任为邢洺团练使的安金俊中流矢身亡,万胜军使申信则临阵叛降了赫连铎。不久,镇州也出兵来攻了,河东军连战皆败,伤亡日渐增多。李克用无奈,只得令安知建接替其兄长安金俊为邢州节度使,他则率败军退回了太原。

    赫连铎大喜,设宴与李匡威相庆。酒酣之际,赫连铎捋着浓浓的黑须对李匡威言道:“李鸦儿自从夺占邢、洺、磁三州后,野心已经大炽,何况他早就对燕云之地垂涎了。此时,李克用新败,我们不如与镇州联合,三镇共同出击,趁机灭此巨寇。”

    李匡威连连点头,说道:“赫连公所言不错,李克用不除,燕、赵、云乃至整个河朔将无有宁日!不过,沙陀虽败,其力尚强,要想成功,还必须联络汴帅自河阳出兵,南北夹击,方能灭此大患。”

    赫连铎大表赞同,二人当即联名致书朱温。

    朱温是在宿州城外收到二镇书信的,他此时正亲自率军围攻宿州。原来,宿州守将张筠一向忠于时溥,去年庞师古、葛从周围攻宿州时,因汴军势大,他才不得已而降之。庞师古率军渡淮后,他见汴军已经人少,便赶走了张绍光,重又归附了时溥。朱温闻报,不禁大为恼怒,竟亲自率军征讨张筠,不想,围城一月有余,宿州却如飘摇于波涛中的一叶孤舟,竟始终不沉。不久,时溥与沙陀大将石君和率军侵袭朱温老家砀山,朱温急令朱友裕率军救援砀山。朱友裕不负厚望,不几日,就押着石君和等三十余人凯旋了。朱温将石君和等三十余人全部斩首于宿州城下,向张筠示威,但张筠不为所动,仍是不降。

    朱温接到赫连铎、李匡威的来书后,心中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发兵北上讨伐李克用,便召敬翔商量。

    敬翔道:“李克用不除,对主公终是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时机,联络河北三镇共同上书朝廷,若能请朝廷发兵,五路大军围剿,李克用就难以应付了。”

    “徐州指日可下,此时撤兵,岂不可惜?”朱温犹豫道。

    敬翔道:“与沙陀巨患相比,徐州实为芥癣之疾。”

    朱温道:“大军已渡淮作战,北伐恐无军可用。”

    敬翔道:“闻听庞师古新近受挫,孙儒又来求和,不如就依了孙儒,召回渡淮大军。”

    原来,庞师古率十万大军渡过淮河之后,初时所向披靡,先占滁州,继下天长,后占高邮,又回军濠州,杀刺史魏勋,得饷船十艘。不想,在陵亭中了孙儒的埋伏,汴军大败,“玉郎”王檀的左臂也被流矢所伤。孙儒不愿得罪朱温,便趁着大胜之机连遣使者,前来谢罪修好。

    朱温还是有疑问:“朝廷能出兵吗?”

    敬翔道:“新皇即位以来,梦寐以求的就是中兴唐室,大抑宦官,因而,对兵部尚书张浚大加重用,并拜其为宰相。闻听张浚已募集禁军十余万,主公可遣使重贿张公,他正欲一战练兵,必然能如主公所愿。”

    朱温问道:“这张浚何许人也,为何升迁如此之快?”

    敬翔道:“张浚,字禹川,河间人,其祖张仲索,曾官至中书舍人,其父张镣,曾任河间小吏。张浚少时略有文采,却风流不羁,好说大话,士人多不愿与他来往,他便隐于金凤山,学鬼谷子的纵横之术。后来,黄巢犯京师,先帝出幸西蜀,途中缺粮,刚巧有汉阴县令李康以十分周到的供奉礼仪献粮。先帝大奇,召李康问道:‘你一介县令,怎会如此熟知供奉礼仪?’李康道:‘微臣所知有限,这都是张浚员外教微臣的。’先帝遂召张浚问对,张浚自然是滔滔不绝,甚得先帝欢心,于是先帝就把他留在了朝中,渐升至兵部侍郎。新皇即位后即用其为宰相,新皇曾问他何事最急,他答道:‘天下万事莫若强兵,兵强而天下服!’此言正合新皇心意,便让他兼领了兵部尚书,并让他尽快为朝廷募练一支精锐之师。”

    朱温听罢,心中大定,便依照敬翔之计遣使召回庞师古大军,并答应了孙儒的请求,与其罢兵言和,而且上表保奏孙儒为淮南节度使,表中同时言道:“李克用骄横跋扈,屡违朝命,先是出兵逼迫先帝,近又肆意诛伐诸侯,河朔数州皆受其害,其不臣之心已显,不伐不足以立朝威,臣愿率本镇兵为先锋,为朝廷除此巨患。”同时又遣朱友恭前往长安,携厚礼拜访张浚,劝说其大发朝廷之军讨伐李克用。

    庞师古率军北回后,杨行密担心孙儒来攻,只得连夜率众逃离扬州,回宣州去了。孙儒趁机再入扬州。

    无云雨

    杜荀鹤在杭州两年有余,不知为何,罗隐虽然多次推荐,钱镠也一直许诺要用他,但一直没有正式聘请。他心中甚觉苦闷,闻听朱温现在兵势强劲、权势熏天,俨然已称霸中原,想起当年在中条山,朱温曾有意聘请他,便决定前往拜谒,冀望能有机会。罗隐知他心中所想,也劝他前往,说道:“朱温实乃当世枭雄,又有敬翔等人襄助,他日必成霸业。闻听此人虽是行伍出身,却喜欢附庸风雅,尤喜欢浅白易懂之诗文,你我诗风,正得意于此,相信你此去大梁,必能得到重用。”

    杜荀鹤临别,赠罗隐诗一首:

    故国看看远,前程计在谁?

    五更听角后,一叶渡江时。

    吾道天宁丧,人情日可疑。

    西陵向西望,双泪为君垂。

    杜荀鹤离开杭州后不到一个月,韦庄又来到了杭州,不过他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这一次,他还带了个叫做杨金的书童。杨金之家位于象骨山下,其父母皆已亡故,韦庄见其孤苦无依,便收留了他。

    罗隐自然欣喜万分,忙问别后情由。韦庄便将他在江西、福州及象骨山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罗隐听。罗隐对贯休仰慕甚久,尤其是贯休的诗风颇与自己相似,当世之下,能以浅近俗语入诗的就数杜荀鹤、贯休和他自己了,他常把他们三人看作当世的三个“俗人”。于是,他便让韦庄作书,邀请贯休来杭州一聚,韦庄满口应承。

    次日,罗隐陪同韦庄登游六合塔。刚至塔下,一阵香风吹过,就见塔中走出三位女子,尤其是中间一位红衣女子,让韦庄眼前一亮。只见此女云髻微斜,纤颈酥润,俏鼻凤目,朱唇姣面,真可谓清丽绝俗,实是见所未见的美少女,韦庄不禁看呆了。此时,红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韦庄,一双明眸竟也在他英俊的脸上迷迷蒙蒙地停留了片刻才低首而过。

    就这一眼,直让韦庄的魂儿飞了起来,目光竟一直追着红衣女子的身影,进入了路边的一顶小轿……

    这一切,当然都被罗隐看在了眼里,他悄悄叫过一名随从,附耳吩咐了几句,这名随从便匆匆离去了。

    随后的游玩,韦庄总是心不在焉,罗隐也不点破。当晚,罗隐又邀韦庄夜游西湖,韦庄毫无兴致,罗隐好说歹劝,才勉强拉着他来到湖边,登上了一艘画舫。

    画舫才一启动,舫舱里就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琴声,接着,一个清丽的女声唱道:

    长年方悟少年非,人道新诗胜旧诗。

    十亩野塘留客钓,一轩春雨对僧棋。

    花间醉任黄莺语,亭上吟从白鹭窥。

    大盗不将炉冶去,有心重筑太平基。

    这是韦庄新成的一首感怀诗,其实是很难入歌的,难得的是歌者不仅曲调谐和自然,而且对诗意的理解也精准生动。韦庄大喜,便想进舱去拜谢,不想,刚一迈进舱门,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韦庄连声道歉后,抬眼一望,不禁怔住了:只见舱口俏立一人,正是白日在六合塔前见到的那位红衣女子!

    罗隐哈哈大笑,一手拉一个,将两人拉至画舫甲板,那里早就备好了酒肴。三人分宾主坐下后,罗隐便给他们互相引荐。韦庄这才知道,红衣女子姓吴,小字莫愁,不仅貌绝杭州,而且诗、词、琴、棋俱佳,是杭州有名的艺伎。

    西湖游罢,罗隐便将二人送至西湖边一个叫做柳庄的居处。韦庄一夜依翠偎红,云雨之乐自是妙不可言。次日,罗隐花重金帮助莫愁脱了籍。自此,韦庄有佳人相伴,自然乐不思蜀了。

    没过多久,罗隐承钱镠之命,准备前往长安入朝供奉,想邀韦庄、莫愁一同前往。但韦庄此时身处温柔乡里,实在不愿离开杭州。罗隐见状,也只好作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