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狼烟-公元八九〇年,唐昭宗大顺元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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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荀鹤到大梁后,即报上名刺,献上得意诗作三十章,求见朱温。不曾想,一连等了两个多月,朱温都没有接见他。眼见盘缠将尽,杜荀鹤只好决定离开大梁,先回池州,不料,驿馆馆吏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杜荀鹤甚为恼怒,说道:“我已等待数月,却不得大王召见,如今盘缠将尽,难道还不让我离开吗?世间哪有如此道理?”

    馆吏赔笑道:“秀才若走,小吏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杜荀鹤奇道:“我走我的,与你的性命又有何干?”

    馆吏苦笑道:“秀才有所不知,大王有令,如有前来谒见大王的宾客,如已通报,就必须等待召见,不可私自离开,否则,就拿我等小吏治罪!前些时日,一位宾客在此等了一年多,却不得相见,执意要走。我的前任想,都一年多了,也许大王已经忘了,便放他走了。没曾想,大王突然有一日要见这位宾客,我的前任只得以实情禀告,大王一怒之下,就把前任给杀了!”

    杜荀鹤直听得毛骨悚然,只好又住了下来,馆吏千恩万谢。杜荀鹤问道:“你家大王怎会有如此规定?”

    馆吏低声道:“先生小声点!不瞒先生说,不独我等如此,其他公吏也是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王英烈刚狠,左右小忤其旨,即有杀身之祸,因而,职吏每早离家,都要先与家人辞诀,不知还能否回来;当晚回家,家人必定相贺,庆幸当日无事。”

    杜荀鹤一听,心中不禁大惊,悔不该来此虎狼之地。又住了二十多天,盘缠早已用尽,杜荀鹤只能靠馆吏的接济勉强维持着,一日一餐,很快就瘦得不成人形了。正在他彷徨无计之时,馆吏突然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杜秀才,好消息,大王要召见你了!”杜荀鹤心中虽觉大慰,但同时也忐忑不安,不知朱温召见自己是福是祸,因此,两腿就有点不听使唤,颤抖不止,官吏只好搀扶着他好不容易到了节度使衙。不想,朱温却回家吃午饭去了。等到日已过午,杜荀鹤实在撑不住了,便对掌客官道:“小可腹饥难忍,先回驿馆用餐吧?”

    掌客官一听,当时就吓呆了,对他央求道:“请秀才饶小吏一命,万一大王回来要见秀才,我若说你已回驿馆,我等肯定就没命了。”说罢,就去街上找了些吃的,先让他垫补了一下。

    杜荀鹤知道他所言不虚,只得在衙厅等候。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朱温果然又回来了。杜荀鹤看见朱温,正要张口说话,却见朱温双眉紧锁,对他不理不睬,只得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朱温径直走进便厅,也不召见杜荀鹤,却令左右取色子来。他此时正拿捏不准朝廷会不会下诏征讨李克用,想要掷色子看看运气,一连掷了数十掷,却总是不如意,心中既烦且怒,屡屡回顾左右侍者,吓得左右侍者魂飞魄散,缩颈重足,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朱温又取色子在手,大叫道:“杜荀鹤!”然后掷之盆中,没想到六只色子竟然全是红色!朱温不禁大喜,连声高叫:“快请杜秀才进来!”

    掌客官连忙引导着杜荀鹤进入便厅,并令他跪至阶座下。

    “秀才怎能下跪呢?快给杜先生看座。”朱温的语声中竟有一丝难得的温和。

    杜荀鹤唯唯诺诺地起身斜坐在椅子上,心中抑制不住地恐惧,背上冷汗直冒。

    朱温看着他,温声问道:“杜秀才别来无恙啊?”

    杜荀鹤颤声道:“还……还……还好,托大王洪福!”

    朱温抬脸说道:“当年王官谷一行,高士们虽不少礼,但朱某也知道,他们心中对我定是不屑!只有杜秀才,当时虽然年轻,却不以朱某势微而无礼。”

    杜荀鹤这时终于镇定了下来,说话也就顺溜多了:“小生惭愧至极,当时小生若能跟随大王,又岂会有后来的四处漂泊?还是小生见识短浅。”说罢,不禁神色黯然。

    朱温微笑道:“秀才当时谋取上进,求取功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正说着,厅外突然有噼啪响声,朱温起身走到门口,说道:“奇怪,怎么突然下雨了?”说着,仰首望天,却见艳阳高照,天上竟连一丝云彩都没有,不禁心中不乐。

    朱温回到座上,问杜荀鹤道:“秀才可曾见过无云而雨?”

    “没有。”

    “古人云,无云而雨便是天哭,不知秀才怎么想?”

    杜荀鹤正要回答,朱温举手制止了,命左右道:“取纸笔来,请秀才题一篇无云而雨诗。”

    杜荀鹤提笔在手,稍一思索,立成一绝:

    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

    若教阴朗长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

    杜荀鹤意犹未尽,随即又成一绝:

    阳光乘时照长疆,雨露有机泽万邦。

    四海九州空第一,不同诸镇府封王。

    杜荀鹤的草书闻名天下,笔力遒健,甚有晋唐遗风。朱温览之,只见笔飞墨舞,气韵非凡,再读诗文,更合心意,不禁面露喜色,连声赞道:“好诗,好诗,果然是大才!”立令左右设宴,并让人召来敬翔、蒋玄晖、裴迪、李振、张廷范等相陪,一直欢饮至日暮,方才散去。

    临散席,朱温又道:“来日,朱某将为杜秀才再开一筵!”

    杜荀鹤久饥之下,得此佳宴,忍不住就吃喝得多了些,但他的肚腹消受不起,当夜,竟连泻数十次,直泻得他头晕腿软,无法起床。幸有馆吏供奉汤药,像侍奉父母一样地照顾他,他才渐觉好了些。

    次日天刚放亮,掌客官就来到了驿馆,说道:“大王欲见杜秀才,请速上马。”

    杜荀鹤不得已,只得上马前往,一路上,竟又有七人先后来催促。杜荀鹤下马进府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困顿无力,步履不免有些迟缓。这时,突听朱温大声呼喝:“杜秀才,‘争表梁王造化功’!”

    只此一句,杜荀鹤陡觉精神倍增,也不晕眩了,竟趋走如飞。

    筵上,朱温对他说道:“本王知道你执意于科场,明年,本王将亲书一函给主司春官,保你登第,圆了你的心愿。之后,你再回大梁,本王定当重用于你。”

    杜荀鹤大喜过望。

    次日,朱温为他特设了一座宾馆,赐予衣服钱物。杜荀鹤便在大梁安心地住了下来,等待明年的春闱开科。

    征伐

    赫连铎、李匡威、朱温请求讨伐李克用的表章相继到达长安。朱温直言奏道:“李克用蔑视朝廷,屡屡擅自攻伐藩镇,其野心路人皆知,终为国之大患。今因其败,臣请率汴、滑、孟三军,与河北三镇共除之,乞朝廷命大臣为统帅。不然,待其休军之后,必会疯狂扫荡云、幽、赵三镇,河北三镇水火之日就在眼前,朝廷万不可掉以轻心矣!”

    昭宗览表,顿觉事情重大,连忙召集三省、御史台四品以上在朝官员共同商议。朝廷大臣中十有六七认为天下正处多事之秋,朝廷刚才稳定,不可擅兴征伐,就连杜让能、刘崇望也不同意兴兵,唯有张浚、孔纬二人竭力坚持出兵讨伐河东。

    当初,张浚因杨复恭推举才得以跻身朝堂,后来杨复恭为田令孜排挤,张浚便转附田令孜而对杨复恭落井下石。再后来,杨复恭又被重新起用,自然深恨张浚。

    昭宗知道张浚与杨复恭有隙,他此时正欲抑制宦官,故而对张浚越来越倚重,对杨复恭则有意疏远。张浚因此而大为得意,常自比为谢安、裴度。李克用甚耻于他的为人,听说张浚为宰相后,竟私对传诏中使说道:“张公喜好虚谈,却百无一用,而且为人反复,实为小人一个。主上只看名声,却未了解其为人,因而错用了他。他日交乱天下,必是此人!”张浚闻听此言后,对李克用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张浚既想借朱温及河北三镇之势排挤杨复恭,又可报李克用辱己之仇,自然力主出兵。

    张浚奏道:“先帝再幸山南,究其根源,实为沙陀所逼。臣常担心李克用与河朔相表里,而使朝廷不能约制。现今两河藩镇共请讨之,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倘若陛下能将兵柄赋予微臣,微臣定不辱使命,短则十天,长则一月,即可平定河东!李克用乃朝廷大患,如今日不除,他日将后悔莫及!”

    刘崇望谏阻道:“臣多次出使太原,知李克用甚深。此人虽然恃勇跋扈,却为人爽直,急公好义,对朝廷更是忠肝义胆。何况,他屡屡有大功于朝廷,朝廷又怎可轻言征伐呢?难道就不怕失了天下人望吗?”

    孔纬却道:“张公所言有理,李克用自恃有功,屡屡擅自用兵,近年来,夺潞州、侵同州、掠华州、伐邢州、攻云州,致使河北诸镇兵祸连连,生灵涂炭,不但已成国之巨寇,而且其略地称霸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正如李匡威、赫连铎所言,依李克用凶悍的秉性,他是绝对不会甘于此次兵败的。休兵之后,他必然会起兵复仇,再度攻伐云、燕、赵诸州,大河之北将无有宁日。现在他尚且如此,一旦河北为其所有,朝廷又何以节制于他?因此,不伐李克用,将不足以安天下!”

    昭宗闻言,连连点头。

    杨复恭知张浚的心思就如明镜一般,眼见昭宗就要同意张、孔二人的主张,不禁大急,高声说道:“先朝播迁,虽有藩镇跋扈之过,但究其根本,还是由居中之臣措置失当造成的。现今,宗庙尚未安定,不宜更造兵端。”

    昭宗又点了点头。

    杜让能也道:“李克用有兴复大功,今乘其危而攻之,天下将会怎样看待朝廷呢?再者说,朝廷对藩镇用兵乃大事,不出师则已,出则必胜。打仗打的是钱,如今,朝廷累经变乱,已虚弱至极,哪有……”

    “杜公所言差矣!”孔纬高声打断了杜让能。

    孔纬与杜让能一向交好,是朝廷倚重的两大忠直之臣。杜让能谦恭随和,孔纬刚直性急,二人虽然性格迥异,却一直相处融洽,从未有过争执,但是,此时孔纬一听杜让能竟帮着杨复恭说话,脸都气红了,厉声说道:“杜公所言,乃一时之体;张公所言,乃万世之利。昨日,臣已仔细核计过用兵、馈运、犒赏所需费用,足可用一二年,只要陛下决断,此事定当可行!”

    杜让能见孔纬已经如此,就不好再言语了。

    昭宗近来对杨复恭越来越不满,心中又特别喜爱孔纬这位孔夫子后裔忠正耿直的性格,又见他和张浚信心百倍,同时,他也想借此机会重振朝廷,因而,最终还是同意了出兵,不过,他心中总有些担心,对孔、张二臣说道:“此事就由两位爱卿全权办理吧,你们可一定准备万全了,千万不要让朕蒙羞啊!”

    张浚、孔纬大喜。

    当日,朝廷颁下诏书:削夺李克用、李罕之等官爵、属籍,以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使,京兆尹孙揆为副使兼潞州昭义节度使,以镇国节度使、华州刺史韩建为都虞候兼供军粮料使,以朱温为南面招讨使,王镕为东面招讨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赫连铎为北面招讨副使。张浚又奏请以给事中牛徽为行营判官,昭宗准奏。

    牛徽为牛僧儒之孙,素来知兵,一听说此事,非但不喜,反觉不安,对其妻说道:“圣上以丧乱之余,欲为英武之举,其志虽大,却不是时机。如此横挑强藩,恐怕会失去诸侯之心。我担心,圣上颠沛播迁的日子又不远了!”竟以体衰多病为由固辞。张浚倒也没有太过勉强,而是大集王师,准备出征。

    恰在此时,潞州传来消息:潞州发生变乱了!

    张浚大为惊异,连忙派人打探究竟。不久,他就接到了回报,这才弄清了原委。

    原来,李克修死后,李克用让李克恭接替他为昭义节度使。潞人怀念李克修之俭朴仁爱,又因他无罪受辱而暴卒,军民就对李克用产生了不满,但李克恭不但不加体恤,反而一改李克修安民以宽仁的政略,一到任就滥施酷政,对士民百姓大肆盘剥,致使州内民怨沸腾。就在此时,李克用为雪兵败云州之耻,令各镇选拔精壮部伍充实大军,准备继续对河北三镇用兵。

    潞州有一军,名曰“后院军”,乃昭义军的精锐,李克恭接命后,便在其中精选了五百骁勇之士,准备献给李克用。后院军军使安居受割舍不下,心中大为不满,军士们也大多不愿离开潞州,心有怨气。李克恭却不管不顾,竟执意令裨校李元审、冯霸率部护送这五百后院军勇士前往太原。行至铜堤县时,冯霸率三千护送兵士突然叛乱,将县令戴劳谦杀死,随后即率军南行,准备去洛阳投靠张全义。李克用闻讯,急令李元审率兵追赶。李元审追至沁水,正中冯霸埋伏,李元审兵败受伤,率败军逃回了潞州,寄居在孔目吏刘元崇的府中养伤。

    李克用攻取邢、洺、磁三州后,一直对孟迁信重有加,此时便以孟迁为潞州行军司马,让他前往潞州负责军府事宜。安居受等人原本为孟方立部将,不免担心他对当初召晋兵入潞州之事怀恨,害怕他寻机报复,又见潞州军民对李克恭怨气冲天,于是,便联络了一些亲信,准备发动叛乱。

    李元审回到潞州的傍晚,李克恭前往刘元崇府探望受伤的李元审,安居受趁机率兵将刘元崇府包围,一把火就把刘元崇府第烧成了灰烬,李克恭、李元审和刘元崇全家皆被活活烧死。潞州军民闻听李克恭已死,皆欢呼雀跃,并推举安居受为潞州留后。

    安居受占据潞州后,一面遣使致书朱温,请求援助,一面遣人前往沁水召回冯霸。不想,冯霸不服安居受,不但不受其命,还扬言要攻取潞州。安居受大惧,只好逃出了潞州,欲往长安投奔朝廷。不想,行至长子,就被村民杀死了,并将其首级送给了冯霸。冯霸大喜,遂引军占据了潞州,自称留后,也遣使向朱温求援。

    李克恭的死讯传至长安后,满朝文武皆拍手庆贺,就连一些原本不同意征伐李克用的大臣,也认为李克用天意当亡了。张浚更是欣喜不已,并决定趁此良机,急速发兵。不久,张浚即率朝廷宿卫诸军五十二都及邠、宁、鄜、夏联军近十万人由京师出发北上了。

    这是昭宗即位以来朝廷第一次出军征伐,昭宗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充满了期望,甚至还有些亢奋,他特意亲至安喜楼为大军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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