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丁,我的生日比老范小一个月,所以我在老范面前就永远是小丁,尽管我个子比老范要高出半个头,脚上皮鞋的尺码也比老范的皮鞋尺码要大出两个鞋号,可老范还是语重心长地唤我小丁,如同他是我的某一个长辈,我是需要由他来关怀呵护的。说来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怎么说呢?就好像我跟老范是两条狗,我是一条菜狗,而老范却是一条沙皮狗,生下来就长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面孔。按我们这里人的话说,他是“小人老脸儿”,还动不动地就把两条眉毛拧成个麻花儿的形状,更显得苦大仇深的厉害。
我说老范你总不会是请我去遍地碎砖头的工地看那帮河南大丫头吧,要是那样的话干脆我请你算了。我表舅在工地看大门,看大腿舞不要钱的,想看几场看几场,他还能带咱们到后台去看大丫头们换衣服呢。
没错,我表舅是看工地的。那片工地空了有好多年了,最先是有个什么开发公司准备在那里盖游乐城来着,拆了好多的民房,地大致给平好了,却没钱盖游乐城了。于是就那么荒着,只用一些破木桩和铁丝网草草地把工地给圈了起来,安了个八面透风的木门,我表舅就是那看木门的。前两年闲置的工地上还总发生些关乎风化的事情,因为工地上长满了小半人高的蒿草,便有不少男女猫在蒿草窠子里做那种交易。蒿草丛其实有许多家里的双人床所不具备的优点,比如隐蔽,再比如柔软,还比如就是贴近自然原生态什么的。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蚊子比较多,令风流过后的男男女女们不得不把浑身上下挠得横七竖八的全是血道子。后来,开发公司觉得这片地闲着也是闲着,就租给有关部门搞年货销售市场或者企业招聘大会什么的。这段时间,从河南河北过来的一些草台班子也在工地上安营扎寨,表演吞铁球钻火圈之类的杂耍。当然,也有那种女孩子脱光了跳的大腿舞,舞姿好坏谁也没注意过,反正人们要看的是大腿,不是舞。
老范还在磨刀,因为过于用力,磨刀石与三角刮刀之间不断地发出刺耳的锐响,像铁工厂机加工车间里常常能够听到的那种飞快旋转的刀具与金属件间发生摩擦时候的声音,刺人耳鼓,令人烦躁。我想说老范你别再磨刀了,你又不是个杀猪的,你没完没了地磨那东西干吗?但老范专注的表情却令我把已经拱到唇边的话又就着一口唾沫给咽了回去,而且随之我就笑出了声音,这笑声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着空洞。
老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举起什么圣物一般把三角刮刀双手举过了头顶。在阳光的照射下,三角刮刀的刀刃所折闪出来的光亮被映在昏暗的墙壁上,墙壁就如同是一块肮脏的纸板被甩上去几块亮晶晶的油渍,显得更加破旧而且触目惊心。老范上颌骨几颗凹凸不齐的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露出来很大一片上牙床,他上牙床粉红鲜嫩的颜色令我不由得想起在农贸市场大肉柜台上看到的那些还没有从骨头上剔下来的生肉。
我说,老范你在干嘛,你怎么不说话呀?
老范说,咱去“红磨坊”吧,怎么样?先洗澡,洗完澡咱再看大腿舞。
我瞪大了眼睛。我说老范你下半月是不是不打算过了,现在离月底可还有一个多礼拜的光景呢!
老范的嘴角撇了撇,像是对我所说的话很不屑的样子。他转过头来,手上晃着三角刮刀说,小丁,你咋老把钱挂在嘴边呢?这年头,钱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这王八蛋能让咱舒服一天,咱就先舒服一天,能叫咱舒服一时咱就舒服一时,管那么多干吗?
我说你不会是中奖了吧?再不就是抢了银行?昨天晚报上说的那个抢了北关典当行的那个家伙不会说的是你吧?晚报上可是说了,那个人抢完了钱还要强奸女老板呢,女老板都四十多岁了。
老范说,我倒是很佩服这个兄弟呀,敢作敢为呢!要是换了我,干脆就一刀捅死她,然后,再奸。
我的后脖颈子那里忽然感觉到有一阵凉风袭来,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说老范你快把刀给我放下,别再磨刀了,干吗要磨刀呢?而且还是三角刮刀,这东西可是凶器,让警察看见了会没收的。
老范说,正因为是凶器才要磨呢,而且我还要把它带在身上,他娘的,看谁还敢欺负老子。
老范的话说得恶狠狠的,一双不大的小眼睛睁到了最大限度,如同是在对某个他面前看不见的人在发狠。老范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其实比他眯起来的时候更像是没睡醒,这时候,老范的一张脸往往就显得比较难看了。
我说,老范你又没啥仇人,带这东西上街未必会占到便宜,倒可能给自己惹麻烦呢!
老范说,小丁呀小丁你还是小呀,这世上你最恨的人未必就是你的仇人,也许你最恨的人倒是你的亲人或者爱人也说不定呢。
我说,老范你如今说话是越来越深奥了,你不会是成心要这么跟我说话吧。你快把刀给我放下,你应该振作起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老这么想不开,都好几个月了,你不会还想着那个李桔子吧!
那大约是五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五个月之前,对老范来说那已经算得上是沧海桑田了。
五个月前,老范的生活不像现在这样潦倒。他有女朋友,而且是那种已经跟他上过床且海誓山盟过的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我也认识,叫李桔子。李桔子是老范的爹老老范工厂里的临时工。老范常去找老老范,也说不好是谁先搭上的谁,反正就那么认识了。李桔子刚二十岁出头,脸盘子挺圆的,跟用圆规画出来似的,胸脯子挺大,跟搋了一对小枕头似的,腿肚子挺粗,形状像是两只倒立的金华火腿,身上洒的香水是水果味儿的,感觉李桔子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硕大的桔子,只是搞不清吃到嘴里之后是酸口儿的还是甜口儿的。和老范好上了以后,李桔子便跟块磁铁一般整天和老范泡在了一起。老范给人修摩托车,李桔子就坐在一旁的马扎上一边哼着歌,一边不断地嗑瓜子。李桔子嘴里吐出的瓜子皮经常就飞落在老范的衣服上或者头发里,老范从来也不恼,而是经常侧过头去冲李桔子笑一笑,或者冲李桔子叽咕叽咕他的一对小眼睛。李桔子看老范修摩托车看烦了,就站起来管老范要钱去买这买那的。李桔子要买的基本上都是些零食或者化妆品。老范只要不给,李桔子就去拧老范的耳朵,老范于是就从贴身衣服的口袋里用两个油渍麻花的指头哆哆嗦嗦地去掏钱,往往没等点一下,就被李桔子一把抓到了手心里。
李桔子看人的时候总是盯着看,而且会不停地忽闪她一对好看的大眼睛,这令人就特别容易产生一些别的什么想法。李桔子的眼睛会说话呢,李桔子太招人呀,是个败家女,花钱跟往外泼水一样。这是老范的爹老老范说的话。老老范叮嘱过老范好多次了,让老范别太犯傻,让人家卖了还帮人家去数钱。老范傻倒是不傻,只是脑子有点儿不开窍,属于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人。老范说李桔子还小呢,等再过几年就懂得啥叫过日子了。李桔子的眼睛会说话,再加上李桔子惹火的身材跟时髦的装束,灰头土脸的老范和李桔子坐在一块儿的时候,老范无论从长相还是到做派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李桔子的爹。
那些日子,我想找老范就要晚上到马路边儿的砂锅摊儿上去找。李桔子爱吃砂锅,比如砂锅排骨、砂锅海鲜什么的,所以老范和李桔子的晚饭常常是在砂锅摊儿上解决的。那天我跟老范和李桔子一起去吃砂锅,旁边桌的四个与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家伙显然是喝酒喝高了,不仅嘴里的话越来越放肆,而且几个人的眼神都在朝李桔子的身上扫来扫去。后来他们就让李桔子过去。他们起初说是让李桔子过去陪他们喝一杯酒。于是李桔子就过去了,拿起给她倒满的啤酒杯一饮而尽。那几个家伙却一下子来了兴致,对李桔子说干脆就坐在这里陪哥儿几个聊聊吧。这边老范可就坐不住了,他攥紧了拳头走过去,走到近前,却一下子不动了。我看到那桌的两个家伙几乎同时亮出了明晃晃的三角刮刀。自打那件事情之后,老范就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见人说话更少了,而且总爱自言自语,有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恶狠狠的话来,把一旁的人给吓一跳。倒是李桔子这厢该咋样还咋样。她说,老范你不是个男人呀,是男人当时就该和他们拼命了,现在倒装成个熊样儿给我看。老范说,李桔子你可别逼我。李桔子说,我不逼你,只要你能养得起我,我就不逼你。
在养得起养不起这个问题上,老范有老范的标准,李桔子有李桔子的看法。老范觉得能有温饱,能常常去到夜市吃砂锅排骨就不错了。可李桔子的念头却很大,李桔子的有些念头在老范看来简直大得吓人。比如,李桔子想要有一辆轿车,而不是老范修好的二手摩托车。李桔子说,买轿车不能买夏利,夏利车的空调不行,最好买进口的轿车。老范说,我买不起。老范说就是买得起也养不起。李桔子说,那我自力更生。于是李桔子就准备去当“三陪”。老范说,你做那种丑事是要遭报应的。李桔子说,这年头赚不来钱才是天大的丑事,如果你赚的钱够养我,我当然不会去,你以为我愿意让那些臭男人摸我的奶子吗?我有病呀!老范说,咱们一起修摩托车不是很好吗?不行我就托人在下岗再就业服务中心给你去登个记,只要有好岗位就留给你。李桔子说,那里能有什么好工作,你没听人说嘛,下岗女工别流泪,露出你的胸和背,赶紧去找夜总会,夜总会里排成队,一百二百是小费,两步三步咱都会,半斤八两咱不醉。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李桔子说完便哈哈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又说,我也是下岗女工耶,我不会流泪,我要去找夜总会,这叫自谋出路,不给党和政府增加任何负担,应该得到大力支持才对。李桔子的话把老范说得呼哧呼哧地喘大气,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要说起来,李桔子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下岗女工。她本来就是一个临时工,跟单位连合同也没签,而且自打认识老范后她就再没去上过班,她的活儿都是老老范帮着干的。可李桔子愿意别人当她是下岗女工,下岗女工是容易令他人同情的。老范说,你这样让我日后怎么做人?李桔子说,我坐台跟你做人有啥关系?你愿意做人就去做人,不愿意做人就去做牲口做老鼠做猫头鹰,或者,做果子狸。说完李桔子又哈哈哈咯咯咯地大笑起来。在老范听来,李桔子的笑声是如此无耻,完全是在炫耀一种淫荡和下流。老范可笑不出来。老范想,李桔子怎么还会笑得出来?在老范看来,打算做这种事情的女人是应该痛不欲生的,最起码也应该是欲哭无泪的那种感觉。可李桔子竟然还在笑,而且还在大声笑。老范说,李桔子你还笑,他妈的李桔子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后来李桔子还就真去夜总会坐台了,而且老范并没有杀了她。有一次我甚至看见老范还用摩托车驮着李桔子去夜总会“上台”。老范对我说,李桔子只坐平台,不坐高台,她是卖艺不卖身的。老范说这话的时候倒像是在安慰我,仿佛当初说要杀死李桔子的是我而不是他。老范还说李桔子答应他再干一段时间就不干了,然后跟老范一起去修摩托车。别看老范一脸沧桑的像是一条沙皮狗,可在感情问题上他却像是个孩子,天真而且无助。然而,事情后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老范和我的预料。老范告诉我,李桔子失踪了。老范又告诉我,他已经连续两个月联系不上李桔子了,找也找不到,打手机,李桔子永远都关机。老范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儿失魂落魄。后来,老范好长时间神魂不定的,举止也显得越来越怪异。比如,摩托车他也不修了,还常常在自己的屋里汗流浃背地磨三角刮刀什么的。
我想,李桔子一定是想甩掉老范了,有老范在,她连赚钱都放不开手脚去赚。或许李桔子现在已经到了北京上海深圳那样的大地方,正陪着客人花天酒地呢!可怜的老范呀,我想安慰他,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说,去“红磨坊”,我请客吧。
老范说,你敢跟我抢我就一刀捅了你。老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彤彤的,好像血光。
“红磨坊”是这座城市比较豪华的一座娱乐场所。最先这里只有餐饮服务,后来又加上了洗浴,再后来,这里又增添了不少娱乐项目。比如说,模特表演以及太空舞大腿舞什么的。但有关“红磨坊”的大腿舞的“尺度”却在本城一些市民中有着多种不同版本。有人说“红磨坊”的大腿舞只脱到“三点式”的程度,但更多人的说法是全裸,而且所谓的大腿舞就是脱衣舞。我的一个在政府机关里供职的表兄曾经去看过,回来后他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呀,比我在澳门看的同类型表演差远了,以为吸引客人光靠脱光了衣服就成,没品位,一帮高梁花子。我表兄的说法虽然含糊,但全裸表演应该是无疑的了。
老范用摩托车把我载到了“红磨坊”。这时正是下午两点钟,“红磨坊”的门前没有平时的那么多高档轿车,显得多少有一些冷清。老范把摩托车停在了“红磨坊”的马路对面。我们相跟着过了马路,我走在前面,老范走在后面,老范的胳膊肘那里还夹着一个人造革仿皮的手包,看上去倒像是我的跟班。
据说“红磨坊”的大腿舞只在下午和晚上演出两场。下午来此洗浴的客人可以免票观看,晚上来这里喝酒吃饭的客人也可以免票观看,所以,“红磨坊”的生意总是格外兴隆。
老范和我往大堂里走的时候,礼仪小姐离老远就冲我们笑,好像我们是她们的老公。到了近前,几个礼仪小姐一面鞠躬一面不停地在嘴里喊着“老板老板”的,喊得我们心里挺痒的,感觉也挺异样,这是一种舒服的异样。
“红磨坊”的洗浴价格比别的地方要贵出好几倍,但依然爆满。据说这些浴客多半都是冲着大腿舞来的。老范掏钱的动作看上去很豪迈,他先是大咧咧地用手往包里乱掏一气,然后忽然很响亮地将一小沓人民币拍了出来,把我和收银小姐都吓了一跳。
老范要了最豪华的“赫尔辛基”洗浴套间。
洗澡的时候,老范四仰八叉地躺在了铺了浴巾的大理石地面上,嘴里不知道在不停地嘟囔些什么。他先是烫了热水池,又泡了温水池,然后便是桑拿,再找人搓了澡,又专门做了奶盐浴,把自己浑身上下弄得像个刚出炉的奶油蛋糕,谁看了谁都想冲过去咬上一口。我只烫了温水池又顺便桑拿了一下,之后便蜷到休息室的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老范。老范费了很长时间才出来,我们一起到更衣室里去更衣。老范费了很长时间才穿戴整齐,然后又跑到镜子前抹雪花膏、喷摩丝。老范对我说,不用着急,大腿舞四点钟才开演呢。老范把手包拿起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把三角刮刀拿出来,放在手里用手掂了掂,说,这东西还怪沉的哩。我说,老范,别把这东西总拿出来,惹事儿。
楼上表演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我跟老范在中间靠后的地方找到了座位。舞蹈还没有开始,下面一片乱哄哄的,感觉上像是到了农贸市场,有一股臭咸鱼的味道。
老范笔挺地坐在座位上,像是一尊泥胎,一动不动。首先出来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他跟台下的人习惯性地先是油嘴滑舌插科打诨了一番,然后便尖着嗓子问台下的人想不想看大腿舞。下面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有人甚至将一个空香烟盒拽到了小白脸的脸上。小白脸一边躲一边说,别扔了,再扔就伤着小姐了。
第一个小姐的出场引来一阵躁动。因为小姐出场都是戴着面具的,程序是先脱衣服再摘面具。第一个小姐脱了衣服,下面一阵躁动;等摘下面具,下面又传来一片叹息和起哄的声音。到第二个小姐摘下面具以后,下面的人干脆喊上了,身材太差,长相太丑,换!
老范显得很烦躁,他不停地把手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左手,结果手包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第三个小姐刚出场就引来了一片喝彩声。这个小姐果然是好身材,薄如蝉纱的外衣把她的身材凸显得更加火辣,尤其是她的一对乳房,简直就是呼之欲出。下边有人在喊,快脱了快脱了。小姐搔首弄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脱掉了外衣,将一个赤裸裸的身子完全袒露了出来,台下先是短暂的一阵沉寂,然后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喊声叫声起哄声简直震耳欲聋。然后,小姐又扭捏地取下了面具,我觉得好像有一些面熟,紧接着我就被吓着了,我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的疯狂跳动了。怎么会,怎么会是李桔子呢?我的手下意识地挪了一下,碰到了老范的胳膊,我感觉身旁的老范在浑身发抖。
我说,他妈的,她怎么会这么不要脸?
老范不说话。
我说老范你是不是知道她在这儿?
老范还是不说话。
我说,老范这种女人就是倒贴你多少钱你都不能要你听到没有。
李桔子跳舞的动作有些机械,但她摆出的样子煞是诱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迎来了下面热烈的掌声和粗俗的喊叫声。李桔子是知道如何摆布男人欲望的。有人跑到了台前,开始往上面扔钱;还有人想去抓李桔子赤裸的脚踝。那个小白脸又跑上台来了,他说,下面请李小姐为大家再表演一段儿更刺激的,请问各位老板要不要看啊?下面的人喊声叫声嘘声简直闹成了一锅粥……
老范站起来了,老范说,我去趟卫生间。
我说,老范咱别看了,走吧。
老范说,你等我回来。
李桔子下台之前用手向台下做了好几个飞吻的动作,我觉得这动作有些做作,像是从港台影视剧里学来的。就在李桔子准备转身下台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个人一个箭步就蹿到了台上,这个人就是老范,他手中拿着亮晃晃的三角刮刀。我听见了那一声刀子用力捅进皮肤的闷响和李桔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哀鸣。所有在场的人应该都听到了,随之而来的是炸营一般的混乱。老范蹲在了台上,他抱起了李桔子的身体,站起来,没有人敢靠前,所有的人都被吓傻了,包括我。
作为证人,我从当天傍晚开始一直被滞留在市刑侦大队的审讯室里。我把我所知道的都讲了。不过,我骗了警察同志一件事儿。我说,老范不是蓄谋已久的,他和我只是偶然看到了李桔子的脱衣舞,一时冲动,做了傻事。至于三角刮刀嘛,是老范平时用来防身用的。我还听见了另一间审讯室里老老范的嚎哭,这把三角刮刀是老老范的,原本是他在厂里用作刮研磨板的。老老范是厂里的一把好手,他能在一块不大的磨板上刮出上千个研点来,这样的钳工如今可不多见了。
我被从市刑侦大队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转天的傍晚了。我在街上买了一张晚报。晚报上说,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昨天下午在“红磨坊”发生的命案,很可能与此前本城发生的一系列杀害三陪女案件有关,凶手的身高、体貌也符合证人的证词。我的手机还被扣在刑侦大队呢,于是我用公用电话打通了晚报的值班电话,我想告诉晚报编辑的是,发生在“红磨坊”的凶杀案凶手根本不是惯犯,他只在昨天下午杀了一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本城其他的被杀女人与他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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