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幻月手杖的线索·夜之叹息

    帝国的骑士应该保护普通的民众，而帝国的皇族才应该担负唤醒巨龙的重任。这一次，背负这个使命的人是小染。一个普通的、来自帝国小镇的少女。

    午后的时光静谧。夕城被淡淡的花香笼罩着，那是一种细小的米粒大小的暮语花散发的香气，能够令人心情平静而愉悦。对帝国的平民来说，这是美好的一天。

    幻夜魔法学院里，星染和蕾妮坐在教室里听着历史课。魔法老师正在讲述伟大的圣龙的传奇。教室里有着七八十个魔法生，他们的视线有时会落在星染和蕾妮的身上，带着奇异的怜悯。学院里性情古怪的研究狂人海莱因和残忍虚伪的贵族少爷织森从来不是什么好学长。他们之所以和新来的两个女生那么接近，一定是带着恶意的趣味。

    星染无视那些目光，认真听课。圣龙是黑暗女神留给帝国子民们的守护神，它有着悠长得近乎永恒的寿命。在数次帝国和魔族的战争中力挽狂澜。只要圣龙存在，帝都就永远无法被魔族攻陷。

    星染却知道圣龙每一次参加和魔族的大战都会受伤，它不得不陷入沉眠来修复身体和灵魂受到的伤害。千年前的大战里，圣龙遭遇重创，勉强回到帝都后就在圣山里陷入沉眠，再也没有醒来。也许，它会在梦里渐渐死去。

    星染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课本上的图片，书页上的龙的插图旁浮出它的更详细的介绍。喜欢吃什么，能够释放出什么系别的魔法。

    星染想，如果自己真的是生活在帝国小镇的少女，能够进入魔法学院学习，她一定会整天泡在图书馆里。那样的自己最大的愿望也许是成为优秀的魔法师。

    织森的声音在星染的耳边响起，低沉悦耳：“想什么呢？”

    星染侧过头笑笑，没有回答。虽然织森看起来温和优雅，她却一直对织森带着淡淡的戒备。那也许是缘于她的直觉，总觉得织森的眼底藏着阴影。

    织森看到星染，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斯芬克斯·小染，你在拒绝一个贵族的示好。”

    星染的声音柔和而平静：“织森，我只是一个魔法旁听生，真的不值得您多加关注。”

    织森的微笑依然优雅：“小染，值不值得是由我来决定的。而且，海莱因显然觉得很值得。”海莱因说，斯芬克斯·小染有着独特的魔法研究思维，也许会成为了不起的魔法研究师。

    蕾妮在一旁声音甜美地问：“织森学长，你和小染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星染笑笑，低下头看书。

    织森对着蕾妮微笑：“蕾妮，你和小染是在哪里认识的？”他查过这两个女孩子。小染和蕾妮都不在入学名单上，她们是通过神殿的关系就读幻夜魔法学院的。

    蕾妮的眼睛水汪汪的：“在马车上。那时候，小染告诉我她是从偏僻小镇被选中的。”

    织森意味深长地问：“选中？”

    蕾妮这才想起茉莉神官的叮嘱，她和小染都不能对其他人泄露她们是神殿侍女的身份。

    蕾妮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和小染……我们……总之，我们都很喜欢在幻夜魔法学院学习。”

    织森笑了笑，低下头看书，心思却飘得很远。因为神殿的关系，就读魔法学院的两个少女，不具备魔法能力，却被“选中”了。他不由得想起神殿重复了数百年的徒劳的甄选。小染和蕾妮很可能就是被神殿选中的人，是注定死在圣山里的祭品。

    织森看着星染低头记笔记的侧影。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死亡吧？而蕾妮眼中的渴望根本无法掩饰。这个出身于夕城小贵族家庭的少女一心想要成为高贵的神殿巫女或者将来嫁入贵族世家。

    星染喜欢在教室里听课，这让她觉得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并不遥远。此时此刻，她想起了深雪。深雪常常坐在她右侧的座位上，低下头偷偷看抽屉里放着的漫画书。那些记忆藏在遥远的过去，藏在世界的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月紫夕遗留下来的晶石碎片变得灼热，令星染错愕地抬起头来。她昨晚做了一个细小的银托，将晶石碎片嵌在上面，穿上银链挂在衣服里。晶石碎片的每一丝温度变化，她都能察觉。

    星染按捺住站起身来的冲动，她想，幻月手杖一定是在幻夜魔法学院的某个人身上。

    幻夜魔法学院的入口处，深雪穿着丝质的黑袍，端庄而神秘。如花般美丽的脸上是平静肃穆的神情。

    她站在一辆黑金楠木飞车前，静静地等候着飞车里贵人的吩咐。马车上挂着紫色水云珠穿成的珠帘，散发着氤氲的水汽，清凉而梦幻。

    深雪的耳边传来极其悦耳的女人的声音，宛如清晨潺潺流动的溪水般清澈，又仿佛天际聚散的云一样缥缈。

    “深雪，阿夜为什么会来幻夜魔法学院？”飞车里的贵人声音轻柔。

    深雪恭敬地低下头：“是为了神殿的事情。”

    贵人低叹：“从冰之封印里醒来后，阿夜和我生疏了许多。”

    深雪不敢接话，沉默地垂着头。

    贵人的声线悦耳如音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夜。深雪，我听郁苍说，你在黑暗魔力方面非常有天赋，希望你能好好照顾阿夜。他从来不懂得如何好好照顾自己。”

    深雪可以从贵人撩起的水云珠帘后看到她美丽的身影：“我会的。”高雅绝艳的贵人就是黑暗王最宠爱的落月王妃，也是夜琉光的母亲。

    落月王妃紫色的双眸里是明媚的水光，她黑色的长发如清泉流淌般铺在柔滑的衣袍上。时光似乎特别优待落月王妃，她看起来那么年轻美丽，带着柔弱与神秘混合的气质。

    飞车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地滑翔，载着隐瞒身份出行的落月王妃离开。

    深雪嗅着那隐隐消散的紫渊花的香气，心中沉甸甸的。夜琉光和落月王妃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密。那个月夜下的身影原来一直那么孤单。

    深雪的身影隐入了花墙。眼前的大湖澄澈明媚，倒映着天光云影。她想见星染，却不敢没有任何理由就出现在星染的面前。直到今天上午，夜琉光出现在灵骨塔，并召见了她。夜琉光让她进入幻夜魔法学院，贴身照顾斯芬克斯·小染，观察她是否有什么问题。深雪这才知道夜琉光已经对小染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深雪看着巨湖，释放出一丝黑暗魔力，她的眼中出现了一座透明的浮桥。这座长长的魔法阵凝聚的浮桥通往湖中心的幻夜魔法学院。神秘的幻夜魔法学院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奇异的浮桥使用的也是皇家的秘宝之力，一旦发生意外，这巨湖就是最坚固的屏障，也是最坚固的囚牢。

    深雪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走上了浮桥。星染，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猝不及防被分开，流落在这广袤的陌生大陆上，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够再度相见。

    临近黄昏。微风吹拂着教室外巨大的花树，淡紫色的花瓣从枝头落下，轻盈旋舞，在风里进行着生命最后的旅程。每一朵花瓣的边缘都镶着淡金色的边，那是阳光游走的痕迹。

    星染看着窗外的花雨，陷入悠长而悲伤的幻觉里。她听到了心底那道封印上生出更多裂痕的声音。

    织森用灵风兽的颈毛制成的笔在纸上勾勒着星染的侧影。他喜欢观摩自己选中的傀儡人选，即使眼前少女的身份复杂，很可能无法成为他的新作品。

    与此同时，深雪踏着铺着淡紫色花瓣的小路，在纷纷扬扬的花雨里走到了星染所在的楼宇。小染，你还好吗？

    深雪站在花树旁，隔着飞舞的花瓣看到了在窗边出神的星染。她的发色和瞳色都发生了变化，却依然是深雪心中那个熟悉的星染。只是为什么她的眼中多了那么深的哀愁？

    星染的视线和深雪的视线交错在一起，星染呆了呆，露出了一丝真心的微笑。她眨了眨眼，嘴角上翘。深雪找到了来见她的机会。只是，神殿的耳目无处不在，她和深雪必须更加小心。

    黄昏时分。橘色的夕阳染红天际的云以及大地上那些深紫色的树。

    星染并没有和织森一行前往湖畔餐厅。蕾妮显然很高兴她的缺席，跟在织森身后离去。

    星染走过蜿蜒的小路，避过一株越界的食肉藤蔓，来到了花树下。深雪站在那里等着，看到她来了，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鸡蛋大小的紫皮果子。

    深雪和星染客套寒暄后，把果子撕开一道小口递给星染：“尝尝紫晶果，味道很特别。”她在花树下利用自己的能力设置了一层透明的障碍，没有人能在她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偷听到她和星染的对话。

    星染不明白深雪的意思，撕开果子的皮，吃了一口。她的眼底是满满的笑意。这果子的味道和以前学校外那家她们常去的奶茶店的奶茶味道很相似呢。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星染环顾四周，低声问深雪：“你知道幻月手杖吗？”

    深雪点头：“那是黑暗神殿一直在寻找的黑暗女神的神器。怎么了？”

    星染低叹：“我在魔鬼沙漠里见过幻月手杖，我为了它来的帝都，我要找到它。”

    深雪惊讶地看着星染：“幻月手杖就在夕城？”

    星染郑重地点头：“我需要用幻月手杖去做一件事，那是我对一个人的承诺。”

    深雪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她只是温柔地笑着：“我会帮你。”

    星染握紧了深雪的手：“我们去吃烤鱼吧。我觉得学院在湖边还是有好处的。”她很怀念深雪做的烤鱼的味道。

    夕阳绚烂。巨湖的水波微微荡漾，铺满霞光。星染在一刻钟前就用才学到的水下技能轻松地捉到了四条肥美的鱼。

    学院临湖的偏僻角落里，篝火已经燃起来了，干枯的树枝燃烧后发出淡淡的类似松柏的香气。篝火旁不远处放着长桌和椅子，桌上摆放着洁净的盘子和杯子。这些都是从深雪的空间戒指里拿出来的。身为郁苍长老的爱徒，昂贵的空间戒指不过是深雪的基本配备。

    深雪耐心地在鱼上撒着作料。篝火的火焰在她的魔力操控下变得温度适宜而均匀。

    星染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绚烂的天空，烟蓝色的天际已经有调皮的星子在微微闪烁。她惬意地躺着，心上的尘埃仿佛已经被晚风吹走。深雪就在她的身边，和以前一样。

    深雪问星染：“你是不是就是被夜琉光通缉的宠兽师星染？”

    星染想起了那可怕的青铜棺，她叹息着坐了起来：“我和朋友加入一个运送青铜棺的佣兵团，谁知道就那么倒霉。青铜棺里居然是被封印的魔族。夜翼公主突破封印跑了出来。她差点儿把我连同整个洛城的人都杀死了。”

    深雪知道夜翼公主。她是高级魔族，拥有汲取生灵生命力的可怕能力。

    星染心有余悸地说：“魔族非常可怕，我在流云城里也碰到过一个魔族少年。”

    深雪安抚星染：“你不是没事吗？”星染能从魔族手里逃生，实力也很不错。她感觉到一缕微弱的波动，警觉地抬头，同时对星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晚风荡漾，四周依然那么宁静美好。烤鱼的香气越发浓郁。

    深雪继续若无其事地烤鱼，星染站起身来，把小锅里烧开的湖水上漂浮的薄荷叶挑出来。

    一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下，是织森。

    织森容貌俊美，气质高贵，微笑温和而亲切：“小染，你们在弄什么好吃的？”

    深雪将烤好的鱼放在盘子里，问星染：“他是你在魔法学院的朋友吗？”

    星染站起来为深雪和织森介绍：“织森是我在学院认识的学长，深雪是神殿的侍女。”

    深雪和织森彼此打量，露出温和的微笑，心中却暗自戒备。

    织森猜想眼前的深雪很可能是神殿派出的监视小染的人。而深雪总觉得织森温和亲切的外表下藏着巨大的谜团。

    织森走到长桌边坐下，优雅地吃起了烤鱼，似乎根本没想过要征求主人的同意。

    星染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织森的对面吃起了另外一条烤鱼。深雪的手艺总是那么好。星愿大陆的香料非常丰富，令鱼肉产生了特别的口感。

    织森和星染还有深雪一起看着夕阳最后一线光隐去，迎接暮色降临。

    织森彬彬有礼地向星染和深雪告辞，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深处。

    深雪神情严肃地对星染说：“离织森远一点儿，他很危险。”

    星染点头：“我身上藏着那么多的秘密，我根本不想在幻夜魔法学院结识新朋友。”

    两个老朋友坐在湖畔低声倾诉着在星愿大陆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直到星星的倒影落入清澈的湖水里。四周的草丛里，荧光蝴蝶飞舞着，点缀着如梦似幻的夜色。

    深雪的话在夜色里轻柔如飞絮：“小染，你这段时间吃了很多苦。”

    星染抱着膝盖坐在湖边，她的声音低低的：“其实也有很多幸福时光。现在我唯一能为月紫夕做的就是找到幻月手杖，然后回到阴月王朝吸掉那些可怕的迷藏。”

    深雪的脑海里是夜琉光冰冷高贵的身影：“我们一定要小心，周密地计划逃离夕城的方法，一定不能被我追随的夜王子殿下抓住。郁苍长老说，夜王子殿下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让我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暗黑帝国未成年的王子们都要经受无数次极其残酷艰难的试炼，才能得到皇族的荣耀。曾经被冰封在巨冰里的无瑕少年，其实是冷酷无情的黑暗天使。

    星染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轻颤：“我现在还是夜王子通缉的异端宠兽师。深雪，我把能够探测到幻月手杖的晶石碎片给你。你试试在黑暗神殿或者其他可能的地方感应一下。”

    星染将裹着晶石碎片的项链戴在了深雪的脖子上：“白天的时候，晶石碎片一度发热得厉害，我想也许幻月手杖就在附近的某个人的身上。”

    深雪郑重点头：“我回灵骨塔的时候也会认真感应。无论如何，你必须在进入圣山前逃走。这几百年里进入圣山想要唤醒圣龙的少女都没能回来。”

    星染拍了拍深雪的肩：“放心。我逃跑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深雪觉得这一刻，那个帅气温柔的星染再度回来了。星染的眼中有着自信的光芒，比星星的光还要璀璨动人。

    深雪忍不住轻轻拥住星染：“小染，我觉得跟着你就无所畏惧，我们一定能回到我们来的那个世界，重新过上平凡美好的生活。”

    远处的花树上，织森静静地站在高高的树干上：“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不错。小染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活十天呢？”

    星空下的灵骨塔威严而神秘。

    深雪沿着石阶梯盘旋而上，黑色裙裾在夜风下微微摆动。她的心中是起伏的波澜。没想到星染如今是流云王朝和暗黑帝国都在通缉的人。星染差点儿被狠毒的阴月王当作祭品来修复阴月轮。星染的朋友月紫夕也在魔鬼沙漠里死去。

    深雪感觉到了命运那巨大的阴影。整个星愿大陆有着无形的暗流在涌动着。阴月王妃为什么会毫不留情追杀自己的儿子？魔族居然得到了夜瑟琳·芙兰公主的帮助，甚至混入了阴月王朝高层。那么，在暗黑帝国是否也隐藏着那些可怕而狡猾的魔族呢？

    灵骨塔的顶端石室里，郁苍长老静静地望着永恒的夜空。夜空之中的紫月明亮柔和，在千万年里都这么静静地凝视着整个星愿大陆。郁苍长老注意的却是月亮后面那些特别明亮的星星。

    帝国的占星师往往能从星星的明灭和轨迹里看出帝国的兴衰。落月王妃也拥有神秘的占星师的天赋，她的地位无人能够动摇。郁苍长老能够看到紫月的右侧，天宿星的颜色比以往都要浓艳明亮。那意味着帝国的危机已经到来。

    郁苍知道，魔族的力量日益强大，并且渗透到了这个大陆最强的三个国家之中，暗黑帝国的上层很可能也潜伏着魔族的间谍。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石屋外：“深雪，进来吧。”

    深雪走进石屋，恭敬地垂下头。

    郁苍看着黑发黑眼的少女，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觉得斯芬克斯·小染怎么样？”

    深雪露出微微的笑意：“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我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魔族或者黑暗魔法师的气息。”面对郁苍长老，只能说实话。她小心翼翼地用实话来掩盖她和星染的秘密。

    郁苍雕塑般完美的面容上是淡淡的神情：“是吗？她对神殿很重要，对夜琉光的计划也很重要。你需要在这十天里保证她的安全，让她随时处于神殿的掌握之中。”

    深雪点点头，明亮的眼底有着一丝疑虑：“她是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真的能够完成神殿交给她的任务吗？也许我可以去完成这个任务。”

    郁苍凝视着深雪：“其实，我考虑过由你来完成这个任务。你的黑暗魔法天赋很特别。只是，你是我的弟子，我不想你陷入那近乎绝境的任务里。”有时候，他会问自己为什么会将深雪收为弟子，直到他不久前梦到了许多年都没梦到的一个人。深雪和自己年少时遇到的贵族少女非常神似，令他坚硬的心也柔软了一些。

    深雪心中一慌。星染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她真的可以在参加神殿的任务之前顺利逃脱吗？

    星空带着永恒的残酷与璀璨。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幻夜魔法学院。学院的花园里，绝大多数的花儿也进入了它们的梦乡，唯有星昙花在月色下绽放，芳菲的气息与月光共舞。

    淡淡的白雾从湖面的方向弥漫开来，渗入花园里。乳白色的雾如同夜之女神的飘带，缭绕盘旋在花枝间。

    星染居住的临湖宿舍里很安静。她在梦境里一个人走着，魔鬼沙漠猛烈的阳光令她口干舌燥。她只知道在沙漠的深处有着幻月手杖，她要得到它。

    与此同时，数股水流从湖里流出，蛇一般攀上露台，似乎想要潜入星染的卧室。它们从门缝里想要钻进屋子，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每一栋宿舍都有着学校导师施加的魔法防护罩。水流在露台的地板上聚集，湖面吹来的雾气更浓，甚至出现了隐隐的人影。那是由雾气积聚而成的织森。他缓缓落在露台上，身影若隐若现。

    此刻的织森神情看起来有些木然，带着无机质的冰冷。他手中的魔杖对着露台的窗户，一股雾气推开了紧闭的窗。雾气涌进了星染的卧室里，她却依然沉睡在梦境的底层。织森跃入了屋子里，他站在窗边，看着沉睡的星染。魔杖里的雾气涌出钻进了星染的口鼻里。

    露露似乎察觉到了危机的接近，幻化为透明的铠甲不动声色地护住主人的身体，努力消解那些雾气在主人身体里产生的变化。

    星染在梦境里的沙漠里跋涉着，她听到不远处的沙丘后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她惊喜地走了过去，却发现水声越来越响，然后一道白色的水线漫过了高高的沙丘轰然落下冲向了她。

    水流夹杂着尘土，令人窒息，巨大的冲击力令星染猝不及防，只能在洪水里被撕扯着冲向远处。星染左手手心的蝴蝶胎记开始发烫。这种温度令她昏昏沉沉的神志变得清醒了起来。她艰难地游出水面，发现肆虐的洪水将附近的沙漠变成了泥泽。

    星染爬上岸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响动。巨大的沙虫钻出了泥地，沙虫的头上居然站着一个人！

    星染看着沙虫上陌生又熟悉的少年，记忆有些混乱：“你……是织森？”她似乎认识这个人，是在夕城的幻夜魔法学院里……

    织森高傲地俯视着狼狈的星染：“一个没有黑暗魔法力量的人居然能够抵挡住我的梦境攻击。小染，你身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星染喃喃低语：“梦境攻击？”自己是在梦境里吗？是的，自己早就走出了魔鬼沙漠，去了夕城，而月紫夕永远地留在了沙漠里。

    织森驱使着沙虫靠近星染：“让我看看你在绝望的处境下会出现什么反应。反正梦醒之后，你会完全忘记梦中发生的一切。”

    在沙虫的进攻下，星染身手灵活地躲避，伺机反击。

    泥泞的地面影响了星染的灵活度，她不得不翻滚着躲避。她不明白织森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星染在战斗的间隙追问：“织森，你到底想要什么？”

    织森的眼神更加柔和：“我想要一个新的傀儡娃娃。小染，反正你十天后也会死，不如和我在一起。”

    星染终于明白，织森就是那种高学历的变态贵族学长。他很可能是擅长傀儡术的暗黑法师。

    星染喘息着回答：“我可没有当别人奴隶的爱好。我说，你怎么才能够从我的梦境里滚出去？”

    织森似笑非笑：“只要你能杀死沙虫……”没有魔力的平凡少女只会成为沙虫的食物。他在梦境里摧毁了小染，就能够在现实中进一步控制小染的灵魂。

    星染看着身躯庞大的沙虫，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她听月紫夕说过，沙虫的要害在腹部的圆形花纹处。她往后奔逃，悄悄从靴子里抽出匕首。

    沙虫俯下身追击星染。沙虫那可怕的巨口就在她身后，她的发丝甚至都能感觉到沙虫吐出的热气。危机感令星染奔跑的速度更快。

    就在这个时候，星染突然顿住了，沙虫的巨口从她头顶上方掠过，咬在泥泞的地面上。与此同时，星染向着沙虫的腹部冲了过去，将匕首刺入沙虫腹部像眼睛一样的圆形花纹里，沙虫淡绿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织森的身影刹那间变得若隐若现：“没想到你……”

    就在匕首刺入沙虫腹部的刹那，她的眼前一黑，仿佛跌入无底深渊，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夜晚的风有些冷，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是原本紧闭的窗却是开着的，湖水的香气在房间里飘荡。不知道什么时候，湖上的夜雾飘荡到了窗外的露台上。

    星染的心中还残留着梦境带来的恐惧感，她却已经记不起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星染赤着脚走在微凉的地板上，她关好窗户，觉得身上黏腻，于是走到了浴室里。幻夜魔法学院的宿舍基础设施很不错，已经配备了紫渊商会的浴桶。水流进入浴桶后会被布置在浴缸夹层的火系魔法阵加热，令浴桶里的水变得温暖宜人。

    星染整个人泡进温水里，温热的水洗去了皮肤上那种泥泞的错觉。她心中隐隐不安，似乎危机正在靠近，她却一无所知。

    距离宿舍不远处的树林里，穿着法师黑袍，脸色苍白的织森正和人对峙着。月光下的花树静谧美好，树下的少年却冷漠如冰雪，是夜琉光。

    夜琉光皱眉看着织森：“小染对神殿很重要，我不希望你打她的主意。”织森是德克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德克家族是帝国强大的法师贵族，拥有千年的荣耀史。在帝国对外的战争中，德克家族总是会出现强大到无法摧毁的暗黑法师，成为敌人无法跨越的天堑。夜琉光和织森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他知道织森有多固执。织森有着德克家族那种疯狂的特质，他一直在研究傀儡军队的可行性，私人爱好也是收集和制作傀儡。

    织森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星染在梦境里击败，灵魂被反噬的他感觉到了撕裂般的疼痛：“不过就是和以前一样去圣山送死的侍女。有多重要？”

    夜琉光的声音清澈而寒冷：“现在很重要。小染对龙有着特别的亲和力，甚至可以看到龙心晶石里的记忆画面。她也许能唤醒沉眠的圣龙。”他发现小染的宿舍被法师的力量侵入时，在心中浮起的第一个情绪是愤怒。他把这归结为帝国其他势力想要夺走神殿人选带来的愤怒。

    一刻钟前，他站在露台上看到了小染床边的织森。织森拥有创造梦境的能力。他不能打断织森，否则会对小染的灵魂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冲击。那一刻钟如此漫长。

    织森冷哼：“神殿的人就是喜欢自我欺骗。圣龙在上一次和魔族的大战里受伤过重，也许它已经无法再醒来。”

    淡紫色的花瓣静静地落在夜琉光的黑色长发上，他的神色平静而肃穆：“神殿不会停止尝试。如果没有圣龙，人类也许会输掉和魔族的战争。”

    织森冷笑：“有光明神殿和黑暗神殿的星愿大陆也这么惧怕魔族？云梦仙都的人也不会坐视魔族侵占整个大陆。”

    夜琉光静静地看着织森：“有些秘密只有在你成为德克家族的族长后才会知道。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家族的纨绔子弟，为了自己内心的欲望，想把活人变成自己的傀儡收藏品。”

    织森咳嗽了几声，他的声线带着嘲笑的调子：“尊贵的夜琉光，在我看来，我们没什么区别。就算小染成为我的傀儡收藏品，她至少还活着，还拥有灵魂。如果她十天后进入圣山，她的身体会被地下水道里的魔兽撕碎，她的灵魂会变成圣龙的养料。”

    夜琉光沉默了。毫无自保能力的少女进入那遍布着魔兽的地下水道，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沉眠的高等级魔兽，还要躲开巡游食人鱼群的追击。这一切并不是小染会遇到的最大的危险。最大的危险是在通过地下水道之后，侥幸通过水道的少女们全部都没能离开圣龙沉睡之地。

    他微微垂下眼帘：“至少在这十天里，我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织森的笑声低低的：“这就是王族的虚伪吗？”

    夜琉光的身影刹那间在原地消失，再一次出现时已经紧贴住了织森。他的手扼在织森的脖子上。窒息的感觉令织森的眼中染上了一丝恐惧。

    夜琉光的声音变得柔和：“织森，我们是认识许多年的朋友，但是，如果你无视我的警告。我想，我很乐意让德克家族换一个继承人。”

    织森能够看到夜琉光眼中的杀意，他露出妥协的神情，“我……我明白了……”

    夜琉光松开了手，转身离开了有着无尽落花的树林。连月光也无法安慰他愤怒的心。

    所有拥有黑暗魔法天赋的人都无法安全通过那段地下水道。因为他们会惊醒地下水道里那些沉眠的可怕魔兽。所以，神殿在帝国里甄选出没有魔法力量却对龙有着亲和力的普通少女。她们背负着艰难绝望的任务，然后死在绝境。

    这对夜琉光来说是极大的耻辱。那些少女根本不该背负这样悲惨的命运。帝国的骑士应该保护普通的民众，而帝国的皇族才应该担负这样的重任。

    这一次，背负着这个悲惨命运的人是小染。一个普通的来自帝国小镇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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