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展家是一阵忙乱。重重院落,都灯火通明。
大夫来了好几个,川流不息地诊视云飞。丫头们捧着毛巾、脸盆、被单、水壶、药碗……穿梭不停地出出入入。品慧、天尧、纪总管都陆续奔进云飞房间,表示关切。在这一片忙碌和杂沓之中,只有一个人始终没有走进云飞的房间,那就是天虹。她像个不受注意的游魂,孤独地坐在长廊的尽头,惊吓地看着那些忙碌的人群,却连询问一声都不敢。
云飞房中,挤满了人。梦娴已经醒过来了,现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飞,无论怎样也不肯离开。云飞始终昏昏沉沉,醒了一下,又昏睡过去。大夫们给他包扎的包扎、上药的上药。几个大夫联合会诊,等他们诊断完毕,祖望、梦娴、品慧、纪总管、云翔、天尧都围上去,虽然各有心机,关心的程度是一样的。
“严重吗?大夫?”祖望急急地问。
“我们出去说话!”
大夫走出房,祖望、品慧、纪总管、天売、云翔都跟了出去,站在门口说话。
“伤口已经有外国大夫缝过,应该不会裂开,现在又裂开了,情况就不好!我已经用金创药给他包扎过了,希望不再流血。现在,我们要联合商量一个药方,赶快去抓药!”大夫说。
“快快快!去书房开药方!”祖望说。
一群人往书房走,阿超追了过来。
“大夫,药方开好给我,我去抓药!”
“你守着大少爷吧,我看他离不开你!抓药,让天尧去抓就好了!”云翔说。
阿超冲口而出:
“天尧去,只怕大少爷命要不保!”
云翔脸一板,怒瞪阿超,厉声地说:
“你说什么?天尧什么时候误过事?你一天到晚守着大少爷,怎么允许他受伤?跟你在一起,命才不保!”
梦娴也追出来了,看看阿超,心里有些明白,当机立断。
“阿超,你进去陪着他,我去拿药方!”
梦娴跟着大家走了,阿超才放心地退回房间,他着急地走到床前。
云飞痛楚地呻吟了一声,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些清醒了。丫头们围在床前给他擦汗的擦汗,挥扇的挥扇。齐妈看到他睁眼,就急忙挥手,让丫头们出去。
“去去去!这儿有我侍候就好了!”
丫头捧着染血的毛巾衣物退出门去。
齐妈关好门窗,和阿超围到床前来。齐妈轻声地喊着:
“大少爷,人都走了,房里只有我和阿超,你觉得怎么样?”
云飞虚弱已极地看着阿超和齐妈,慢慢地恢复了意识。和意识一起醒来的,是对雨凤的牵挂。他挣扎着说:
“我……不会死……我还得留着命……照顾雨凤……”
齐妈和阿超听得好心酸,齐妈眼眶都湿了。云飞缓过一口气来,觉得伤口痛得钻心,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到经过情形,不禁咬牙:
“云翔,他好狠!我毕竟是他的哥哥,他却想置我于死地!”
阿超恨极,可是,也困惑极了。
“可是,怎么会泄露出去的呢?我们这么小心,连太太都瞒过去了!”
“只怕是……天虹小姐!只有天虹小姐知道!”齐妈说。
云飞无力追究是谁泄露机密,好多话要交代阿超,提了半天气,才勉强提起精神来,说:
“你们听好,我不知道云翔到底了解多少,但是,他连我的伤口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我实在好害怕,不知道他在爹面前说些什么?不知道雨凤那儿有没有危险?现在,这样一来,我是真的不能去看她了!阿超,你要想办法保护她!”
“你好好地养病吧!现在操心任何事都没有用。雨凤姑娘那儿,我会随时去看的!你放心吧,现在,要担心的是你,不是雨凤啊!”阿超说。
一声门响,大家住口。
梦娴急急忙忙走进来,把药方塞进阿超手中。
“阿超,你赶快去抓药!”
阿超拿着药方,匆匆地说:
“这儿交给你们了,千万别让二少爷进门!我抓了药就回来!”
他不敢延误,快步而去。走到院子里,忽然有个人影蹿出来,飞快地拦住了他。他定睛一看,是神态惊惶的天虹。
“阿超,他怎样了?”她急切地问。
阿超已经认定是天虹泄密,义愤填膺,气冲冲地说:
“天虹小姐,你好狠啊!你告诉了二少爷,是不是?他假装好人,去扶大少爷,却把伤口撞裂,让他流血不止!一条命已经去了一大半了!你还问什么?”
天虹睁大眼睛,踉跄而退,退到回廊的椅子上,一屁股跌坐下来。
阿超也不管她,掉头而去了。
房里,梦娴看到云飞醒了,又是高兴、又是忧伤、又是焦虑、又是疑惑。摸索着在他床前坐下,心痛地看着他。
“云飞,你怎样?你要吓死娘啊!”
“对不起……”云飞衰弱地说。
“到底是谁这么狠,会刺你一刀?”
“娘!如果你不问,我会好感激。”
梦娴眼眶一红。
“为了那个萧雨凤,是不是?你为她而受伤?是不是?”
云飞闭上眼睛,默然不语。梦娴一急。
“你为什么不跟她散了?为什么要让自己受伤?”
云飞心中一痛,无力解释,长长一叹。
“娘,关于我的受伤,等我精神好一点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但是,不要再说‘散了’这种话,我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即使为她死了,我也不悔!”
梦娴怔住,看着他那苍白如死的脸色,看着他那义无反顾的坚决,她陷进巨大的震撼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梦娴对云飞的受伤,是一肚子的疑惑,满心的恐惧。祖望也被这件事惊吓了,想到居然有人要置云飞于死地,就觉得心惊胆战,不可思议。在书房里,他严肃地看着纪总管和云翔,开始盘问他们,有没有知情不报?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杀他?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纪总管皱皱眉头,说:
“我们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只是……听说,云飞为了萧家两个姑娘,已经结下很多梁子了!这次受伤,我猜,八成是争风吃醋的结果。据说云飞在外面很嚣张,尤其阿超,已经狂妄到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地步,常常搬出展家的招牌,跟人打架……”他趋前低声说:“老爷,你上次说,把钱庄交给云飞管,我就先把虎头街的钱庄拨给他管,前天一查账,已经短少了一千块!”
“是吗?”祖望困惑极了,“我觉得云飞不会这样!”
“是啊!我也觉得他不会!可是,他这次回来,真的变了一个人,你觉得没有?以前哪里会争这个争那个,现在什么都要争!以前对映华痴心到底,现在会去酒楼捧姑娘!以前最反对暴力,现在会跟人打架还挂彩……我觉得有点不对,你一点都不觉得吗?”纪总管说。
云翔接了口:
“总之,他现在受伤是个事实!他千方百计想要瞒住,也是一个事实!我就奇怪,怎么受了伤,居然不吭气!他一定在遮掩什么!”
祖望动摇了,越想越怀疑。
“真的有问题!大有问题!”他抬头看纪总管,“不管他是怎么受伤的,这个下手的人简直没把我们展家放在眼里!找出是谁,不能这样便宜地放过他!”
“是谁干的,阿超一定知道!”云翔说。
“可是,阿超不会说的!随你怎么问他,他都不会说的!”纪总管说。
天尧和云翔对看一眼。云翔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吗?阿超不会说吗?
阿超抓了药,一路飞快地跑回家。到了家门口的巷子里,忽然,一个人影悄然无声地从他身后蹿出,举起一根大棒子,重重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哼也没哼,就晕了过去。
“哗啦”一声,一桶冷水,淋在他身上,他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悬吊在空中。他的手脚分开绑着,绑成一个“大”字形,上衣也扯掉了,裸着上身。他再定睛一看,云翔、天尧、纪总管正围绕着他打转,每个人都是杀气腾腾的。云翔手里拿着一条马鞭,看到他睁眼,就对着他一鞭鞭挥下,喊着:
“你没想到吧!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一天!平常连我,你都敢动手!今天正好跟你算个总账!你以为有云飞帮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吗?现在,哈哈!一个成了病猫!一个成了囚犯!看你还怎么张狂!”
阿超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扼腕不已。看看四周,只见到处都堆放着破旧家具,知道这儿是展家废弃的仓库,几年也不会有人进来。陷身在这儿,今晚是凶多吉少了。他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了不起是一死!尽管皮鞭像雨点般落下,打得他皮开肉绽,他只是睁大眼睛,怒瞪着云翔,一声也不吭。
纪总管往他面前一站,大声说:
“你今天识相一点,好好回答我们的话,你可以少挨几鞭!”就厉声问:“说!云飞是怎样受伤的?”
阿超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并不知道是谁刺伤了云飞,心里一喜,就笑了起来。
“哈哈!”
云翔怒不可遏。
“笑!你还敢笑!我打到你笑不出来!说!云飞是怎样受伤的!是谁动的手?说!”他举起鞭子,一鞭鞭抽了过来。
阿超头一抬,瞪着云翔,大声说:
“不就是你像暗算我一样,暗算他的吗?”
“胡说八道!死到临头,你还要嘴硬!你说还是不说,你不说,我今天就打死你!”
阿超倔强地喊着:
“你可以打我,你可以暗算我,你可以去杀人放火,你可以对你的亲生哥哥下毒手,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掉头看天尧,大喊:“天尧,你今天帮着他打我,有没有想到,将来谁会帮着他打你?”
“你还想离间我和天尧?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云翔怒喊,鞭子越抽越猛。
阿超仰头大笑。
“哈哈!以为你是个少爷,结果是条虫!”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从小,你跟我一起练武,现在,你不能跟我单打独斗,只能用暗算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传出江湖,你就是一条虫!”
“天尧!给我一把刀!我要杀了这个狗奴才!”云翔气极,大喊。
“杀他?他值得吗?就是要杀他,也不需要你动手!”纪总管说。
“是啊!我们平常是放他一马,要不然,他就算有十条命,也都不够我们杀的!”天尧接口。
阿超大叫:
“纪总管,天尧!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奴才啊!我们之间所不同的,我有一个把我当兄弟的主子,而你们有一个把你们当傻瓜的主子……这个人……”他怒瞪云翔,“不仁不义,还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值得你们为他卖命吗?”
“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云翔大喊,马鞭毫不留情地挥了过来。
阿超咬牙忍着,一会儿,已经全身都是伤,无力再和云翔斗口了。
“云翔!再打他就会厥过去了!我们还是把重点审出来吧!”天尧提高声音,“是谁让云飞挂彩的?快说!”
阿超抬头对天尧一笑。
“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是云翔做的,你们不相信吗?”
云翔已经停鞭,一听,大怒,鞭子又挥了过去。
纪总管瞪着阿超,不愿打出人命,伸手阻止了云翔。
“今晚够了,你也打累了,我看,再打也没用,他一定不会说的,我们把他关在这儿,明天再来继续审他!先让他饿个两三天,看他能支持多久!”
云翔确实已经打累了,丢下马鞭,喘吁吁地对阿超挥着拳头咆哮:
“你就在这里慢慢给我想!我的时间长得很,明天想不起来,还有后天,后天想不起来,还有大后天!看你有多少天好熬!”
纪总管、天尧、云翔一起走了。阿超清楚地听到,门外的大锁“咔答”一声锁上了。
阿超筋疲力尽地垂下头去,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超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抬起头来,他四面看了看,这个废弃仓库阴冷潮湿,墙角的火把,像一把鬼火,照得整个房间阴风惨惨。他振作了一下,开始苦思脱困的办法。他试着挣扎,手脚上的绳子绑得牢牢的,无论怎样挣扎都挣不开。
“怎么办?大少爷会急死了!齐妈和太太不知道会不会想办法救我?但是,她们根本不知道我陷在这儿呀!药也丢了,大少爷没药吃,会不会再严重起来?”他想来想去,一筹莫展。
忽然,门外有钥匙响,接着,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
阿超一凛,定睛细看。只见一个纤细的人影,一闪身溜了进来。他再一细看,原来是天虹。
“天虹小姐?”他又惊又喜。
天虹一抬头,看到五花大绑,遍体鳞伤的阿超,吓得几乎失声尖叫。她立刻用手蒙住自己的嘴巴,深吸口气,又拍拍胸口,努力稳定了一下自己,才低声说:
“我来救你了,我要爬上去割断绳子,你小心!”
“你有刀吗?”
“我知道一定会需要刀,所以我带来了!”
天虹拖来一张桌子,爬上去割绳子。
“你也小心一点,别摔着了!”
“我知道!”
天虹力气小,割了半天,才把绳索割断。阿超跌倒在地上,天虹急忙爬下桌子,去看他,着急地问:
“你怎样?能走还是不能走?”
阿超从地上站起来,忍痛活动手脚,一面飞快地问:
“你怎么会来救我?”
“你去抓药,我就一直在门外等你,想托你带一句话给大少爷,我看着你被他们打晕抓走,看着你被押到这儿来……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必须等到云翔睡着,才能偷到钥匙,所以来晚了……”她看到阿超光着上身,又是血迹斑斑的,就把自己的披风甩给他,“披上这个,我们快走!”
阿超披上衣服。两人急急出门去。
走到花园一角,天虹害怕被人撞见,对他匆匆地说:
“你赶快去守着大少爷,我必须马上回去!”
“是!”阿超感激莫名,诚挚地问:“你要我带什么话给大少爷?”
天虹看着他,苦涩而急促地说:
“我要你告诉他,我没有出卖他,绝对没有!关于他受伤,我什么都没有说过!要他相信我!”她顿了顿,凝视他,“你对他有多忠心,我对他就有多忠心。”
“我懂了!你快回去吧!今晚的事……谢谢。”阿超感动极了,想想,很不放心,“你回去会不会有麻烦?”
“我不知道。希望他没醒……我不能再耽误了……”她转身向里面走,走走又回头,百般不放心地加了一句:“阿超!照顾他!千万别让他再出事!”
阿超神色一凛,更加感动。
“我知道……你也……照顾自己!还有……现在,这个家真的是乱七八糟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保护好大少爷,如果随时要防暗算,那就太恐怖了!你假若有力量,帮帮大少爷吧!毕竟,现在和大少爷作对的三个人,都是你最亲近的人!”
天虹震动地看他,脸上的苦涩,更深更重了。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只要我不是自身难保,我会的!”说完,就急忙而去了。
阿超回到云飞房间的时候,云飞、齐妈、和梦娴正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得了。阿超本来还想瞒住自己被打的事,但是,药也丢了,上衣也没了,浑身狼狈,怎样都瞒不住,只好简简单单,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云飞一听,也不管自己的伤口,从床上撑起身子,激动地喊:
“他们暗算你?快!给我看看,他们把你打成怎样了?”
阿超披着天虹的那件披风,遮着身体,但是,脸上的好几下鞭痕是隐瞒不了的。
齐妈和梦娴,都震惊已极地瞪着他,尤其梦娴,太多的意外,使她都傻住了。
阿超伸手按住云飞。
“你不要激动,你躺下来,千万不要再碰到伤口,我拜托拜托你!我的肉厚,身体结实,挨这两下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药丢了,我要去敲药铺的门,再去抓……”
他话没说完,云飞已一把拉下他的披风。他退避不及,伤痕累累的身子,全都露了出来。
梦娴惊呼一声,齐妈抽口大气,云飞眼睛都直了。好半天,大家都没说话,然后,云飞咬咬牙,痛楚地闭了闭眼睛说:
“他们居然这样对你!这还是一个家吗?这还有兄弟之情吗?天尧也这样,纪叔也这样!天尧和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呀!我不能忍受了,趁这个机会,大家把所有的事都挑明吧!娘,你把爹请来,我要公开所有的秘密……”
阿超急忙劝阻。
“你沉住气好不好?你现在伤成这样,大夫再三叮咛要休息,你哪儿有力气来讲这么长的故事?何况老爷信不信还是一个大问题,即使信了,你认为就没事了吗?可能会有更多的问题!想想你再三要保护的人吧!再说,天虹小姐今晚冒险救我,如果泄露出去,她会怎样?那三个人,是她的爹,她的哥哥,和她的丈夫耶!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云飞被点醒了,是的,天虹处境堪怜,雨凤处境堪忧,投鼠忌器,什么都不能说!他又急又恨又无奈,痛苦得不得了。
“那……我们要怎样,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吗?”
“我觉得,第一步是你们两个都得赶快把伤养好!大少爷,你就躺着别动,阿超,你到桌子这边来,我给你上药!”齐妈喊。
“对对对,你赶快先上药再说!”梦娴惊颤地说。
齐妈把阿超拉到桌子前面,倒了水来,清洗着伤口。他的背脊上,左一条右一条的鞭痕,条条皮开肉绽。齐妈一面擦拭着血迹,一面心痛地说:
“会疼吧?没办法,我想那马鞭多脏,伤口一定要消毒一下才好,你忍一忍!”
他忍着痛,居然还笑。
“你这像跟我抓痒一样,哪有疼?”
梦娴捧着干净绷带过来,说:
“这儿还有干净的绷带和云飞的药,我想,金创药都差不多,快给他涂上!”她一看到阿超的背,就觉得晕眩,脚一软,跌坐在椅子里,“我的老天,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呢?这怎么办呢?这个家这样危机四伏,怎么办呀?”
“娘!”云飞在床上喊。
梦娴赶忙到床前来。云飞心痛地说:
“娘,你回房休息吧,好不好?”
“我怎能休息,你们两个都受伤了!敌人却是我们的亲人,防不胜防,随时,云翔都可以来‘问候’你一下,我急都急死了,怎么休息!”
阿超急忙安慰梦娴。
“太太,你放心,我以后会非常注意,不让自己受伤,也不让大少爷受伤!你想想看,家里有哪些人是我们可以信任的,最好调到门口来守门,不要让二少爷和纪家父子进门!”
“我看,我把我的两个儿子调来吧!别人我全不信任!”齐妈说。
“对了,我忘了大昌和大贵!”梦娴眼睛一亮。
齐妈猛点头。
“这样,就完全可以放心了,门口,有大昌大贵守着,门里,有我和阿超……即使阿超必须走开几步,也没关系了!”
云飞躺在床上,忍不住长叹:
“我们出去四年,跑遍大江南北,随处可以安居,从来没有受过伤,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居然要步步为营!”
阿超没等药擦完,又跑回到云飞床边来,笑嘻嘻地说:
“我没有白挨打,有好消息要给你!”
“还会有什么好消息?”云飞睁大眼睛。
“他们拼命审问我,是谁对你下的手,原来他们完全不知道真相!所以,你要保护的那个人,还是安安全全的!”
云飞眉头一松,透了一口长气。
“还有,天虹姑娘要我带话给你,她没有出卖你,她什么都没说!”
云飞深深点头。
“我早就知道她什么都没说!真亏了她冒险去救你!齐妈,你要打听打听她有没有吃亏?”
“我会的!我会的!以后再也不会冤枉她了!”齐妈一迭连声地说。
“齐妈,你注意一下小莲,我觉得那丫头有点鬼鬼祟祟!”阿超说。
齐妈点头。梦娴忧心忡忡,看看云飞,又看看阿超,真是愁肠百结,说:
“现在,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养伤吧!谁都不许出门!”
“大少爷躺着就好,我呢,都是皮肉伤,毫无关系,我还是要出门的!就拿这抓药来说,我现在就要去……”
齐妈很权威地一吼:
“现在哪有药铺会开门?明天一早,大昌会去抓药,你满脸伤,还要往哪里跑?不许出去!”
阿超和云飞相对一看,两个伤兵,真是千般无奈。
云飞经过这样一闹,又快要虚脱了。闭上眼睛,他想合目养神,可是,心里颠来倒去,都是雨凤的影子。自己这样衰弱,阿超又受伤了,雨凤会不会在巷口等自己呢?见不到他,她会怎么想?他真是心急如焚,简直“度秒如年”了。
第二天一早,齐妈就把所有的事,都照计划安排了。端了药碗,她来到云飞床前,报告着:
“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操心。天虹那儿,我一早就去看过了,她过关了!她说,钥匙已经归还原位,要你们放心。”
云飞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天虹没出事。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家丁的大声通报:
“老爷来了!”
云飞一震。齐妈忙去开门,阿超赶紧上前请安。
“老爷,早!”
祖望瞪着阿超看,阿超脸上的鞭痕十分明显。祖望吃惊地问: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阿超若无其事地说。
“脸上有伤,怎么说是没事?怎么弄的?”祖望皱眉。
“爹!”云飞支起身子喊。
祖望就搁下阿超的事,来到床前,云飞想起身,齐妈急忙扶住。
“爹,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你躺着别动!这个时候,别讲礼貌规矩,赶快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他看看云飞又看看阿超,严肃地说,“我要一个答案,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再瞒我了!”
“阿超和我是两回事,阿超昨晚帮我抓药回来,被人一棍子打昏,拖到仓库里毒打了一顿!”云飞不想隐瞒,坦白地说了出来。
“是谁干的?”祖望震惊地问。
“爹,你应该心里有数,除了云翔,谁会这样做?不只云翔一个人,还有纪总管和天尧!我真没想到,我的家,已经变成了一个暴力家庭!”
祖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生气地说:
“云翔又犯毛病了,才跟我说,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转眼就忘了!”说着,又凝视云飞,“不过,阿超平常也被你宠得有点骄狂,常常作威作福,没大没小,才会惹出这样的事吧!”
云飞一听,祖望显然有护短的意思,不禁一愣。心中有气,正要发作,阿超走上前来,赔笑说:
“老爷!这事是我不好,希望老爷不要追究了!”
祖望看阿超一眼,威严地说:
“大家都收敛一点,家里不是就可以安静很多吗?”
云飞好生气。
“爹!你根本在逃避现实,家里已经像一个刑场,可以任意动用私刑,你还不过问吗?这样睁一眼,闭一眼,对云翔他们一再姑息,你会造成大问题的!”
祖望也很生气,烦恼地一吼:
“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
云飞一怔。阿超和齐妈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好!我已经知道云翔打了阿超!那么你呢?你肚子上这一刀,总不是云翔捅的吧?你还不告诉我真相吗?你要让那个凶手逍遥法外,随时再给你第二刀吗?”
云飞大急,张口结舌。祖望瞪着他,逼问:
“就是你这种态度,才害阿超挨打吧?难道,你要我也审阿超一顿吗?”云飞急了,冲口而出: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刀是我自己捅的,你信不信呢?”
“你自己捅的?你为什么要自己捅自己一刀呢?”祖望大惊。
云飞吸口气,主意已定,就坚定地、肯定地、郑重地说:
“为了向一个姑娘证明自己心无二志!”
祖望惊奇极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云飞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神那么坦白真挚,祖望不得不相信了。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
“这太疯狂了!但是,这倒很像你的行为!‘做傻事’好像是你的本能之一!”他咽了口气,对这样的云飞非常失望,云翔的谗言就在心中全体发酵,“我懂了,做了这种傻事,你又想遮掩它!”
“是!请爹也帮我遮掩吧!”
“那个姑娘就是待月楼里的萧雨凤?她值得你这样做?”
云飞迎视着父亲的眼光,一字一句,掏自肺腑。
“为了她,赴汤蹈火,刀山油锅,我都不惜去做!何况是挨一刀呢?她在我心里的分量可想而知!爹如果肯放她一马,我会非常非常感激,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向你证明我的眼光,证明她值得还是不值得!”
祖望瞪着他,失望极了。
“好了!我知道了!”他咬咬牙,说,“我的两个儿子,云翔固然暴躁,做事往往太狠,可是,你,也未免太感情作用了!在一个姑娘身上,用这种工夫,损伤自己的身子,你也太不孝了!”站起身来,他的声音冷淡,“你好好休养吧!”他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回头说:“云翔现在很想和你修好,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兄弟之间,没有解不开的仇恨,知道吗?”说完,转身去了。
云飞怄得往床上一倒。
“简直是一面倒地偏云翔嘛!连打阿超这种事他都可以放过!气死我了……”他这一动,牵动了伤口,捧着肚子呻吟,“哎哟!”
阿超急忙蹿过来扶他,嚷着说:
“你动来动去干什么?自己身上有伤,也不注意一下!你应该高兴才对,肚子上这一刀,总算给你蒙过去了,我打包票老爷不会再追究了!”
“因为他觉得不可思议,太丢脸了!”
“管他怎么想呢?只要暂时能够过关,就行了!”他弯腰去扶云飞,一弯腰,牵动浑身伤口,不禁跟着呻吟,“哎哟,哎哟……”
齐妈奔过来。
“你们两个!给我都去躺着别动!”
主仆二人,相对一视。
“哈哈!没想到我们弄得这么狼狈!”阿超说。
云飞接口:
“人家是‘哼哈二将’,我们快变成‘哎哟二将’了!”
主仆二人,竟然相视而笑了。
第二天一清早,云翔就被纪总管找到他的偏厅来。
“救走了?阿超被人割断绳子救走了?怎么可能呢?谁会救他呢?”云翔气极败坏地问。
“所以,千万不要小看云飞的力量,这个家庭里,现在显然分为两派了,你有你的势力,他有他的势力!不要以为我们做什么,他们看不见,事实上,他的眼线一定也很多,就连阿文那些人,也不能全体信任!说不定就有内奸!”纪总管说。
“而且,今天一早,大昌大贵就进府了。现在,像两只虎头狗一样,守在云飞的房门口!小莲也被齐妈赶进厨房,不许出入上房!还不知道他们会对老爷怎么说,老爷会怎么想?”天尧接口。
云翔转身就走。
“我现在就去看爹,先下手为强!”
纪总管一把拉住他。
“你又毛躁起来了!你见了老爷怎么说?说是阿超摔了一跤,摔得脸上都是鞭痕吗?”
云翔一怔,愣了愣,转动眼珠看纪总管,惊愕地喊:
“什么?阿超脸上有鞭痕?怎么弄的?谁弄的?”
纪总管一笑,拍拍云翔的肩。
“去吧!自己小心应付……”
纪总管话没说完,院子里,家丁们大声通报:
“老爷来了!”
纪总管大惊,天尧、云翔都一愣。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房门已被拍得砰砰响。纪总管急忙跑去开门,同时警告地看了两人一眼。
门一开,祖望就大踏步走了进来,眼光敏锐地扫视三人:
“原来云翔在这儿!怎么?一早就来跟岳父请安了?”
纪总管感到祖望话中有话,一时之间,乱了方寸,不敢接口。云翔匆促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慌乱。
“爹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祖望瞪着云翔,恨恨地说:
“家里被你们两个儿子弄得乌烟瘴气,我还睡得着吗?”
“我弄了什么?”
“你弄了什么?不要把我当成一个老糊涂,好不好?我已经去过云飞那儿了……捉阿超、审阿超、打阿超,还不够吗?”他忽然掉头看天尧和纪总管,“你们好大胆子,敢在家里动用私刑!”
纪总管急忙说:
“老爷!你可别误会,我从昨晚起……”
祖望迅速打断,叹口气:
“纪总管!你们教训阿超,本来也没什么大了不起,可是不要太过分了!如果这阿超心里怀恨,你们可以暗算他,他也可以暗算你们!任何事,适可而止。这个屋檐底下,要有秘密也不太容易!”
纪总管闷掉了。
云翔开始沉不住气。
“爹!你不能尽听云飞的话,他身上才有一大堆的秘密,你应该去调查他怎么受伤,他怎么……”
祖望烦躁地打断了他。
“我已经知道云飞是怎样受伤的,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所以,这事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了!”
云翔惊奇。
“你知道了?那么,是谁干的?我也很想知道!”
“我说过,我不要追究,也不想再提了!你也不用知道!”
云翔、天尧、纪总管彼此互看,惊奇不解。
祖望就拍了拍云翔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昨天,你跟我说了一大篇话,说要和云飞讲和,说要改错什么的,我相信你是肺腑之言,非常感动!你就让我继续感动下去吧,不要做个两面人,在我面前是一个样,转身就变一个样!行吗?”
云翔立即诚恳地说:
“爹,我不会的!”
“那么,打阿超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发生了!你知道我对你寄望很深,不要让我失望!”再看了屋内的三个人一眼,“我现在只希望家里没有战争,没有阴谋,每个人都能健康愉快地过日子,这不算是奢求吧!”
祖望说完,转身大步出门去。纪总管慌忙跟着送出去。
室内的云翔和天尧,对看一眼。
“还好,你爹的语气,还是偏着你!虽然知道是我们打了阿超,可是,并没有大发脾气,就这一点看,我们还是占上风!”天尧说。
云翔想想,又得意起来。
“是啊!何况,我还修理了他们两个!”他一击掌,意兴风发地说,“走着瞧吧!路还长得很呢!”
12
雨凤有两天没有去巷口,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云飞见面了。好奇怪,云飞也没有来找她,或者,他卧病在床,实在不能行动吧!但是,阿超居然也没来。难道,云飞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心,预备放弃她了?第三天,她忍不住到巷口去转了转,看不到马车,也看不到阿超,她失望地回到小屋,失魂落魄。于是,整天,她就坐在窗边的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生命之歌》。这是一本散文集,整本书,抒发的是作者对“生命”的看法,其中有一段这样写着:
“我们觉得一样事物‘美丽’,是因为我们‘爱它’。花、鸟、虫、鱼、日、月、星、辰、艺术、文学、音乐、人与人……都是这样。我曾经失去我的挚爱,那种痛楚和绝望,像是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所有的光明色彩声音全部消失,生命剩下的,只有一具空壳,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她非常震撼,非常感动,就对着书出起神来,想着云飞的种种种种。
忽然间,有两把匕首,亮晃晃地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响,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惊跳起来,就接触到雨鹃锐利的眸子。她愕然地看看匕首,看看雨鹃,结舌地问:
“这……这……这是什么?”
雨鹃在她对面一坐。
“这是两把匕首,我去买来的!你一把,我一把!”
“要干什么?”雨凤睁大眼睛。
“匕首是干什么的,你还会不知道吗?你瞧,这匕首上有绑带子的环扣,我们把它绑在腰上,贴身藏着。一来保护自己,二来随时备战!”
雨凤打了个寒战。
“这个硬邦邦的东西,绑在腰上,还能跳舞吗?穿薄一点的衣服,不就看出来了吗?”
“不会,我试过了。这个匕首做得很好,又小又轻,可是非常锋利!如果你不愿意绑在腰上,也可以绑在腿上!这样,如果再和展夜枭面对面,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找刀找不到,弄了个手忙脚乱!”
雨凤瞪着雨鹃。
“你答应过金银花,不在待月楼出事的!”
“对呀!可是我也说过,离开了待月楼,我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焉知道不会有一天,我跟那个展夜枭会在什么荒郊野外碰面呢!”
“你怎么会跟他在荒郊野外碰面呢?太不可能了!”
“人生的事很难讲,何况,‘机会’是可以‘制造’的!”
雨鹃说着,就把匕首绑进衣服里,拉拉衣服,给雨凤看。
“你看!这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吗?刚开始,你会有些不习惯,可是,带久了你就没感觉了!你看那些卫兵,身上又是刀,又是枪的,人家自在得很!来来来……”她拉起雨凤,“我帮你绑好!”
雨凤一甩手,挣脱了她,抗拒地喊:
“我不要!”
“你不要?你为什么不要?”
雨凤直视着她,几乎是痛苦地说:
“因为我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我知道用刀子捅进人的身体是什么滋味,我绝对不再做第二次!”
“即使是对展夜枭,你也不做吗?”
“我也不做!”
雨鹃生气,跺脚。
“你是怎么回事?”
雨凤难过地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一定做不出来!自从捅了那个苏慕白一刀以后,我看到刀子就发抖,连切个菜,我都会切不下去,我知道我不中用,没出息!我就是没办法!”
雨鹃提高声音,喊:
“你捅的是展云飞,不是苏慕白!你不要一直搞不清楚!”她走过去,一把抢走那本书,“不要再看这个有毒的东西了!”
雨凤大急,伸手就去抢。
“我已经不去巷口等他们了,我已经不见他了!我看看书,总不是对你们的背叛吧!让我看……让我看……”她哀恳地看着雨鹃,“我都听你的了,你不能再把这本书抢走!”
雨鹃废然松手。雨凤夺过了书,像是拿到珍宝般,将书紧紧地压在胸口。
“这么说,这把匕首你决定不带了?”雨鹃气呼呼地看着她。
“不带了。”
雨鹃一气,过去把匕首抓起来。
“你不带,我就带两把,一把绑在腰上,一把绑在腿上!遇到展夜枭,就给他一个左右开弓!”
雨凤呆了呆。
“你也不要走火入魔好不好?身上带两把刀,你怎么表演?万一跳舞的时候掉出来了,不是闹笑话吗?好吧!你一把,我一把,你带着,我收着!”
雨凤拿过匕首,那种冰凉的感觉,使她浑身一颤。她满屋子乱转,不知道要将它藏在哪儿才好。
她把匕首收进抽屉里,想想不妥,拿出来放进柜子里,想想,又不妥,拿出来四面张望,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藏,最后,把它塞在枕头底下的床垫下,再用枕头把它压着,这才松了口气。她收好了匕首,抬头看雨鹃,可怜兮兮地解释:
“我不要弟弟妹妹看到这个!万一小四拿来当玩具,会闯祸!”
雨鹃摸着自己腰上的匕首,一语不发。
第二天早上,萧家的五个姐弟都很忙。小三坐在院子中剥豆子。小四穿着制服,利用早上的时间,在练习射箭。小五缠在小四脚边,不断给小四喝彩,拍手,当拉拉队。雨鹃拿着竹扫把,在扫院子。雨凤在擦桌子,桌上,躺着那本《生命之歌》。
有人打门,雨鹃就近开门,门一开,阿超就冲进来了。雨鹃一看到阿超,气坏了,举起扫把就要打。
“你又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阿超轻松地避开她,看着小四,高兴地喊:
“还没去上课?在射箭吗?小四,有没有进步?”
三个孩子看到阿超,全都一呆。小五看到他脸上有伤,就大声惊呼起来:“阿超大哥,你脸上怎么了?”
阿超心中一喜。
“小五!你这声‘阿超大哥’,算我没有白疼你!”他摸摸自己的脸,不在意地说,“这个吗?被人暗算了!”
雨凤看到阿超来了,整个脸庞都发亮了,眼睛也发光了,怕雨鹃骂她,躲在房里不敢出去。
雨鹃拿着扫把奔过来,举起扫把喊:
“跟你说了叫你出去,你听不懂吗?”
阿超抢过她的扫把一扔。
“你这么凶,快变成母夜叉了!整天气呼呼有什么好呢?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你管我?”雨鹃生气地大嚷,“你就不能让我们过几天安静日子吗?”“怎么没有让你们过安静日子?不是好几天都没有来吵你们吗?可是,现在不吵又不行了,有人快要难过得死掉了!”
“让他去死吧!反正每天都有人死,谁也救不了谁!你赶快走!不要在这儿乱撒迷魂药了!”
阿超想进去,雨鹃捡起扫把一拦,不许他进去。
“你让一下,我有话要跟雨凤姑娘说!”
“可是,雨凤姑娘没有话要跟你说!”
“你是雨凤姑娘的代言人吗?”阿超有气,伸头喊:“雨凤姑娘!雨凤姑娘!”
雨凤早已藏不住了,急急地跑了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
“说来话长!被人暗算了,所以好几天都没办法过来!”
雨凤一惊。
“暗算?他呢?他好不好?”
“不好,真的不大好!也被人暗算了!”
“怎么一回事呢?被谁暗算了?你快告诉我!”雨凤更急。
“又是说来话长……”
雨鹃气呼呼地打断他。
“什么‘说来话长’?这儿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带着你的‘说来话长’滚出去!我要关门了!如果你再赖着不走,我就叫小四去通知金银花……”阿超锐利地看雨鹃,迅速地接口:
“预备要郑老板派人来揍我一顿吗?”
“不错!你不要动不动就往我们家横冲直撞,你应该知道自己受不受欢迎!什么暗算不暗算,不要在这儿编故事来骗雨凤了,她老实,才会被你们骗得团团转……”
阿超瞪着雨鹃,忽然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雨鹃姑娘,你实在太霸道,太气人了!我从来没看过像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你想想看,我们对你们做过什么坏事?整个事件里的受害者,不是只有你们,还有我们!”忽然拉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背脊,“看看这个,不是我做出来骗你们的吧?”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大惊,小五大叫:
“阿超大哥,你受伤了!大姐!赶快给阿超大哥上药!”
“有人用鞭子抽过你吗?是怎么弄伤的?你有没有打还他?”小三急呼。
小四更是义愤填膺。
“你跟谁打架了?你怎么不用你的左勾拳和连环腿来对付他们呢?还有你的铁头功呢?怎么会让他们伤到你呢……”
三个孩子七嘴八舌,全都忘了和阿超那个不明不白的仇恨,个个真情流露。阿超迅速地穿好衣服,看着三个孩子,心中安慰极了,再四面看看,“这四合院里,现在只有你们吗?”
“是!月娥珍珠小范他们都是一早就去待月楼了。你快告诉我,你碰到什么事了?谁暗算了你?”雨凤好着急。
阿超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展云翔!”
五个兄弟姐妹全都一震。雨鹃也被阿超的伤所震撼了,定睛看他。
“你没有骗我们?真的?你背上的伤,是用什么东西伤到的?”
“我没有骗你们,背上的伤,是展夜枭用马鞭抽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他呢?不会也这样吧?”雨凤心惊胆战。
“实在……说来话长,我可不可以进去说话了?”
雨鹃终于让开了身子。
阿超进了房。于是,云飞被暗算,自己被毒打,全家被惊动,祖望相信了云飞“自刺”的话,答应不再追究……种种种种,都细细地说了。雨凤听得惊心动魄,雨鹃听得匪夷所思,三个孩子一知半解,立刻和阿超同仇敌忾起来,个个听得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阿超挨的这一顿毒打,收到的效果还真不小,雨鹃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似乎缓和多了。而雨凤,在知道云飞“伤上加伤”以后,她是“痛上加痛”,听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插翅飞到云飞床边去。想到云飞在这个节骨眼,仍然帮自己顶下捅刀子的过失,让自己远离责任,就更是全心震动。这才知道,所谓“魂牵梦萦”“柔肠寸断”,是什么滋味了。
当阿超在和雨凤姐弟,畅谈受伤经过的时候,云飞也拗不过梦娴的追问,终于把自己受伤的经过,坦白地告诉了母亲。梦娴听得心惊肉跳,连声喊着:
“什么?原来捅你一刀的是雨凤?这个姑娘太可怕了,你还不赶快跟她散掉!你要吓死我吗?”
“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说嘛,说了就是这种反应!你听了半天,也不分析一下人家的心态,也不想一想前因后果,就是先把她否决了再说!”云飞懊恼地说。
“我很同情她的心态,我也了解她的仇恨,和她的痛苦……可是,她要刺杀你呀!我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要刺杀你的人接近你呢?不行不行,我们给钱,我们赔偿他们,弥补他们,然后,你跟他们走得远远的!我去跟你爹商量商量……”她说着就走。
云飞一急,跳下地来,伸手一拦。
“娘!你不要弄得我的伤口再裂一次,那大概就要给我办后事了!”
梦娴一吓,果然立即止步。
“你赶快去床上躺着!”
“你要不要好好听我说呢?”
“我听,我听!你上床!”
云飞回到床上。
“这件事情,我想尽办法要瞒住爹,就因为我太了解爹了!他不会跟我讲道理,也不会听我的解释和分析,他和你一样,先要保护我,他会釜底抽薪!只要去一趟警察厅,去一趟县政府,或者其他的单位,萧家的五个孩子,全都完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会发抖。所以,娘,如果你去告诉爹,就是你拿刀子来捅我了!”
“哪有那么严重!你故意要讲得这么严重!”梦娴惊怔地说。
“就是这么严重!我不能让他们五个,再受到丝毫的伤害!”他深深地看着梦娴,“娘!你知道吗?雨凤带着刀去寄傲山庄,她不是要杀我,她根本不知道我会去,她是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就痛不欲生了!她是去向她爹忏悔,告罪,然后,预备一刀了断自己!如果我在她内心不是那么重要,她何至于发现我是展家的人,就绝望到不想活了?她真正震撼我的地方就在这儿,不是她刺我一刀,而是我这个人,主宰了她的生命!我只要一想到她可以因为我是展云飞而死,我就可以为她死!”
“你又说得这么严重!用这么强烈的字眼!”梦娴被这样的感情吓住了。
“因为,对我而言,感情就是这样强烈的!她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可以用她的生命来爱……雨鹃,她也震撼我,因为她用她的生命来恨!她们是一对奇怪的姐妹,被我们展家的一把火,烧出两个火焰一样的人物!又亮又热,又灿烂,又迷人,又危险!”
“对呀!就是‘危险’这两个字,我听起来心惊胆战,她会捅你一刀,你怎么能娶她呢?如果做了夫妻,她岂不是随时可以给你一刀?”
云飞累了,沮丧了,失望地说:
“我跟你保证,她不会再捅我了!”
“我好希望你能够幸福!好希望你有个甜蜜的婚姻,有个很可爱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但是,这个雨凤,实在太复杂了!”
“没办法了!我现在就要这个‘复杂’,要定了!但是……”他痛苦地一仰头,“我的问题是,她不要我!她恨死了展云飞!我的重重关卡,还一关都没过!所以,娘,你先别为了我‘娶她’之后烦恼,要烦恼的是,怎样才能‘娶她’!”
一声门响,两个人都住了口。
进来的是阿超。他的神色兴奋,眼睛闪亮。云飞一看到他,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怎样?你见到雨凤了吗?不用避讳我娘了,娘都知道了!”
“我见到了!”
“她怎样?”云飞迫切地问。
“她又瘦又苍白,不怎么样!雨鹃姑娘拦着门,拿扫把打我,不让我见她,对我一阵乱吼乱叫,骂得我狗血淋头,结果……”
“结果怎样?”云飞急死了。
“我一气,就回来了!”
云飞瞪大眼睛,失望得心都沉进了地底。
“哎!你怎么这么没用?”
阿超嘻嘻一笑,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做你的信差,哪次交过白卷呢?她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云飞瞪了阿超一眼,一把抢过信笺,急忙打开。
信笺上,娟秀的笔迹,写着四句话:
忆了千千万,恨了千千万,
毕竟忆时多,恨时无奈何!
云飞把信笺往胸口紧紧一压,狂喜地倒上床。
“真是一字千金啊!”
阿超笑了。
梦娴对这样的爱,不能不深深地震撼了。那个“复杂”,会唱歌、会编曲、会拿刀捅人、会爱会恨,还是“诗意”的,“文学”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啊!
这个姑娘,每晚在待月楼,又唱又跳,娱乐佳宾。
这晚,待月楼依旧宾客盈门,觥筹交错。
在两场表演中间的休息时间,雨凤姐妹照例都到郑老板那桌去坐坐。现在,她们和郑老板的好友们,已经混得很熟了。在郑老板有意无意的示意下,大家对这两姐妹也有一些忌讳,不再像以前那样动手动脚了。
郑老板和他的客人们已经酒足饭饱,正在推牌九。赌兴正酣,金银花站在一边,吆喝助阵。雨凤、雨鹃两姐妹作陪,还有一群人围观,场面十分热闹。郑老板已经赢了很多钱。桌上的牌再度开牌,郑老板坐庄,慢慢地摸着牌面,看他的底牌。面上的一张牌是“虎牌”。所谓虎牌,就是十一点,牌面是上面五点,下面六点。
雨鹃靠在郑老板肩上,兴高采烈地叫着:
“再一张虎牌!再一张虎牌!”
“不可能的!哪有拿对子那么容易的!”高老板说。
“看看雨鹃这金口灵不灵?”郑老板呵呵笑着。他用大拇指压着牌面,先露出上面一半,正好是个“五点”!全场哗然。
“哈哈!不是金口,也是银口!一半已经灵了!”金银花说。
郑老板再慢吞吞地开下一半,大家都伸长了脑袋去看。
“来个四点,正好是瘪十!”许老板喊。
“四点!四点!”赌客们叫着。
“瘪十!瘪十!瘪十……”高老板喊。
大家各喊各的,雨鹃的声音却特别响亮,她感染着赌钱的刺激,涨红了脸,兴奋地喊着:
“六点……六点……六点……一定是六点!虎儿来!虎儿来!虎儿到!虎儿到……”
郑老板看牌,下面一半,赫然是个“六点”。
“啪”的一声,郑老板把牌重重掷下,大笑抬头。
“真的是虎儿来,虎儿到!虎牌!”他看看其他三家,“对不起,通吃!”
桌上的钱,全部扫向郑老板。围观者一片惊叹声。
“郑老板,你今晚的手气简直疯了!”高老板说。
许老板输得直冒汗,喊:
“雨鹃,你坐到我旁边来,好不好?也带点好运给我嘛!”
金银花笑得花枝乱颤,说:
“雨鹃,你过去,免得他输了不服气!”
雨鹃看了郑老板一眼,身子腻了腻。
“我不要……人家喜欢看兴家的牌嘛!”
郑老板大笑,高兴极了,拍拍她的手背。
“你是我的福星,就坐这儿!”他把一张钞票塞进雨鹃的衣领里,“来,给你吃红!”
雨鹃收了钞票,笑着。
“下面一把,一定拿皇帝!”
“再拿皇帝,我们大家都不要赌了,散会吧!”许老板叫。
“好嘛!好嘛!那就拿个天牌好了!”雨鹃边笑边说。
郑老板被逗得开心大笑。
雨凤什么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雨鹃,一脸的难过。
大家又重新洗牌,正在赌得火热,欢欢喜喜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嚣张地响了起来:
“小二!小二!先给我拿一壶陈绍,一壶花雕来!那酱牛肉、腰花、猪蹄、鸡翅膀、鸭舌头、豆腐干、葱烤鲫鱼……通通拿来!快一点!”
所有的人都回头去看。只见,云翔、天尧,带着四五个随从,占据了一张大桌子,正在那儿呼三喝四。
雨鹃身子一挺,雨凤僵住。姐妹俩的脸孔都在一瞬间转白。
金银花警告地看了姐妹俩一眼,立即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迎向云翔。“哟!今晚什么风,把展二爷给吹来了?赶快坐坐坐!”她回头喊:“小范,叫厨房热酒!珍珠、月娥,上菜啊!有什么就去给我拿什么上来,没有什么就去给我做什么!大家动作快一点,麻利一点!”
珍珠、月娥、小范一面高声应着,一面走马灯似的忙碌起来。
云翔看看金银花,看看郑老板那桌,大声地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两位萧姑娘,也到我们这桌来坐一坐?”
郑老板眼光一沉。雨鹃和雨凤交换了一个注视。郑老板歪过头去,看雨鹃。
“你怎么说?要我帮你挡了吗?”
雨鹃眼珠一转,摇摇头,很快地说:
“不用了。我过去!”
“不许闹事!”郑老板压低声音。
“我知道。”
雨鹃起身,雨凤立刻很不放心地跟着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
郑老板抬头,对屋角一个大汉使了一个眼色,立即,有若干大汉不受注意地,悄悄地散立在云翔那桌的附近。
天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对云翔低声说:
“伏兵不少,你收敛一点!”
云翔顿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唔,很好玩的样子!有劲!”
姐妹俩过来了,雨鹃已经理好自己纷乱的情绪,显得镇定而且神采奕奕。对云翔嘻嘻一笑,清脆地说:
“我老远就听到有鸟叫,叫得吱呀吱的,我还以为有人在打猎,猎到夜枭还是猫头鹰什么的,原来是你展某人来了!”她伸手就去倒酒,抬眼看众人,“好像都见过面哦!几个月以前,寄傲山庄的一把火,大家都参加过,是不是?我敬各位一杯,祝大家夜里能够睡得稳,不会做噩梦!家宅平安,不会被一把野火烧得一干二净!”
雨鹃举杯一口干了,向大家照照杯子,再伸手去倒酒。
天尧和满桌的人,都惊奇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云翔被这样的雨鹃吸引着,觉得又是意外,又是刺激,仰头大笑。
“哈哈!火药味挺重的!见了面就骂人,太过分了吧!我今晚可是来交朋友的!来来来,不打不相识,我们算是有缘!我倒一杯酒,敬你们姐妹两个!这杯酒干了,让我们化敌为友,怎么样?”他抬头,一口干了杯子。
雨凤瞪着他,尽管拼命努力克制着自己,仍然忍不住冲口而出:
“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树洞里,好好地躲着,一定要来招惹我们呢?表示你很有办法,有欺负弱小的天才吗?对着我们姐妹两个,摇旗呐喊一下,会让你成英雄吗?看着别人痛苦,是你的享受吗?”
云翔怔了怔,又笑。
“哟,我以为只有妹妹的嘴巴厉害,原来这姐姐的也不弱!”他举杯对雨凤,嬉皮笑脸地,“长得这么漂亮,又会说、又会唱,怪不得会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其实,哥哥弟弟是差不多的,别对我太凶哟!嫂子!”
这“嫂子”二字一出,姐妹俩双双变色。雨凤还来不及说什么,雨鹃手里的酒,已经对着云翔泼了过去。
云翔早有防备,一偏身就躲过了,顺手抓住了雨鹃的手腕。
“怎么?还是只有这一招啊?金银花,你应该多教她几招,不要老是对客人泼酒!这酒嘛,也挺贵的,喝了也就算了,泼了不是太可惜吗?”
金银花急忙站起身,对雨鹃喊:
“雨鹃!不可以这样!”又转头对云翔,带笑又带嗔地说:“不过,你每次来,我们这儿好像就要遭殃,这是怎么回事呢?你是欺负咱们店小,还是欺负咱们没有人撑腰呢?没事就来我们待月楼找找麻烦,消遣消遣,是不是?”
另一桌上,郑老板谈笑自若地和朋友们继续赌钱。眼角不时瞟过来。
云翔仍然紧握住雨鹃的手腕,对金银花一哈腰,笑容满面地说:
“千万不要动火!我们绝对不敢小看待月楼,更不敢跑来闹事!我对你金银花,或者是郑老板,都久仰了!早就想跟你们交个朋友!今晚,面对美人,我有一点儿忘形,请原谅!”
金银花见他笑容满面,语气祥和,就坐了回去。
雨鹃忽然斜睨着他,眼珠一转,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
“你抓着我的手,预备要抓多久呢?不怕别人看笑话,也不怕我疼吗?”
云翔凝视她。
“赫!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可怜?我如果松手,你大概会给我一耳光吧?”
雨鹃笑得好妩媚。
“在待月楼不会,我答应过金大姐不闹事。在什么荒郊野外,我就会!”
云翔抬高了眉毛,稀奇地说:
“这话说得好奇怪,很有点挑逗的意味,你不是在邀我去什么荒郊野外吧?”
“你哪里敢跟我去什么荒郊野外,你不怕我找人杀了你?”雨鹃笑得更甜了。
“我看你确实有这个打算!是不是?你不怕在你杀我之前,我先杀了你?”
雨凤听得心惊胆战,突然一唬地站起身来。
“雨鹃,我们该去换衣服,准备上场了!”
金银花慌忙接口:
“是啊是啊!赶快去换衣服!”
雨鹃站起身,回头看云翔,云翔就松了手。雨鹃抽回手的时候,顺势就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摸。接着,嫣然一笑,转身去了。
云翔看着她的背影,心底,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两姐妹隐入后台,郑老板已经站在云翔面前,笑着喊:
“金银花!今晚,展二爷这桌酒,记在我的账上,我请客!展二爷,刚刚听到你说,想跟我交个朋友!正好,我也有这个想法。怎样?到我这桌来坐坐吧!有好多朋友都想认识你!”
云翔大笑,站起身来。
“好啊!看你们玩得高兴,我正手痒呢!”
“欢迎参加!”郑老板说。
天尧向云翔使眼色,示意别去,他只当看不见,就大步走到郑老板桌来,郑老板开始一一介绍,大家嘻嘻哈哈,似乎一团和气。云翔落座,金银花也坐了回来,添酒添菜。小范、珍珠、月娥围绕,一片热闹。大家就赌起钱来。
雨凤和雨鹃回到化妆间,雨凤抓住雨鹃的手,就激动万分地说:
“你在做什么?勾引展夜枭吗?这一着棋实在太危险,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你都给我打消!听到没有?你想想,那个展夜枭是白痴吗?他明知道我们恨不得干掉他,他怎么会上你的当呢?你会吃大亏的!”
雨鹃挣开她的手,去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固执地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雨凤更急了,追过来说:
“雨鹃!不行不行呀!你进了虎穴,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别说虎子了,什么‘子’都得不到的!那个展夜枭,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家里还有一个以漂亮出名的太太……他不会对你动心的,他会跟你玩一个‘危险游戏’,弄不好,你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雨鹃抬头看她,眼睛闪亮,神情激动,意志坚决。
“我不管!只要他想玩这个‘危险游戏’,我就有机会!”她四周看看,把手指压在唇上,“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不要谈了,好不好?你不要管我,让我赌它一场!”
雨凤又急又痛又担心。
“这不是一场赌,赌,有一半赢的机会!这是送死,一点机会都没有!还有……”她压低声音说,“你跟郑老板又在玩什么游戏?你不知道他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年纪比我们爹小不了多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嘘!不要谈了!你怎么还不换衣服?来不及了!”
雨凤感到伤心、忧虑,而且痛楚。
“雨鹃,我好难过,因为……我觉得,你在堕落。”
雨鹃猛地抬头,眼神凌厉。
“是!我在堕落!因为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世界,要生存,要不被别人欺压凌辱,只能放弃我们那些不值钱的骄傲,那些叫做‘尊严’什么的狗屁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雨凤睁大眼睛看她,觉得这样的雨鹃好陌生。
“你觉得,如果爹还在世,他会允许我们堕落吗?”
“别提爹!别说‘如果’!不要被你那个有‘如果论’的人所传染!‘如果’是不存在的!我们的爹,也不存在了!但是……”她贴到雨凤耳边,低低地、阴沉沉地说,“那个杀爹的凶手却存在,正在外面喝酒作乐呢!”
雨凤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雨鹃抬头一笑,眼中隐含泪光。
“你快换衣服,我们上台去,让他们乐上加乐吧!”
于是,姐妹俩压制住了所有的心事,上了台,唱了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十八相送》。照例把整个大厅,唱得热烘烘。这晚的雨鹃特别卖力,唱作倶佳,眼光不住地扫向郑老板那桌,引得全桌哄然叫好。郑老板和云翔,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赌钱,凝视着台上。
云翔大声喝彩,忍不住赞美:
“唱得真好,长得也真漂亮!身段好、声音好、表情好……唔,有意思!怪不得轰动整个桐城!”
郑老板微笑地盯着他。
“待月楼有这两个姑娘,真的是生色不少!可是,找麻烦的也不少,争风吃醋的也不少……”
云翔哈哈一笑,接口:
“有郑老板撑着,谁还敢老虎嘴里拔牙呢?”
郑老板也哈哈一笑。
“好说!好说!就怕有人把我当纸老虎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台上的雨凤雨鹃,唱完最后一段,双双携手,再对台下鞠躬,在如雷的掌声中,退进后台去了。郑老板对金银花低语了一句,金银花就跟到后台去了。郑老板这才和云翔继续赌钱。
云翔的手气实在不错,连赢了两把,乐得开怀大笑。
雨凤雨鹃穿着便装出来了。郑老板忙着招手。
“来来来!你们两个!”
姐妹俩走到郑老板身边,雨凤坐下。雨鹃特别选了一个靠着云翔的位子坐下。郑老板就正色地说:
“听我说,雨凤雨鹃,今天我做个和事佬,你们卖我的面子,以后和展家的梁子,就算过去了!你们说怎样?”
两姐妹还没说话,金银花就接了口:
“对呀!这桐城,大家都知道,‘展城南,郑城北’,几乎把一个桐城给分了!今天在我这个待月楼里,我们来个‘南北和’!我呢,巴不得大家都和和气气,轮流在我这儿做个小东,你们开开心心,我也生意兴旺!”
郑老板笑了。
“金银花这算盘打得真好!重点在于要‘轮流做东’,大家别忘了!”
满桌的客人都大笑起来,空气似乎融洽极了。云翔就笑嘻嘻地去看雨鹃。
“你怎么说呢?要我正式摆酒道歉吗?”
雨鹃笑看郑老板,又笑看云翔。
“这就为难我了!我要说不呢,郑老板会不高兴,我要说好呢,我自己会怄得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有这么严重吗?”云翔问。
“怎么不严重!”雨鹃对着他一扬眉毛,就唱着小调,唱到他脸上去,“冤家啊……恨只恨,不能把你挫磨成粉,烧烤成灰!”
云翔被惹得好兴奋,伸手就去搂她。
“唱得好!如果真是你的‘冤家’,就只好随你蒸啊煮啊,烧啊烤啊,煎啊炸啊……没办法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雨鹃也跟着笑。郑老板就开心地说:
“好了!笑了笑了!不管有多大的仇恨,一笑就都解决了!金银花,叫他们再烫两壶酒来!我们今晚,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再高高兴兴地赌一场!”云翔接口。
顿时间,上酒的上酒,洗牌的洗牌,一片热闹。
雨鹃在这一片热闹中,悄悄地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云翔手中。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回去再看,要保密啊!”
云翔一怔,看着风情万种的雨鹃,整个人都陷进了亢奋里。他哪里能等到回家,乘去洗手间的时候,就打开了雨鹃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明天午后两点,在城隍庙门口相候,敢不敢一个人前来?”
云翔笑了,兴奋极了。
“哈!这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以为她是猫,想捉我这只老鼠!她根本不知道,我才是猫,准备捉她这只老鼠!有意思!看看谁厉害!”
云翔回到桌上,给了雨鹃一个“肯定”的眼色。
雨凤看得糊里糊涂,一肚子的惊疑。
13
这天深夜,回到家里,姐妹两个都是心事重重。雨鹃坐在镜子前面,慢吞吞地梳着头发,眼光直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深不可测。雨凤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实在熬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肩。
“雨鹃!你有什么计划?你告诉我!”
“我没有什么计划,我走一步算一步!”
“那……你要走那一步?”
“还没想清楚!我会五六步棋同时走,只要有一步棋走对了,我就赢了!”
“如果你通通输了呢?”雨凤害怕地喊。
雨鹃好生气,把梳子往桌上一扔。
“你说一点好话好不好?”
雨凤一把拉住她,哀恳地喊:
“雨鹃!我们干脆打消复仇的念头吧!那个念头会把我们全体毁灭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雨凤抓着她的胳臂,激动地摇了摇。
“你听我说!自从爹去世以后,我们最大的痛苦,不是来自于生活的艰难,而是来自我们的仇恨心,我们的报复心!我们一天到晚想报仇,但是,又没有报仇的能力和方法,所以,我们让自己好苦恼。有时,我难免会想,假若我们停止去恨,会不会反而解救了我们,给我们带来海阔天空呢?”
雨鹃迎视雨凤,感到不可思议,用力地说:
“你在说些什么?停止仇恨!仇恨已经根深蒂固地在我的血里,我的生命里!怎么停止?要停止这个仇恨,除非停止我的生命!要我不报仇,除非让我死!”
雨凤震动极了。雨鹃愤怒地质问:
“你已经不想报仇了?是不是?你宁愿把火烧寄傲山庄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是不是?”
“不是!不是!”雨凤摇头,悲哀地说,“爹的死,正像你说的,已经烙在我们的血液里,生命里,永远不会忘记!可是,报仇是一种实际的行动,这个行动是危险的,是有杀伤力的,弄得不好,仇没报成,先伤了自己!何况,弟妹还小,任何鲁莽的行为,都会连累到他们!我自己有过一次鲁莽的行为,好怕你再来一次!”
“你放心吧!我不会像你那样,弄得乱七八糟!”
“可是,你已经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看着你对郑老板送秋波,又看到你对那个展夜枭卖弄风情,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只知道一件事,我快要心痛得死掉了,我不要我的妹妹变成这样!我喜欢以前那个纯真快乐的萧雨鹃!让那个雨鹃回来吧!我求求你!”
雨鹃眼中含泪了,激烈地说:
“那个雨鹃早就死掉了!在寄傲山庄着火的那一天,就被那把火烧死了!再也没有那个萧雨鹃了!”
“有的!有的!”雨凤痛喊着,“你的心里还有温柔,你对弟妹还有爱心!我们让这份爱扩大,淹掉那一份恨,我们说不定会得救,说不定会活得很好……”
“那个展夜枭如此得意,如此张狂,随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把我们像玩物一样地逗弄一番,我们这样忍辱偷生,怎么可能活得很好?”
“或者,我们可以换一个职业……”
“不要说笑话了!或者,我们可以去绮翠院!还有一条路,你可以嫁到展家去,用展家的钱来养活弟妹!”
雨凤一阵激动。
“你还在对我这件事怄气,是不是?我赌过咒,发过誓,说了几千几万次,我不会嫁他,你就是不信,是不是?”
“反正,我看你最后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你敢说你现在不爱他,不想他吗?”
“我们不要把话题岔开,我们谈的不是我的问题!”
“怎么不是你的问题?我们谈的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你有你的执迷不悟,我有我的执迷不悟,我们谁也劝不了谁!所以,别说了!”
雨凤无话可说了。姐妹俩上了床,两个人都翻来覆去,各人带着各人的执迷不悟,各人带着各人的煎熬痛楚,眼睁睁地看着窗纸被黎明染白。
早上,有人敲门,雨凤奔出去开门。门一开,她就怔住了。
门外,赫然站着云飞和阿超。
雨凤深吸口气,抬头痴望云飞,不能呼吸了,恍如隔世。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云飞注视她,低沉而热烈地开了口:
“雨凤!总算……又见到你了!”
雨凤只是看着他,眼里,凝聚着渴盼和相思,嘴里,却不能言语。
“你好吗?”云飞深深地、深深地凝视她,“不好,是吗?你瘦多了!”
雨凤的心,一阵抽搐,眼泪立刻冲进眼眶。
“你才瘦了,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伤口怎样?”
“见到你,比在床上养伤,有用多了!”
雨鹃在室内喊:
“谁来了?”
雨鹃跑出来,在她身后,小三,小四,小五通通跟着跑了出来。小五一看到云飞,马上热烈地喊:
“慕白大哥,你好久没来了!小兔儿一直在想你呢!”
“是吗?”云飞走进门,激动地抱了抱小五,“小兔儿跟你怎么说的?”
“它说:慕白大哥怎么不见了呢?是不是去帮我们打妖怪去了!”
“它真聪明!答对了!”云飞看到小五真情流露,心里安慰极了。
小四一看到阿超,就奔了过去。
“小四!怎么没去上学?”阿超问。
“今天是十五,学校休息。”
“瞧我,日子都过糊涂了!”阿超敲了自己一下。
“我跟你说,那个箭靶的距离是真的不够了,我现在站在这边墙根,几乎每次都可以射中红心!这样不太刺激,不好玩了!”小四急急报告。
“真的吗?那我们得把箭靶搬到郊外去,找一个空地,继续练!现在不只练你的准确度,还要练你的臂力!”
“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小四关心地看他。
“那个啊,小意思!”
阿超就带着小四去研究箭靶。
小三跑到云飞面前,想和云飞说话,又有一点迟疑,回头看雨鹃,小声地问:
“可以跟他说话吗?到底他是苏大哥,还是展混蛋?”
雨鹃一怔,觉得好困扰。还来不及回答,云飞已诚恳地喊:
“小三,小四,小五,你们都过来!”
小五已经在云飞身边了,小三和小四采取观望态度,不住看看雨鹃,看看云飞。
“我这些天没有来看你们,是因为我生病了!可是,我一直很想你们,一直有句话要告诉你们,不管我姓什么,我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慕白大哥!没有一点点不同!如果你们喜欢过他,就喜欢到底吧!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不排斥我,我会是你们永远的大哥!”云飞真挚已极地说。
小三忍不住接口了。
“我知道,你是苏慕白,你写了一本书,《生命之歌》!大姐每天抱着看,还背给我们听!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大姐说,能写那本书的人,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
云飞一听,震动极了,回头去热烈地看雨凤,四目相接,都有片刻心醉神驰。
小四走到云飞身前,看他。
“我听阿超说了,你们都被暗算了!两个人都受了伤。你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很危险吗?你的伤口好了没有?”
云飞好感动。
“虽然没有全好,但是已经差不多了!”
雨鹃看到这种状况,弟妹们显然没办法去恨云飞,这样敌友不分,以后要怎么办?她一阵烦恼,不禁一叹。
云飞立刻向她迈了一步,诚心诚意地说:
“雨鹃!就算你不能把我当朋友,最起码也不要把我当敌人吧!好吗?你一定要了解,你恨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知道寄傲山庄被烧之后,我的懊恼和痛恨跟你们一样强烈!这些日子跟你们交朋友,我更是充满了歉意,这种歉意让我也好痛苦!如果不是那么了解你们的恨,我也不会隐姓埋名。我实在是有我的苦衷,不是要欺骗你们!”
雨鹃好痛苦。事实上,听过阿超上次的报告,她已经很难去恨云飞了。但是,要她和一个展家的大少爷“做朋友”,实在是“强人所难”。一时之间,她心里伤痛而矛盾,只能低头不语。
雨凤已经热泪盈眶了。
云飞看到雨鹃不说话,脸上,依旧倔强,就叹了口气,回头看雨凤。
“雨凤!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有好多话想跟你谈一谈!”
雨凤眼睛闪亮,呼吸急促,跑过去握住雨鹃的手,哀求地问:
“好不好?好不好?”
“你干吗问我?”雨鹃一甩手,跑到屋里去。
雨凤追进屋里,拉住她。
“要不然,我回来之后,你会生气呀!大家都会不理我呀!我受不了你们大家不理我!受不了你说你们大家的分量赶不上一个他!”她痛定思痛,下决心地说,“我跟你说,我再见他这一次就好!许多话必须当面跟他说清楚不可!见完这一次,我就再也不见他了。我去跟他了断!真的!”
雨鹃悲哀地看着她。
“你了断不了的!见了他,你就崩溃了!”
“我不会!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我知道我跟他是没有未来的!我都明白了!”
雨鹃叹了口气。
“随你吧!全世界都敌友不分,我自己也被你们搞得糊里糊涂!只好各人认自己的朋友,报自己的仇好了,我也不管了!”
雨凤好像得到皇恩大赦一般:
“那……我出去走走,尽快回来!”
雨鹃点头。雨凤就跑出去,拉着云飞。
“我们走吧!”
他们又去了西郊的玉带溪畔。
两人站在大树下,相对凝视,久久,久久。
云飞眼中燃烧着热情,不能自已,终于将她拥进怀中,紧紧地抱着。
“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么难捱过!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
她融化在这样的炙热里,片刻,才挣脱了他。
“你的伤,到底怎样?阿超说你再度流血,我吓得魂都没有了!你现在跑出来,有没有关系?大夫怎么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完全好了,那是骗你的!我还是会痛,想到你的时候,就痛得更厉害!不想到你的时候很少,所以一直很痛!”
她先还认真地听,听到后面,脸色一沉。
“难得见一面,你还要贫嘴!”
他脸色一正,诚恳地说:
“没有贫嘴,是真的!”
她心中酸楚,声音哽咽。
“你这个人真真假假,我实在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
云飞激动地把她的双手合在自己手中。
“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我好后悔,应该一上来就对你表明身份,不该欺骗你!可是,当时我真的不敢赌!好怕被你们的恨,砍杀得乱七八糟,结果,还是没有逃过你这一刀!”
她含泪看他,不语。
“原谅我了没有?”他低声地问。
她愁肠百折,不说话。
“你写了二十个字给我,我念了两万遍。你所有的心事,我都念得清清楚楚。”他把她的手拉到胸前,一个激动,喊:“雨凤,嫁我吧!我们结婚吧!”
她大大一震。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嫁你?怎么可能结婚?”
“为什么不可能?”
雨凤睁大眼睛看着他,痛楚地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姓展!因为你是展家的长子,展家的继承人!因为我不可能走进展家的大门,我不可能喊你的爹为爹,认你的娘为娘,把展家当自己的家!你当初不敢告诉我你姓展,你就知道这一点!今天,怎么敢要求我嫁给你!”
云飞痛苦地看着她,迫切地说:
“如果我们在外面组织小家庭呢?你不需要进展家大门,我们租个房子,把弟弟妹妹们全接来一起住!这样行不行呢?”
“这样,你就不姓展了吗?这样,我就不算是展家的媳妇了吗?这样,我就逃得开你的父母,和你那个该死的弟弟吗?不行!绝对不行!”
“我知道了,你深恶痛绝,是我这个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姓苏,你希望我永远姓苏!”
“好遗憾,你不姓苏!”
云飞急了,正色说:
“雨凤,你也读过书,你知道,中国人不能忘本,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不会爱一个不认自己父母的男人!如果我连父母都可以不认,我还值得你信赖吗?”
“我们不要谈信赖与不信赖的问题,这个问题离我们太遥远了!坦白说,我今天再跟你见这一面,是要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什么?了断?”他大吃一惊。
“是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我恨你,我现在已经不恨了!我只是无可奈何!在你这种身份之下,我没有办法跟你谈未来,只能跟你分手……”
“不不!这是不对的!”他急切地打断了她,“人生的道路,不能说走不通就停止不走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了断’这两个字,已经相遇,又相爱到这个地步,如何‘了’?如何‘断’?我不跟你了断,我要跟你继续走下去!”
她着急,眼中充泪了。
“哪有路可走?在你受伤这段日子里,我也想过几千几万遍了!只要你是展家人,我们就注定无缘了!”她凝视着他,眼神里是万缕柔情千种恨,声音里是字字血泪、句句心酸,“不要再来找我了,放掉我吧!你一次一次来找我,我就没有办法坚强!你让我好痛苦,你知道吗?真的真的好痛苦……真的真的……我不能吃,不能睡,白天还要做家事,晚上还要强颜欢笑去唱歌……”
云飞好心痛,紧紧地把她一抱。
“我不好,让你这么痛苦,是我不好!可是,请你不要轻易地说分手!”
她挣开了他,跑开去,眼泪落下。
“分手!是唯一的一条路!”
他追过去,急促地说:
“不是唯一的!我还有第三个提议,我说出来,你不要再跟我说‘不’!”
她看着他。
“我们到南方去!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在南方住了四年,我们办杂志、写文章,过得优游自在。我们去那儿,把桐城所有的是是非非,全体忘掉!虽然生活会苦一点,但是,就没有这些让人烦恼的牵牵绊绊了!好不好?”
雨凤眼中闪过一线希望的光,想一想,光芒又隐去了。
“把小三、小四、小五都带去吗?”
“可以,大家过得艰苦一点而已。”
“那……雨鹃呢?”
“只要她愿意,我们带她一起走!”
雨凤激动起来,叫:
“你还不明白吗?雨鹃怎么会跟我们两个一起走呢?她恨都恨死我,气都气死我,我这么不争气,会爱上一个展家的人!现在,还要她放弃这个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爹娘所在的地方,跟你去流浪……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我跟她开口,她会气死的!”
“你离不开雨鹃吗?”他问。
雨凤震惊地、愤怒地一抬头,喊着:
“我离不开雨鹃!我当然离不开雨鹃!我们五个,就像一只手掌上的五个手指头!你说,手指头哪个离得开哪一个?你以为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像你家一样,会彼此仇恨,勾心斗角,恨不得杀掉对方吗?”
“你不要生气嘛!”
“你这么不了解我,我怎能不生气?”
“那……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急都快被你急死了,所有的智慧都快用完了!”
她低下头去,柔肠寸断了。
“所以,我说,只有一条路。”
“你在乎我的身份更胜于我这个人吗?”
“是。”
“你要逼我和展家脱离关系?”
“我不敢。我没有逼你做什么,我只求你放掉我!”
“我爹说过一句话,无论我怎样逃避,我身体里仍然流着展家的血液!”
“你爹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可能到此为止的!你虽然嘴里这样说,你的心在说相反的话,你不会要跟我‘了断’的!你和我一样清楚,我们已经再也分不开了!”
“只要你不来找我……”
“不来找你?你干脆再给我一刀算了!”
雨凤跺脚,泪珠滚落。
“你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
“你这样一下子是苏慕白,一下子是展云飞,弄得我精神分裂,弄得雨鹃也不谅解我,弄得我的生活乱七八糟,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你还要一句一句地逼我……你要我怎样?你不知道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吗?”
云飞紧紧地抱住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肩上,在她耳畔,低低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爱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在乎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离不开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重视你’,真是对不起……最大最大的对不起,是我爹娘不该生我,那么,你就可以只有恨,没有爱了!”
雨凤倒在他肩上,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志动摇、神魂俱碎,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
雨凤弄得颠三倒四,欲断不断。雨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天下午,云翔准时来赴雨鹃的约会。
庙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云翔骑了一匹马,踢踢踏踏而来。他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树上。大步走到庙前,四面张望,不见雨鹃的人影。他走进庙里,上香的人潮汹涌,也没看到雨鹃。
“原来跟我开玩笑,让我扑一个空!我就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约我单独会面?”
云翔正预备放弃,忽然有个人影从树影中躍出来,往他面前一站。
云翔定睛一看,雨鹃穿着一身的红,红衫红裤黑靴子,头上戴了一顶红帽子,艳光四射,帅气十足,令人眼睛一亮。
雨鹃灿烂地笑着。
“不简单!展二少爷,你居然敢一个人过来!不怕我有伏兵把你给宰了?看样子,这展夜枭的外号,不是轻易得来的!”
云翔忍不住笑了。
“哈!说得太狂了吧?好像你是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我会见了你就吓得屁滚尿流吗?你敢约我,我当然会来!”
“好极了!你骑了马来,更妙了!这儿人太多,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你敢和我同骑一匹马吗?”
“求之不得!是我的荣幸!”雨鹃一脸的笑。
“嘴巴太甜了,我闻到一股‘口蜜腹剑’的味道!”云翔也笑。
“怕了吗?”雨鹃挑眉。
“怕,怕,怕!怕得不得了!”云翔忍俊不禁。
两人走到系马处,云翔解下马来,跳上马背,再把雨鹃榜上来,拥着她,他们就向郊外疾驰而去。
到了玉带溪畔,四顾无人,荒野寂寂。云翔勒住马,在雨鹃耳边吹气,问:
“这算不算是‘荒郊野外’了?”
“应该算吧!我们下来走走!”
两人下马,走到水边的草地上。
雨鹃坐下。用手抱着膝,凝视着远方。
云翔在她身边坐下,很感兴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下面要出什么牌。
不料雨鹃静悄悄地坐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半晌,毫无动静。
云翔奇怪地仔细一看,她的面颊上竟然淌下两行泪。他有些惊奇,以为她有什么高招,没料到竟是这样楚楚可怜。她看着远方,一任泪珠滚落,幽幽地说:
“好美,是不是?这条小溪,绕着桐城,流过我家。它看着我出生,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家的生生死死,家破人亡……”她顿了顿,叹口气,“坐在这儿,你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水的声音、树的声音,连云的流动,好像都有声音。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常常和我这样坐在荒野里,训练我听大自然的声音,他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歌。”
云翔惊奇极了。这个落泪的雨鹃,娓娓述说的雨鹃,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动人。
雨鹃抬眼看他,轻声地说:
“有好久了,我都没有到郊外来,听大自然的声音了!自从寄傲山庄烧掉以后,我们家所有的诗情画意,就一起烧掉了!”
云翔看着她,实在非常心动,有些后悔。
“其实,对那天的事,我也很抱歉。”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拭去面颊上的泪,哽咽着说:
“我那么好的一个爹,那么‘完美’的一个爹,你居然把他杀了!”
“你把这笔账,全记在我头上了,是不是?”
她再点点头,眼光哀哀怨怨,神态凄凄楚楚。
“让我慢慢来偿还这笔债,好不好?”他柔声问,被她的样子眩惑了。
“如果你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想,我很可能会爱上你!你又帅气,又霸气,够潇洒,也够狠毒……正合我的胃口!”
“那就忘掉我是你的杀父仇人吧!”他微笑起来。
“你认为可能吗?”她含泪而笑。
“我认为大有可能!”
她靠了过来,他就把她一搂。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大眼睛含泪含怨又含愁地盯着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副意乱神迷的样子。然后,他一俯头,吻住她的唇。
机会难得!雨鹃心里狂跳,一面虚以委蛇,一面伸手,去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她摸到了匕首,握住刀柄,正预备抽刀而出,云翔的手,飞快地落下,一把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她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她的手用力一拉,她只得放掉刀柄。他把她的手腕抓得牢牢的,另一只手伸进去,抽出她靴子中那把匕首。
他盯着她,放声大笑。
“太幼稚了吧!预备迷得我昏头转向的时候,给我一刀吗?你真认为我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受骗的吗?你也真认为,你这一点点小力气,就可以摆平我吗?你甚至不等一等,等到我们更进入情况,到下一个步骤的时候再摸刀?”
雨鹃眼睁睁看着匕首已落进他的手里,机会已经飞去,心里又气又恨又无奈又沮丧。但,她立即把自己各种情绪都压抑下去,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没想到给你发现了!”
“你这把小刀,在你上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他看看匕首,匕首映着日光,寒光闪闪。刀刃锋利,显然是个利器!他把匕首一下子抵在她面颊上。
“你不怕我一刀划过去,这张美丽的脸蛋就报销了?”
她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眼里闪着大无畏的光,满不在乎地。
“你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那就没戏好唱了,我们不是还有‘下一个步骤’吗?何况,划了我的脸,实在不怎么高段,好像比我还幼稚!”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我劝你,以后不要用这么有把握的眼光看我,我是变化多端的,不一定吃你这一套!今天,算你运气,本少爷确实想跟你好好地玩一玩,你这美丽的脸蛋呢,我们就暂时保留着吧!”
他一边说着,用力一摔,那把匕首就飞进河水里去了。
“好了!现在,我们之间没那个碍事的东西,可以好好地玩一玩了!”
“嗯。”她风情万种地瞅着他。
他再度俯下头去,想吻她。她倏然推开他,跳起身子。他伸手一拉,谁知她的动作极度灵活,他竟拉了一个空。
她掉头就跑,嘴里格格笑着,边跑边喊:
“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云翔拔脚就追,谁知她跑得飞快。再加上地势不平,杂草丛生,他居然追得气喘吁吁。她边跑,边笑,边喊:
“你知道吗?我是荒野里长大的!从小就在野地里跑,我爹希望我是男孩,一直把我当儿子一样带,我跑起来,比谁都快!来呀,追我呀!我打赌你追不上我……”
“你看我追得上还是追不上!”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
雨鹃跑着,跑着,跑到系马处,忽然一跃,上了马背。她一拉马缰,马儿如飞奔去。她在马背上大笑着,回头喊:
“我先走了!到待月楼来牵你的马吧!”说着,就疾驰而去。
云翔没料到她还有这样一招,看着她的背影,心痒难搔;又是兴奋,又是眩惑,又是生气,又是惋惜,不住跌脚咬牙,恨恨地说:
“怎么会让她溜掉了?等着吧!不能到手,我就不是展云翔!”
雨鹃回家的时候,雨凤早已回来了。雨鹃冲进家门,一头的汗,满脸红红的。她直奔桌前,倒了一杯水,就仰头咕嘟咕嘟喝下。
雨凤惊奇地看她:
“你去哪里了?穿得这么漂亮?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金银花给我的旧衣服,我把它改了改!”
雨凤上上下下地看她,越看越怀疑。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郊外!”
“郊外?你一个人去郊外?”她忽然明白了,往前一冲,抓住雨鹃,压低声音问,“难道……你跟那个展夜枭出去了?你昨晚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跟他订了什么约会?你和他单独见面了,是不是?”
雨鹃不想瞒她,坦白地说:
“是!”
雨凤睁大了眼睛,伸手就去摸雨鹃的腰,摸了一个空。
“你的匕首呢?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雨鹃拨开她的手。
“你不要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你的匕首呢?”
“被那个展夜枭发现了,给我扔到河里去了!”
雨凤抽了口气,瞪着她,心惊胆战。
“你居然单枪匹马,去赴那个展夜枭的约会,你会吓死我!为什么要去冒险?为什么这么鲁莽?到底经过如何,你赶快告诉我!”
雨鹃低头深思着什么,忽然掉转话题,反问雨凤:
“你今天和那个苏慕白谈得怎样?断了吗?”
“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雨凤神情一痛。
“他怎么说呢?同意分手吗?”雨鹃紧盯着她。
“当然不同意!他就在那儿自说自话,一直要我嫁给他,提出好多种办法!”
雨鹃凝视了雨凤好一会儿。忽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哑声地说:
“雨凤,你嫁他吧!”
“什么?”雨凤惊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雨鹃热切地盯着她,眼神狂热。
“我终于想出一个报仇的方法了!金银花是对的,要靠我这样花拳绣腿,什么仇都报不了!那个展夜枭不是一个简单的敌手,他对我早已有了防备,我今天非但没有占到便宜,还差一点吃大亏!我知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摇了摇雨凤,“可是,你有办法!”
“什么办法?”雨凤惊愕地问。
“你答应那个展云飞,嫁过去!只要进了他家的门,你就好办了!了解展夜枭住在哪里,半夜,你去放一把火,把他烧死!就算烧不死他,好歹烧了他们的房子!打听出他们放金银财宝的地方,也给他一把火,让他尝一尝当穷人的滋味!如果你不敢放火,你下毒也可以……”
雨凤越听越惊,沉痛地喊:
“雨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教你怎么去报仇!好遗憾,那个展云飞爱上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既然他向你求婚,你就将计就计吧!”
雨凤身子一挺,挣脱了她,连退了好几步。
“不!你不是教我怎样报仇,你是教我怎样犯法,怎样做个坏人!我不要!我不要!我们恨透了展夜枭,因为他对我们用暴力,你现在要我也同流合污吗?”
“在爹那样惨死之后,你脑子里还装着这些传统道德吗?让那个作恶多端的人继续害人,让展家的势力继续扩大,就是行善吗?难道你不明白,除掉展夜枭,是除掉一个杀人凶手,是为社会除害呀!”雨鹃悲切地说。
“我自认很渺小,很无用,‘为社会除害’这种大事,我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去做!雨鹃,你笑我也罢,你恨我也罢,我只想过一份平静平凡的生活,一家子能够团聚在一起,就好了!我没有勇气做你说的那些事情!”
雨鹃哀求地看着她。
“我不笑你,我也不恨你!我求你!只有你有这个机会,可以不着痕迹地打进那个家庭!如果我们妥善计划,你可以把他们全家都弄得很惨……”
雨凤激烈地嚷:
“不行!不行!你要我利用慕白对我的爱,去做伤害他的事,我做不出来!我一定一定做不出来!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怕了,太残忍了!雨鹃,你怎么想得出来?”
雨鹃绝望地一掉头,生气地走开。
“我怎么想得出来?因为我可怕,我残忍!我今天到了玉带溪,那溪水和以前一样的清澈,反射着展夜枭的影子,活生生的!而我们的爹,连影子都没有!”
她说完,冲到床边,往床上一躺,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
雨凤走过去,低头看着她,痛楚地说:
“看!这就是‘仇恨’做的事,它不只在折磨我们,它也在分裂我们!”
雨鹃眼睛也眨不眨,有力地说:
“分裂我们的,不是‘仇恨’!是那两个人!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他们以不同的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给我们同样巨大的痛苦!你的爱,我的恨,全是痛苦!展夜枭说得很对!哥哥弟弟都差不多!”
雨凤被这几句话震撼了,一脸凄苦,满怀伤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14
不管日子里有多少无奈,生活总是要过下去。
这晚,待月楼的生意依然鼎盛。姐妹俩准备要上台,正在化妆间化妆。今晚,两人把《小放牛》重新编曲,准备演唱;所以,一个打扮成牧童,一个打扮成娇媚女子,两人帮彼此化妆,搽胭脂抹粉。
门帘一掀,金银花匆匆忙忙走进来,对雨凤说:
“雨凤,你那位不知道是姓苏还是姓展的公子,好久没来,今天又来了!还坐在左边那个老位子!我来告诉你一声!”
雨凤的心脏一阵猛跳,说不出是悲是喜。
“我前面去招呼,生意好得不得了!”金银花走了。
雨鹃看了雨凤一眼,雨凤勉强藏住自己的欣喜,继续化妆。
门帘又一掀,金银花再度匆匆走进,对雨鹃说:
“真不凑巧,那展家的二少爷也来了!他带着人另外坐了一桌,不跟他哥哥一起!在靠右边的第三桌!我警告你们,可不许再泼酒砸杯子!”雨鹃愣了愣,赶紧回答:
“不会的!那一招已经用腻了!”
金银花匆匆而去。
雨凤和雨鹃对看。
“好吧!唱完歌,你就去左边,我就去右边!”雨鹃说。
“你还要去惹他?”雨凤惊问。
“不惹不行,我不惹他,他会惹我!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雨凤不说话,两人又忙着整装,还没弄好,门帘再一掀,金银花又进来了。
“我跟你们说,今晚真有点邪门!展祖望来了!”
“啊?”雨凤大惊。
“哪个展祖望?”雨鹃也惊问。
“还有那个展祖望?就是盛兴钱庄的展祖望!展城南的展祖望!展夜枭和那位苏公子的老爹,这桐城鼎鼎有名的展祖望!”金银花说。
姐妹两个震撼着,你看我,我看你。
“那……那……他坐哪一桌?”雨凤结舌地问,好紧张。
“本来,兄弟两个分在两边,谁也不理谁,这一会儿,老爷子来了,兄弟两个好像都吓了一大跳,乱成一团。现在,一家子坐在一桌,郑老板把中间那桌的上位让给他们!”
雨凤、雨鹃都睁大眼睛,两人都心神不定,呼吸急促。
金银花瞪着姐妹两个,警告地说:
“待月楼开张五年,展家从来不到待月楼,现在全来了!看样子,都是为你们姐妹而来!你们给我注意一点,不要闹出任何事情,知道吗?”
雨凤、雨鹃点头。
金银花掀帘而去了。
姐妹两个睁大眼睛看着彼此。雨凤惶恐而抗拒地说:
“听我说!唱完歌就回来,不要去应酬他们!”
雨鹃挑挑眉,眼睛闪亮:
“你在害怕!你怕什么?他们既然冲着我们而来,我们也不必小里小气地躲他们!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来吧,我们赶快把要唱的词对一对!”
“不是唱《小放牛》吗?”
“是《小放牛》!可是,歌词还是要对一对!你怎么了?到底在怕什么?”雨凤心不在焉,慌乱而矛盾。
“我怕这么混乱的局面,我们应付不了啊!”
雨鹃吸口气,眼神狂热。
“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打起精神来吧!”
祖望是特地来看雨凤的。自从知道云飞为了这个姑娘,居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他就决定要来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魅力?在他心底,对云飞这样深刻的爱,也有相当大的震撼。如果这个姑娘,真有云飞说的那么好,或者,也能说服他吧!他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的。和他同来的,还有纪总管。他却再也没有料到,云飞带着阿超在这儿,云翔带着天尧也在这儿!这个待月楼到底有什么魔力,把他两个儿子都吸引过来了?他心里困惑极了。
三路人马,汇合在一处,好不容易,才坐定了。祖望坐在大厅中,不时四面打量,惊讶着这儿的生意兴隆,宾客盈门。云飞和云翔虽然都坐了过来,云飞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云翔是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纪总管、天尧、阿超都很安静。
珍珠和月娥忙着上菜上酒,金银花在一边热络地招呼着:
“难得展老爷子亲自光临,咱们这小店也没什么好吃的!都是粗菜,厨房里已经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啦!老爷子就凑合着将就将就!”
祖望四面打量,心不在焉地客套着。
“好地方!好热闹!经营得真好!”
“谢谢,托您的福!”
“您请便,不用招呼我们!”
“那我就先忙别的去,要什么尽管说!月娥,珍珠!侍候着!”
“是!”月娥、珍珠慌忙应着。
金银花就退到郑老板那一桌上去,和郑老板低低交换了几句对话。
云飞脸色凝重,不时看台上,不时看祖望,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担心。
云翔却神采飞扬,对祖望夸张地说:
“爹!你早就应该来这一趟了!现在,几乎整个桐城,都知道这一对姊妹花,拜倒石榴裙下的也大有人在……”他瞄了云飞一眼,话中有话,“为了她们姐妹,争风吃醋,动刀动枪的也不少……”再瞄了云飞一眼,“到底她们姐妹的魅力在什么地方,只有您老人家亲自来看了,您才知道!”
云飞非常沉默,皱了皱眉,一语不发。
音乐响起,乐队开始奏乐。
客人们已经兴奋地鼓起掌来。
祖望神情一凛,定睛看着台上。云飞、云翔、阿超……等人也都神情专注。台上,扮成俊俏牧童的雨鹃首先出场,一亮相又赢得满场掌声。云翔忙着对祖望低低介绍:
“这是妹妹萧雨鹃!”
雨鹃看着祖望这一桌,神态自若,风情万种地唱着:
“出门就眼儿花,咿得嘿咿得咿呀嘿!用眼儿瞧着那旁边的一个女娇娃,咿得咿呀嘿!头上戴着一枝花,身上穿着绫罗纱,杨柳似的腰儿一纤纤,小小的金莲半拃拃,我心里想着她,嘴里念着她,这一场相思病就把人害煞,咿得咿呀嘿!咿得咿呀嘿!”
雨凤扮成娇滴滴的女子出场,满场再度掌声如雷。雨凤的眼光掠过中间一桌,满室一扫,掌声雷动。她脚步轻盈,纤腰一握,甩着帕子,唱:
“三月里来桃花儿开,杏花儿白,木樨花儿黄,又只见芍药牡丹一齐儿开放,咿得咿呀嘿!行至在荒郊坡前,见一个牧童,头戴着草帽,身穿着蓑衣,口横着玉笛,倒骑着牛背,口儿里唱的都是莲花儿落,咿得咿呀嘿!”
姐妹两个又唱又舞,扮相美极,满座惊叹。连祖望都看呆了。
云飞坐正了身子,凝视雨凤,雨凤已对这桌看来,和云飞电光石火地交换了一个注视。云翔偏偏看到了,对祖望微笑低声说:
“看到了吗?正向老大抛媚眼呢!这就是云飞下定决心,要娶回家的那个萧雨凤姑娘了!”
祖望皱眉不语。
台上一段唱完,客人如疯如狂,叫好声、鼓掌声不断,场面热闹极了。
“唱得还真不错!这种嗓子,这种扮相,就连北京的名角也没几个!在这种小地方唱,也委屈她们了,或者,她们可以到北京去发展一下!”祖望说。
云飞听出祖望的意思,脸色铁青。
“你不用为她们操心了,反正唱曲儿,只是一个过渡时期,总要收摊子的!”
云翔接口:
“当然!成了展家的媳妇儿,怎舍得还让她抛头露面?跟每一个客人应酬来,应酬去,敬茶敬酒!”
祖望脸色难看极了。他见到雨凤了,美则美矣,这样抛头露面,赢得满场青睐,只怕早已到处留情。
云飞怒扫了云翔一眼。云翔回瞪了一眼,便掉头看台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台上的雨凤雨鹃忽然调子一转,开始唱另外一段:
“天上梭罗什么人儿栽?地上的黄河什么人儿开?什么人把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咿呀嘿!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咿呀嘿!”雨鹃唱。
“天上的梭罗王母娘娘栽,地上的黄河老龙王开!杨六郎把守三关口,韩湘子出家他没回来!咿呀嘿!韩湘子他出家呀没回来!咿呀嘿!”雨凤唱。
“赵州桥什么人儿修?玉石的栏杆什么人儿留?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咿呀嘿!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雨鹃唱。
“赵州桥鲁班爷爷修,玉石的栏杆圣人留,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咿呀嘿!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咿呀嘿!”
姐妹两个唱作俱佳,风情万种,满座轰动。祖望也不禁看得出神了。
姐妹两个唱着唱着,就唱到祖望那桌前面来了。
雨凤直视着祖望,不再将视线移开,继续唱:
“什么人在桐城十分嚣张?什么人在溪口火烧山庄?什么人半夜里伸出魔掌?什么人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什么人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
这一唱,展家整桌,人人变色。
祖望大惊,这是什么歌词?他无法置信地看着两姐妹。
云飞的脸色,顿时变白了,焦急地看着雨凤,可是,雨凤根本不看他。她全神都贯注在那歌词上。眼睛凝视着祖望。
云翔也倏然变色,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阿超、纪总管、和天尧更是个个惊诧。
金银花急得不得了,直看郑老板。郑老板对金银花摇头,表示此时已无可奈何。
雨凤唱完了“问题”,雨鹃就开始唱“答案”。雨鹃刻意地绕着祖望的桌子走,满眼亮晶晶地闪着光,一段过门之后,她站定了,看着祖望,看着云翔,看着纪总管和天尧,一句一句,清楚有力地唱出来:
“那展家在桐城十分嚣张,姓展的在溪口火烧山庄!展夜枭半夜里伸出魔掌,展云翔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I展云翔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一边唱着,还一边用手怒指云翔。
大厅中的客人,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好戏”,有的人深受展家欺凌,在惊诧之余,都感到大快人心,就爆出如雷的掌声,和疯狂叫好声。大家纷纷起立,为两姐妹鼓掌。简直达到群情激昂的地步,全场都要发疯了。
云翔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就大骂:
“混蛋!活得不耐烦,一定要我砸场子才高兴,是不是?”
天尧和纪总管一边一个,使劲把他拉下来。
“老爷在,你不要胡闹!给人消遣一下又怎样?”纪总管说。
祖望脸色铁青,他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他拂袖而起。
“纪总管,结账,我们走人了!”
雨凤雨鹃两个已经唱完,双双对台下一鞠躬,奔进后台去了。
金银花连忙过来招呼祖望,堆着一脸的笑说:
“这姐妹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老爷子别跟她们计较!待会儿我让她们两个来跟您道歉!”
祖望冷冷地抛下一句:
“不必了!咱们走!”
纪总管在桌上丢下一张大钞。云翔、天尧、云飞、阿超都站了起来。祖望在前,掉头就走。云翔、纪总管、天尧赶紧跟着走。
云飞往前迈了一步,对祖望说:
“爹,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祖望气极了,狠狠地看了云飞一眼,一语不发,急步而去了。
远远地,郑老板对祖望揖了一揖,祖望冷冷地还了一揖。
祖望走了,阿超看看云飞。
“这个时候留下来,你不计后果吗?”
“不计后果的岂止我一个?”云飞一脸的愠怒,满心的痛楚。如果说,上次在寄傲山庄的废墟,雨凤给了他一刀。那么,此时此刻,雨凤是给了他好几刀,他真的被她们姐妹打败了。
雨凤雨鹃哪有心思去想“后果”,能够这样当众羞辱了展祖望和展夜枭,两个人都好兴奋。回到化妆间,雨鹃就激动地握着雨凤的手,摇着,喊着:
“你看到了吗?那个展夜枭脸都绿了!我总算整到他了!”
“岂止展夜枭一个人脸绿了,整桌的人脸都绿了!”雨凤说。
“好过瘾啊!这一下,够这个展祖望回味好多天了!我管保他今天夜里会睡不着觉!”雨鹃脸颊上绽放着光彩。这是寄傲山庄烧掉以后,她最快乐的一刻了。
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了:
“你们很得意,是吗?”
姐妹俩回头,金银花生气地走进来。
“你们姐妹两个,是要拆我的台吗?怎么那么多花样?变都变不完!你们怎么可以对展老爷子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雨鹃背脊一挺。
“我没有泼酒,没有砸盘子,没有动手!他们来听小曲,我们就唱小曲给他们听!这样也不行吗?”
“你说行不行呢?你指着和尚骂贼秃,你说行不行?”
“我没有指着和尚骂贼秃,我是指着贼秃骂贼秃!从头到尾,点名点姓,唱的全是事实,没有冤他一个字!”
“赫!比我说的还要厉害,是不是这意思?”金银花挑起眉毛,稀奇地说。
“本来嘛,和尚就是和尚,有什么该挨骂的?贼秃才该骂!他们下次来,我还要唱,我给他唱得街头巷尾,人人会唱,看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金银花瞪着雨鹃,简直啼笑皆非。
“你还要唱!你以为那个展祖望听你唱着曲儿骂他,听得乐得很,下次还要再来听你们唱吗?你们气死我!展祖望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居然给你们碰了这样一鼻子灰!你们姐妹两个,谁想出来的点子?”
“当然是雨鹃嘛,我不过是跟着套招而已。”雨凤说。
一声门响,三个女人回头看,云飞阴郁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阿超跟在后面。
“我可以进来吗?”他的眼光停在雨凤脸上。
雨凤看到云飞,心里一虚,神情一痛。
金银花却如获至宝,慌忙把他拉进去。
“来来来!你跟她们姐妹聊一聊,回去劝劝老爷子,千万不要生气!你知道她们姐妹的个性,就是这样的!记仇会记一辈子,谁教你们展家得罪她们了!”
金银花说完,给了雨凤一个“好好谈谈”的眼光,转身走了。
雨鹃看到云飞脸色不善,雨凤已有怯意,就先发制人地说:
“我们是唱曲的,高兴怎么唱,就怎么唱!你们不爱听,大可以不听!”
云飞径自走向雨凤,激动地握住她的胳臂。
“雨凤,雨鹃要这么唱,我不会觉得奇怪,可是,你怎么会同意呢?你要打击云翔,没有关系!可是,今天的主角不是云翔,是我爹呀!你明明知道,他今天到这儿来,就是要看看你!你非但不帮我争一点面子,还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让我爹怎么下得来台!你知道吗?今晚,受打击最大的,不是云翔,是我!”
雨凤身子一扭,挣脱了他。
“我早就说过,我跟展家,注定无缘!”
云飞心里,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说不出来有多么失望。
“你完全不在乎我!一点点都不在乎!是不是?”
雨凤的脸色惨淡,声音倔强。
“我没有办法在乎那么多!当你跟展家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当你们坐在一桌,父子同欢的时候,当你跟展云翔坐在一起,哥哥弟弟的时候,你就是我的敌人!”
云飞闭了闭眼睛,抽了一口冷气。
“我现在才知道,腹背受敌是什么滋味了!”
“我可老早就知道,爱恨交织是什么滋味了!”雨凤冷冷地接口,又说:“其实,对你爹来讲,这不是一件坏事!就是因为你爹的昏庸,才有这么狂妄的展云翔!平常,一大堆人围在他身边歌功颂德,使他根本听不到也看不见,我和雨鹃,决定要他听一听大众的声音,如果他回去了,肯好好地反省一下,他就不愧是展祖望!否则,他就是……他就是……”她停住,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就是一只老夜枭而已!”雨鹃有力地接口。
云飞抬眼,惊看雨鹃。
“你真的想砍断我和雨凤这份感情?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雨鹃忍无可忍,喊了起来:
“我同情,我当然同情,我同情的是我被骗的姐姐,同情的是左右为难的苏慕白!不是展云飞!”
云飞悲哀地转向雨凤。
“雨凤,你是下定决心,不进我家门了,是不是?”
雨凤转开头去,不看他。
“是!我同意雨鹃这样唱,就是要绝你的念头!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你就是不要听!”
云飞定定地看着她,呼吸急促。
“你好残忍!你甚至不去想,我要面对的后果!你明知道在那个家庭里,我也处在挨打的地位,回去之后,我要接受最严厉的批判!你一点力量都不给我,一点都不支持我!让我去孤军奋战,为你拼死拼活!而你,仍然把我当成敌人!我为了一个敌人在那儿和全家作战,我算什么!”
雨凤低头,不说话。
云飞摇了摇头,感到心灰意冷。
“这样爱一个人,真的好痛苦!或者,我们是该散了!”
雨凤吃了一惊,抬头。
“你说什么?”
云飞生气地、绝望地、大声地说:
“我说,我们不如‘散了’!”
他说完,再也不看雨凤,掉头就走。阿超急步跟去了。
雨凤大受打击,本能地追了两步,想喊,喊不出来,就硬生生地收住步子,一个踉啮地跌坐在椅子里,用手痛苦地蒙住了脸。
雨鹃走过去,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她的头,紧紧地拥在怀中。
云飞带着满心的痛楚回到家里,他说中了,他是“腹背受敌”,因为,家里正有一场风暴在等着他!全家人都聚集在大厅里,祖望一脸的怒气,看着他的那种眼光,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他指着他,对他咆哮地大吼:
“我什么理由都不要听!你跟她散掉!马上一刀两断!你想要把这个姑娘娶进门来,除非我断了这口气!”
云翔好得意,虽然被那两姐妹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她们“整到”的,竟是云飞!这就是意外之喜了。梦娴好着急,看着云飞,一直使眼色,奈何他根本看不到。他注视祖望,不但不道歉,反而沉痛地说:
“爹!你听了她们姐妹两个唱的歌,你除了生气之外,一点反省都没有吗?”
“反省?什么叫反省?我要反省什么?”
“算我用错了字!不是反省,最起码,也会去想一想吧!为什么人家姐妹看到你来了,会不顾一切,临时改歌词,唱到你面前去给你听!她们唱些什么,你是不是真的听清楚了?如果没有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她们怎么会这样做?”
云翔恼怒地往前一跨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把这笔账,转移到我身上来了!那件失火的事,我已经说过几百次,我根本不想再说了!爹,现在这个情况非常明显嘛,这对姐妹是赖上我们家了!她们是打赤脚的人,我们是穿鞋的人,她们想要什么,明白得很!姐姐呢,是想嫁到展家来当少奶奶!妹妹呢,是想敲诈我们一笔钱!”
纪总管立刻接口:
“对对对!我的看法跟云翔一样!这姐妹两个,都太有心机了!你看她们唱曲儿的时候,嘴巴要唱,眼睛还要瞟来瞟去,四面招呼,真的是经验老到!这个待月楼,我也打听清楚了,明的是金银花的老板,暗的根本就是郑老板的!这两姐妹,显然跟郑老板也有点不干不净……”
云飞厉声打断。
“纪叔!你这样信口开河,不怕下拔舌地狱吗?”
纪总管一怔,天尧立刻说:
“这事假不了!那待月楼里的客人都知道,外面传得才厉害呢!郑老板对她们两个都有意思,就是碍着一个金银花!反正,这两个妞儿绝对不简单!就拿这唱词来说吧!好端端地唱着《小放牛》,说改词就改词,她们是天才吗?想想就明白了!她们姐妹早就准备有今晚这样的聚会了!一切都是事先练好的!”
纪总管走过去,好心好意似的拍拍云飞的肩。
“云飞!要冷静一点,你知道,你是一条大肥羊呀,整个桐城,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想嫁你呢!这两个唱曲的,怎会不在你身上用尽工夫呢?你千万不要着了她们的道儿!”
云飞被他们这样左一句右一句,气得快炸掉了。还来不及说什么,祖望已经越听越急,气极败坏地叫:
“不错!纪总管和云翔天尧分析得一点都不错!这姐妹两个太可怕了!中国自古就有‘天下最毒妇人心’这种词,说的就是这种女人!如果她们再长得漂亮,又有点才气,会唱曲什么的,就更加可怕!云飞,我一直觉得你聪明优秀有头脑,怎么会上这种女人的当!我没有亲眼看到,还不相信,今天是亲眼看到了,说她们是‘蛇蝎美人’,也不为过!”
云飞怒极,气极,悲极。
“好吧!展家什么都没错!是她们恶毒!她们可怕!展家没有害过她们,没有欺负过她们,是她们要害展家!要敲诈展家!”他怒极反笑了,“哈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用尽心机,也没有办法说服雨凤嫁给我,因为展家是这副嘴脸,这种德行!人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我还在这里糊糊涂涂!雨凤对了,只要我姓展,我根本没有资格向她求婚!”
品慧看到这种局面,太兴奋了,忍不住插嘴了。
“哎哟!我说老大呀,你也不要这样认死扣,你爹已经气成这样子,你还要气他吗?真喜欢那个卖唱的姑娘,你花点钱,买来做个小老婆也就算了……”
祖望大声打断。
“小老婆也不可以!她现在已经这么放肆,敢对着我的脸唱曲儿来骂我,进了门还得了?岂不是兴风作浪,会闹得天下大乱吗?我不许!绝对不许!”
“哈哈!哈哈!”云飞想着自己弄成这样的局面,就大笑了起来。
梦娴急坏了,摇着云飞。
“你笑什么?你好好跟你爹说呀!你心里有什么话,你说呀!让你爹了解呀……”
“娘,我怎么可能让他了解呢?他跟我根本活在两个世界里!他的心智已经被蒙蔽,他只愿意去相信他希望的事,而不去相信真实!”
祖望更怒,大吼:
“我亲眼看到的不是事实吗?我亲耳听到的不是事实吗?被蒙蔽的是你!中了别人的‘美人计’还不知道!整天去待月楼当孝子,还为她拼死拼活,弄得受伤回家,简直是丢我展祖望的脸!”
云飞脸色惨白,抬头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祖望,眼里闪耀着沉痛已极的光芒。
“爹,这就是你的结论?”
祖望一怔,觉得自己的话讲得太重了,吸了口气,语气转变。
“云飞,你知道我对你寄望有多高,你知道这次你回家,我真的是欢喜得不得了,好想把展家的一番事业,让你和云翔来接管,来扩充!我对你的爱护和信任,连云翔都吃醋!你不是没感觉的人,应该心里有数!”
“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云飞眼神一痛。
“那你就明白了,我今天反对萧家的姑娘,绝对是为了你好,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调!现在,我连她的出身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人品风范,心地善良,礼貌谦和,以及对长辈的尊重……总是选媳妇的基本要求吧!”
“我没有办法和你辩论雨凤的人品什么的,因为你已经先入为主地给她定罪了!我知道,现在,你对我非常失望!事实上,我对这个家也非常失望!我想,我们不要再谈雨凤,她是我的问题,不是你们的问题!我自己会去面对她!”
“你的问题!就是我们大家的问题!”
“那不一定!”他凝视祖望,诚挚而有力地说,“爹,等你气平的时候,你想一想,人家如果把我看成一只肥羊,一心想进我家大门,想当展家的少奶奶,今晚看到你去了,还不赶快施出浑身解数来讨你欢喜?如果她们像你们分析的那样厉害,那样工于心计,怎么会编出歌词来逞一时之快!如果她希望你是她未来的公公,她是不是巴结都来不及,为什么她们会这样做?”
祖望被问倒了,睁大眼睛看着云飞,一时无言。
云翔眼看祖望又被说动了,就急急地插进嘴来:
“这就是她们厉害的地方呀,这叫做……叫做……”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纪总管说。
“对对对!这就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厉害得不得了!”云翔马上喊。
“而且,这是一着险棋,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定可以达到‘引起注意’的目的!”天尧也说。
云飞见纪总管父子和云翔像唱双簧般一问一答,懒得再去分辩,对祖望沉痛地说:
“我言尽于此!爹,你好好想一想吧!”
云飞说完,转身就冲出了大厅。
从这天开始,一连好几天,云飞挣扎在愤怒和绝望之中。在家里,他是“逆子”,在萧家,他是“仇人”,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无法面对父亲和云翔,也不要再见到雨凤。
每天早上,他都出门去。以前,出门就去看看雨凤,现在,出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好把祖望交给他的钱庄,去收收账,管理一下,不管理还好,一管理烦恼更多。
这天早上,云飞和阿超走在街道上。阿超看着他,建议说:
“我跟你说,我们去买一点烧饼油条生煎包,赶在小四上学以前送过去!有小三、小四、小五在一起说说笑笑,雨鹃姑娘就比较不会张牙舞爪,那么,你那天晚上,跟人家发的一顿脾气,说不定就化解了!”
“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那天晚上不该跟雨凤发脾气!”云飞烦躁地说。
“我就不知道你发什么脾气!人家情有可原嘛!她们又没骂你,骂的全是二少爷!谁叫你跟二少爷坐一桌,一副‘一家人’的样子!你这样一发脾气,不是更好像你和二少爷是哥哥弟弟,手足情深吗?”
云飞心烦意乱,挥手说:
“你不懂!你没有经验过这种感情,你不了解!她如果心底真有我,她就该把我放在第一位,就该在乎我爹对她的印象,就该在乎我的感觉,她通通不在乎,我一个人在乎,未免太累了!”
“我是不了解啊!那么,你是真要跟她‘散了’吗?既然真要‘散了’,干吗回到家里,又为她和老爷大吵?”
云飞更烦躁。
“所以我说你不懂!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
“你不要跟我拽文,一拽文我就没辙了!好吧,现在我们去哪里?买不买烧饼油条呢?去不去萧家呢?”
“买什么烧饼油条?就算在她身上用几千几万种工夫,她还是不会感动,她还是把我当成敌人!去什么萧家?当然不去!”
阿超仔细看他。
“不去?那……我们干吗一直往萧家走?”
云飞站住,四面看看,烦乱地说:
“我们去虎头街,把账收一收!”掏出记事本看了看,“今天,有三家到期的账,我们先去……这个贺伯庭家!”说着就走。
“这么早,去办公啊?”阿超跟上前去。
“这虎头街的业务真是一团乱,全是收不回的呆账,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走吧!今天好好地去办点事!跑他一整天!”
阿超抓了抓头,很头痛的样子。
“要去办公……那,你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我是去收账,又不是去放款,要带什么钱?”
“你收十次账,有八次收不到!想想昨天吧,你就把身上的钱用得光光的,送江家的孩子去看病,给王家的八口之家买米,帮罗家的女儿赎身,最离谱的是,赶上朱家在出殡,你把身上最后的钱送了奠仪!这样收账,我是很怕!”
“那是偶然一次,你不要太夸张了,也有几次很顺利就收到了!像顾家……”
“那是因为你把他们的利息减半,又抹掉零头!我觉得,这虎头街的烂摊子,你还是交还给纪总管算了!他故意把这个贫民窟交给你管,有点不安好心!”
“交还给纪总管?那怎么行?会被他们笑死!何况,在我手里,这些人还有一些生路,到了云翔和纪总管手里,不知道要出多少个萧家!”
“那么,决定去贺家了?”
“是!”
“可是,你现在还是往萧家走啊!”
云飞一个大转身,埋着头往前飞快地走。
“笨!习惯成自然!”
阿超叹口大气,无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
15
云飞不再出现,雨凤骤然跌落在无边的思念,和无尽的后悔里。
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日子变成了一种折磨,每天早上,雨凤被期待烧灼得那么狂热。风吹过,她会发抖,是他吗?有人从门外经过,她会引颈翘望,是他吗?整个白天,门外的任何响声,都会让她在心底狂喊:是他吗?是他吗?晚上,在待月楼里,先去看他的空位,他会来吗?唱着唱着,会不住看向门口,每个新来的客人都会引起她的惊悸,是他吗?是他吗?不是,不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把她陷进一种绝望里。他不会再来了,她终于断了他的念头,粉碎了他的爱。她日有所思,夜无所梦,因为,每个漫漫长夜,她都是无眠的。当好多个日子,在期待中来临,在绝望中结束,她的心,就支离破碎了。她想他,她发疯一样地想他!想得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云飞不知道雨凤的心思。每天早上,白天,晚上……都跟自己苦苦作战,不许去想她,不许去看她,不许往她家走,不许去待月楼,不许那么没出息!那么多“不许”,和那么多“渴望”,把他煎熬得心力交瘁。
这天早上,云飞和阿超又走在街道上。
阿超看看云飞,看到他形容憔悴,神情寥落,心里实在不忍,说:
“一连收了好多天的账,一块钱都没收到,把钱庄里的钱倒挪用了不少,这虎头街我去得真是倒胃口,今天换一条路走走好不好?”
“换什么路走走?”云飞烦躁地问。
“就是习惯成自然的那条路!”阿超冲口而出。
云飞一怔,默然不语。阿超再看他一眼,大声说:
“你不去,我就去了!好想小三、小四、小五他们!就连凶巴巴的雨鹃姑娘,几天没跟她吵吵闹闹,好像挺寂寞的样子,也有点想她!至于雨凤姑娘,不知道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她的身子单薄,受了委屈又挨了骂,不知道会不会又想不开?”
云飞震颤了一下。
“我哪有让她受委屈?哪有骂她?”
“那我就不懂了,我听起来,就是你在骂她!”
云飞怔着,抬眼看着天空,叹了一口长气。
“走吧!”
“去哪里?”阿超问。
云飞瞪他一眼,生气地说:
“当然是习惯成自然的那条路!”
阿超好生欢喜,连忙跨着大步,领先走去。
当他们来到萧家的时候,正好小院的门打开,雨凤抱着一篮脏衣服,走出大门,要到井边去洗衣服。
她一抬头,忽然看到云飞和阿超迎面而至。她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眼睛拼命眨着,只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脸色顿时之间,就变得毫无血色了。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她定睛细看,只怕他凭空消失,眼光就再也不敢离开他。
云飞好震动,震动在她的苍白里,震动在她的憔悴里,更震动在她那渴盼的眼神里。他润了润嘴唇,好多要说的话,一时之间,全部凝固。结果,只是好温柔地问了一句废话:
“要去洗衣服吗?”
雨凤眼中立刻被泪水涨满,是他!他来了!
阿超看看两人的神情,很快地对云飞说:
“你陪她去洗衣服,我去找小三小五,上次答应帮她们做风筝,到现在还没兑现!”他说完,就一溜烟钻进四合院去了。
雨凤回过神来,心里的委屈,就排山倒海一样地涌了上来。她低着头,紧抱着洗衣篮,往前面埋着头走,云飞跟在她身边。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她才哽咽地说:
“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说要跟我‘散了’吗?”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难道要再把他气走吗?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他凝视她,在她的泪眼凝注下,读出许多她没出口的话。
“散,怎么散?昨晚伤口痛了一夜,睡都睡不着,好像那把刀子还插在里面,没拔出来,痛死我!”他苦笑着说。
雨凤一急,所有的矜持都飞走了。
“那……有没有请大夫看看呢?”
云飞瞅着她。
“现在不是来看大夫了吗?”
她瞪着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欢喜。
云飞终于叹口气,诚恳地、真挚地、坦白地说:
“没骗你,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难过极了!那天晚上回去,跟家里大吵了一架,气得伤口痛,头痛,胃痛,什么地方都痛!最难过的,还是心痛,因为我对你说了一句,绝对不该说出口的话,那就是‘散了’两个字。”
雨凤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滚落,跌碎在衣襟上了。
两人到了井边,她把要洗的衣服倒在水盆里。他马上过去帮忙,用辘轳拉着水桶,吊水上来。她看到他打水,就丢下衣服,去抢他手中的绳子。
“你不要用力,等下伤口又痛了!你给我坐到一边去!”
“哪有那么娇弱!用点力气,对伤口只有好,没有坏!你让我来弄……”
“不要不要!”她拼命推开他,“我来,我来!”
“你力气小,那么重的水桶,我来!我来!”
两个人抢绳子,抢辘轳,结果,刚刚拉上的水桶打翻了,泼了两人一身水。
“你瞧!你瞧!这下越帮越忙!你可不可以坐着不动呢?”她喊着,就掏出小手帕,去给他擦拭。
他捉住了她忙碌的手,仔细看她。
“这些天,怎么过的?跟我生气了吗?”
她才收住的眼泪,立刻又掉下来,一抽手,提了水桶走到水盆边去,把水倒进水盆里,坐下来,拼命搓洗衣服,泪珠点点滴滴往水盆里掉。
云飞追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心慌意乱极了。
“你可以骂我,可以发脾气,但是,不要哭好不好?有什么话,你说嘛!”
她用手背拭泪。脸上又是肥皂又是水又是泪,好生狼狈。他掏出手帕给她。她不接手帕,也不抬头,低着头说:
“你好狠心,真的不来找我!”
一句话就让他的心绞痛起来,他立刻后悔了。
“不是你一个人有脾气,我也有脾气!你一直把我当敌人,我实在受不了!可是……熬了五天,我还不是来了!”
她用手把脸一蒙,泪不可止,喊着:
“五天,你不知道五天有多长!人家又没有办法去找你,只有等,等,等!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时间变得那么长,那么……长。”
他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他屏息地问:
“你有等我?”
她哭着说:
“都不敢出门去!怕错过了你!每晚在待月楼,先看你有没有来……你,好残忍!既然这样对我,就不要再来找我嘛!”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早就像箭一样射到你身边来了,问题是,我对你毫无把握,觉得自己一直在演独角戏!觉得你恨我超过了爱我……你不知道,我在家里,常常为了你,和全家争得面红耳赤,而你还要坍我的台,我就沉不住气了!真的不该对你说那两个字,对不起!”
雨凤抬眼看了他一眼,泪珠掉个不停。他看到她如此,心都碎了,哀求地说:
“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越是低声下气,她越是伤心委屈。半晌,才痛定思痛,柔肠寸断地说:
“我几夜都没有睡,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我没有怪你轻易说‘散了’,因为这两个字,我已经说了好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我说,这是第一次听到你说!你说完就掉头走了,我追了两步,你也没回头,所以,我想,你不会再来找我了!我们之间,就这么完了。然后,你五天都没来,我越等越没有信心了,所以,现在看到了你,喜出望外,好像不是真的,才忍不住要哭。”
这一篇话,让云飞太震动了,他一把就捧起她的脸,热烈地盯着她。
“是吗?你以为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泪盈于睫,说得“刻骨铭心”。
“我这才知道,当我对你说,我们‘到此为止’,我们‘分手’,我们‘了断’,是多么残忍的话!”
云飞放开她的脸,抓起她的双手,把自己的唇,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滚在她手背上,她一个惊跳。
“你……哭了?”
云飞狼狈地跳起来,奔开去,不远处有棵大树,他就跑到树下去站着。雨凤也不管她的衣服了,身不由己地追了过来。
云飞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用手臂圈着她,用湿润却带笑的眸子瞅着她。
“我八年没有掉过泪!以为自己早就没有泪了!”
她热烈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对我太重要了!为了这些话,我上刀山,下油锅……都值得了!我没有白白为你动心,白白为你付出!”
雨凤这才祈谅地,解释地说:
“那晚临时改词,是我没有想得很周到,当时,金银花说你们父子三个全来了,我和雨鹃就乱了套……”
他柔声地打断。
“别说了!我了解,我都了解。不过,我们约法三章,以后,无论我们碰到多大的困难,遇到多大的阻力,或者,我们吵架了,彼此生气了,我们都不要轻易说‘分手’!好不好?”
“可是,有的时候,我很混乱呀!我们对展家的仇恨,那么根深蒂固,我就是忘不掉呀!你的身份,对我们家每个人都是困扰!连小三,小四,小五,每次提到你的时候,都会说,‘那个慕白大哥……不不,那个展混蛋!’我每次和雨鹃谈到你,我都说‘苏慕白怎样怎样’,她就更正我说:‘不是苏慕白!是展云飞!’就拿那晚来说,你发脾气,掉头走了,我追在后面想喊你,居然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名字……”
他紧紧地盯着她。
“那晚,你要叫我?”
她拼命点头。
“可是,我不能叫你云飞呀!我叫不出口!”
他太感动了,诚挚而激动地喊:
“叫我慕白吧!有你这几句话,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了!我是你的慕白,永远永远的慕白!以后想叫住我的时候,大声地叫,让我听到,那对我太重要了!如果你叫了,我这几天就不会这么难过,每天自己跟自己作战,不知道要不要来找你!”他低头看她,轻声问:“想我吗?”
“你还要问!”她又掉眼泪。
“我要听你说!想我吗?”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她越说越轻,抬眼凝视他,“好想,好想,好想。”
云飞情不自禁,俯头热烈地吻住她。
片刻,她轻轻推开他,叹口气。
“唉!我这样和你纠缠不清,要断不断,雨鹃会恨死我!但是,我管不着了!”就依偎在他怀中,什么都不顾了。
白云悠悠,落叶飘飘,两人就这样依偎在绿树青山下,似乎再也舍不得分开了。
当云飞和雨凤难分难解的时候,阿超正和小三小五玩得好高兴。大家坐在院子里绑风筝,当然是阿超在做,两个孩子在帮忙,这个递绳子,那个递剪刀,忙得不亦乐乎。终于,风筝做好了,往地上一放,阿超站起身来。
“好了!大功告成!”
“阿超大哥,你好伟大啊!你什么都会做!”小五是阿超的忠实崇拜者。
“风筝是做好了,什么时候去放呢?”小三问。
“等小四学校休假的时候!初一,好吗?我们决定初一那天,全体再去郊游一次!像以前那样!小三,我把那两匹马也带出来,还可以去骑马!”
小五欢呼起来。
“我要骑马!我要骑马!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明天不行,我们一定要等小四!”
“对!要不然小四就没心情做功课!考试就考不好,小四考不好没关系,大姐会哭,二姐会骂人……”
雨鹃从房里跑出来。
“小三,你在说我什么?”
小三慌忙对阿超伸伸舌头。
“没什么!”
雨鹃看看阿超和两个妹妹。
“阿超!你别在那儿一相情愿地订计划了,你胡说两句,她们都会认真,然后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你家老爷大概恨不得把我们姐妹都赶出桐城去!我看,你和你那个大少爷,还是跟我们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免得下次你又遭殃!”
阿超看着雨鹃,纳闷地说:
“你这个话,是要跟我们划清界线呢?还是体贴我们会遭殃呢?”
雨鹃一怔,被问住了。阿超就凝视着她,话锋一转,非常认真而诚挚地说:
“雨鹃姑娘!我知道我只是大少爷身边的人,说话没什么分量!可是,我实在忍不住,非跟你说不可!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给他们两个一点生路吧!”
“你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阻力是我吗?你把我当成什么?砍断他们生路的刽子手吗?你太过分了!”雨鹃勃然变色。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动不动就生气!我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的阻力在展家,但是,你的强烈反对,也是雨凤姑娘不能抗拒的理由!”
雨鹃怔着,睁大眼睛看着阿超。他就一本正经地、更加诚挚地说:
“你不知道,我家大少爷对雨凤姑娘这份感情,深刻到什么程度!他是一个非常非常重感情的人!他的前妻去世的时候,他曾经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几乎把命都送掉。八年以来,他不曾正眼看过任何姑娘,连天虹小姐对他的一片心,他都辜负。自从遇到你姐姐,他才整个醒过来!他真的爱她,非常非常爱她!不管大少爷姓不姓展,他会拼掉这一辈子,来给她幸福!你又何必一定要拆散他们呢?”
雨鹃被撼动了,看着他,心中,竟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敬佩。半晌,才接口:
“阿超!你很崇拜他,是不是?”
“我是个孤儿,十岁那年被叔叔卖到展家,老爷把我派给大少爷,从到了大少爷身边起,他吃什么,我吃什么,他玩什么,我玩什么,他念什么书,我念什么书,老爷给大家请了师父教武功,他学不下去,我喜欢,他就一直让我学……他是个奇怪的人,有好高贵的人格!真的!”
雨鹃听了,有种奇怪的感动。她看了他好一会儿。
“阿超,你知道吗?你也是一个好奇怪的人,有好高贵的人格,真的!”
阿超被雨鹃这样一说,眼睛闪亮,整个脸都涨红了。
“我哪有?我哪有?你别开玩笑了!”
雨鹃非常认真地说:
“我不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想了想,又说:“好吧!雨凤的事,我听你的话,不再坚持就是了!”就温柔地说:“进来喝杯茶吧!告诉我一些你们家的事,什么天虹小姐,你的童年,好像很好听的样子!”
阿超有意外之喜,笑了,跟她进门去。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转机。
当雨凤洗完衣服回来,发现家里的气氛好极了,雨鹃和阿超坐在房里有说有笑,小三和小五绕着他们问东问西。桌上,不但有茶,还有小点心。大家吃吃喝喝的,一团和气。雨凤和云飞惊奇地彼此对视,怎么可能?雨鹃的剑拔弩张,怎么治好了?雨鹃看到两人,也觉得好像需要解释一下,就说:
“阿超求我放你们一马,几个小的又被他收得服服帖帖,我一个人跟你们大家作战,太累了,我懒得管你们了,要爱要恨,都随你们去吧!”
云飞和雨凤,真是意外极了。雨凤的脸,就绽放着光彩,好像已经得到皇恩大赦一般。云飞也眼睛闪亮,喜不自胜了。
大家正在一团欢喜的时候,金银花突然气极败坏地跑进门来。
原来,这天一早,就有大批的警察,其势汹汹地来到待月楼的门口,把一张大告示,往待月楼门口的墙上一贴。好多路人,都围过来看告示。黄队长用警棍敲着门,不停地喊:
“金银花在不在?快出来,有话说!”
金银花急忙带着小范、珍珠、月娥跑出来。
黄队长用警棍指指告示。
“你看清楚了!从今晚开始,你这儿唱曲的那两个姑娘,不许再唱了!”
“不许再唱了,是什么意思?”金银花大惊。
“就是被‘封口’的意思!这告示上说得很明白!你自己看!”
金银花赶紧念着告示:
“查待月楼有驻唱女子,名叫萧雨凤、萧雨鹃二人,因为唱词荒谬,毁谤仕绅,有违善良民风。自即日起,勒令‘封口’,不许登台……”她一急,回头看黄队长,“黄队长,这一定有误会!打从盘古开天地到现在,没听说有‘封口’这个词,这唱曲的姑娘,你封了她的口,叫她怎么生活呢?”
“你跟我说没有用,我也是奉命行事!谁叫这两个姑娘,得罪了大头呢?反正,你别再给我惹麻烦,现在不过只是‘封口’而已,再不听话,就要‘抓人’了!你这待月楼也小心了!别闹到‘封门’才好!”
“这‘封口’要封多久?”
“上面没说多久,大概就一直‘封’下去了!”
“哎哎,黄队长,这还有办法可想没有?怎样才能通融通融?人家是两个苦哈哈的姑娘,要养一大家子人,这样简直是断人生路……而且,这张告示贴在我这大门口,你叫我怎么做生意呀?可不可以揭掉呢?”
“金银花!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说,可不可以揭掉呢?”黄队长抬眼看看天空,“自己得罪了谁,自己总有数吧!”
金银花没辙了,就直奔萧家小屋而来。大家听了金银花的话,个个变色。
雨鹃顿时大怒起来。
“岂有此理!他们有什么资格不许我唱歌?嘴巴在我脸上,他怎么‘封’?”
“这是什么世界,我唱了几句即兴的歌词,就要封我的口!我就说嘛!这展家简直是混账透顶!”说着,就往云飞面前一冲,“你家做的好事!你们不把我们家赶尽杀绝,是不会停止的,是不是?”
云飞太意外,太震惊了。
“雨鹃!你不要对我凶,这件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生气,我比你更气!太没格调了!太没水平了!除了暴露我们没有涵养、仗势欺人以外,真的一点道理都没有!你们不要急,我这就回家去,跟我爹理论!”
金银花连忙对云飞说:
“就麻烦你,向老爷子美言几句。这萧家两个姑娘,你走得这么勤,一定知道,她们是有口无心的,开开玩笑嘛!大家何必闹得那么严重呢?在桐城,大家都要见面的,不是吗?”
阿超忙对金银花说:
“金大姐,你放心,我们少爷会把它当自己的事一样办!我们这就回去跟老爷谈!说不定晚上,那告示就可以揭了!”
雨凤一早上的好心情,全部烟消云散,她忿忿不平地看向云飞。
“帮我转一句话给你爹,今天,封了我们的口,是开了千千万万人的口!他可以欺负走投无路的我们,但是,如何去堵悠悠之口?”
雨鹃怒气冲冲地再加了两句。
“再告诉你爹,今天不许我们在待月楼唱,我们就在这桐城街头巷尾唱!我们五个,组成一支合唱队,把你们展家的种种坏事,唱得他人尽皆知!”
阿超急忙拉了拉雨鹃:
“这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就算了,别再说了!要不然,比‘封口’更严重的事,还会发生的!”
雨凤打了个寒战,脸色惨白。
小三、小五像大难临头般,紧紧地靠着雨凤。
云飞看看大家,心里真是懊恼极了,好不容易,让雨凤又有了笑容,又接受了自己,好不容易,连雨鹃都变得柔软了,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家里竟然给自己出这种状况!他急切地说:
“我回去了!你们等我消息!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好不好?”
“轻举妄动?我们举得起什么?动得起什么?了不起动动嘴,还会被人‘封口’!”雨鹃悲愤地接口。
金银花赶紧推着云飞。
“你快去吧!顺便告诉你爹,郑老板问候他!”
云飞了解金银花的言外之意,匆匆地看了大家一眼,带着阿超,急急地去了。
回到家里,云飞直奔祖望的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云翔、纪总管、天尧都在,正拿着账本在对账,云飞匆匆一看,已经知道是虎头街的账目。他也无睱去管纪总管说些什么,也无暇去为那些钱庄的事解释,就义愤填膺地看着纪总管,正色说:
“纪叔!你又在出什么主意?准备陷害什么人?”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纪总管脸色一僵。
祖望看到云飞就一肚子气,“啪”的一声,把账本一合,站起身就骂:
“云飞!你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纪叔是你的长辈,你不要太嚣张!”
“我嚣张?好!是我嚣张!爹!你仁慈宽厚,有风度,有涵养,是桐城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是,你今天对付两个弱女子,居然动用官方势力,毫不留情!人家被我们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去唱小曲,你封她们的口,等于断她们的生计!你知道她们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吗?”
祖望好生气,好失望。
“你气极败坏地跑进来,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以为钱庄有什么问题需要商量!结果,你还是为了那两个姑娘!你脑子里除了‘女色’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你每天除了捧戏子之外,有没有把时间用在工作和事业上?你虎头街的业务,弄得一塌糊涂!你还管什么待月楼的闲事!”
云飞掉头看纪总管。
“我明白了!各种诡计都来了,一个小小的展家,像一个腐败的朝廷!”他再看祖望,“虎头街的业务,我改天再跟你研究,现在,我们先解决萧家姐妹的事,怎样?”
云翔幸灾乐祸地笑着。
“爹!你就别跟他再提什么业务钱庄了!他全部心思都在萧家姐妹身上,哪里有情绪管展家的业务?”
云飞怒瞪了云翔一眼,根本懒得跟他说话。他迈前一步,凝视着祖望,沉痛地说:
“爹!那晚我们已经谈得很多,我以为,你好歹也会想一想,那两个姑娘唱那些曲,是不是情有可原?如果你不愿意想,也就罢了!把那晚的事,一笑置之,也就算了!现在,要警察厅去贴告示,去禁止萧家姐妹唱曲,人家看了,会怎么想我们?大家一定把我们当作是桐城的恶势力,不但是官商勾结,而且为所欲为,小题大做!这样,对展家好吗?”
天尧插嘴:
“话不是这样讲,那萧家姐妹,每晚在待月楼唱两三场,都这种唱法,展家的脸可丢大了,那样,对展家又好吗?”
“天尧讲得对极了,就是这样!”祖望点头,气愤地瞪着云飞说,“她们在那儿散播谣言,毁谤我们家的名誉,我们如果放任下去,谁都可以欺负我们了!”
“爹……”
“住口!”祖望大喊,“你不要再来跟我提萧家姐妹了!我听到她们就生气!没把她们送去关起来,已经是我的仁慈了!你不要被她们迷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如果你再跟她们继续来往,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祖望这样一喊,惊动了梦娴和齐妈,匆匆忙忙地赶来。梦娴听到祖望如此措辞,吓得一身冷汗,急急冲进去,拉住祖望。
“你跟他好好说呀!不要讲那么重的话嘛!你知道他……”
祖望对梦娴一吼:
“他就是被你宠坏了!不要帮他讲话!这样气人的儿子,不如没有!你当初如果没有生他,我今天还少受一点气!”
云飞大震,激动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祖望,许多积压在心里的话,就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了。
“你宁愿没有生我这个儿子?你以为我很高兴当你的儿子吗?我是非不分?还是你是非不分?你不要把展家看得高高在上了!在我眼里,它像个充满细菌的传染病院!姓了展,你以为那是我的骄傲吗?那是我的悲哀,我的无奈呀!我为这个,付出了多少惨痛的代价,你知道吗?知道吗?”
祖望怒不可遏,气得发昏了。
“你混账!你这是什么话?你把展家形容得如此不堪,你已经鬼迷心窍了!自从你回来,我这么重视你,你却一再让我失望!我现在终于认清楚你了,云翔说得都对!你是一个假扮清高的伪君子!你沉迷,你堕落,你没有责任感,没有良心,我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是我的耻辱!”
这时,品慧和天虹,也被惊动了,丫头仆人,全在门口挤来挤去。
云飞瞪着祖望,气得伤口都痛了,脸色惨白:
“很好!爹,你今天跟我讲这篇话,把我彻底解脱了!我再也不用拘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儿!上次我走了四年,这次,我是不会再回来了!从此之后,你只有一个儿子,你好好珍惜吧!因为,我再也不姓‘展’!”
品慧听出端倪来了,兴奋得不得了,尖声接口:
“哟!说得像真的一样!你舍得这儿的家产吗?舍得溪口的地吗?舍得全城六家钱庄吗?”
梦娴用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快呼吸不过来了,哀声喊:
“云飞!你敢丢下我,你敢再来一次!”
云飞沉痛地看着梦娴。
“娘!对不起!这个家容不下我,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再看祖望,“我会回来把虎头街的账目交代清楚,至于溪口的地,我是要定了!地契在我这里,随你们怎么想我,我不会交出来!我们展家欠人家一条人命,我早晚要还她们一个山庄!我走了!”
云飞说完,掉头就走。梦娴急追在后面,惨烈地喊:
“云飞!你不是只有爹,你还有娘呀!云飞……你听我说……你等一等……”
梦娴追着追着,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她伸手想扶住桌子,拉倒了茶几,一阵乒乒乓乓。她跟着茶几,一起倒在地上。
齐妈和天虹,从两个方向,扑奔过去,跪落于地。齐妈惊喊着:
“太太!太太!”
“大娘!大娘!”天虹也惊喊着。
云飞回头,看到梦娴倒地不起,魂飞魄散。他狂奔回来,不禁痛喊出声:“娘!娘!”
梦娴病倒了。
大夫诊断之后,对祖望和云飞沉重地说:
“夫人的病,本来就很严重,这些日子,是靠一股意志力撑着。这样的病人最怕刺激和情绪波动,需要安心静养才好!我先开个方子,只是补气活血,真正帮助夫人的,恐怕还是放宽心最重要!”
云飞急急地问:
“大夫,你就明说吧!我娘有没有生命危险?”
“害了这种病,本来就是和老天争时间,过一日算一日,她最近比去年的情况还好些,就怕突然间倒下去。大家多陪陪她吧!”
云飞怔着,祖望神情一痛。父子无言地对看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后悔。
梦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她悠悠醒转,立即惊惶地喊:
“云飞!云飞!”
云飞一直坐在病床前,着急而悔恨地看着她。母亲这样一昏倒,萧家的事,他也没有办法兼顾了。听到呼唤,他慌忙扑下身子。
“娘,我在这儿,我没走!”
梦娴吐出一口大气来,惊魂稍定,看着他,笑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刚刚只是急了,一口气提不上来而已。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云飞难过极了,不敢让母亲发觉,点了点头,痛苦地说:
“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着急,我实在太不孝了!”
梦娴伸手,握住他的手,哀恳地说:
“不要跟你爹生气,好不好?你爹……他是有口无心的,他就是脾气比较暴躁,一生起气来,会说许多让人伤心的话,你有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你们父子两个每次一冲突起来,就不可收拾!可是,你爹,他真的是个很热情、很善良的人,只是他不善于表达……”
母子两个,正在深谈,谁都没有注意到,祖望走到门外,正要进房。他听到梦娴的话,就身不由己地站住了,伫立静听。
“他是吗?我真的感觉不出来,难道你没有恨过爹吗?”云飞无力地问。
“有一次恨过!恨得很厉害!”
“只有一次?那一次?”
“四年前,他和你大吵,把你逼走的那一次!”
云飞很震动。
“其他的事呢?你都不恨吗?我总觉得他对你不好,他有慧姨娘,经常住在慧姨娘那儿,对你很冷淡。我不了解你们这种婚姻,这种感情。我觉得,爹不像你说的那么热情,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很专制、很冷酷。”
“不是这样的!我们这一代的男女之情,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含蓄、保守,很多感觉都放在心里!我自从生了你之后,身体就不太好,慧姨娘是我坚持为你爹娶的!”
“是吗?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感情不是自私的吗?”
“我们这一代,不给丈夫讨姨太太就不贤慧。”
“你就为了要博一个贤慧之名吗?”
“不是。我是……太希望你爹快乐。我想,我是非常尊重他,非常重视他的!丈夫是天,不是吗?”
门外的祖望,听到这儿,非常震动,情不自禁地被感动了。
云飞无言地叹了口气。梦娴又恳求地说:
“云飞,不要对你爹有成见,他一直好喜欢你,比喜欢云翔多!是你常常把他排斥在门外。”
“我没有排斥他,是他在排斥我!”
“为了我,跟你爹讲和吧!你要知道,当他说那些决裂的话,他比你更心痛,因为你还年轻,生命里还有许多可以期待的事,他已经老了,越来越输不起了。你失去一个父亲,没有他失去一个儿子来得严重!在他的内心,他是绝对绝对不要失去你的!”
梦娴的话,深深地打进了祖望的心,他眼中不自禁地含泪了。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打消要进房的意思,悄悄地转身走了。
他想了很久。当晚,他到了云飞房里,沉痛地看着他,努力抑制了自己的脾气,伤感地说:
“我跟大夫已经仔细地谈过了,大夫说,你娘如果能够拖过今年,就很不错了!云飞……看在你娘的分上,我们父子二人,休兵吧!”
云飞大大地一震,抬头凝视他。他叹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怆恻和柔软,继续说:
“我知道,我今天说了很多让你受不了的话,可是,你也说了很多让我受不了的话!好歹,我是爹,你是儿子!做儿子的,总得让着爹一点,是不是?在我做儿子的时候,你爷爷是很权威的!我从来不敢和他说‘不’字,现在时代变了,你们跟我吼吼叫叫,我也得忍受,有时候,就难免暴躁起来。”
云飞太意外了,没想到祖望会忽然变得这样柔软,心中,就涌起歉疚之情。
“对不起,爹!今天是我太莽撞了!应该和你好好谈的!”
“你的个性,我比谁都了解,四年前,我不过说了一句‘生儿子是债’!你就闷不坑声地走了!这次,你心里的不平衡,一定更严重了。我想,我真的是气糊涂了,其实……其实……”他碍口地,“有什么分量,能比得上一个儿子呢?”
云飞激动地一抬头,心里热血沸腾。
“爹!这几句话,你能说出口,我今天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咽下去了!你的意思我懂了,我不走就是了。可是……”
祖望如释重负,接口说:
“萧家两个姑娘的事,我过几天去把案子撤了就是了!不过,已经封了她们的口,总得等几天,要不然,警察厅当我们在开玩笑!她们两个,这样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场,惩罚她们几天,也是应该的!”
“只要你肯去撤案,我就非常感激了,早两天、晚两天都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不要对两个穷苦的姑娘,做得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我撤掉案子,并不表示我接受了她们!”祖望皱皱眉头,“我不想再听她们和展家的恩怨,如果她们这样记仇,我们就只好把她们当仇人了!就算我们宽宏大量,不把她们当仇人,也没办法把她们当朋友,更别说其他的关系了!”
“我想,我也没办法对你再有过多的要求了!”
“还有一件事,撤掉了案子,你得保证,她们两个不会再唱那些攻击展家的曲子!”
“我保证!”
“那就这么办吧!”他看看云飞,充满感性地说,“多陪陪你娘!”
云飞诚挚地点下头去。
16
雨凤和雨鹃并不知道梦娴卧病,云飞一时分不开身,没办法赶来。也不知道云飞已经拢平了“封口”的事。姐妹两个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云飞来回信,倒是郑老板,得到消息,就和金银花一起过来了。
“这件事,给你们姐妹两个一个教训,尤其是雨鹃,做事总是顾前不顾后,现在吃亏了吧!”郑老板看着雨鹃说。
雨鹃气呼呼地喊:
“反正,我跟那个展夜枭的仇是越结越深了,总有一天,我会跟他算总账的!”
“瞧!你还是这样说,上一次当,都没办法学一次乖!”金银花说,看郑老板,“你看,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只好我出面来摆平呀!”
雨鹃看着郑老板,一脸的愤愤不平,嚷着:
“他们展家,欺负我们两个弱女子,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已经欺负到你郑老板的头上来了!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姐妹两个是你在保护的!待月楼是你在支持的!他们居然让警察厅来贴告示,分明不把你郑老板看在眼睛里!简直是欺人太甚!”
郑老板微笑地看她,哼了一声,问:
“你想要‘借刀杀人’,是不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雨鹃装糊涂。
郑老板瞅着她,直点头。
“雨鹃,雨鹃!聪明啊!咱们这桐城,‘展城南,郑城北’,相安无事了几十年,看样子,现在为了你们这两个丫头,要大伤和气了!”
金银花立刻不安地插嘴:
“我想,咱们开酒楼,靠的是朋友,还是不要伤和气比较好!”她转头问雨凤,“你想,那个展云飞能不能说服他爹,把这告示揭了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会拼命去说服的,可是,他回家也有大半天了,如果有消息,他一定会马上通知我们,最起码,阿超也会来的!现在都没来,我就没什么把握了!”
“我早就听说了,展祖望只在乎小儿子,跟这个大儿子根本不对牌!”郑老板说,“如果是小儿子去说,恐怕还有点用!”
雨鹃的眼光,一直看着郑老板,挑挑眉。
“是不是‘北边’的势力没有‘南边’大?是不是你很怕得罪展家?”
“你这说的什么话?”郑老板变色了。
“那……警察厅怎么会被他们控制?不被你控制呢?”
“谁说被他们控制?”
“那……你还不去把那张告示揭了!贴在那儿,不是丢你的脸吗?”
“你懂不懂规矩?警察厅贴的告示,只有等警察厅来揭,要不然再得罪一个警察厅,大家在桐城不要混了!”他在室内走了两圈,站定,看着姐妹二人,“好了!这件事你们就不要伤脑筋了!目前,你们姐妹两个先休息几天,过一阵子,我让你们重新登台,而且,还给你们大做宣传,让你们扳回面子,好不好?”
雨鹃大喜,对郑老板嫣然一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嘛!要不然,怎么会称为‘郑城北’呢?”她走过去,挽住郑老板的胳臂,撒娇地说,“你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行不行?最好,把他们的钱庄啦,粮庄啦,杂货庄啦,管他什么庄……都给封了,好不好?”
郑老板瞅着她,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捏捏她的下巴。
“你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说穿了,就想我帮你报仇,是不是?”
雨鹃一笑抽身。
“我的仇报不报是小事,别人看不起你郑老板就是大事了!他们展家,在‘南边’嚣张,也就算了,现在嚣张到‘北边’来,嚣张到待月楼来,你真的不在乎吗?”她的大眼睛盈盈然地看着他,“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样忍气吞声的!”
金银花敲了她一记。
“你少说两句吧!你心里有几个弯,几个转,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你挑起一场南北大战,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郑老板被你一煽火,就会跑去跟人拼命吗?门都没有!”
郑老板挑挑眉毛,微微一笑。
“不过,雨鹃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他深深地看着雨鹃,话中有话地说:“路很长,慢慢走!走急了会摔跤,知道吗?我忙着呢,不聊了!”走到门口,回头又说,“警察厅只说你们不能表演,没说你们不能出现在待月楼!雨鹃,不唱曲就来陪我赌钱吧!你是我的福将!”
“是!”雨鹃清脆地应着。
郑老板和金银花走了。
他们一走,雨凤就对雨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雨鹃瞪大了眼。
“你有什么话要说?”
“小心一点,别玩火!”
“太迟了!自从寄傲山庄火烧以后,到处都是火,不玩都不行!”雨鹃顽强地答着,“我看,你那个‘苏相公’有点靠不住,如果不抓住郑老板,我们全家,只好去喝西北风了!”
雨凤默然不语。真的,那个“苏相公”,在做什么呢?
云飞一直守着梦娴,不敢离开。
一场父子决裂的争端,在梦娴的生死关头紧急刹车,对祖望和云飞,都是再一次给了对方机会,彼此都有容忍,也有感伤。但是,对云翔来说,却怄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可以把云飞赶出门去,看样子,又功败垂成了。
天尧也很怄,气冲冲地说:
“太太这一招苦肉计还真管用,大夫来、大夫去地闹了半天,云飞也不走了,老爷居然还去云飞房里挽留他!刚刚,老爷把我爹叫去说,过个几天,就撤掉待月楼‘封口’的案子!你看,给太太这样一闹,云飞搞不好来个败部复活!”
天虹一面冲茶,一面专注地听着。
云翔气坏了。
“怎么会这样呢?简直气死我!爹怎么这样软弱?已经亲口叫他滚,居然又去挽留他,什么意思嘛!害我们功亏一篑!”
天虹倒了一杯茶给云翔,又倒了一杯茶给天尧,忍不住轻声说:
“大娘的身体真的很不好,不是什么苦肉计。哥,我们大家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一定要分成两派,斗得你死我活吗?为什么不能平安相处呢?云飞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呀!你对他一分好,他就会还十分……”
天虹话没说完,云翔就暴跳如雷地吼起来了: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下午在书房里,我还没有清算你,听到云飞要走,你那一双眼睛就跟着人家转,大娘做个姿态昏倒,你扶得比谁都快!到底谁是你真正的婆婆,你弄得清楚,还是弄不清楚?这会儿,你又胳膊肘向外弯,口口声声说他好!他好,我和你哥,都是混蛋,是不是?”
天尧连忙站起身劝阻。
“怎么说说话也会吵起来?天虹,你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该知道云翔现在一肚子怄,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天虹不敢相信地看着天尧。
“哥!你也怪我?你们……你们已经把云飞整得无路可走了,把大娘急得病倒了,你们还不满意?哥,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大娘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只要云飞云翔有,就绝对不忘记给我们一份!我们不感恩也算了,这样整他们,不会太过分了吗?”
云翔暴跳起来。
“天尧!你自己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每次你们都怪我,说我对她不好,现在你看到了吧?听到了吧?她心里只有那个伪君子!一天到晚,想的是他,帮的是他,你叫我怎样忍这口气?”
天虹悲哀地说:
“不是这样!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人!不能活得毫无格调……”
云翔扑过去,一把就抓起天虹的胳臂。
“什么叫活得没格调!你跟我解释解释!我怎么没格调?你说说清楚!”
天虹手腕被扭着,痛得直吸气,却勇敢地说:
“你心里明白!如果你活得很有格调,人品非常高贵,你就会宽大为怀,就会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好!你有一颗仁慈的心,你的孩子,才能跟你学呀!”
“什么孩子?”云翔一怔。
天尧听出端愧来了,往前一冲,盯着天虹问:
“你有孩子了?是不是?是不是?”
天虹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是悲是喜地说:
“我想,大概是的。”
天尧慌忙把云翔抓着天虹的手拉开,紧张地叫:
“云翔!你还不快松手!”
云翔急忙松手,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你‘有了’?你‘怀孕’了?”
天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天尧慌忙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他抬头看着云翔,看了半天,两人这才兴奋地一击掌。
“哇!恭喜恭喜!恭喜恭喜!”天尧大叫。
云翔一乐,仰天狂叫起来:
“哇!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我去告诉爹,我去告诉娘……”
“等明天看过大夫再说,好不好呢?还没确定呢!”天虹急忙拉住他。
“等什么等?你说有了,就一定有了!”
他就急冲冲地冲出门去,冲到花园里,一路奔着,一路大喊:
“爹!娘!你们要当爷爷奶奶了!天虹有孕了!纪叔!你要当外公了!天虹有孕了!爹!娘……大家都出来呀!有好消息啊!”
云翔这样大声一叫,祖望、品慧,纪总管和丫头们家丁们都惊动了,从各个角落奔出来,大家围绕着他。
“你说什么?是真的吗?天虹有喜了?”祖望兴奋地问。
“真的!真的!”
品慧立即眉开眼笑,一迭连声地喊:
“锦绣呀!赶快去请周大夫来诊断诊断!小莲呀!叫厨房炖个鸡汤!张嫂,去库房里把那个上好的当归人参都给我拿来!”
丫头、仆人一阵忙忙碌碌。
纪总管又惊又喜,拉着天尧,不太放心地问:
“这消息确定吗?不要让大家空欢喜呀!”
“是天虹自己说的,大概没错了!她那个脾气,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会说吗?”
祖望一听,更是欢喜,拉着纪总管的手,亲热地拍着。
“亲家!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都五十五岁了,这才抱第一个孙子呀!我等得头发都白了!等得心里急死了!云飞连媳妇都还没有,幸好云翔娶了天虹……亲家,我要摆酒席,我要摆酒席!”
云翔踌躇志满,得意非凡,狂笑地喊着:
“爹,抱孙子有什么难?我每年让你抱一个!你不用指望云飞了,指望我就行了!”
品慧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是啊!明年生一个,后年再生一个!”
祖望乐不可支,笑逐颜开。
“总算,家里也有一点好消息,让我的烦恼,消除了一大半!”
“爹!你不要烦恼了,你有我呀!让我帮你光大门楣,让我帮你传宗接代!”云翔叫得更加嚣张了。
院子里,一片喧哗。佣人、丫头、家丁也都跑来道喜。整个花园,沸沸扬扬。云飞被惊动了,站在梦娴的窗前,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
齐妈扶着梦娴走了过来,也看着。
云飞一回头,看到梦娴,吓了一跳。
“娘!你怎么下床了?”
梦娴软弱地微笑着。
“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为我担心!”她看着云飞,眼中闪着渴盼,“好希望……你也能让我抱孙子。只怕我……看不到了。”
云飞怔住,想到梦娴来日无多,自己和雨凤又前途茫茫,这个“孙子”,真的是遥遥无期。可怜的母亲,可怜她那微小的,却不能实现的梦!他的心中,就被哀愁和无奈的情绪,紧紧地捉住了。
云飞直到第三天,梦娴的病情稳定了,才有时间去萧家小院看雨凤。
雨凤看到他来,就惊喜交集了。
“这么一早,你跑来做什么?昨晚,阿超已经来过,把你家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你爹答应揭掉告示,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多休息几天,没有关系的!金银花说,不扣我们的薪水。你娘生病,你怎么不在家里陪着她,还跑出来干什么?不是她病得挺重吗?”
“不亲自来看你一趟,心里是千千万万个放不下。我娘……她需要休息,需要放宽心,我陪在旁边,她反而不自在。齐妈拼命把我赶出来,说我愁眉苦脸,会让她更加难过。”
“到底是什么病呢?”雨凤关心地问。
“西医说,肾脏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中医说,肚子里有个‘痞块’,总之,就是身体里有不好的东西。”
“没办法治吗?”
云飞默默摇头。
小四背着书包,在院落一角,跟阿超一阵嘀嘀咕咕。这时,小四要去上学了,阿超追在他后面,对他嚷嚷着:
“你不要一直让他,让来让去就让成习惯了,别人还以为你是孬种!跟他打,没有关系!”
雨鹃从房里追出来。
“阿超,你怎么尽教他跟人打架!我们送他去念书,不是打架的!”
“可是,同学欺负他,不打不行!”阿超生气地说。
雨鹃一惊,拉住小四。
“同学欺负你吗?怎么欺负你?”
“没有!没有啦!”小四一边挣扎,一边掩饰。
“怎么欺负你?哪一个欺负你?有人打你吗?骂你吗?”雨凤也追着问。
“没有!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嘛!”
“你好奇怪,有话只跟阿超说,不跟我们说!”雨鹃瞪着他。
“因为阿超是男人,你们都是女人嘛!”
“可见确实有人欺负你!你不要让我们着急,说嘛!”雨鹃喊。
“到底怎么回事?”云飞看阿超。
阿超看小四,不说话。小四隐瞒不住了,一跺脚。
“就是有几个同学,一直说……一直说……”
“说什么?”雨鹃问。
“说你们的坏话嘛!说唱曲的姑娘都是不干不净的……”
雨鹃一气,拉着小四就走。
“哪一个说的?我跟你去学校,我找他理论去!”
“你去不如我去!”阿超一拦。
“你有什么立场去?”
“我是小四的大哥!我是你们的朋友!”
小四着急,喊:
“你们都不要去,我可以对付他们!我不怕,阿超已经教了我好多招数了,要打架,我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你们去了,我会被人笑死!”
“小四说得对!”云飞点点头,“学校里的世界,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有它温馨的地方,也有它残酷的地方!不论是好是坏,小四都只能自己去面对!”
小四挺挺背脊,把书包带子拉了拉,一副要赴战场的样子。
“我走了!”
雨凤雨鹃都情不自禁地追到门口,两人都是一脸的难过,和一脸的不放心。
“你们的老师也不管吗?”雨凤喊。
“告老师的人是‘没种’!我才不会那么低级!”说完,他昂头挺胸,大步走了。
阿超等小四走远了,对姐妹俩说:
“我跟着去!你们放心,我远远地看着,如果他能应付,也就算了,要不然,我不能让他吃亏!”说完,就追着小四去了。
雨鹃心里很不舒服,一甩头进屋去生气。
云飞低头看着雨凤,她垂着头,一脸的萧索。他急忙安慰。
“不要被这种小事打倒,不管别人说什么,你的人品和气质,丝毫都不会受影响!”
雨凤仍然低着头,轻声地说:
“人生是很残酷的,大部分的人,和小四的同学一样,早就给我们定位了!”
云飞怔了怔,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就无言可答了。
雨凤的哀愁,很快就被阿超给打断了。他去追小四,没多久就回来了,带着满脸的光彩,满眼睛的笑,一进门就比手画脚,夸张地说:
“小四好了不起!他就这样一挥拳,一劈腿,再用脑袋一撞,三个同学全被他震了开去,打得他们个个鼻青脸肿,哇哇大叫。当然,小四也挨了好几下,不过,绝对没让那三个占到便宜!打得漂亮极了!真是我的好徒弟,这些日子,没有白教他,将来,一定是练武的料子!”
云飞、雨凤、雨鹃、小三、小五全听得目瞪口呆。
“哇!四哥那么厉害呀?”小五崇拜地说。
“你有没有太夸张?他一个打三个怎么可能不吃亏?”雨鹃很怀疑。
“我跟在后面,会让他吃亏吗?如果他打不过,我一定出去帮忙了!”
“可是,他这样和同学结下梁子,以后怎么办?天天打架吗?”雨凤很着急。
阿超心悦诚服地喊着:
“你们真的不用操心小四了,他适应得非常好!你们没看到,打完了架,老师出来了,拼命追问打架的原因,小四居然一肩扛下所有责任,不肯说同学欺负他,反而说是大家练功夫,真是又义气、又豪放、又机警!那些同学都被他收服了,我可以打包票,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听你这样侃侃而谈,大概,你也被他收服了!”雨鹃说。
阿超眉飞色舞,开心地喊:
“小四吗?他只有十岁耶,我佩服他,我崇拜他!”
雨鹃看着阿超,有着真心的感动。
“你和小四,如此投缘,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
阿超也看着雨鹃,笑嘻嘻地问:
“这是不是表示,你对我们的敌意,也一笔勾销了?”
“我没有办法,去恨一个照顾我弟弟的人!”雨鹃叹口气。
云飞立刻接口,诚恳地说:
“那么,对一个深爱你姐姐的人,你能恨吗?”
雨鹃一怔,抬眼看看云飞,又看看雨凤。
“我早就投降了!我斗不过你们!”她就盯着云飞说,“我只认苏慕白,不认展云飞!如果有一天,你对不起雨凤,我会再捅你一刀,我力气大,绝对不会像雨凤那样不痛不痒!至于你怎样可以只做苏慕白,不做展云飞,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云飞头痛地看雨凤。雨凤微微一笑。
“我昨天学到一句话,觉得很好!‘路很长,要慢慢走,走急了,会摔跤!’”
云飞听了,怔着,若有所悟。
雨鹃听了,也怔住了,若有所思。
这晚,云翔带着天尧和随从,到了待月楼门口,嚣张地吆喝着:
“金银花!雨鹃!雨凤!我来解救你们了!这‘封口’的事嘛,到此为止!你们还不出来谢我,幸亏我跟老爷子求情……”
云翔喊了一半,抬头一看,待月楼门前的告示早就揭掉了,不禁一愣。
云翔再一注意,就听到楼内,传来雨凤和雨鹃的歌声。他呆了呆,看天尧。
“谁把这告示揭了?好大的胆子!谁许她们姐妹两个又开唱的?纪叔不是说,今晚才可以取消禁令吗?”
天尧好诧异,抓抓头。
“嘿!这事我也搞不清楚!大概金银花急了,听说这两个妞儿不唱,待月楼的生意就一落千丈,所以,她们就豁出去,不管警察厅的命令了吧?”
“岂有此理!那怎么成?警察厅的告示,是随便可以揭掉的吗?这金银花也太大胆了!”他对着大门乱喊,“金银花!出来出来……”
这样一阵喧嚣,早就有人进去通报了。
金银花急急赶出来,身后,还跟着郑老板。金银花看到云翔就眉开眼笑地说:
“哎哟!展二少爷,你可来了!我还以为咱们待月楼得罪了你,你就再也不上门了昵!来得好,以前的不愉快,大家都别放在心上!两个丫头已经尝到滋味了,不敢再冒犯了!来来来!快进来坐……”
云翔盛气凌人地问:
“金银花,我问你!是谁揭了门口的告示?”
金银花还没说话,郑老板好整以暇地开口了:
“那个告示吗?是警察厅李厅长亲自揭掉的!已经揭了三天了,怎么展二爷还不知道啊?”
云翔一愣,瞪着郑老板,不相信地。
“李厅长亲自揭的?”
金银花笑嘻嘻地说:
“是呀!昨晚,待月楼才热闹呢,李厅长和孙县长都来捧两个丫头的场,黄队长和卢局长他们全体到齐,几乎把待月楼给包了!好可惜,你们展家怎么不来凑凑热闹呢?”
云翔傻了,回头看天尧。天尧想想,机警地对郑老板一笑。
“哦,原来是这样!郑老板,您好大面子!不愧是‘郑城北’啊!”
“哈哈!好说好说!”郑老板笑着。
云翔脸色十分难看,金银花忙上前招呼。
“大家不要站在这门口说话,里面坐!”
郑老板看着云翔。
“雨凤和雨鹃刚表演完,我呢,正和高老板赌得热和,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玩玩?至于两个丫头上次得罪的事,已经罚过了,也就算了,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好歹,你们都是男子汉,还跟这小姐儿认真吗?宰相肚里能撑船嘛!”金银花笑着接口。
“不过今晚牌风满大的!”郑老板说。
“今晚,咱们好像没带什么钱!”天尧暗暗地拉了拉云翔的衣服。
云翔大笑。
“没带钱来没关系,能带钱走就好了!”
“展二爷,这郑老板的牌最邪门,手气又旺,我劝你还是不要跟他赌!高老板已经输得冒汗了!”金银花警告着。
云翔一听,埋头就往大厅走去。
“来来来!看看这天九王,是不是也是‘北边’的?”
他们大步走进待月楼,大厅中,和以往一样,热热闹闹,喧喧哗哗。他们三个一落座,珍珠、月娥、小范就忙着上茶上酒。
金银花进入后台,带着雨凤和雨鹃出来。两姐妹已经换了便装,两人都已做好心理准备,带着满脸的笑,走了过来。
郑老板洗着牌,问云翔:
“我们玩大牌九,还是小牌九?”
“小牌九就好!一翻两瞪眼,简单明快!大牌九配来配去,太麻烦了!”
“好极!我也喜欢简单的!我们两个赌,还是大家一起来?”
“大家一起来吧!”高老板说。
“是啊!赌得正起劲!”许老板也说。
“你坐庄?还是我坐庄?”郑老板再问云翔。
“我来坐庄!欢迎大家押!押越大越好!”云翔意兴风发。
“好!你坐庄,我坐‘天门’!雨鹃!准备筹码!”郑老板把牌推给云翔。
雨鹃捧了一盒筹码,走到云翔面前,嫣然一笑。
“展二爷,你要多少钱的筹码?”
云翔抬眼看她。
“哟!什么时候这么客气,居然叫我展二爷?今晚,有没有编什么曲儿来骂人呀?”
“被你吓坏了,以后不敢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雨鹃娇笑着说。
“你是真道歉,还是假道歉呢?”云翔斜睨着她“我看你是‘吓不坏’的,反正,有郑老板给你撑腰,还有什么可怕呢?是不是?”
“不不不!你可怕,不管有谁给我撑腰,你永远是最‘可恶’的,说错了,是最‘可怕’的!好了,少爷,大家等着你开始呢,你要两百块?还是五百块?”
“云翔!别赌那么大!”天尧着急,低声说。
云翔有气,大声说:
“拿一千来!”
郑老板笑而不语。
大家开始热热闹闹发筹码,接着就开始热热闹闹地赌钱。
云翔第一把就拿了一副对子,通吃,他好得意,大笑不止。筹码全体扫到他面前。第二把,他又赢了。他更是笑得张狂,笑着笑着,一抬头看到雨凤。他忽然对雨凤感兴趣起来了:
“雨凤!你坐我身边,我赢了给你吃红!”
雨凤面有难色,金银花瞪她一眼,她只好坐到云翔身边来。云翔对她低声说:
“我跟你说实话,我对你一直非常非常好奇,你对我们家那个老大是真心呢?还是玩游戏?”
“我对你才很好奇!你是不是从小喝了好多墨水?”雨凤也低声说。
“啊?你觉得我学问好?”云翔听不懂。
“我觉得你的五脏六腑,心肝肠子,全是黑的!”
“骂人啊?”云翔好纳闷,“能唱着骂,能说着骂,还能拐弯骂!厉害厉害!”
谈笑问,云翔又赢了。他的心情太好,大笑着说:
“大家押呀!押呀!多押一点!不要客气!”
郑老板下了一个大注,其他两家跟进。
云翔狂笑着掷骰子,砌牌,发牌,嚣张之至。三家牌都不大好,高老板叹气,许老板毛躁,郑老板拿了一张一点,一张两点,云翔大乐。
“哇!今晚庄家的牌太旺了!金银花,雨凤!雨鹃!天尧!你们怎么都不插花?放着赢钱的机会都不会把握!笨啦!”
云翔一张牌是四点,开第二张脾。
高老板,许老板嘴里都吆喝着:
“六点!六点!”
云翔兴奋地叫着:
“对子!板凳!对子!板凳……”
云翔捣着牌,开上面一半,赫然是个两个红点。这副牌极有可能是板凳对,也极有可能是六点。如果是板凳对,又是通吃。如果是六点,两张牌加起来就是十点,称为瘪十,瘪十是最小的牌,会通赔。大家紧张得不得了,天尧的眼珠瞪着云翔手里的牌。云翔嘴里喊得震天价响,再开下面一半,赫然是六点,竟是瘡十,通赔。
大家哗然,云翔大骂:
“岂有此理!是谁给我把瘪十喊来的?小心一点!别触我霉头!来来来,再押!再押……”
从这一把牌开始,云翔一路背了下去。桌上筹码,推来推去,总是推到别人面前。郑老板不愠不火,沉着应战。金银花笑容满面,从容观战。雨鹃不住给郑老板助威。雨凤静静坐着,不大说话。天尧代云翔紧张,不住扼腕叹气。
客人们逐渐散去,只剩下了这一桌。窗外的万家灯火,都已陆续熄灭。云翔输得面红耳赤,桌上的筹码,全部集中到郑老板面前。
高老板退出了,许老板也走了。桌上,剩下郑老板和云翔对赌。云翔不停地拿筹码付筹码,天尧不住地擦汗。雨凤雨鹃对看,乐在心头,心照不宣。珍珠、月娥在一边打瞌睡。
最后,云翔又拿了一个瘪十,丢下牌,跳起身大骂:
“真是活见鬼!我简直不相信有这种事!太离谱了!怎么可能这么背呢!”
天亮脸色铁青。
雨凤打了一个哈欠。
郑老板推开牌,站起身来。
“太晚了!耽误待月楼打烊了!展二爷,如果你兴致不减,我们明晚再来!”
“一言为定!”云翔大声说,看筹码,“我输了多少?”
“不到一千!八百二十!”金银花算着。
“郑老板,我先欠着!来,账本拿来!我画个押!”云翔喊。
“不急,不急!尽管欠着!还没赌完呢,明晚再来!”郑老板笑着。
金银花拿过账本和笔墨,云翔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
账本“啪”的一声合上了。
从这一天开始,云翔成了待月楼的常客,他来这儿,不再是为了和雨凤雨鹃斗法,而是为了和郑老板赌钱。赌,是一样奇怪的东西,它会让人陷进一种莫名的兴奋里,取代你所有的兴趣,让你血脉贲张,越陷越深,乐此不疲。
云翔就掉进这份血脉贲张的刺激里去了。
和云翔相反,云飞却很少再到待月楼来了。他宁可在萧家小屋里见雨凤,宁愿把她带到山前水畔去,而避免在待月楼和云翔相见的尴尬场面。
这兄弟两个,和这姐妹两个,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比较相安无事的日子。
17
对萧家姐弟来说,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真是难得那么平静。小三小四小五不用再去“恨”云飞和阿超,都如释重负,快乐极了。
这天,云飞和阿超带了一辆崭新的脚踏车,走进萧家小院。阿超把车子往院内一放,咧着大嘴,向涌到院中来看的五个兄弟姐妹笑。云飞站在旁边解释:
“我一直觉得,你们五个,缺乏一件交通工具!不论到哪儿,都是走路,实在有点没效率,所以,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来,你们可以轮流着用,上街买个东西,出门办点事,就不会那么不方便了!”
“你又变着花样给我们送东西来就不对了!我不是说过不要这样子吗?这自行车好贵好贵,根本是个奢侈品嘛!”雨凤说。
“食衣住行,它是其中一项,怎么能算是奢侈品呢?”云飞辩着。
小三、小四、小五早就跑过去,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对那辆车子兴趣浓厚。雨鹃兴趣也大极了,走过去按了按车铃。
“可是,我们五个,没有一个会骑车啊!”
“那个吗?包在我身上了!”阿超笑得更开心了。
结果,那天,全体都跑到郊外去学骑车。因为只有一辆车,不能同时学,大家干脆把风筝也带去了,算是郊游。当阿超在教雨鹃骑车的时候,小四和小五就在山坡上抢着放风筝,大家嘻嘻哈哈,笑得好高兴。雨凤和云飞,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看到这样的欢乐的画面,两人看着看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种种事情,就都觉得已经再世为人了。
雨鹃骑在车上,骑得危危险险,歪歪倒倒,险象环生。阿超努力地当教练,推着车子跑,跑得满头大汗,紧紧张张。
“你扶稳了把手,不要摇摇晃晃的,身子要平衡,脚用力踩,对了,对了!越来越好!大有进步!”阿超一面跑着,一面教着。
小三在一边看,拼命给雨鹃加油。
“努力!努力!骑快一点!快一点!二姐,等你学会了,就轮到我了!阿超,是不是下面就轮到我了?”
“是啊!下面轮到你!”
小四从山坡上回头大叫:
“不行!下面要先轮到我!我学会了比较有用,每次帮你们跑腿买东西,就不会那么慢了!”
“我才比较有用,你现在都在上学,跑腿都是我在跑!”小三喊。
阿超扶着车,跑着,喊着:
“没关系!没关系!一个一个来,保证全体教会你们……”
正说着,车子到了一个下坡,向下飞快滑去,阿超只得松手。
“我松手了!你自己控制车子……”阿超喊着。
“什么?你松手了?”雨鹃大叫,回头看了一眼,“不得了!阿超……阿超……你怎么能松手呢?怎么办?怎么办……”她尖叫起来。
“扶稳龙头,踩脚刹车,按手刹车……”阿超大喊着,看看情况不对,又冲上前去追车子。
“脚刹车在那里?手刹车在那里?不得了……不得了!阿超……前面有一棵树呀!树……树……树……”她急着按手刹车,慌乱中按成了车铃。
“转开手龙头!往右转!往右转……”阿超急喊。
雨鹃急转手龙头,却偏偏转成左方,于是车子就一面叮铃叮铃地响,一面对着那棵树笔直地冲过去。
雨凤、云飞、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回过头来,雨凤惊喊:
“小心呀!雨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阿超飞跃上前,一把拉住车子的后座。岂知,车子骤然一停,雨鹃的身子就飞跌出去。阿超抛下车子,腾身而起,蹿到车子前方,伸手一接。她不偏不倚,正好滚进他的怀里,这股冲力,把两人都撞到地下。他本能地抱紧她,护着她的头。两人在斜坡上连续滚了好几滚,“嗤啦”一声,阿超的衣袖被荆棘扯破了。总算,两人停住了,没有继续下滑。雨鹃惊魂未定,抬眼一看,和阿超灼灼然的眸子四目相接,两人都有一刹那的怔忡。
雨凤、云飞、小三、小四、小五全都追了过来。云飞喊:
“摔着没有?阿超!你怎么不照顾好雨鹃?”
“雨鹃?你怎样?站得起来吗?”雨凤跟着喊。
雨鹃这才醒觉,自己还躺在阿超怀里,急忙跳起来,脸红了。
“我没事!我没事!”她喊着,低头看阿超,“有没有撞到你?”
阿超从地上弹了起来。笑着说:
“撞是没撞到,不过,给树枝刮了一下!”
“哪儿?哪儿?给我看看!”雨鹃一看,才发现阿超的袖子扯破了一大片,手臂上刮了一条伤口。
小三跑过来看。
“二姐,你真笨,骑个车,自己摔跤不说,还让老师受伤!”
“你敢骂我笨,等你自己学的时候就知道了!”雨鹃对小三掀眉瞪眼。
“还真有点笨,我跟你说往右转,你怎么偏偏往左转?”阿超笑着问。
雨鹃瞪大眼睛,也笑着,嚷:
“那么紧张,哪里还分得清左呀右呀,手刹车,脚刹车的!最气人的是那棵树!它居然呆在那儿不动,看到本姑娘来了,听到车铃叮叮当当响,也不让让!”
这一说,大家全都笑开了。
小五一手拖着风筝,一手抱着小兔子,笑得好开心,崇拜地说:
“二姐,你摔得好漂亮,就这样‘咻’的一声飞出去,好像箭一样!”
小四不服气地大声接口:
“是阿超接得漂亮!先蹿过去接车子,再一伸手接人,好像在表演功夫!”
阿超和雨鹃对看一眼,笑了。雨凤和云飞对看一眼,也笑了?小三、小四、小五通通都笑了。
云飞看到大家这么快乐,这么温馨,心里充满了安慰和感动。雨凤也是如此。悄悄地,两人离开了大伙,走到山林深处。站在绿树浓荫下,面对浮云白日,万树千山,两人都有好深好深的感慨。
“在经过了那么多灾难以后,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温馨的一天!我娘的身体状况稳住了,我的伤口也完全好了,你对我的恨……”云飞凝视她,“慢慢地淡了,连雨鹃,似乎都从仇恨中醒过来了。这一切,使我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你瞧,我们大家不去恨,只去爱,可以过得好快乐,不是吗?”
雨凤沉思,似乎没有云飞那么乐观。
“你不要被雨鹃暂时的平静骗住,我知道,她最近心情好,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你也看到了,你那个弟弟,最近很倒霉!输了好多钱给郑老板和高老板他们,已经快变成待月楼的散财童子了!只要展夜枭倒霉,雨鹃就会很快乐!但是,她心里的恨,还是波涛汹涌,不会消失的!”
“云翔输了很多吗?有多少?”云飞不能不关心。
“我不清楚。他每次好像都是赢小的,输大的!反正是越赌越大就对了!我想,你家有万贯家财,才不在乎输钱,可是,那些数字,常常会吓坏我!人,真不公平,有人一个晚上,千儿八百地输,有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么多钱!”
“他赌那么大,拿什么来付呢?我家虽然有钱,什么开销都要入账的,他怎么报账呢?”云飞很惊异。
“那就是你家的事了!好像他一直在欠账,画了好多押!”
云飞想想,有些惊心。再看雨凤,临风而立、倩影翩翩,实在不想让云翔的话题来破坏这种美好的气氛,就用力地甩甩头,把云翔的影子甩走。
“我们不要管云翔了,随他去吧!”他抓住她的手,看进她眼睛深处去。心里有句话,已经萦绕了好久,不能不说了,“你愿不愿意离开待月楼?你知道吗?这种日子对我来说,很痛苦!我每晚看着那些对你垂涎欲滴的男人,心里七上八下。看着,会怄。不看,好担心!这种日子,实在是一种煎熬!”
雨凤一听,就激动起来。
“说穿了,你就是很在乎我的职业!其实,你和你的家人一样,对我们这个工作,是心存轻视的!”
“不是轻视,是心痛!”
“说得好听,事实上,还是轻视!如果我是个女大夫什么的,即使也要和男人打交道,你就不会‘心痛’了!”
“我承认,我确实不舒服!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很坦然吗?当那个高老板色迷迷地看着你,当许老板有事没事,就去拉拉你的小手,当金银花要你去应酬这桌、应酬那桌,当客人吵着闹着要你喝酒……你真认为我应该无动于衷吗?”
她抬眼,幽幽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和你之间,问题还是很多很多,一样都没有解决!基本上,我对展家的排斥,并没有减轻一丝一毫。我和以前一样坚决,我不会嫁到展家,去做展家的儿媳妇,我爹在天上看着我呢!既然对未来没把握,我宁愿在待月楼自食其力,不愿意被你‘金屋藏娇’,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他震动地盯着她,是的,她说得好明白。“金屋藏娇”对她来说,比唱曲为生,是更大的辱没,这就是她自幼承继的“尊严”。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雨凤又正色地,诚挚地说:
“不过,让我郑重地告诉你,我虽然在那个恶劣的环境里生存着,我仍然洁身自爱、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云飞心中猛然抽痛,他着急地把她的手紧紧一握,拉在胸前,激动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有怀疑这个,让我被天打雷劈!”
她深深地凝视他。
“我跟你保证,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嫁给了你,我交给你的,一定是个白璧无瑕的身子!”
“雨凤!”他低喊。
“所以,你不要再挑剔我的职业了,我好无能,除了唱小曲,也不会做别的!”
“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我尊重你的意志!但是,你什么时候才要嫁我呢?嫁了我,就不算被我‘金屋藏娇’了,是不是?”
“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我们一家五口,心上的伤口都没好!直到现在,我们每个人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看到我们浑身着火的爹……请你不要勉强我,给我时间去复元。何况,你的爹娘,也没准备好接受我!我们双方,都有太多的阻力……如果你愿意等我,你就等,如果你不愿意等我,你随时可以娶别人!”
“你又来了!说这句话,真比拿刀捅我,还让我痛!”他紧紧地看着她,看得深深切切,“我等!我等!我不再逼你了,能够有今天,和你这样愉快地在一起,听着小三、小四、小五,甚至雨鹃的笑声……在以前,我连这样的梦都不敢做!所以,我不该再苛求了,应该全心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雨凤点头,两人都深情地看着对方,他轻轻一拉,她就偎进了他的怀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听着风声,听着鸟鸣。野地里有一棵七里香,散发着清幽幽的香气,空气里荡漾着醉人的秋意,他们不由自主,就觉得醺然如醉了。
那天,大家都玩得好开心,笑得好过瘾,学骑车学得个个兴高采烈。
学完了骑车,回到萧家小屋,雨鹃不由分说,就把阿超拉到里间房的通铺上,忙着帮他上药。阿超褪下了衣袖,坐在那儿,好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雨鹃上药,小三、小四、小五全围在旁边帮忙。房间太小,人挤不下,雨凤和云飞站在通外间屋的门口,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小五不住口地吹着伤口,心痛地喊:
“阿超大哥,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我知道上药好痛!”
“二姐,你给他上什么药?”小三问。
“这个吗?是上次医院给小五治烫伤的药,剩下好多,还没用完!”小四很怀疑,眼睛一瞪。
“治烫伤的药?二姐,你不如拿红药水给他擦擦就算了!这烫伤药可以治伤口吗?不要越治越糟啊!”
阿超笑嘻嘻地说:
“只要不用毒老鼠的药,什么药都没关系!其实,我这一点点擦伤,根本就不用上药,你们实在太小题大做了!”说着,就要穿衣服。
雨鹃把他的身子,用力拉下来。
“你别动,衣服也脱下来,我帮你缝缝!”
“那怎么敢当!”
“什么敢当不敢当的!说这种见外的话!喂喂,你可不可以不要动,让我把药上完呢?”她忽然发现什么,看着阿超的肩膀,“你肩膀上这个疤是怎么弄的?不是上次被展夜枭打的,这像是个旧伤痕了!”
“那个啊?小时候去山里砍柴,被野狼咬了一口!”阿超毫不在意地说。
“真的还是假的?”雨鹃瞪大眼睛问。
“野狼啊?你跟野狼打架吗?”小三惊喊。
“野狼长什么样子?”、小五问。
“它咬你,那你怎么办呢?”小四急问。
“它咬我,我咬它!”
“真的还是假的?”雨鹃又问。
小三、小四、小五的眼睛都张得骨溜滚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真的!当时我只有八岁,跟小五差不多大,跟着我叔叔过日子,婶婶一天到晚让我做苦差事,冬天,下大雪,要我去山里砍柴,结果就遇到了这匹狼!”他挣开雨鹃上药的手,比手画脚地说了起来,“它对我这样扑过来,我眼睛一花,看都没看清楚,就被它一口咬在肩上,我一痛,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张开嘴,也给它一口,也没弄清楚是咬在它那里,反正是咬了一嘴的毛就对了!谁知,那只狼居然给我咬痛了,松了口噢噢叫,我慌忙抓起身边的柴火,没头没脑地就给了它一阵乱打,打得它逃之夭夭了!”
小三、小四、小五听得都发呆了。
“哇!你好勇敢!”小五叫。
“简直太神勇了!”小四叫。
站在门边的云飞笑了。
“好极了,你们大家爱听故事,就让阿超把他身上每个伤痕的故事都讲一遍,管保让你们听不完!而且,每一个都很精彩!”
“好啊!好啊!阿超大哥,你讲给我们听!我最爱听故事!”小五拍手。
雨鹃凝视阿超,眼光里盛满了怜恤。
“你身上有好多伤痕吗?在那里?给我看!”她不由分说,就去脱他的上衣。
阿超大窘,急忙扯住衣服,不让她看,着急地喊:
“雨鹃姑娘,别看了,几个伤痕有什么好看的?”
雨鹃抬眼看他,眼光幽柔。
“阿超,我跟你说,以后,你可不可以把对我的称呼省两个字?每次叫四个字,啰不啰嗦呢?我的名字只有两个字,你偏要叫得那么复杂!”
阿超一愣。
“什么四个字?两个字的?”他糊里糊涂地问。
“叫雨鹃就够了!姑娘两个字可以省了!”雨鹃大声说。
阿超愣了愣,抬眼看雨鹃,眼神里有怀疑,有惊喜,有不信,有震动雨鹃迎视着他,被他这样的眼光搅得耳热心跳了。
门口的雨凤,看看云飞,眼中,闪耀着意外之喜。
接下来,日子几乎是“甜蜜”地流逝。
秋天的时候,萧家五个姐弟,都学会了骑车,人人都是骑车的高手。以前,大家驾着马车出游,现在,常常分骑三辆自行车,大的载小的,跑遍了桐城的山前水畔。
这晚,姐妹俩从待月楼回到家里。两人换了睡衣,上了床。雨鹃嘴里,一直不自禁地哼着歌。
“雨鹃,你最近好开心,是不是?”雨凤忍不住问。
“是呀!”雨鹃兴高采烈地看雨凤,“我告诉你一件事,郑老板说,展家在大庙口的那家当铺,已经转手了!”
“谁说的?是郑老板吗?是赢来的?”
“大概不完全是赢来的,他们商场的事,我搞不清楚!但是,郑老板确实在削弱‘南边’的势力!我已经有一点明白郑老板的做法了,他要一点一滴地,把南边给蚕食掉!再过几年,大概就没有‘展城南’了!”
“你的高兴,就只为了展夜枭的倒霉吗?”
“是呀!他每次大输,我都想去放鞭炮!”
“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你自己都不知道!”
“有什么其他原因?”
雨凤看了她一眼。
“雨鹃,我好喜欢最近的你!”
“哦?最近的我有什么不同吗?”
“好多不同!你快乐,你爱笑,你不生气,你对每个人都好……自从爹去世以后,这段时间,你是最‘正常’的!你不知道,这样一个快乐的你,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好快乐!原来,快乐或者是悲哀,都有传染性!”
“是吗?”
“是!最主要的,是你最近不说‘报仇’两个字了!”
雨鹃沉思不语。
“你看!我以前就说过,如果我们可以摆脱仇恨,说不定我们可以活得比较快乐!现在就证实了我这句话!”
雨鹃倒上枕头,睁大眼,看着天花板。雨凤低下头,深深地看她。
“实在忍不住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了一个人?”
“谁?”雨鹃装糊涂。
“我也不知道,我要你告诉我!”
“哪有什么人?”雨鹃逃避地说,打个哈欠,翻身滚向床里,“好困!我要睡觉了!”她把眼睛闭上了。
雨凤推着她。
“不许睡!不许睡!”她伸手呵她的痒,“起来!起来!人家有心事都告诉你!你就藏着不说!起来!我闹得你不能睡!”
雨鹃怕痒,满床乱滚,笑得格格格格的。她被呵急了,反手也来呵雨凤的痒。姐妹两人就开始了一场“呵痒大战”,两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来,把一张床压得吱吱轧轧。好半天,两人才停了手,彼此互看,都感到一份失落已久的温馨。雨鹃不禁叹口气,低低地说:
“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人,只觉得有种满足,有种快乐,是好久好久都没有的,我不得不承认了你的看法,爱,确实比恨快乐!”
雨凤微笑,太高兴了,心里,竟然萌生出一种朦胧的幸福感来。
天气渐渐凉了,这天,雨鹃骑着自行车,去买衣料。家里五个人,都需要准备冬衣了。她走进一家绸缎庄,把脚踏车停在门口。挑好了衣料。
“这个料子给我九尺!那块白色的给我五尺!”
“是!”老板介绍,“这块新到的织锦缎,要不要?花色好,颜色多,是今年最流行的料子,你摸摸看!感觉就不一样!”
雨鹃看着,心里好喜欢,低头看看钱袋,就犹豫起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算了吧!”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老魏!给她一丈二,是我送的!”
雨鹃一回头,就看到云翔挺立在门口,正对她笑嘻嘻地看着。她一惊,喊:
“谁要你送!我自己买!”
“到展家的店里来买东西,给我碰到了,就没办法收钱了!”云翔笑着说。
“这是你家的店?”
“是啊!”
雨鹃把所有的绸缎,往桌上一扔,掉头就走。
“不买了!”
她去推车子,还没上车,云翔追了过来。
“怎么?每天晚上在待月楼见面,你都有说有笑,这会儿,你又变得不理人了?难道,我们之间的仇恨,到现在都还没消吗?你要记多久呢?”
“记一辈子!消不了的!”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吻之情啊!”云翔嬉皮笑脸。
雨鹃脸色一板,心中有气。
“那个啊!不代表什么!”
“什么叫做‘不代表什么’?对我而言,代表的事情可多了!”
“代表什么?”
“代表你在我身上,用尽心机!为了想报仇,无所不用其极,连‘美人计’都施出来了!”
“你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就好了!如果误以为我对你有意思,那我才要怄死!”
“可是,自从那天起,说实话,我对你还真的念念难忘!就连你编着歌词骂我,我听起来,都有一股‘打情骂俏’的味道!”
“是吗?所有的‘贱骨头’,都是这样!”
“奇怪,你们姐妹两个,都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骂人!”
“反正是‘打情骂俏’,你尽量去享受吧!”雨鹃说完,准备上车。
“你要去哪里?”他一拦。
“你管我去哪里?”
他不怀好意地笑:
“我要管!我已经跟了你老半天了,就是想把那天那个‘荒郊野外’的游戏玩完,我们找个地方继续玩去!你要报仇,欢迎来报!”
雨鹃扶住车子,往旁边一退:
“今天本姑娘不想玩!”
“今天本少爷就想玩!”云翔往她面前一挡。
雨鹃往左,云翔往左,雨鹃往右,云翔往右,雨鹃倒退,云翔跟进。雨鹃始终无法上车。她发现有点麻烦,就站定了,对他展开一个非常动人的笑。
“你家有娇妻,你不在家里守着你那个得来不易的老婆,每天晚上在待月楼混,白天还到外面闲逛,你就不怕你那个老婆‘旧情复燃’吗?”
云翔大惊失色,雨鹃这几句话,可歪打正着,刺中了他心里最大的隐痛。他的脸色倏然变白。
“你说什么?谁在你面前多嘴了?那个伪君子是吗?他说些什么?”他对她一吼,“他怎么说的?”
她知道刺到他了,不禁得意起来。
“慕白吗?他才不会去说这些无聊的事呢!不过,整个桐城,谁不知道你展二少爷的故事呢?谁不知道你娶了纪天尧的妹妹,这个妹妹,心里的情哥哥,可不是你哟!”
“是谁这样胡说八道,我宰了他!”他咬牙切齿。
“你要宰谁?宰全桐城的人吗?别说笑话了!反正,美人不是已经到手了吗?”她眼珠一转,再接了几句话,“小心小心啊!那个‘情哥哥’可比你有格调多了!只怕流水无情,落花还是有意啊!”
雨鹃这几句话,可把他刺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尤其,她用了“格调”两个字,竟和天虹批评他的话一模一样,他就更加疑心生暗鬼,怒气腾腾了。他咆哮起来。
“谁说我没格调?”
“你本来就没格调!这样拦着我的路,就是没格调!其实,你大可做得有格调一点,你就是不会!”
“什么意思?”
“征服我!”
“什么?”
雨鹃瞪着他,郑重地说:
“你毁了我的家,害死我的爹,我恨你恨入骨髓,这一点,我相信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果你有种,征服我!让我的恨化为爱,让我诚心诚意为你付出!那么,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云翔死瞪着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那种‘征服’,我没什么把握,你太难缠!而且,你这种‘激将法’对我没什么大用,既然说我没格调,就没格调!我今天跟你耗上了!”
雨鹃发现情况不妙了,推着车子,不动声色地往人多的地方走。云翔亦步亦趋,紧跟过去。走到了人群之中,她忽然放声大叫:
“救命啊!有小偷!有强盗!抢我的钱袋呀!救命啊……”
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都惊动了,就有一大群人奔过来支援,叫着:
“哪里?小偷在哪里?”
雨鹃对云翔一指:
“就是他!就是他!”
路人全都围过去,有的喊打,有的喊捉贼,云翔立刻陷入重围,脱身不得。雨鹃乘乱,骑上脚踏车,飞驰而去。
云翔陷在人群中,跟路人纠缠不清,急呼: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贼!你们看看清楚,我像是贼吗?”
路人七嘴八舌喊:
“那可说不定!搜搜看,有没有偷了什么!别给他逃了……”
云翔伸长脖子,眼见雨鹃脱身而去,恨得咬牙切齿,跺脚挥拳。
雨鹃摆脱了云翔的纠缠,生怕他追过来,拼命踩着脚踏车,逃回家里。车子冲进小四合院,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原来,这天,梦娴和齐妈出门去上香,上完了香,时辰还早,梦娴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压抑好久了,这时候,心血来潮,怎么都压抑不住了。就带着齐妈,找到了萧家小院,成了萧家的不速之客。
梦娴和齐妈敲门的时候,雨凤正在教小三弹月琴。听到门声,她抱着月琴去开门。门一开,雍容华贵的梦娴和慈祥温和的齐妈,就出现在她眼前。
“请问,你是不是萧雨凤萧姑娘?”梦娴凝视着雨凤问,看到雨凤明艳照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雨凤又惊奇又困惑,急忙回答:
“我就是!你们是……”
“我是齐妈……”齐妈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家太太!”
“我是云飞的娘!”梦娴温柔地接口。
雨凤手里的月琴,“叮咚”一声,掉到地上去了。
接着,雨凤好慌乱,小三和小五,知道这是“慕白大哥”的娘,也跟着雨凤忙忙乱乱。雨凤把梦娴和齐妈迎进房里,侍候坐定,就去倒茶倒水。小三端着一盘花生,小五端着一盘瓜子出来。雨凤紧紧张张地把茶奉上,再把瓜子花生挪到两人面前,勉强地笑着说:
“家里没什么东西好待客,吃点瓜子吧!”回头看小三,小五,“过来,喊伯母呀!”又对梦娴解释,“这是小三和小五,小四上学去了!”
小三带着小五,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两位伯母好!”
“好好好!好乖巧的两个孩子,长得这么白白净净,真是漂亮!”梦娴说。
小五看到梦娴慈祥,忍不住亲切地说:
“我很丑,我头上有个疤,是被火烧的!”她拂起刘海给梦娴齐妈看。
雨凤赶紧说明:
“她从小就是我爹的宝贝,爹常说,她是我们家最漂亮的女儿。寄傲山庄火烧那晚,她陷在火里,受了伤。额上留了疤,她就耿耿于怀。我想,这个疮在她心里烙下的伤痕,更大过表面的伤痕!”
梦娴听雨凤谈吐不凡,气质高雅,不禁深深凝视她;心里,就有些欢喜起来。
齐妈忍不住怜爱地看小五,用手梳梳她的刘海,安慰着。
“不丑!不丑!根本看不出来,你知道,就连如来佛额上,还有个包呢!对了……你那个小兔儿怎么样?”
“每天我都带它睡觉,因为它有的时候会做噩梦!我要陪着才行!”
雨凤对齐妈感激至深地看了一眼:
“谢谢你!那个小兔儿,让你费心了!”
“哪儿的话?喜欢,我再做别的!”齐妈慌忙说。
雨凤知道梦娴一定是有备而来,有话要说,就转头对小三说:
“小三,你带小五去外面玩,让大姐和伯母说说话!”
小三就牵着小五出去了。
雨凤抬头看着梦娴,定了定心,最初的紧张,已经消除了大半。
“前一阵子,听慕白说,伯母的身体不大好,现在,都复元了吗?”
梦娴听到“慕白”二字,微微一愣,更深刻地看她。
“我的身子没什么,人老了,总有些病病痛痛,倒是,和你家小五一样,心里总烙着一个疙瘩,时时刻刻都放不下,所以,今天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来了!”她顿了顿,直率地问:“我刚刚听到你喊云飞为‘慕白’?”
雨凤立即武装起来,接口说:
“他的名字没有关系,是不是?就像小三、小四、小五,我爹都给他们取了名字,我们还是叫他们小三小四小五。”
梦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
“你真的爱他吗?真的要跟他过一辈子吗?”
雨凤一惊,没料到梦娴这样直接地问出来,整个人都怔了。
“我可能问得太直率了,可是,对一个亲娘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问清楚,我夜里连觉都睡不着!最近一病,人就更加脆弱了!好想了解云飞的事,好想帮助他!生怕许多事,现在不做,将来就晚了。你可以很坦白地回答我,这儿,就我们三个,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梦娴真挚地说着。
雨凤抬头直视着梦娴,深吸口气:
“伯母,我真的爱他,我很想跟他过一辈子!如果人不只一生,我甚至愿意跟他共度来生!”
梦娴震撼极了,看着雨凤。只见她冰肌玉肤,明眸皓齿。眼睛,是两潭深不可测的深泓,唇边,是无尽无尽的温柔。梦娴心里,就涌上了无法遏止的欣喜。
“雨凤啊,这话你说出口了,我的心也定了!可是,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要爱他所有的一切!你不能只爱他某一部分,而去恨他另一部分,那样,你会好痛苦,他也会好痛苦!”
“我知道!所以,有的时候,我宁愿我们两个都很勇敢,可以拔慧剑,斩情丝!”雨凤苦恼地说。
“你的意思是……”梦娴不解。
“我不会进展家的大门!他对我而言,姓苏,不姓展!”雨凤冲口而出。
“那么,如果你们结婚了,我是你的苏伯母吗?你们将来生了孩子,姓苏吗?孩子不叫我奶奶,不叫祖望爷爷吗?你们家里供的祖宗牌位,是苏某某人吗?清明节的时候,你们去给不存在的苏家祖坟扫墓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雨凤问倒了。她睁大眼睛,愕然着。
“你看,现实就是现实,跟想象完全不一样。云飞有根有家,不是一个从空中变出来的人物,他摆脱不掉‘展’家的印记,永远永远摆脱不掉!他有爹有娘,还有一个让所有人头痛的弟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你无法把他切成好几片,选择你要的,排除你不要的!”
雨凤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
“伯母,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慕白?”
梦娴也站起身来,诚挚地说:
“听我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你误会了!我本来只是想看看你,看看这个捅了云飞一刀,却仍然让云飞爱得神魂颠倒的姑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今天见到了你,你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么冰雪聪明,纤尘不染!我不知不觉地就喜欢你了!也终于明白云飞为什么这样爱你了!”
雨凤震撼了,深深地看着她。梦娴吸口气,继续说:
“所以,我才说这些话,雨凤啊!我的意思正相反,我要你放弃对‘展家’的怨恨,嫁给‘云飞’!我的岁月已经不多,没有时间浪费了!你是云飞的‘最爱’,也是我的‘最爱’了!即使你有任何我不能接受的事,我也会一起包容!你,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样一篇话,使雨凤整个憾动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梦娴,感动而痛楚着。半晌,才挣扎地说:
“伯母,你让我好感动!我一直以为,像你们那样的家庭,是根本不可能接受我的!我一直想,你会歧视我,反对我!今天听到你对我的肯定,对我的包容,我觉得,这太珍贵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梦娴一见到她落泪,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冲过去,就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胸前。
“孩子啊,我知道你爱得好辛苦,我也知道云飞爱得好痛苦,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们这样挣扎而矛盾地爱着,把应该朝夕相守的时间全部浪费掉!雨凤,我今天坦白地告诉你,我已经不再排斥你了!你呢?还排斥我吗?”
“伯母,我从来没有排斥过你!我好感激你生了慕白,让我的人生,有了这么丰富的收获,如果没有他,我这一生,都白活了!”
梦娴听到她如此坦白的话,心里一片热烘烘,眼里一阵湿漉漉。
“可是,我是展家的夫人啊!没有祖望,也同样没有你的‘慕白’!”
雨凤又愣住了。梦娴深深地看她,掏自肺腑地说:
“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抗拒展家了!好不好?只要你肯接受‘展家’,我有把握让祖望也接受你!”
雨凤更痛苦,更感动,低喊着说:
“谢谢你肯定我,谢谢你接受我!你这么宽宏大量,难怪慕白有一颗热情的心!今天见了你,我才知道慕白真正的‘富有’是什么!我好希望能够成为你的媳妇,和你共同生活,共同去爱慕白!但是,伯母,你不了解……”她的泪珠滚滚而下,声音哽咽,“我做不到!我爹死的那个晚上,一直鲜明如昨日!”
梦娴叹口气,温柔地说: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勉强你!能爱自己的爹,才能爱别人的爹!我不给你压力,只想让你明白,你,已经是我心里的媳妇了!”
雨凤感动极了,喊了一声伯母,就扑进她怀中。
梦娴紧拥着她,两人都泪汪汪。齐妈也感动得一塌糊涂,拭了拭湿润的眼角。
就在这充满感性的时刻,雨鹃气极败坏地回来了。她一冲进大门,就急声大喊:
“小三!赶快把门闩上!快!快!外面有个瘟神追来了!”
雨凤、梦娴、和齐妈都惊动了,慌忙跑到门口去看。只见雨鹃脸孔红红的,满头大汗,把车子扔在一边,立即去闩着大门。雨凤惊奇地问:
“你干什么?”
雨鹃紧张地喊:
“快快!找个东西来把门顶上!”
这时,大门已经被拍得震天价响,门外,云翔的声音气呼呼地喊着:
“雨鹃!你别以为你这样一跑,就脱身了!赶快开门,不开,我就撞进来了!大门撞坏了,我可不管!”
雨凤大惊,问雨鹃:
“你怎么又惹上他了?”
“谁惹他了?我买料子,他跟在我后面,拦住我的车子不许我走,怎样都甩不掉!”
梦娴和齐妈面面相觑,震惊极了。梦娴走过来,问:
“是谁?难道是云翔吗?”
雨鹃惊奇地看梦娴和齐妈,雨凤赶紧介绍:
“这是慕白的娘,还有齐妈!这是我妹妹雨鹃!”
雨鹃还没从惊奇中醒觉,门外的云翔,已经在嚣张地拍门,撞门,踢门,捶门……快把大门给拆下来了,嘴里大喊大叫个不停:
“雨鹃!你就是逃到天上去,我也可以把你抓下来,别说这个小院子了!你如果不乖乖给我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雨鹃看着梦娴和齐妈,突然明白了!这是慕白的娘,也就是展家的“夫人”了。她心里一喜,急忙说:
“好极了,你既然是展家的夫人,就拜托帮我一个忙,快把外面那个疯子打发掉!拜托!拜托!”
梦娴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雨鹃就一下子打开了大门。
云翔差点跌进门来,大骂:
“你这个小荡妇,小妖精,狐狸精……”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对着梦娴和齐妈,不禁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你们?”
梦娴惊愕极了,皱了皱眉头。
“你为什么这样撞人家的大门?太奇怪了!”
云翔也惊愕极了。
“嘿嘿!你们在这儿,才是太奇怪了!”想想,明白了,对院子里扫了一眼,有点忌讳,“是不是老大也在?阿超也在?原来你们大家在‘家庭聚会’啊!真是太巧了,我们跟这萧家姐妹还真有缘,大家都会撞在一堆!算了,你们既然要‘会亲’,我先走了!”
云翔说完,一溜烟地去了。
雨鹃急忙将门关上。小三已经冲上前来,抓着雨鹃,激动地问:
“这个‘大坏人’怎么又出现了?他居然敢来敲我们的大门,不是太可怕了吗?”
小五吓得脸色苍白,奔过来投进雨凤怀里,发着抖说:
“大姐,我记得他!他把我们的房子烧了,他打爹,打你们,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人,那个骑着大马的魔鬼啊!”她害怕地惊喊:“他会不会再烧我们的房子?会不会?会不会……”
雨凤紧紧抱着她。
“不怕不怕!小五不怕!没有人再会烧我们的房子,不会的,不会的……”
梦娴震惊地看着,这才体会到那晚的悲剧,怎样深刻地烙印在这几个姐妹的身上。亲眼目睹云翔的拍门、踹门,这才体会到云翔的嚣张和肆无忌惮。她看着,体会着,想着云飞说的种种……不禁代这姐妹几个,心惊胆战。也代展家,忧心忡忡了。
18
就在梦娴去萧家的时候,云飞被祖望叫进了书房。把一本账册往他面前一放,祖望脸色阴沉地说:
“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虎头街的钱去了哪里?”
云飞沉不住气了。
“爹!你的意思是说,我把虎头街的钱用掉了,是不是?虎头街那个地区的账,你到底有多久没管了?这些年,都是纪总管、天尧和云翔在管,是不是?”
“你不用管他以前怎样!只说你经手之后怎样?为什么亏空那么多,你给我说个道理出来!”祖望生气地说。
“当你有时间的时候,应该去这些负债的家庭看看!他们一家家都有几百种无法解决的问题,生活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误以为‘盛兴钱庄’可以帮助他们,而抵押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结果利滚利,债务越来越大,只好再借再押,弄得倾家荡产,一无所有!现在,我们钱庄有很多借据,有很多抵押,就是收不到钱!”
“收不到钱?可是,账本上清清楚楚,好多钱你都收到了!”
“那不是‘收到’了,那是我把它‘注销’了!”
“什么意思?”
“好像冯谖为孟尝君所做的事一样,就是‘长铗归来乎’那个故事。冯谖为孟尝君‘市义’,爹,我也为你‘市义’!”
祖望跳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你干什么?你把那些借据和抵押怎样了?”
“借据毁了,反正那些钱,你几辈子也收不回来!”
“你把它做人情了?你把它毁了?这样经营钱庄?怪不得亏损累累!你还有脸跟我提什么‘孟尝君’!”他把桌子一拍,气坏了,“你活在今天这个社会,做些古人的事情,你要气死我,还是把我当傻瓜?你不是什么‘冯谖’,你根本就精神不正常,要不,就是标准的‘败家子’!幸亏我没有把全部钱庄交给你,要不然,你全体把它变成了‘义’,我们都喝西北风去!”
“你不要激动,我并不是全体这么做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钱庄的账目彻底整顿一下,收不回来的呆账,做一个了结,收得回来的,打个对折……”
祖望挥着袖子,大怒。
“我不要听了!我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了!纪总管说得对,你根本不是经营钱庄的料!我看,这些钱除了送掉以外,还有一大笔是进了待月楼,一大笔是进了萧家两个姑娘的口袋,对不对?”
云飞惊跳起来,一股热血,直往脑门里冲去。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瞪着父亲。
“纪叔跟你说的?你都听进去了?我跟你说的,你都听不进去!我们之间,真的好悲哀!我承认,我确实不是经营钱庄的料,虎头街的业务,我确实做得乱七八糟!至于你说,我把钱用到待月楼或是萧家两个姑娘身上,就太冤了!我是用了,在我的薪水范围之内用的,而我的薪水,只有天尧的一半!我觉得,我对得起你!”
“你对得起我,就应该和萧家断掉!一天到晚往人家那儿跑,说什么对得起我?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睛里!”
云飞听到这句话,心灰意冷,废然长叹。
“算了,我们不要谈了,永远不可能沟通!”
“不谈就不谈,越谈我越气!”祖望喊。
云飞冲出了父亲的书房,心里满溢着悲哀,四年前,那种“非走不可”的情绪,又把他紧紧地攫住了。他埋着头往前疾走,忍不住摇头叹气。走到长廊里,迎面碰到了天虹,她抱着一个针线篮,正要去找齐妈。两人相遇,就站住了,看着对方。
“你,好不好?”天虹微笑地问。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云飞勉强地笑笑。
天虹看看院中的亭子。
“去亭子里坐一下,好吗?”
云飞点头,两人就走到亭子里坐下,天虹看到他的脸色不佳,又是从祖望的房间出来,就了解地问:
“跟爹谈得不愉快吗?”
他长叹一声。
“唉!经过了四年,这个家给我的压力,比以前更大了!”
她同情地点点头。他振作了一下。
“算了,别谈那个了!”他凝视她,“有好多话,一直没机会跟你说。上次救阿超,真是谢谢了!你有了好消息,我也没有跟你贺喜!要当娘了,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会的!”她轻声说,眼光柔和地看着他,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你……快乐吗?”他忍不住问。觉得她有些奇怪,她脸上那个微笑,几乎是“安详”的。这太少见了。
她想了想,坦率地说:
“云飞,好多话,我一直压在心里,我真怀念以前,我可以和你聊天,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你,你从来都不会笑我。坦白说,我的婚姻,几乎已经走到绝路了……”
云飞一震,下意识地看看四周。
“你不怕隔墙有耳吗?”
“这种怕来怕去的日子,我过得已经不耐烦了!今天难得和你遇到,我就说了,除了你,我也不能跟任何人说!说完了,我想我会轻松很多。我刚刚说到我的婚姻,本来,我好想离开展家,好想找一个方法,逃开这个牢笼!可是,现在,这个孩子救了我!你问我快乐吗?我就想告诉你,我好快乐!因为,我身体里有一个小生命在慢慢长大,我孕育着他,一天比一天爱他!这种感觉好奇妙!”
“我了解,以前映华就是这样。”
“对不起,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她歉然地说。
“还好,总算可以去谈,可以去想,夜里不会被痛苦折磨得不能睡了。”
“是雨凤解救了你!”
“对!是她和时间联手解救了我。”他凝视她,“那么,这个孩子解救了你!”
她脸上浮起一个美丽而祥和的笑。
“是的!我本来对云翔,已经从失望到痛恨,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但是,现在,想着他是我孩子的爹,想着我们会共有一份不能取代的爱,我就觉得不再恨他了!只想跟他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相处,甚至,有点贪心地想着,我会和他变成恩爱夫妻,我要包容他、原谅他、感化他!让他成为我儿子的骄傲!”
他听得好感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天虹,听你这样说,我觉得好高兴,好安慰。我不必再为你担心了!你像是拨开云雾的星星,破茧而出的蝴蝶,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她喜悦地笑了,眼里闪着光彩。
“现在,你可以恭喜我了!”
他笑着,诚心诚意地说:
“恭喜恭喜!”
他们两个,谈得那么专注,谁都没有注意到,云翔已经回来了。云翔是从萧家小屋铩羽归来,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小院里碰到梦娴和齐妈,真是出师不利!他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家,走进长廊,就一眼看到坐在亭子里有说有笑的云飞和天虹,他脑子里轰然一响,雨鹃那些“情哥哥”“旧情复炽”“落花有意”……种种全部在他耳边像焦雷一样爆响。他无声无息地掩了过去,正好听到云飞一大串的赞美词句,他顿时气得发晕,怒发如狂。
“哈!给我听到了!什么星星,什么蝴蝶,什么漂亮不漂亮?”他对云飞跳脚大叫,“你怎么不在你老婆那里,跑到我老婆这儿来做什么?那些星星蝴蝶的句子,你去骗雨凤就好了,跑来对我老婆说,你是什么意思?”
云飞和天虹大惊失色,双双跳起。云飞急急地解释: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在谈孩子……”
云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的孩子,要你来谈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谈?”
“不是的!云翔,你根本没弄清楚……”天虹喊。
“怎样才算‘清楚’?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他扑过去抓住云飞的衣襟,“你混蛋!你下流!你无耻!你卑鄙!对着我老婆灌迷汤……你跟她做了什么?你说!你说!怪不得全桐城都把我当笑话!”
云飞用双手震开云翔的手,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真配不上天虹,你真辜负了天虹!”
云翔更加暴跳如雷,大声地怪叫:
“我配不上天虹,你配得上,是不是?你要天虹,你老早就可以娶了去,你偏偏不要,这会儿,她成了我的老婆,你又来招惹她!你简直是个大色狼!我恨不得把你给宰了!”
天虹怕把众人吵来,拼命去拉云翔。
“你误会了!你真的完完全全误会了,不要这样吵,我们回房间去说!”
云翔一把推开她,推得那么用力,她站不稳,差点摔倒。
云飞大惊,顾不得忌讳,伸手就去扶住她。云翔一看,更加怒不可遏。
“你还敢动手扶她,她是我老婆耶,要你来怜香惜玉!”
这样一闹,丫头家丁都跑出来看,阿超奔来,品慧也出来了。
“哎哟!又怎么了?云翔,你又和老大吵架了吗?别在那儿拉拉扯扯了,你不怕碰到天虹吗?人家肚子里有孩子呀!”品慧惊喊。
天虹慌忙遮掩。
“没事!没事!”她拉住云翔,“走!我们进屋去谈!这样多难看呢?给人家听到,算什么呢?”
云翔也不愿意吵得人尽皆知,毕竟有关颜面,气冲冲地对云飞挥拳踢腿地作势,嘴里喃喃怒骂着,被天虹拉走了。
品慧疑惑地瞪了云飞一眼,忙对丫头家丁们挥手。
“没事!没事!都干活去!看什么看!”
丫头家丁散去了。
云飞气得脸色发青,又担心天虹的安危,低着头往前急走。阿超跟在他身边,着急地问:
“你有没有吃亏?有没有被他打到?”
“怎么没被他打到?每次跟他‘过招’,我都被他的‘气人’招,打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现在,我没关系,最担心的还是天虹,不知道解释得清,还是解释不清!”云飞恨恨地说。
天虹是解释不清了。如果云翔那天没有在街上碰到雨鹃,没有听到雨鹃那句“谁不知道你娶了纪天尧的妹妹,这个妹妹,心里的情哥哥,可不是你”,以及什么“那个情哥哥,可比你有格调多了……”诸如此类的话,还不至于发那么大的脾气。现在,是所有的疑心病、猜忌病、自卑病、妒嫉病……诸症齐发,来势汹汹。他把天虹推进房,就重重地掼上房门,对她挥舞着拳头大喊:
“你这个荡妇!你简直不要脸!”
“云翔!你讲理一点好不好?不要让嫉妒把你冲昏头好不好?你用大脑想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坐在一个人来人往的亭子里,会说什么不能让人听的话?你听到两句,就在那儿断章取义,实在太过分了!”
“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你们太高段了!故意选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恋爱,好掩人耳目!我亲耳听到的话,你还想赖!什么星星蝴蝶,肉麻兮兮,让我的寒毛都全体竖立!哪有一个大伯会对弟媳妇说,她漂亮得像星星,像蝴蝶?你不要耍我了,难道我是白痴?我是傻子?”
“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那个意思?你说!你说!”
“他指的是一种蜕变,用来比喻的!因为我们在说,我好期待这个孩子,他带给我无限的希望和快乐,所以,云飞比喻我是破茧而出的蝴蝶……”
天虹话没说完,他就暴跳着大喊:
“什么叫‘破茧而出’?你有什么‘茧’?难道我是你的‘茧’?我困住了你还是锁住了你?为什么有了这个孩子,你就变成‘星星’‘蝴蝶’了?我听不懂!”他突然扑过去,揪起她胸前的衣服,压低声音问,“你,给我戴绿帽子了吗?这个孩子,是我的吗?”
天虹大惊,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你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吗?你不在乎侮辱我,侮辱云飞,侮辱你自己,也不在乎侮辱到你的孩子吗?”她气得发抖,“你好卑鄙!”
“我卑鄙,他呢?好伟大,好神圣,是不是?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云飞用力一甩,天虹的身子就飞了出去。她急忙用手护着肚子,摔跌在地上。他张着双手,像一只大鸟一样,对她飞扑过去:
“你就是我的耻辱!你公然在花园里和他卿卿我我,谈情说爱!你已经成为我的笑柄,大家都知道我娶了云飞的破鞋,你还不知道收敛……还不知道自爱……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天虹眼看他恶狠狠扑来,吓得魂飞魄散。她奋力爬起身子,带着满脸的泪,奔过去打开房门,逃了出去,边哭边跑边喊:
“爹!爹!救我!救我……”
她哭着奔过花园,穿过月洞门,往纪家飞奔。云翔像凶神恶煞一般,紧追在后面,大声地嚷:
“你要跑到哪里去?去娘家告状吗?你以为逃到你爹那儿,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给我滚回来!回来……”
两人这样一跑一追,又把全家惊动了。
“云翔!你疯了吗?”品慧惊叫,“你这样追她干什么?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得了?”
祖望一跺脚,抬头看到阿超,大喊。
“阿超!你给我把他拦住!”
阿超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云翔。云翔一看是阿超,气得更是暴跳如雷。
“你敢拦我,你是他妈的哪根葱……”
祖望大步向前,拦在他面前。
“我这根葱,够不够资格拦你?”
“爹,我管老婆,你也要插手?”
“她现在不单单是你老婆,她肚子里有我的孙子,你敢随随便便欺负她,万一伤到胎儿,我会打断你的腿!”
纪总管和天尧气极败坏地奔来。
“怎么了?怎么了?天虹……发生什么事了……”
天虹一看到父亲和哥哥,就哭着扑上前去。
“爹……你救我……救我……”
纪总管和天尧,看到她哭成这样,心里实在有气,两人怒扫了云翔一眼,急忙一边一个扶住她。
“好了,爹来了!别跑,别跑!跟爹回家去!有话回去说!”
云翔还在那儿跺脚挥拳。
“肚子里有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大家就这样护着她?她一个人能生吗?”
品慧跑过去,拉着他就走。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到我屋里去!”
转眼间,云翔和天虹,都被拉走了,祖望摇摇头,唉声叹气回书房。
云飞满脸凝重,心烦意乱地对阿超说:
“误会是解释不清了,怎么办?”
“你只能保持距离,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个样子,谈什么包容原谅和感化?对自己的老婆可以这样,对没出世的孩子也可以这样!我实在弄不明白,云翔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柔软的地方?他的生命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人,是他真正‘爱’的?真正‘尊重’的?如果都没有,这样的人生,不是也很悲哀吗?”
“你不要为他操心了,他是没救了!”阿超说。
云飞重重地甩了甩头,想掉甩云翔的影子。
“我们去萧家吧!”他说,“只有在那儿,我才能看到人性的光辉!”
阿超急忙点头称是。近来,萧家的诱惑力,绝对不是只对云飞有,对他也有。提到萧家,他整个人,就精神抖擞起来。
但是,萧家这时并不平静,因为,金银花来了。她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讯息。她的脸上,堆满了笑,眼神里带着一抹神秘,盯着雨鹃看来看去。看得姐妹两个都有些紧张起来,她才抿着嘴角,笑着说:
“雨鹃,我奉命而来,要帮你做个媒!我想对方是谁,你心里也有数了!”
“做媒?”雨鹃睁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我不知道是谁。”
“当然是郑老板啦!他喜欢你已经很久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不是有太太,又有姨太太了吗?”雨凤忍不住插嘴。
“是!一个大太太,两个姨太太!”金银花看着雨鹃,“你进了门,是四姨太。虽然不是正室,以后,可就荣华富贵,都享受不完了!郑老板说,如果你不愿意进去当老四,在外面住也成,反正,他就是要了你了!只要你跟了他,就不必再唱曲了,弟弟妹妹都是他的事,他保证让你们五个兄弟姐妹,全都过得舒舒服服!”
雨鹃心里,顿时一团混乱,她怔怔地看着金银花。
“金大姐,我以为……你……你……”雨凤代雨鹃着急,吞吞吐吐地说着。
“你以为我怎样?”金银花看雨凤。
“我以为你……大家都说,待月楼是郑老板支持的,都说……”
“都说我也是他的人?”金银花直率地挑明了问。
雨凤不语,默认了。金银花就凝视着姐妹两个,长长一叹,有些伤感,有些无奈地说:
“所以,你们好奇怪,我居然会帮郑老板来做媒、来牵线,是吧?雨凤雨鹃,我跟你们明说吧!不错,我也是他的人,一个半明半暗的人,一个靠他支持养活的人,没有他,待月楼早就垮了。所以,我很感激他,很想报答他。这么久,他一直把对雨鹃的喜欢藏在心里,今天,还是透过了我,来跟雨鹃提,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我不了解……我还是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帮他呢?”雨鹃问。
“为什么要帮他?”金银花有一份沧桑中的豁达,“今天没有你,还是会有别的姑娘出现!你们看看我,眼角的皱纹都看得出来了,老了!与其他去找一个我不认得的姑娘,还不如找一个我投缘的姑娘!雨鹃,我早就说过,你好像二十年前的我!我相信,你跟了郑老板,还是会记得我们之间的一段缘分,不会和我作对的!换了别人,我就不敢说了!”
“可是……可是……”雨鹃心乱如麻了。这个媒,如果早一段日子提出来,可能她会另有想法,跟了郑老板,最起码报仇有望。但是,现在,她心里正朦胧地酝酿着另一份感情,对金银花的提议,就充满矛盾和抗拒了。
雨凤看看雨鹃,心急地代她说出来:
“可是,我们家好歹是读书人,我爹虽然穷,我们姐妹都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现在给人做小,恐怕太委屈了!我爹在天之灵,会不答应的!”
雨鹃连忙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金银花想了一下,从容地说:
“这个事情,你们就放在心里,好好地想一想,好好地考虑几天,你们姐妹两个,也研究研究。过个十天半月,再答复他也不迟。只是,每天晚上要见面,现在挑明了,雨鹃,你心里就有个谱吧!对别的客人,保持一点距离才好。好了,我先走了!”
她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回头说:
“你们登了台,在酒楼里唱了小曲,端着酒杯侍候了客人……等于一只脚踩进了风尘,不论你们自己心里怎么想,别人眼里,我们这个身份,就不是藏在家里的‘闺女’了!想要嫁进好人家去当‘正室’,也是难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雨凤一样,会碰上展云飞那种有情人,又刚好没太太!即使碰上了,要进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们……好好地想清楚吧!”
小三和小五在院子中擦灯罩。金银花看着两个孩子,又说:
“跟了郑老板,她们两个也有老妈子侍候着了。”
姐妹两个,送到门口,两人心里,都一肚子心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金银花的话,软的硬的,可以说面面俱到。那种压迫的力量,两人都深深感受到了。
到了门口,院门一开,正好云飞和阿超骑着两辆脚踏车过来。金银花打了个招呼,一笑。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回头,对姐妹俩叮嘱,“你们好好地想一想,一定要考虑清楚,我走了!”
金银花一走,小三就急急地奔过去,抓住雨鹃的手,喊着:
“我都听到了!二姐,你真的要嫁给郑老板做四姨太吗?”
小五也着急地嚷嚷着:
“四姨太是什么?二姐,你要离开我们吗?”
云飞大惊,还来不及说什么,正在停车的阿超,整个人一震,不知怎的,一阵乒乒乓乓,把三辆车子,全体碰翻了。
雨鹃不由自主地跑过去看阿超。
“你怎么了?”
阿超扶起车子,头也不抬,闷着声音说:
“没怎么了!我不进来了……我想……我得……我出去遛遛!”他乱七八糟地说着,就跳上车子,逃也似的向门外骑去了。
雨鹃怔了怔,慌忙跳上另一辆车子,对愕然的雨凤和云飞抛下一句:
“我也出去遛遛!”就飞快地追出去。
阿超没办法分析自己,一听到雨鹃要嫁给郑老板,他就心绪大乱了。他埋着头,心里像烧着一盆火,滚锅油煎一样。他拼命地踩着脚踏车,想赶快逃走,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雨鹃紧追而来,一面追一面喊:
“阿超!你骑那么快干什么?你等我一下!阿超……阿超……”
阿超听到雨鹃的喊声,不知怎的,心里那盆火,就烧得更猛了。烧得他心也痛,头也痛。他不敢回头,不敢理她,只是加快了速度,使劲地踩着踏板。他穿过大街小巷,一直向郊外骑去。雨鹃追过大街小巷,拼命用力骑,追得满头大汗。
“阿超……阿超……”
他不能停下,停了,会原形毕露。他逃得更快了,忽然间,听到身后,雨鹃一声惨叫:
“哎哟!不好了……救命啊……”
他急忙回头,只见雨鹃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山坡上,车子摔在一边,轮子兀自转着。他吓了一大跳,赶紧骑回来,跳下车子査看,急喊:
“雨鹃姑娘!雨鹃姑娘!怎么会摔呢?摔到哪儿了?”
雨鹃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竟是晕过去了。
阿超这一下,急得心惊胆战。他扑跪在她身旁,一把扶起她的头,察看有没有撞伤。她软软地倒在他臂弯中,眼睛闭着,了无生气。他吓得魂飞魄散了。
“雨鹃姑娘!你醒醒!醒醒!雨鹃姑娘……”他四面张望,方寸大乱,“你先在这儿躺一躺,我去找水……不知道那儿有水……不行不行,你一个人躺在这儿,坏人来了怎么办?我……我……”他嘴里喃喃自语,小小心心地抱着她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雨鹃再也忍不住,一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地喊:
“阿超!我正式通知你,你再要喊我‘雨鹃姑娘’,我就跟你绝交!”
他惊喜交集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你没有厥过去?没有摔伤?”
“谁厥过去了?谁摔伤了?你少触我霉头!”她气呼呼地嚷。
他愣愣地看着她。
“没厥过去,你怎么躺在那儿不动呢?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摔跤呢?怎么会到地上去呢?”
雨鹃扬着睫毛,瞅着他。
“如果不摔,你是不是要和我比赛骑脚踏车?我在后面那样直着脖子喊你,你就不要理我!”她瞪着他,“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这样!以后不可以这样!”
“你不喜欢哪样?不可以哪样?”
“不喜欢你掉头就跑,不喜欢你不理我,不喜欢你让我拼命追,不喜欢你一直喊我‘雨鹃姑娘’!”
他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她也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对看了好一会儿。
雨鹃看到他一直傻不愣登的,心中一酸,用力一甩头。
“算了!算我对牛弹琴!不说了,你去你的,我去我的!”
她弯身去扶车子,他飞快地一拦,哑声地说:
“我是个粗人,没念过多少书,我是十岁就被卖给展家的,是大少爷的跟班,我没有大房子、大煤矿、大商店、大酒楼……我什么都没有!”
雨鹃对他一凶。
“奇怪,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阿超怔了怔,顿时窘得满脸通红,狼狈地说:
“你骑你的车,我骑我的车,你去你的!我去我的!你骑好了,别再摔跤!”就去扶自己的车。
这次,是雨鹃迅速地一拦。
“你除了告诉我,你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
“其他的话不敢说!”他摇摇头。
“说说看!”
“不敢!”
“你说!”她命令地喊。
“不敢说!不敢说!”他拼命摇头。
雨鹃一气,一脚踩在他脚背上,大声喊:
“一直以为你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气死我了!你说不说?”
“那我就说了,我喜欢温温柔柔的姑娘,不喜欢凶巴巴的!”他瞪大眼说。
“啊?”雨鹃大惊,原来他还看不上她呢!这次,轮到她窘得满脸通红了,“哦!”她哦了一声,就飞快地跳上车。
阿超扑过去,从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
“我什么都没有!可我会教你骑车,会为你卖力,会做苦工,会为你拼命,会照顾小三小四小五……我请求你,不要嫁给郑老板!要不然,我会骑着车子一直跑,跑到你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
雨鹃心里一阵激荡,眼里就湿了。她回过身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喉咙里哽哽的,声音哑哑的。
“我懂了,可是,你这样说,还不够!”
“还不够?”他又愣住了。
她盯着他。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有没有一点‘爱我’?”
他涨得脸红脖子粗。
“你怎么不去问大少爷,有没有一点喜欢雨凤姑娘?有没有一点爱雨凤姑娘?”
“我服了你了,我想,打死你,你也说不出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
雨鹃大叫:
“你累死我了!气死我了!”
阿超一急,也大叫:
“可我爱死你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大大地震住。阿超是涨红着脸,一头的汗。雨鹃是张大眼睛,一脸的惊喜。然后,她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笑说:
“六个字!我跟你要三个字,你给了我六个字!哇!”她把他一抱,“你给了我一倍!你给了我一倍!我还能不满意吗?”她忽然想到什么,在他耳边哽咽地问,“阿超,你姓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我姓吕,双口吕,单名一个超字。”
雨鹃喃喃地念着:
“吕超,吕超,吕超。我喜欢这个名字。”她抬头凝视他,柔情万缕地说,“怎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他呐呐地问。
“不告诉我你‘爱死’我了?如果没有郑老板提亲,你是不是预备一辈子不说呢?如果我不拼了命来‘追你’,你是不是就看着我嫁郑老板呢?”他凝视她。
“那……你现在还要不要嫁郑老板呢?”
“我考虑一下!”
“你还要‘考虑’什么?我跟你说,雨鹃姑娘……”
“是!吕超少爷!”
他一愣,这才明白,喊:
“丽鹃!”
雨鹃摇摇头,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把一个称呼搞定。好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被你一搅和,忘了!”
她瞪大眼。
“真拿你没办法,怎么这样一下子就忘了?”
“因为,我鼓了半天的勇气才要说,话到嘴边,给你一堵,就堵回去了!”
“你说!你说!”她急着要听这“鼓了半天的勇气”的话。
阿超这才正色,诚挚地说: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心痛’了!听到你要嫁郑老板,我像是被一剑刺个正着,痛得头昏眼花,只好逃出你们那个院子!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如果你真的在乎我,请你不要再用郑老板来折腾我了!”
雨鹃听了,大为感动,闭上眼睛,偎紧在他怀中,含泪而笑了。
阿超虔诚地拥住了她,好像拥住了全世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超和雨鹃相继一跑,竟然“失踪”了一个下午。雨凤和云飞,已经把这一整天的事,都谈完了,包括梦娴的来访,云翔的大闹,金银花的提亲种种。事实上,梦娴已经和云飞谈过了,对于雨凤,她说了十六个字的评语:“空谷幽兰,高雅脱俗,一往情深,我见犹怜。”这十六个字,把雨凤听得眼眶都湿了。两人震动在梦娴这次来访的事情里,对其他的事,都没有深谈。等到雨鹃和阿超回来,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雨鹃糊里糊涂,把待月楼唱曲的时间也耽误了。两人走进房,雨凤和云飞盯着他们看,看得两人脸红心跳,一脸的尴尬。
“你们大家在商量什么?”雨鹃掩饰地问,“我听到有人提到八宝饭,哪儿有八宝饭?我饿了!”
雨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我叫小三去向金银花请假,我们今天不唱曲了,出去吃一顿,大家乐一乐,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阿超问。
“庆祝雨鹃红鸾星动,有人来提亲了……”云飞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超。
“那有什么好庆祝的?动她脑筋的人,桐城大概有好几百!”阿超脸色一沉。
“那……庆祝她在这好几百人里,只为一个人动心!怎样?”云飞问。
阿超愕然地看云飞,云飞对他若有所询地挑着眉毛。他的脸一红,还没说什么,小三奔了进来。
“请好假了!金银花说,她都了解,让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好好考虑!如果今天不够,明天也可以不唱!”
小四丢下功课,大叫:
“万岁!我们去吃烤鸭,烤鸭万岁!”
“酱肉烧饼万岁!八宝饭万岁!”小五接口。
一行人就欢欢喜喜出门去,大家尽兴地吃了一顿,人人笑得心花怒放。
这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云飞开始审阿超。
“今天你和雨鹃骑车去哪里了?失踪了大半天,你们去做什么了?你最好对我从实招来!”
阿超好狼狈,不知道云飞心里怎么想,迟疑不决,用手抓抓头。
“没什么啦!就是骑车到郊外走走!”
“哦?走了那么久?只是走走?怎么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呢?”
“哪有什么不大对?”
“好啊,你不说,明天我就去告诉雨鹃,说你什么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了?你别去胡说八道,这个雨鹃凶得很,发起脾气来要人命!你可别去给我惹麻烦!”
“好好!那我就去告诉她,你说她的脾气坏得要命,叫她改善改善!”
阿超急得满头大汗。
“你千万别说,她会当真。然后就生气了!”
“嗯,这种坏脾气,以后就让郑老板去伤脑筋吧!”
阿超看云飞,脸上的笑意全部隐去,僵硬地说:
“她说她不嫁郑老板!”
“哦?那她要嫁谁?”云飞凝视他,“好了!阿超,你还不说吗?真要我一句句问,你一句句答呀,累不累呢?”
这一下,阿超再也忍不住,说了:
“我哪里敢问她要嫁谁?她说不嫁郑老板,我已经快飞上天了,其他的话,放在心里,一句也不敢问……我想,雨凤姑娘跟了你,我有什么资格去喜欢雨鹃?人家是姐妹呀!所以,我就告诉她,我是十岁卖到你家的,让她心里有个谱!”
云飞瞪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二愣子,你说这些干什么?”
“不说不行呀!她一直逼我……我总得让她了解呀!”
“那她了解了没有?”
阿超直擦汗。
“好了,大少爷,如果你是问我喜不喜欢雨鹃,我当然喜欢!如果你问我,她喜不喜欢我,我想……八九不离十!只是,我没忘记自己的地位……”
云飞脸色一正。
“雨鹃有没有告诉你,她不喜欢你叫她‘雨鹃姑娘’?”
“是!”
“我也正式通知你,我不喜欢你叫我‘大少爷’!”
“那我叫你什么?”阿超一怔。
“叫‘慕白’吧!”
“这多别扭!怎么叫得惯?”
“你记不记得,在你十八岁那年,我就把你的卖身契撕掉了!”
“我记得,那时候,你就告诉我,我随时可以离开展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云飞笑了起来,深深地看着他,充满感性地说:
“对!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人活着,才有意义!阿超,我们不是主仆,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兄弟,我们一起走过了天南地北,你也陪着我渡过许多难关,我重视你远远超过一个朋友,超过任何亲人!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该有阶级地位之分的,大家生而平等!你不要再跟雨鹃说那些多余的话,你只要堂而皇之地告诉她三个字就够了!”
“你怎么跟她说一样的话?”阿超好感动,好惊讶。
“她也说了这些话?”云飞乐了。
“一部分啦!”
“哪一部分!”
“三个字那一部分!”
“哈哈!”云飞大笑,“太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了连襟,我们一定要住在一起,带着小三小四小五,哇!已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了!”
阿超看着喜孜孜的云飞,忍不住也喜孜孜起来。
“这……好像你常说的一句话!”
“那一句?”
“梦,人人都会做,人人都能做,对‘梦’而言,众生平等!”
云飞定定地看着阿超,笑着说:
“搞不好,再过十年,你会当作家!”
主仆二人,不禁相视而笑。两人的眼睛都闪着光,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19
云飞和阿超,各有各的梦,各有各的希望,各有各的快乐,各有各的爱。尽管展家给他们的压力重重,他们的生命里,这时,却充满了阳光。但是,云翔可不然,云翔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么低潮过!
和天虹的一场吵闹,被父亲骂,母亲骂,还引发了纪总管父子的大怒,居然把他拖到郊外,修理了他一顿。逼着他又赌咒又发誓,才让天虹回家。其实,他才不在乎天虹回不回家,可是,一屋子都是敌人的滋味太难受了,他只好压抑着满腔怒气,勉勉强强把她接回来。天虹虽然回了家,一直眼泪汪汪,闷闷不乐。看样子,她的笑容只有面对云飞的时候才会出现。他看着她就有气,实在没办法和这个“眼泪缸”面面相对。所以,这天一大早,他就出了门,出门后,想到几度从手里溜走的雨鹃,更是恨得牙痒痒。当下,就决定去找雨鹃,见机行事,把那个“荒郊野外”的游戏给玩完。走到巷子口,一眼看到小四出门去上学,雨鹃送到大门口,他就站住了,先观望一下再说!
小四背着书包向前走,雨鹃追在他后面喊:
“下课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贪玩!阿超说,你下课早,带你去骑马!”
“你不要和阿超玩‘失踪’的游戏,我才有希望骑马!”小四笑着说。
“去!去!精得跟猴儿一样!快上学去!”雨鹃又笑又骂。
小四回头,仰着满是希望的脸庞,认真地看雨鹃。
“二姐,你是不是喜欢阿超?你会选择阿超吧!不会去做郑老板的四姨太吧!我跟你说,阿超是个英雄,是个男子汉,选他没错的啦!”
“赶快上课去,要迟到了!”雨鹃红着脸挥手。
小四一溜烟地跑了。
云翔听得震惊极了,怎么?雨鹃要嫁郑老板?而且,和阿超都有一手?连阿超她都要,却拒他于千里之外,简直可恨!他正想冲出去,小范、珍珠、月娥又结伴出来,和雨鹃在小院门口,一阵嘻嘻哈哈。
“雨鹃,晚上还休假吗?”
“可能吧!”
“好羡慕你们,可以休息,我觉得累死了!每天一清早上班,深更半夜才下班!”珍珠说。
月娥敲着珍珠的肩。
“你要能唱得和雨凤雨鹃一样好,金银花也会让你三分!”
“一样好没有用,还得一样漂亮!”珍珠接口。
“希望展夜枭今天晚上不出现,免得你们又要加班!”雨鹃声音清脆。
“那可不太容易,那是‘夜枭’啊!”珍珠说。
“他来送钱,大家可以分红,也不错啊!‘展夜枭’快变成‘输夜枭’了!原来,他们家真有一个姓苏的!”雨鹃笑得好灿烂。
云翔一听,气得眼冒金星。满肚子的怒火,像一连串的炸弹,在胸中轰然炸开。
珍珠、小范、月娥走远了。雨鹃回进四合院,还来不及关门,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她抬头看到云翔,大惊失色,急忙想拦阻,那里拦得住!他一把推开她,狂怒地冲进门来,反手将大门“哐啷”一声闩住。雨鹃看到他脸色不善,立即紧张地喊:
“你来做什么?”
“来告诉你,‘夜枭’也可以在白天活动!”
他一面说着,一面攥住她的手腕,连拖带拉地把她拉进房去。
房里,雨凤、小三和小五正围桌吃早餐。忽然之间,房门被撞开,云翔把雨鹃重重地摔进房来。雨鹃站立不稳,跌到早餐桌上,桌子垮了,杯子盘子被扑到地上,碎了一地。雨凤和小三小五抬头一看,大家都心惊胆战。
小五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小三急忙把小五搂在怀里,惊慌失措。雨凤冲上前去,像母鸡保护小鸡似的,把小三小五都挡在后面。
“有话好说!你这样拉拉扯扯干什么?”雨凤喊。
雨鹃从地上爬了起来,破口大骂:
“展云翔!你有种没种?是人是鬼?哪有一个大男人,一清早跑来吓唬几个姑娘!”
云翔阴森森地看着雨鹃,大声说:
“我‘有种没种’,你要不要试一试?试了,你就知道了!不会比你的阿超没种,也不会比你的郑老板没种!你是这样饥不择食吗?奴才也要,老头也要!那么,何不跟了我呢?我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说着,就伸手去抓雨鹃。
雨凤一急,把雨鹃也往身后一推,拦在前面,急呼:
“不得无礼!你好歹是展家的二少爷,出了门,代表的是你们展家的风范,不要把你们的家声败坏到一点余地都没有!你出去!”她指着门,“马上出去!待会儿,云飞和阿超都会来,撞见了,你有什么面子!”
云翔一听到云飞和阿超,更是怒发如狂,仰头大笑了。
“哈哈!我吓死了!云飞和阿超会来,他们会把我吃掉!哈哈,我吓得魂飞魄散了!”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捏住雨凤的下巴,阴沉沉地盯着她问:“老大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你爱他哪一点?他是男子汉吗?他有展家的风范吗?他比我漂亮吗?他比我‘有种’吗?”
小五大哭,喊着:
“大姐!大姐!这就是那个‘魔鬼’啊!快把‘魔鬼’赶出去啊!”
雨鹃看到他对雨凤毛手毛脚,大怒,抓起餐桌上一个饭碗,就对着他砸过去。他一偏身,躲过了饭碗,怒不可遏,瞪着雨鹃。
“你还对我摔东西?抱也被我抱过了,亲也被我亲过了,你还装什么蒜?”他大步上前,捉住雨鹃,一抱入怀,“今天,我们把那天没有玩完的游戏,可以玩完了!让你的姐姐妹妹们旁观吧!”
雨鹃扬起手来,就给了他一耳光。他正忙着紧抓她的胳臂,闪避不及,被她打了一个正着,更加暴怒了。
“好!我今天跟你干上了!”
嗤啦一声,雨鹃的衣服被撕破了一大片。雨鹃回头大喊:
“雨凤!赶快带小三小五出去!让我来对付他!”
这时,小三看到雨鹃危急,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一口就咬在云翔手背上。雨凤趁机,奔上前去,捞起桌上的砚台,对着他一砸。
云翔顾此失彼,捉住了雨鹃,没有躲过砚台,砚台砸在背上。那石砚又重又硬,打得他痛彻心肺。这一下,他豁出去了,大吼了一声。他放开雨鹃,反身一手抓起小五,一手抓起小三。
两个孩子尖叫起来,拼命挣扎。小三狂叫:
“魔鬼!放开我!放开我!”
“大姐……大姐……二姐……二姐……”小五吓得大哭。
雨凤、雨鹃看到两个小妹妹落进了云翔手里,就惊慌失措了。她们没命地扑上前去,想救两个妹妹。雨鹃尖叫着:
“不要伤害我的妹妹!你把她们放下来,我跟你走!”
雨凤哭了,哀求地喊:
“放开她们,我求求你,她们还小,没有得罪过你,请你放掉她们吧!”
云翔挟持着两个小的,对两个大的厉声喊: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雨凤和雨鹃听命站住。云翔用脚踢了两张椅子在面前。
“坐下!”
雨凤和雨鹃乖乖地坐下。
“你们家什么地方有绳子?”云翔问雨凤。
“没有……没有绳子!”
“胡说八道!”
“真的没有绳子,平常用不着!”
云翔四面看看,丢下两个孩子,把窗帘一把扯下。雨鹃急忙喊:
“小三!逃呀!”
小三往门外冲,云翔一步过来,把她捉住。他回头怒视雨鹃,走过去,一拳对她的脑袋重重挥去。雨鹃眼前一黑,立即晕过去了,倒在地上。雨凤吓呆了,喊着:
“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妹妹们!求求你!求求你……”她泣不成声了。
云翔看到雨鹃已经晕过去,就走过去把房门锁住。
“你……你……你要干什么?”雨凤站起身来。
“坐下!不要动,再动一动,我把你的三个妹妹全体杀掉!”
雨凤坐回椅子里,脸色苍白如纸,不敢动。
云翔把窗帘撕碎,把小三、小五绑住,丢进里间房,关上房门。小三和小五在里面不停地哭叫:
“救命啊……救命啊……”
云翔充耳不闻,再用布条把雨鹃的手和脚绑了个结结实实。雨凤乘他在绑雨鹃的时候,跳起身子,往门口跑。他伸腿一绊,雨凤摔跌在地上的碗盘碎片中,手脚都被割破了。他吼着:
“你再不给我安安静静待着,你想要雨鹃送命吗?”
雨凤从地上爬了起来,害怕极了,哀恳地看着他。
“我们知道你厉害,我们怕了你了,饶了我们吧!你到底要干什么?要证明什么?我们已经家破人亡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云翔把昏迷的雨鹃绑好,再用布条塞住嘴,推在墙角,走过来把雨凤一把抱起。
“放开我!放开我……”雨凤心知不妙,尖声大叫。
“你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我要占有你!我最恨的一种人,就是害了‘云飞迷恋症’的那种人!你偏偏就是其中之一!我早就对你兴趣浓厚,你想知道我要证明什么吗?证明云飞要的东西,我永远可以到手!我要让你比较比较,是你的云飞强,还是我强!我要索回他欠我的债!”他一面怒喊着,一面把她抛上床。
雨凤大惊,狂喊: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只要你是一个人,你就不可以做这种事……”
“哈哈哈哈!在你们姐妹‘歌功颂德’下,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夜枭’,我是‘魔鬼’,不是吗?现在,我让你领教领教什么叫‘夜枭’,什么叫‘魔鬼’……免得让我浪得虚名!”他大笑着说。
嗤啦一声,雨凤的上衣被撕破了。
这时,雨鹃悠悠醒转,睁眼一看,手脚都被绑住,无法动弹。再一看,云翔正在非礼雨凤,不禁魂飞魄散。张口要叫,才发现自己的嘴中塞着布条,叫不出来。她嘴里咿咿唔唔,手脚拼命挣扎。云翔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要急,等我跟雨凤玩完了,就轮到你了!”
雨鹃口不能言,目眦尽裂,倒在地上,拼命滚着,往床前蹭过去,想救雨凤。
雨凤已经心胆俱裂,泪如雨下,在床上挣扎哀求:
“放掉我,求求你,放掉我!我以后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再也不敢骂你了!你饶了我吧……”
“太晚了!”他一把扯下她的内衣,她只剩一件肚兜,他再去扯肚兜。雨凤眼看贞洁不保,痛不欲生,仰头向天,发出一声力竭声嘶的狂喊:
“啊……爹……救我……救我……”
她一面狂喊,一面猛然从枕头下面,抽出以前藏的匕首,她使出全力,向他疯狂般地刺去。
变生仓猝,云翔猝不及防,虽然跃身去躲,匕首仍然刺破衣袖,在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他怎样都没料到,她会有匕首,大惊之下,慌忙跳下地。
雨凤已经如疯如狂,红着双眼,握着匕首,追杀过来。她再一刀刺去,划破了他的裤管,又留下一道血痕。云翔虽想反扑,但是,雨凤势如拼命,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再一刀,又划破了他背部的衣服,一阵刺痛。他竟然被她逼得手忙脚乱。破口大骂:
“你当心!给我捉住了你就没命!我会杀了你……”
雨凤早已神志昏乱,脑子里什么意识都没有,眼睛里只有云翔那张脸,那个毁了她的家,烧死她的爹,逼得她爱不能爱,恨不能恨,还要欺侮她的弟妹,污辱她的贞洁……她要杀了他!她要砍碎他!她追着云翔,绕室狂奔。她踩到地上的碎片,脚底划破了,整个人就颠踬了一下。云翔乘此机会反扑,大叫一声,转身来捉她。不料雨鹃已经蹭到他的脚下,她手脚都不能动,只能用脑袋狠狠地去撞他的腿,他一个站不住,就摔了一跤。雨凤握着匕首,直扑而下。
云翔大惊,危急间,奋力一滚,雨凤的匕首,就插进桌脚。她用力拔刀,拔不出来,他掌握这个时机,扑过来,给了她重重的一拳,把她打倒在地。
这时,云飞和阿超骑着自行车,到了小院门外,按按车铃,没人开门。忽然听到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我们啊……”小三在狂喊着。
云飞和阿超面面相觑。两人倏然变色,同时翻身下车,飞身撞门。
屋里,雨凤的匕首,已经落进云翔手里,云翔举着匕首,怒叫:
“我今天不毁掉你们姐妹两个,我就不是展云翔!”
他持刀对雨凤扑去。雨凤的力气,已经全部用尽,躺在地上,只能引颈待戮。
就在这时,房门飞开,云飞和阿超扑了进来。
阿超一见室内情况,眼睛都涨红了,大叫: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阿超对云翔扑去,云翔举起匕首,一阵挥舞,阿超奋不顾身,拿起一支断裂的桌脚,对他当头打下,他闪避不及,被打得惨叫。扬起匕首,他大吼着对阿超刺来,阿超闪了闪,他就夺门而去。
云飞看着室内的情形,看到衣不蔽体的雨凤,感到天崩地裂。他大喊:
“阿超!先救人要紧!”
阿超奔回。只见满室狼狈,雨鹃和雨凤都是伤痕累累,半裸着身子,躺在满地碎片中呻吟。云飞和阿超,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两人的眼中,几乎都喷出火来。两人的脸色,都惨白如纸。
云飞从床上抓起一床棉被,把半裸的雨凤裹住,一把抱了起来。抱得好紧好紧,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迸裂。
阿超扑过去,拉出雨鹃嘴中的布条,解开了她的绳子。她喘息着,咳着。
“咳咳!小三、小五在里面!去救她们!快去……咳咳……”
阿超奔进里间去救两个小的。
云飞抱着雨凤,低头看着她。他的心,已经被愤怒和剧痛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一片一片,都在滴血。他痛极地低喊:
“雨凤,雨凤……”
雨凤睁大眼看着他,浑身簌簌发抖,牙齿和牙齿打着战。
“我……我……我……”她抖得太厉害,语不成声。
云飞眼睛一闭,泪水夺眶而出。
“嘘!别说话,先休息一下!”
雨凤身子一挺,厥过去了。云飞直着喉咙大叫:
“雨凤!雨凤!雨凤!”
雨凤这一生,碰到过许多的挫折,面对过许多的悲剧。母亲的死,父亲的死,失去寄傲山庄……以至于自己那悲剧性的恋爱和挣扎。她一件一件地挨过去了,但是这次,她被打倒了,她挨不过去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陷在昏迷中,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唯一的潜意识,就是退缩。她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洁白的,干净的,没有纷争,没有丑陋的地方去。对人生,对人性,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和勇气了。她甚至不想醒过来,就想这样沉沉睡去。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转开头,茫然地看着那陌生的房间,然后,她接触到云飞那着急炙热的凝视。她一个惊跳,从床上直弹起来,惊喊:
“啊……”
云飞急忙将她一把抱住。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是我!是我!”
她在他怀中簌簌发抖。他紧紧地、紧紧地搂着她,哑声说:
“雨凤,不要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她喘息,发抖,不能言语。云飞凝视她,解释着:
“我把你们全家,暂时搬到客栈里来,那个小屋不能再住了!我开了两个房间,阿超陪雨鹃和小三小四小五,在另外一间,我们已经去学校,把小四接回来了!你身上好多伤,有的是割到的,有的是被打的!我已经找大夫给你治疗过,帮你包扎过了,但是,我想,你还是会很痛……”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就哽住了,半天,才继续说,“我比你更痛……我明知道你们好危险,就是一直没有采取保护行动,是我的拖拖拉拉害了你,我真该死!”
她仍然发抖,一语不发。他低头看着她。看到她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心如刀绞。他就低下头去,热烈地,心痛地吻着她的眉,她的伤,她的眼,她的唇。
她一直到他的唇辗过她的唇,才蓦然惊觉。她挣扎开去,滚倒在床,抓了棉被,把自己紧紧裹住。
“怎样?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他着急地喊。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似乎不愿见到他。他去扳转她的身子,用手捧住她的面颊,痛楚地问:
“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说话?你在跟我生气?怪我没有保护你?怪我有那样一个魔鬼弟弟?怪我姓展?怪我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存空间?怪我没有给你一个家……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坐在这儿,看着遍体鳞伤的你,我已经把自己恨了千千万万遍了!骂了千千万万遍了!”
她闭住眼睛,不言不语。他感到摧心摧肝的痛,哀求地说:
“不要这样子,不要不理我!你说说话,好不好?”
她的脸色惨白,神志飘忽。
他皱紧眉头,藏不住自己的伤痛,凄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难道……你认为自己已经不干净了?不纯洁了?”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反应,她一阵颤栗,把脸转向床里面。
云飞睁大眼睛,忽然把她的上身,整个拉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他激动地、痛苦地、热烈地、真挚地喊:
“雨凤!今天你碰到的事,是我想都想不到的!我知道,它对你的打击有多么严重!你也该知道,它对我的打击有多么严重!我完全了解,这样的羞辱,是你不能承受的!我还记得你那天告诉我,你嫁给我的时候,一定会给我一个白璧无瑕的身子!那时候,我就深深地明白了,你看重自己的身体,和看重自己的心是一样的!雨凤,这样的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白璧无瑕的!别说今天云翔并没有得手,就算他得手了,我对你也只有心痛!你的纯洁,你的纯真,都不会受这件事的影响,你懂了吗?懂了吗?”
她被动地靠在他怀里,依旧不动也不说话。他的心,分崩离析,片片碎裂。他几乎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了。他哀求地说:
“跟我说话,我求求你!”
她瑟缩着,了无生气。
“你再不跟我说话,我会急死!我已经心痛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愤怒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自责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不要再吓我……”他抱着她,盯着她的眼睛,绞自肺腑地低语,“雨凤,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我比你更痛苦!如果,你再不理我,那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是对我的惩罚!雨凤,我和你一样脆弱,我受不了……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吧!”他紧抱着她,头垂在她肩上,痛楚得浑身颤抖。这种痛楚,似乎震动了她,她的手动了动,想去抚摸他的头发,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依然无法开口说话。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的眼角,滚下两行泪。他立刻痛楚地吻着那泪痕。
“如果你不生我的气了,叫我一声,让我知道!”
她不吭声。他摇着她,心在泣血。
“你不要叫我?不要看我?不要说话?好好,我不逼你了,你就什么都不说,我在这儿陪着你!守着你!等你愿意说的时候,你再说!”
他把她的身子轻轻放下。她立即把自己蜷缩得像个虾子一般,把脸埋进枕头里,似乎恨不得把自己藏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她,感到巨大的痛楚,排山倒海般卷来,将他淹没。
在客栈的另一间房间里,雨鹃坐在梳妆台前,小三拿着药瓶,在帮她的嘴角上药。阿超脸色苍白,神情阴郁,在室内走来走去,沉思不语。小四怒气冲冲,跟着阿超走来走去,说:
“如果我在家,我会拼命保护姐姐的!那个魔鬼太坏了,他故意等到我去上学,他才出现,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他只会欺负女人,他这个王八蛋!”
小五坐在床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家。
“我们是不是又没有家了?那个‘魔鬼’一出现,我们就没有家了!阿超大哥,我好害怕,他还会不会再来?”
阿超一个站定,眼神坚决地看小五。
“你不要怕!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雨鹃蓦然抬头看他。
“你要怎么做?”
“你不用管!那是我们男人的事!”
小四义愤填膺地跟着说:
“对!那是我们男人的事!阿超,你告诉我!我一定要加入!”
雨鹃一急起身,牵动身上伤口,痛得咧嘴吸气。阿超心中一痛,瞪着她说:
“你为什么不去床上躺着,身上割破那么多地方,头上肿个大包,大夫说你要躺在床上休息,你怎么不听呢?”
雨鹃用手在胸口重重地一敲。
“我这里面烧着一盆火,烧得那么凶,火苗都快要从我的每个毛孔里蹿出来了,我怎么躺得住?”
阿超拼命点头,眼里冒着寒光。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你放心!”
“你这样说,我怎么能放心?你那个样子,就是要去拼命!”雨鹃喊着,奔过去,抬眼盯着他,“在以前,你如果要去拼命,我或者求之不得!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拼命,我舍不得!”
阿超大大一震,盯着她。
“我的念头已经定了,不能动摇!我会很快就解决这件事!”
雨鹃咽了口气,沉痛地说:
“我了解,杀他对你来说,太容易了!但是,展家不会放过你!我已经受到教训了,就因为我是这么冲动,为了想报仇,什么方法都用,这才会引狼入室,把自己也越陷越深,还害惨了雨凤!我现在不要你轻举妄动,因为你对我们全家都太重要!你要保护我的姐姐,弟弟,妹妹!还有慕白!你是我们唯一的阿超,我们损失不起!”
“只要把那个夜枭除掉,谁都不需要保护了!所有的恐怖,所有的罪恶,只有一个来源,等我把他除了,你们就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了!雨鹃,你不要管我,现在,天王老子也没办法让我咽下这口气,我非杀他不可!”
雨鹃咬咬牙,闭了闭眼睛。
“好!你决心已经下了,不可动摇,我就不劝你了!但是,现在的状况一团乱,雨凤和我,都浑身是伤,家没有家,房子没有房子,待月楼的工作没有交代……你,可不可以把我们安顿好了,再去除害?”
“大少爷已经说了,明天就去找房子,给你们搬家!”
“好!搬完家,我们再说!”
小五坐在床上,抽抽噎嘻地哭起来了。小三急忙上床,用手臂紧紧地圈着她。
“小五!不要怕,我们都在这儿!都在这儿!”小三安慰地说。
“为什么又要搬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寄傲山庄去!我要……找爹!”
雨鹃脸色惨然。小三紧搂着小五,摇着,晃着,哼着歌抚慰她。
这时,房门敲了敲,云飞打开房门,满脸憔悴地站在门口。
“雨鹃,她醒了,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随我说什么,她就是不开口,我想,或者,她看到你们,会好一点!”
雨鹃急忙往外走,三个弟妹跟着,大家都跑了出去。
大家来到雨凤的床前,看到她蜷缩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雨鹃就跪在床前面,伸手紧紧地抱住她的头,激动地说:
“你好勇敢!你让我太佩服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床垫下面的匕首……你那么拼命……保全了我们的清白!雨凤,他没有到手,他没有成功……我们还是干干净净的!”
雨凤仍然不动,也不说话。她的神思缥缈,整个人像是腾云驾雾,正轻飘飘地向天飞去。弟妹们的声音,云飞的声音,都离她很遥远。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感觉……这种“无感觉状态”,几乎是舒适的。她不要醒来,她要沉沉睡去。
雨鹃被她的沉默吓住了,放开她,凝视她。伸手拨开她面颊上的头发,她立即受惊地往床里一缩。雨鹃大急,去扳她的肩。
“雨凤,你打我吧!你骂我吧!都是我不好,老早就该听你的话,不要去惹他!都是我想报仇,才引狼入室,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她哭了起来,“我知道你有多难过,我知道你觉得多羞辱,你一向那么洁身自爱,连别人拉拉你的手,你都会难过好半天……我知道,我都知道!”
小三和小五都爬上了床,小五伸手去抱雨凤,啜泣地喊:
“大姐!你好痛,是不是?我帮你‘呼呼’!”就对着雨凤头上,手臂上的伤吹气,一边吹,一边眼泪滴滴答答,掉在伤口上。
小三也抱住雨凤。
“大姐,你不要难过了,你拼了命,保护了我们大家,你看,我们都还好,只有你和二姐,受伤最多,你好伟大!你不是常常说,只要我们五个,都在一起,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我们五个,都在一起呀!”说着说着,也哭了。
小四眼眶红红的,伸手去摸雨凤的手。
“大姐,阿超说了,我们明天就搬家,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你不要再担心了!然后,报仇的事,交给我们男人去做!”
雨凤抽回了自己的手,把身子蜷缩起来。
云飞凝视着她,心里涨满了恐惧。雨凤,雨凤!不要藏起来,你还有我啊!不要这样惩罚我!他冲上前,摇着她,喊着:
“雨凤!你听到你弟弟妹妹的呼叫了吗?你还有他们四个要照顾,她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为了我们大家,你不要被打倒,你不可以被打倒,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大家吧!”
雨凤更深地蜷缩了一下,把脸孔也埋进枕头里去了。
阿超看不下去了,一跺脚,往门外冲去。
“大少爷,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去找那个混蛋算账!”
云飞跳起身子,拦住他,沉痛至极地说:
“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可是,现在,首先要料理的,是他们五个的生活,要治疗的,是她们受创的身心!还要保护雨凤和雨鹃的名节,要辞去待月楼的工作,还有郑老板的求亲……我们有一大堆的事要做,你走了,谁来帮我?今天,就算我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们暂时还得忍耐,头不可抛,血不可洒,因为……还有他们五个!”
阿超被点醒了,瞪大眼,无可奈何之极。
萧家四个姐弟,围绕着雨凤,吹的吹,喊的喊,摇的摇。五个人抱在一起,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那么孤苦……阿超眼睛一红,泪湿眼眶。知道云飞的话很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给五个姐弟找一个家。找一个可以安身养病的地方,找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对云飞说:
“我马上去找房子!大少爷,这儿交给你了!”
云飞点点头,阿超就出门去了。
整个下午,阿超马不停蹄地奔波,总算有了结果。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客栈里,灯火半明半暗的照射着走廊,有一种冷冷的苍凉之感。他走进走廊,就看到雨鹃一个人坐在客房门口掉眼泪。
“雨鹃,你怎么一个人呆在门外?”他惊问,“怎么?情况不好吗?”
雨鹃看到他,站起身来,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拼命摇头。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一整天了,她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大夫开的药熬好了,怎样都喂不进去。她就一直把自己缩在那里,好像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好像她不要面对这个世界,也不要面对我们了……我觉得,她现在恨每一个人,恨这个世界,也恨我怪我……我好怕,她会一直这个样子,再也醒不过来,那怎么办?”她掩面抽噎。
阿超着急地看着她。
“你自己呢?有没有吃药?”
“她不吃,我也不吃!”
“你这是什么话?一个人病成那样,我们已经手忙脚乱了,你也要那样吗?你要帮雨凤姑娘,就先要让自己振作起来呀!要不然,大家都会撑不下去的!你也没有睡一下吗?”
她摇头。阿超更急。
“那……大少爷呢?小三小四小五呢?”
她拼命摇头。
“唉唉,这怎么是好?你们会全体崩溃的!”
房门打开,云飞听到声音走出来。见到阿超,就急急地问: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找到了!就是上次你把利息打对折的那个顾先生,他介绍了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房东去北京了,整座房子空了出来。我看过了,房子干干净净的,家具都是现成的!还有院子和小花园,客厅厨房卧室一应俱全。当然不能和家里比,但是比她们原来住的那个,就强太多了!反正,没什么选择的机会,我就做主租下来了!租金也不贵,人家顾先生帮忙,一个月只收两块钱!”
“离城里远吗?在哪儿?”
“不远,就在塘口!”
“好!阿超,办得好!我们明天就搬!住在这儿太不方便了,药冷了也没办法热!想给她煮个汤,也没办法煮,真急!”
雨鹃急忙抬头问云飞:
“药,她吃了吗?”
云飞摇摇头。
“我再去试试!”雨鹃说着,冲进房去。
云飞看着阿超。
“阿超,你还不能休息,你得回家一趟!”
阿超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云飞盯着他。
“如果碰到云翔,你什么都不要做,听到了吗?在目前这个状况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你答应我!”
阿超郑重地点了点头。
雨鹃来到雨凤的病床前,看到她还是那样躺着,昏昏沉沉的,额上冒着冷汗。小三小四小五都围在床前。小三端着药碗,无助地看着雨凤,眼泪汪汪。雨鹃接过了小三手里的药碗,坐在床前,哀求地说:
“雨凤,一整天,你什么都没吃,饭不吃,药也不吃,你要我们怎么办呢?你身上那么多伤,大夫说,一定要吃药。你看,我们四个这样围着你,求着你,你为什么不吃呢?你是跟自己怄气,还是跟我怄气呢?你再不吃,我们四个全体都要崩溃了!”说着,就拿汤匙盛了药,小小心心地喂过去。
雨凤皱眉,闭紧眼睛,就是不肯张嘴。
云飞走进门来,痛楚地看着。
小三一急,从床上滑下地,“扑通”一声跪落地,伤心地痛喊:
“大姐,你如果不吃,我就给你跪着!”
“大姐!我也给你跪着!”小五跟着跪落地。
雨鹃“扑通”一声,也跪下了。
“我们都给你跪着,求你听听我们,求你可怜我们!”雨鹃哭着喊。
小四很生气,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冲口而出地喊:
“大姐,你是怎么回事嘛?这一切,不是我们的错呀!你现在不吃东西不吃药,惩罚的是我们,难过的是我们,那个展夜枭才不会在乎,他还是过他的快活日子……”
云飞急忙捂住了小四的嘴,哑声地说:
“不要提,提都不要提!”
小四一咬牙。
“好吧!要跪大家一起跪!”
小四也跪下了。
雨鹃再用汤匙盛了药,颤颤抖抖地去喂她。
“雨凤,我们都跪在这儿,求求你吃药!”
雨凤眼角滑下泪珠,转身向床里。面对着墙,头也不回。
四个兄弟姐妹全都沮丧极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泪眼相对。
半晌,云飞接过药碗,放在桌上,对雨鹃说:
“喂药的事,让我来吧!雨鹃,你带弟弟妹妹们去那间房里休息,我刚刚让店小二买了一些蒸饺包子馒头……等会儿会送到你们房里去,大家都要设法吃一点东西,睡一下,雨凤需要你们,请你们帮个忙,谁都不能倒下,知道吗?”
雨鹃含泪点头,伸手去拉弟妹。
“我们听慕白大哥的话,就是帮大姐的忙了!我们走吧!”
小三小四小五就乖乖地、顺从地、默默无语地跟着雨鹃走到房门口。到了门口,雨鹃站住了,抬头看着云飞:
“我心里憋着一句话,想对你说!”
“是,你说!”
“那句话就是……对不起!”雨鹃眼泪一掉。
“为什么要这样说……”
“想到我曾经反对过你,千方百计阻挠你接近雨凤,甚至破坏你,骂你……我觉得,我欠你许多‘抱歉’!现在,看到你对雨凤这样,才知道‘情到深处’是什么境界!对不起!好多个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以前的无知!”
她说完,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了。
云飞震动地站着,鼻中酸楚,眼中潮湿。然后,他吸了口气,走过去把雨凤的枕头垫高,再把她的头用枕头棉被固定着,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坚决地、低柔地说:
“雨凤,来!我们来吃药,我不允许你消沉,不允许你退缩,不允许你被云翔打倒,更不允许你从我生命里隐退,我会守着你、看着你,逼着你好好地活下去!”
雨凤眉头微微地一皱,睫毛颤抖着。云飞坚定地端起药碗,拿起汤匙,开始喂药。但是,她的嘴巴紧闭着,不吞也不咽,药汁都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用毛巾拭去她嘴角的药汁,继续专注地、固执地、耐心地喂着。
20
云翔从萧家小屋跑出去之后,生怕阿超追来,就像一只被追逐的野兽,拼命狂奔,一口气跑到郊外。
他站在旷野中,冷飕的秋风,迎面一吹,他就清醒过来了。他迷糊地看看手臂上的伤痕,想想发生过的事,突然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云飞和阿超不会放过他,他眼前闪过云飞狂怒的眼神,阿超杀气腾腾的嘴脸,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干吗去招惹雨凤呢?他有些后悔,现在,要怎么办?他苦思对策,越想越恐慌。
没办法了!只好去找纪总管和天尧,不管怎样,他还是纪总管的女婿!
当他衣衫不整,身上带伤,跛着脚,狼狈地出现在纪总管面前的时候,纪总管和天尧吓了好大的一跳,父子二人,惊愕地瞪着他。
“你是怎么弄的?你跟谁打架了?”纪总管问。
天尧急忙跑过去,查看他手脚的伤势。
“只是划破了,伤口不深,应该没大碍!谁干的?”
他看着他们,双手合十,拜了拜。
“你们两个赶快救我,老大和阿超这次一定会杀了我!”
“是云飞和阿超?他们居然对你动了刀?你为什么吓成这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纪总管太惊讶了。
“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我,要不然我什么都不说!我要收拾东西,离开桐城,我要走了!天虹我也顾不得了!”
“你要走到哪里去?”
“和老大四年前一样,走到天涯海角去,免得被他们杀掉!”
“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快说!”纪总管变色了。
“老大和阿超……抓到我……我在雨凤床上!”
“啊?”天尧大惊。
纪总管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翔急忙辩解,说:
“那两个妞儿,根本就是人尽可夫嘛!她们每天晚上,都在待月楼里诱惑我!天尧,你也亲眼看到的,是不是?那个雨鹃,还把我约出去,投怀送抱,热火得不得了!逗得我心痒痒的,又不让我上手!你们也知道,天虹怀孕了,我已经好久没碰过她了,所以……所以……”
纪总管听到这儿,已经听不下去了,举起手来,就想给他一耳光。
云翔迅速一退,警告地喊:
“你们不可以再碰我,我已经浑身是伤了!昨天被你们修理,今天又被砍了好多刀!我就是背!”他跺脚,一跺之下,好痛,不禁连声哎哟,“如果在家里,你们动不动就修理我,老大他们动不动就想杀我,天虹动不动就给我上课,还动不动就禁止我出门赌钱……这种生活,我过得也没什么味道,不如一走了之!你们另外给天虹找个婆家,嫁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纪总管指着云翔,咬牙切齿。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连兔子都不如!嘴里讲的话,更没有一句是人话,我真后悔,把天虹嫁给你!你欺负天虹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完,你居然还去欺负别家的闺女!你到底有没有把天虹放在眼里?”他走过去,翻翻他的衣袖,翻翻他的衣领,看看他的伤处,厉声问,“你去强暴人家了?是不是?”
纪总管这一吼,声色俱厉,云翔吓了一跳,冲口而出:
“其实,根本没有到手嘛!谁知道这两个妞儿那么凶,枕头底下还藏着匕首,差点没被她们杀了!真是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骚!我根本不是存心要去占她们的便宜,我是想把雨鹃约出来玩玩,谁知道在门口就听到她损我骂我,一气之下,就无法控制了!”
“原来,这些刀伤是她们刺的!真遗憾,怎么没刺中要害呢?”
“纪叔!你真的宁愿天虹当寡妇,是不是?”
“爹,让他自己去对付吧!男子汉敢作敢当!我们只当不知道,云飞和阿超爱把他怎样就怎样!”天尧愤愤地说。
“好!”云翔掉头就走,“那我走了!天虹和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纪总管一拍桌子,大吼:
“你给我站住!”
云翔站住,可怜兮兮地看着纪总管。
“纪叔,你赶快帮我想办法,等会儿云飞他们回来了,不知道会对爹怎么说?”
“你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怕人知道吗?你逼得云飞无路可走,非杀你不可!你想,云飞怎会把这事告诉你爹?怎会把这事宣扬出去?为了雨凤和雨鹃的名誉,他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他们会直接找你算账!”
“那么,我要怎么办?那个阿超,被我们打了之后,每次看我的眼光,都好像要把我吃下去,现在,新仇旧恨加起来,我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明天!”
天尧瞪着他说:
“不用想了,这件事,你的祸闯大了,你死定了!云飞对这个雨凤,爱到极点,早已昭告天下,那是他的人,你居然敢去碰!你看那待月楼,多少人喜欢雨凤,谁敢碰她一下?你以为云飞平常好欺负,为了雨凤,他会拼命!”
云翔哭丧着脸。
“我知道啊!要不然,这么丢脸的事,我来告诉你们干吗?你们父子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每次我出了事,你们都能帮我解决,现在,赶快帮我解决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地爱天虹,好好地做个爹,从此收心,不胡闹,不赌钱了!”
纪总管瞪着他,又恨又气,又充满无可奈何。想到天虹,心中一惨。不禁跌坐在椅子里,长长一叹。
“唉!天虹怎么这么命苦?”他抬头,对云翔大吼,“还不坐下来,把前后经过,跟我仔细说说!”
云翔知道纪家父子,已经决定帮忙了,一喜,急忙坐下。这一坐,碰到伤处,不免又“哼哼唉唉”个不停。
纪总管凝视着他,若有所思。
那天下午,云翔躺在一个担架上,被四个家丁抬着,两个大夫陪着,纪总管和天尧两边扶着,若干丫头簇拥着,急急忙忙地穿过展家庭院,长廊,往云翔卧室奔去。云翔头上缠着绷带,手腕上,腿上全包扎得厚厚的,整个人缠得像个木乃伊,嘴里不断呻吟。纪总管大声喊:
“小心小心!不要颠着他!当心头上的伤!”
这样惊心动魄的队伍,惊动了丫头家丁,大家奔出来看,喊成一片:
“不得了!老爷太太慧姨娘……二少爷受伤了!二少爷受伤了……”
祖望、品慧、梦娴、齐妈、天虹……都被惊动了,从各个房间奔出来。“小心小心!”纪总管嚷着,“大夫说,伤到脑子,你们千万不要震动他呀!”
品慧伸头一看,尖叫着差点晕倒,锦绣慌忙扶着。
“天啊!怎么会伤成这样?碰到什么事情了?天啊……天啊……我可只有这一个儿子啊……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品慧哭了起来。
天虹见到这种情况,手脚都软了。
“怎会这样?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会这样?”
天尧急忙冲过去扶住她,在她耳边低语:
“你先不要慌,大夫说,没有生命危险。”
天虹惊惧地看着天尧,直觉到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多问。
祖望奔到担架边,魂飞魄散,颤抖地问:
“大夫,他是怎么了?”
“头上打破了,手上脚上背上,都是刀伤,胸口和腹部,全有内伤,流了好多血……最严重的还是头部的伤,大概是棍子打的,很重,就怕伤到骨头和脑子!这几天,让他好好躺着,别移动他,也别吵着他!”大夫严重地说。
“是是!”祖望听到有这么多伤,惊惧交加,忙对家丁喊,“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大家浩浩荡荡,把云翔抬进房去。梦娴和齐妈没有进去,两人惊愕地互视。
云翔躺上床,闭着眼睛哼哼:
“哎哟,哎哟……痛……好痛……”
品慧扑在床前,痛哭失声。
“云翔!娘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看!”她要摸他的头,又不敢摸,“你到底得罪谁了?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子?你可别丢下娘啊……”
云翔听到品慧哭得伤心,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低语:
“娘……我死不了……”
纪总管悄悄死命掐了他一下,他“哎哟”叫出声。
大夫赶紧对大家说:
“没事的人都出去,不要吵他!让他休息。也别围着床,他需要新鲜空气!我已经开了药,快去抓药煎药,要紧要紧!”
“药抓了没有?”祖望急呼。
“我已经叫人去抓了,大概马上就来了!”纪总管就对丫头家丁们喊,“出去出去,都出去!”
“我也告退了,明天再来看!”大夫对纪总管说,“有什么事,通知我!我马上赶来!”
大夫转身出门,祖望担心极了,看纪总管。
“要不要把大夫留下来?这么多伤,怎么办?”
“老爷,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云翔是你的儿子,是我的半子,我也不能让他出一点点差错。大夫说他要静养,我们就让他静养。反正,大夫家就在对街,随时可以请来!”纪总管安慰地说。
天虹看看云翔,看看纪总管,又是担心,又是疑惑。
“爹,你确定他没问题吗?看起来好像很严重啊!”
“满身是伤,当然严重!好在,都是皮肉伤,云翔年轻,会好的!让他休息几天,也好!”
祖望低问纪总管:
“谁干的?知道吗?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毒手?”
纪总管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们出去说话吧!”
纪总管的眼神那么严肃,祖望的心,就“咚”地一沉,感到脊梁上一阵凉意。他一句话都不说,就跟着纪总管,走进书房。
纪总管把房门关上,看着他,沉重地开了口:
“老爷!你必须做一个决定了,两个儿子里,你只能留一个!要不然你就留云飞,让云翔离开!要不然,你就留云翔,让云飞走!否则,会出大事的!”
祖望心惊肉跳,整个人都大大地震动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是云飞下的手?云飞把他打成这样?”他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不可能的,云飞不会这样!这一定有错!”
“你不要激动,你听我说!事情不能怪云飞,云翔确实该打!”
“为什么?”
“老爷,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能再给别人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说出去大家都没面子,都很难听!”纪总管盯着他,一脸的沉痛和诚恳。“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翔占了雨凤的便宜!”
“你说什么?”祖望惊跳起来。
“真的!我不会骗你!你对你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定非常了解!云翔是个暴躁小子,一天到晚就想和云飞争!争表现争事业争父亲也争女人!我常常想,他当初会那么拼命追求天虹,除了天虹什么人都不娶,主要是因为天虹心里有个云飞!他要的不是天虹,是属于云飞的天虹!”纪总管说到这儿,就情不自禁,眼中充泪了,这时,倒是真情流露,“天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爱了一个人,嫁了一个人,她谁也没得到!她是欠了展家的债,来还债的!”
“亲家,你怎么这样讲?”祖望颤声说。
纪总管拭了拭泪。
“这是真的!总之,云翔就是这样,有时实在很气人!云飞热情而不能干,是个书呆子,也是个痴情种子!以前对映华,你是亲眼目睹的,这次对雨凤,你也亲自体验过,他一爱起来就昏天黑地,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爱情重要!结果,云翔又跟他拼上了。所以,最近云翔常常去待月楼,还输了不少钱给郑老板,就为了跟云飞争雨凤!我为了怕你生气,都不敢告诉你!”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怪不得,我就听说云翔经常在待月楼赌钱,原来是真的!”
“今天就出事了,云翔说,云飞和阿超逮着他了……他满身的血跑来找我,说是云飞和阿超要杀了他!”
纪总管那么真情毕露,说得合情合理,祖望不得不相信了。他震惊极了,恨极了,心痛极了,也伤心极了,咬牙说:
“为了一个江湖女子,他们兄弟居然要拼命,我太失望了!哥哥把弟弟杀成重伤……这太荒唐了!太让人痛心了!”
“唉!江湖女子,才是男人的克星!以前吴三桂,为一个陈圆圆,闹得天翻地覆,江山社稷都管不着了!老爷,现在的情况是真的很危险,你得派人保护云翔!云飞的个性我太了解,阿超身手又好,云翔不是敌手,就算是敌手,家里真闹到兄弟相残,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幸吗?”
祖望凝视纪总管,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心惊胆战。
“现在,云飞忙着去照顾萧家的几个姑娘,大概一时三刻不会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云翔恐怕就危险了!老爷,这个家庭悲剧,你要阻止呀!”
“云翔也太不争气了!太气人了!太可恶了!”
“确实!如果不是他已经受了重伤,连我都想揍他!你想想,闹出这么丢人的事,他把天虹置于何地?何况,天虹还有孕在身呀!”
祖望眼中湿了,痛定思痛。
“两个逆子,都气死我了!”
纪总管沉痛地再加了一句。
“两个逆子里,你只能要一个了!你想清楚吧!”
祖望跌坐在椅子里,被这样的两个儿子彻底打败了。
晚上,纪总管好不容易,才劝着品慧和祖望,回房休息了。
房间里,剩下了纪家父子三个。
云翔的伤,虽然瞒过了展家每一个人,但是,瞒不了天虹。她所有的直觉,都认为这事有些邪门,有些蹊跷。现在,看到房里没有人了,这才急急地问父亲:
“好了,现在,爹和娘都走了,丫头佣人我也都打发掉了,现在屋子里只有我们几个,到底云翔怎会伤成这样?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了呢?”
云翔听了,就“呼”的一声,掀开棉被,从床上坐起来,伸头去看。
“真的走了?我快憋死了!”
纪总管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恼怒地说:
“你最好乖乖躺着,十天之内,不许下床,三个月之内,不许出门!”
“那我不如死了算了!谁要杀我,就让他杀吧!”云翔一阵毛躁。
天虹惊奇地看他,困惑极了。
“你的伤……你还能动?你还能坐起来?”
“你希望我已经死了,是不是?”云翔没好气地嚷。
天尧忙去窗前,把窗子全部关上。天虹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在演戏吗?云翔受伤是假的吗?你们要骗爹和娘,要骗大家,是不是?为什么?我有权知道真相吧!”
“什么假的受伤,差点被人杀死了,胳臂上、腿上、背上全是刀伤,不信,你来看看!脑袋也被阿超打了一棍,现在,痛得好像都裂开了!”云翔叽哩咕噜。
“阿超?”天虹大惊失色,“你跟云飞打架了?怎会和阿超有关?”她抬头,锐利地看纪总管,“爹,你也不告诉我吗?你们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还希望我配合你们演戏吗?”
天尧看云翔。
“我可得说了!别人瞒得了,天虹瞒不了!”
云翔往床上一倒。
“啊,我管不着了!随你们纪家人去说吧,反正我所有的小辫子,都在你们手上!以后,一定会被你们大家拖着走!”
“你还敢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要我们去告诉你爹,你根本没什么事,就是欠揍!”纪总管恨恨地问。
云翔翻身睡向床里,不说话了。于是,纪总管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说了。
天虹睁大眼睛,在震惊已极中,完全傻住了。她什么都不能想了,看着云翔,她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天啊,她到底嫁了怎样一个丈夫呢?
晚上,阿超回来了。
阿超走进大门,就发现整个展家,都笼罩在一种怪异的气氛里。老罗和家丁们看到了他,个个都神情古怪,慌张奔走。他实在没有情绪问什么,也很怕碰到云翔,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云飞说的话很对,就算到了最后关头,头不可抛,血不可洒,因为还有萧家五个!他要忍耐,他必须忍耐!他咬着牙,直奔梦娴的房间,找到了梦娴。
“太太,大少爷要我告诉您,他暂时不能回家……”
梦娴还没听完,就激动地喊了出来:
“什么叫做他暂时不能回家?为什么不能回家?”她紧盯着阿超,哑声地问,“你们是不是打伤了云翔?闯下了大祸,所以不敢回家?”
阿超瞪大眼睛,又惊又怒。
“什么?我们打伤他?我们还来不及打呢……”他蓦然住口,狐疑地看梦娴,“他又恶人先告状,是不是?他说我们打他了?他怎么说的?”
齐妈在一边,插口说:
“我们不知道他怎么说的,也没有人跟我们说什么!下午,二少爷被担架抬回家,浑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好像伤得好严重,纪总管、天尧、天虹、老爷、慧姨娘……都急得快发疯了,可是,怎么受伤的,大家都好神秘,传来传去,就没有人能证实什么……你和大少爷又一直没出现,老爷晚饭也没吃,看我们的脸色怪怪的,所以,我们就猜,会不会是你们两个打他了?”
“是你?对不对?是你在报仇吗?”梦娴盯着他。
阿超惊愕极了,看看齐妈,又看看梦娴,不敢相信。
“他受了重伤?怎么会受了重伤?太奇怪了!”
“那么,不是你们闯的祸了!”梦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你们打的,我就安心了!”
阿超疑虑重重,但是,也没有时间多问。
“太太!大少爷要我告诉你,等他忙完了,他就会回来!要你千万不要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大家都神神秘秘的,把我搅得糊里糊涂。他在忙什么?你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呢!”
阿超有口难言,闪避地说:
“大少爷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会跟你说的!反正,你别担心,他没有打二少爷,他的身体也很好,没被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时之间,无法脱身!”
“跟雨凤有关吗?”梦娴追问,一肚子疑惑。
“好像……有关。”他支支吾吾。
“什么叫好像有关?你到底要不要说?”
“我不能说!”
梦娴看了他好一会儿,打开抽屉,拿了一个钱袋,塞进他手里。
“带点钱给他!既然暂时不能回家,一定会需要钱用!你还要拿什么吗?”
“是!我还要帮大少爷拿一点换洗衣服!要把家里的马车驾走,还有,齐妈,库房里还有没有当归人参红枣什么的?”
梦娴惊跳起来。
“谁生病了?你还说他没事……”
阿超无奈,叹口气。
“是雨凤姑娘!”
“雨凤?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梦娴一呆。
“昨天好,今天就不好……可能是太累了,吃住的条件太差了,大少爷在忙着给他们搬个家!就是这样!”
梦娴看阿超,见他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想想云翔受伤的情形,实在有些心惊肉跳。但是,她知道阿超的忠实,如果云飞不让他说,就不用问了。
“齐妈,你快去给他准备!既然要搬家,家里要用的东西,锅碗瓢盆,清洁用具,都给他们准备一套!”
这时,老罗匆匆地奔来。
“阿超!老爷要你去书房,有话跟你说!”
阿超一震。梦娴、齐妈双双变色,不禁更加惊疑。
阿超来到书房,只见祖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烦躁不安。阿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感觉到他有种阴郁和愤怒,就直挺挺地站在房里,等待着。祖望一个站定,抬头问:
“云飞在哪里?”
阿超僵硬地回答:
“他心情不好,不想回家。可能又犯了老毛病,不愿意家里的人知道他在哪里,刚刚太太问了半天,我也没说。我想,现在最好不要去烦他,过个两三天,他就会回来了!”
祖望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低头沉思,片刻不语。
阿超满腹疑惑,又不能问。祖望沉思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
“他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也罢,就让他在外面多待几天吧!你们做了些什么,我现在都不问,发生过什么,有什么不愉快,我都不想追究!你告诉他,等他忙完了,我再跟他好好谈!既然他在外面,你就别在这儿耽搁了,最好快点去陪着他!”
“是。那我去了!”阿超意外极了。
“等一下!”
祖望开抽屉,拿出一沓钞票。
“这个带给他!他身边大概没什么现款。”
阿超更加意外,收下了。
祖望突然觉得乏力极了,心里壅塞着着悲哀,还想说什么,心里太难过了,说不出口,化为一声叹息,把头转开去。
“那么,你去吧!好好照顾他!”
阿超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出门去了。
房门一关,祖望就倒进椅子里。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连一个阿超回来,都会让我心惊肉跳,就怕他去杀害云翔!一个家,怎么会弄得这么你死我活,誓不两立呢?难道,两个儿子中,我真的只能留一个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事呢?”
绝望的情绪,从他心底升起,迅速地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
阿超回到客栈,见到云飞,立即把展家的情形都说了。
“经过就是这样,怪极了!你看,会不会雨凤姑娘那几刀刺得很深,像上次捅你一样?我给他头上的那一棍可能不轻,但是,并没有让他倒下呀!难道他离开了萧家,还有别人教训了他不成?总之,全家都怪怪的,看到我就紧紧张张的,连老爷都是这样!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看,这之中会不会有诈?”
云飞沉思,困惑极了。
“确实很奇怪,尤其是我爹,没有大叫大骂地要我马上回家,还要你带钱给我,实在太稀奇了!”他摇摇头,“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根本没有情绪去分析这些,去想这些!”
阿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雨凤。
“有没有吃药呢?有没有吃一点东西呢?”
云飞痛楚地摇了摇头,已经心力交瘁。
“那雨鹃呢?”
“不知道有没有吃。我要她带小三小四小五去那间休息。我看,她也不大好。”
“那我看她去!”
云飞点点头。阿超就急急忙忙地去了。
雨凤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叫:
“救命啊……啊……”
云飞扑到床边,一把抱住她,把她的头紧紧地揽在怀中。急喊:
“我在!我在!我一步也没离开你!别怕,你有我,有我啊!”
她睁眼看了看,又乏力地闭上了,满头冷汗。云飞低头看她,心痛已极。
“雨凤啊雨凤,我要怎样才能治好你的创伤?到了这种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无能,又多么无助!你像一只受伤的蜗牛,躲进自己的壳里,却治不好自己的伤口!而我,眼睁睁看着你缩进壳里,却无法把你从壳里拖出来,也无法帮你上药!我已经束手无策了!你帮帮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拭着她额上的汗。
她偎在他怀中,瘦弱,苍白,而瑟缩。
他吻着她的发丝,心中,是天崩地裂般的痛。
第二天,一清早就开始下雨。云飞和阿超,不想再在那个冷冷清清的客栈里停留,虽然下雨,仍然带着萧家五个,搬进了塘口的新家。
大雨一直哗啦啦地倾盆而下。马车在大雨中驶进庭院。
阿超撑着伞,跳下驾驶座,打开车门。嚷着:
“大少爷,赶快抱她进去,别淋湿了!”
云飞抱着雨凤下车,阿超撑伞,匆匆忙忙奔进室内。
雨鹃带着小三小四小五纷纷跳下车,冒雨奔进大厅。雨鹃放眼一看,大厅中,陈设着红木家具,颇有气势。窗格都是刻花的,显示着原来主人的身份。只是,房子空荡荡,显得有些寂寞。四个姐弟的心都在雨凤身上,没有情绪细看。
“我来带路!”阿超说,“我已经把你们大家的棉被衣服都搬来了,这儿有七八间卧房,我暂时把雨凤姑娘的卧室安排在这边!”
云飞抱着仍然昏昏沉沉的雨凤,跟着阿超,往卧室走去。几个弟妹,全都跟了进来。
卧室非常雅致简单。有张雕花的床,垂着白色的帐幔。有梳妆台,有小书桌。
云飞把雨凤放上床。雨鹃、小三、小四、小五都围过来。小五伸手拉着雨凤的衣袖,有些兴奋地喊着:
“大姐,你看,我们搬家啦,好漂亮的房间!还有小花园呢!”
雨凤睁开眼睛,看看小五。
大家看到雨凤睁开眼睛,就兴奋起来,雨鹃急切地问:
“雨凤!你醒了吗?要不要吃什么?现在有厨房了,我马上给你去做!”
“大姐,你要不要起来走一走?看看我们的新房子?”小三问。
“大姐!醒过来,不要再睡了!”小四嚷。
“雨凤!雨凤!你怎样?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云飞喊。
大家同时呼唤,七嘴八舌,声音交叠地响着。雨凤的眼光扫过众人,却视若无睹,眼光移向窗子。
雨哗啦啦地从窗檐往下滴落。雨凤看了一会儿,眼睛又闭上了。
大家失望极了,难过极了。云飞叹了一口气,看阿超。
“我陪着她,你带他们大家去看房间,该买什么东西,缺什么东西,就去办。最主要的,是赶快把药再熬起来,煮点稀饭什么的,万一她饿了,有点东西可吃!”
“我也这么想!”阿超回头喊,“雨鹃,我们先去厨房看看吧!最起码烧壶开水,泡壶茶!我们大家,自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样也不成,必须弄点东西吃!把每个人都饿坏了,累垮了,对雨凤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去烧开水!”小三说。
“我来找茶叶!”小五说。
阿超带着大家出去了。
房内,剩下云飞和雨凤。云飞拉开棉被,给她盖好。再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床前。他就凝视着她,定定地凝视着她,心里一片悲凉。
“她就像我当初失去映华一样,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了!经过这么多苦难的日子,她都熬了过来,但是,这个世界实在太丑陋太残酷,让她彻底绝望了!不只对人生绝望,也对我绝望了,要不然,她不会听不到我的呼唤,感觉不到我的心痛!她把这件事看得如此严重,真让人心碎。我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了解,她的玉洁冰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污染!我有什么办法呢?”他想着,感到无助极了。
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他看到了,一阵震动,却不敢抱任何希望,小小声地呼唤着:
“雨凤?雨凤?”
她看了他一眼,被雨声吸引着,看向窗子。他顺着她的视线,也看看窗子。于是,她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雨。”
他好激动,没听清楚,急忙匍匐着身子,眼光炙热而渴求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再说!再说!我没听清楚,告诉我!什么?”
她又说了,哑哑地、轻轻地。
“雨。”
他听清楚了。
“雨?是啊!天在下雨!你想看雨?”
她轻轻点头。
他全心震动,整个人都亢奋了。急忙奔到窗前,把窗子整个打开。
她掀开棉被,想坐起来。
“你想起来?”他问。
他奔到床前,扶起她,她摸索着想下床。他用热烈的眸子,炙烈地看着她,拼命揣摩她的意思。
“你要看雨?你要到窗子前面去看雨?好好,我抱你过去,你太虚弱了,我抱你过去!”
她摇摇头,赤脚走下床,身子摇摇晃晃地。他慌忙扶住她,在巨大的惊喜和期待中,根本不敢去违拗她。她脚步蹒跚地往窗前走,他一步一搀扶。到了窗前,她站定了,看着窗外。
窗外,小小的庭院,小小的回廊,小小的花园,浴在一片雨雾中。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清晰地、低声地说:
“爹说,我出生的时候,天下着大雨,所以我的名字叫‘雨凤’。后来,妹妹弟弟,就都跟随了我的‘雨’字,成为排名。”
她讲了这么一大串话,云飞欢喜得眼眶都湿了。他小心翼翼,不敢打断她的思绪,哑声说:
“是吗?原来是这样。你喜欢雨?”
“爹说,‘雨’是最干净的水,因为它从天上来。可是,娘去世以后,他好伤心。他说,‘雨’是老天为人们落泪,因为人间有太多的悲哀。”
“苍天有泪!”他低语,全心震撼。
她不再说话,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雨,片刻无言。他出神地看着她,不敢惊扰。
忽然,她一个转身,要奔出门去。由于软弱,差点摔倒。他急忙扶住她。
“你要去哪里?”
她痴痴地看着窗外。
“外面。可是,外面在下雨啊!好吧,我们到门口去!”
她挣开他,跌跌冲冲地奔向门外。他急喊:
“雨凤!雨凤!你要干什么?”
她踉踉跄跄地穿过大厅,一直跑进庭院。
大雨滂沱而下。她奔进雨中,仰头向天。雨水淋着她的面颊,她身子摇摇欲坠,支撑不住,只得跪落于地。
云飞拿着伞追出来,用伞遮着她,喊着:
“进去,好不好?你这么衰弱,怎么禁得起再淋雨?”
她推开他,推开那把伞。他拼命揣摩她的心思,心里一阵酸楚。
“你要淋雨?你不要伞?好,我陪你,我们不要伞!”
他松手放掉了伞,伞落地,随即被风吹去。
他跪了下去,用手扶着她的身子,看着她。
她仰着头,雨水冲刷着她,泪和着雨,从她面颊上纷纷滚落。
雨鹃、阿超、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奔到门口来,惊愕地看着在雨中的二人。
“你们在做什么?雨凤!快进来!不要淋雨啊!”雨鹃喊着。
“大姐!你满身都是伤,再给雨水泡一泡,不是会更痛吗?”小三跟着喊。
阿超奔出来,拾起那把伞,遮住了两个人,急得不得了。
“你们不把自己弄得病倒,是不会甘心的,是不是?不是好端端躺在床上吗?怎么跑到雨里来了呢?”他看云飞,大惑不解,“大少爷,雨凤姑娘病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吗?还不赶快进去!”
雨凤躲着那把伞。云飞急呼:
“阿超,把伞拿开,让她淋雨!雨是最干净的水,可以把所有不快的记忆,所有的污秽,全体洗刷掉!雨是苍天的眼泪,它帮我们哭过了,我们就擦干眼泪,再也不哭!”
雨凤回头,热烈地看云飞,拼命点头。
阿超看到雨凤这种表情,恍若从遥远的地方,重新回到人间,不禁又惊又喜,收了伞,他狂喜地奔向雨鹃姐弟,狂喜地大喊:
“她醒了,她要淋雨,她活过来了!她醒了!”
雨鹃的泪,立即稀里哗啦地落下。
“她要淋雨?那……我去陪她淋雨!”
雨鹃说着,奔进雨中,跪倒在雨凤身边,大喊:
“雨凤,我来了!让这场雨,把我们所有的悲哀,所有的屈辱,一起冲走吧!”
小三哭着,也奔了过来。
“我来陪你们!”
小四和小五也奔过来了,全体跪落地,围绕着雨凤。
“要淋雨一起淋!”小四喊。
“还有我,还有我,我跟你们一样,我要陪大姐淋雨!”小五嚷着。
阿超拿着伞,又奔过来,不知道把大家怎么办才好,遮了这个遮不了那个。
“你们怎么回事?都疯了吗?我只有一把伞,要遮谁呢?”
雨凤看着纷纷奔来的弟妹,眼泪不停地掉。当小五跪到她身边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将小五一把抱住,用自己的身子,拼命为她遮雨。嘴里,痛喊出声:
“小五啊!大姐好没用,让你一直生活在风风雨雨里!当初答应爹的话,全体食言了!”她搂着小五的头,哭了。
几个兄弟姐妹,全都痛哭失声了,大家伸长了手,你抱我,我抱你,紧拥在一片雨雾里。
云飞和阿超,带着全心的震动,陪着他们五个,一起淋雨,一起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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