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夺和包德指挥众人杀得天昏地暗,第二天下午,有人发现马玉超不见了。
马玉超平时住在六人间,大屠杀开始的那天晚上,六人间的空调出了毛病,他就到12人间,睡在双喜的铺位上。这个铺位原本是吴国志的,出事后,双喜把吴国志赶到楼下的前铺,他占了吴国志的铺。
无意中,马玉超撞见了大屠杀的场景,他没有看到楼下温斗两兄弟和从12人间被叫出去的岳朋、刘刚的死亡。但是,他却亲眼目睹了刘贵夺、包德他们残杀王永波的一幕。
在整条渔船上地毯式地搜寻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马玉超。
在一层的前铺,崔勇正在跟段志芳商量,准备跟刘贵夺他们一起干,包德提着刀进来。“有没有看到小马?”
“没看到。”崔勇回答。
包德转身走了。崔勇听说马玉超失踪了,说不上吃惊还是紧张,他从前铺出来,坐在舱门前的甲板上。这时,刘贵夺手上拿刀,嘴里叼着烟,光着脚走过来,身后跟着黄金波。看到崔勇在甲板上坐着,刘贵夺劈头就问:“今天有没有看见小马?”
崔勇摇摇头。“今天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啥时候?”刘贵夺又追问道。
“我平时也不去楼上,很少看到他。”崔勇站起来说。
“小马这小子是我的人,没想处理他,难道他自己跳海了?”刘贵夺好像有一种挫败感,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
“不能吧?”崔勇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跑就跑了,我都扔海里好几个了,也不差这一个。”刘贵夺自我安慰似的说,“我还把他当成自己的人呢,哎呀,人哪,真是看不透。”
崔勇干笑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不敢正视刘贵夺的目光,好像马玉超失踪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贵夺把刀夹在腋下,掏出一包烟,弹出一支给崔勇,又吐掉嘴里的烟头,再点上一支。他猛吸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崔勇,那眼神让崔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好吧,跳海了也好,解脱了。”刘贵夺正要走,王鹏跑着过来。
王鹏手里拿着一把刀,还有一个钱包。刘贵夺接过来,是个黑色的折叠钱包,打开,里边有两张百元面额的钞票和一些零钱,还有一张存单和银行卡。
“小马这小子挺有钱的,临走之前,还存了一万块钱。”王鹏说。
“哪里找的?”刘贵夺问道。他拿过银行卡,又看了看写着马玉超名字的存单。这是一张定期存单,金额一万元,9月份到期。
“在他铺位底下翻出来的。”王鹏说。
“那几个呢?找找看,有没有钱啥的。”刘贵夺吩咐道。
王鹏离开后,刘贵夺没有走,崔勇夹着烟的手在抖动,他怕刘贵夺看到,故意将手背到身后。
“包德做的刀就是好用,一捅就能捅进去,”刘贵夺用手摆弄着他的“指挥刀”,向崔勇炫耀说,“杀鱼刀捅了好几下也捅不进去,一捅刀还歪了。”
刘贵夺说了几句无厘头的话,崔勇只是听着,说完就走了。崔勇这才缓过神来,他一看,背在身后的手把烟捏断了。
马玉超是这个船上唯一的大学生,老家在黑龙江海伦县农村,五岁那年,随父母举家搬到赵光农场。位于北安县的黑龙江赵光农场,建于1947年,属于农垦系统,是全国第一个国营机械化农场。
马玉超一家人没有当地户口,从小学开始,他就开始借读,小学每年借读费300元,初中每年700元,高中每年1200元。
维持一家三口人的生计,同时供养孩子读书,只能依靠两个大人给农场建筑队拉沙子、水泥等建筑材料。家里最值钱的财产是一辆小四轮拖拉机。那里有一条河,叫北河,夏天暴雨的时候冲下来很多沙子,冬天就到河滩上挖沙子。“都冻住了,掏洞子,然后挖出沙子,卖给基建队。比在农村稍微好一点,就是供他读书。”马玉超的母亲说。
马玉超就是从赵光农场的中学考上了山东工业职业学院,大专,机械与自动化专业,2006年入学,2009年7月毕业。
1986年出生的马玉超,是家中独子,毕业后的一年多时间内,四处奔波,找不到好工作,也被年薪45000元的保底收入吸引,上了这艘“死亡之船”。
尽管在老家黑龙江海伦名义上还有家,但那个家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这一家人就像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浮,一无所有,近乎赤贫。马玉超的父母在他上船那年到大连打工,跟别人合租一间房子,每月600元房租。他的母亲在一个小果园帮着锄草,获得一点微薄的报酬;他的父亲在劳务市场站街打零工。
“劳务市场那里,有一群人,穿得破破烂烂,临时有啥活儿他们就去干,就是打零工,有时候十天八天也没接到活儿。”马玉超的母亲边哭边说,语速极快。
出事后,马玉超的母亲赶到荣成,有人让她去找公安局。看到她哭天喊地,有个警察也忍不住落泪,悄悄地安慰她,“你别哭,兴许孩子还活着,船上还丢失了筏子。”
“我也抱着希望,可是现在都五个年头了,孩子还没有回来。”马玉超的母亲泪流满面。
没有人发现马玉超是如何离开渔船的。清理一遍,被刘贵夺下令绑在12人间顶上的救生衣少了一件。当时,渔船在远离陆地的太平洋中部,即使借助一件救生衣,也只能勉强在海上漂浮几个小时。
翻看他留下的日记本,只是写着“很害怕,想平安无事回家”。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与他失踪有关的信息。
船上就那么大地方,无处躲藏,找了一遍,刘贵夺带着姜晓龙、王鹏、黄金波回到舵楼。“那天我问马玉超小发电机坏了是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刘贵夺说,“马玉超应该和温斗、温密是一伙的,可能害怕,自己跳海了。”
这就是刘贵夺的个性,他刚才明明还在说马玉超是他的人,就因为他跳海跑了,转身就说他是温斗一伙的。你很难判断,他这样说,是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还是其他原因,你猜不透他的内心。所以,那些跟着他一起杀人的船员个个都怕他。
对于马玉超失踪的原因,刘贵夺、包德他们都推测,他是因为看到了王永波被杀的过程,在恐惧中选择跳海自杀。后来,法院用宣告死亡的程序,确定马玉超已经死亡。
夏琦勇死后,船上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恐慌,但这种恐慌很快便被冲淡,因为劫船和夏琦勇的死跟绝大部分船员无关,无论回去能不能摆平,也不需要他们操心。所以,船上很快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赌博、喝酒、吹牛、说女人,不亦乐乎。
但是,一个月之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屠杀,不仅仅吓坏了马玉超,也使整条船都充满了恐怖的气氛,人人自危。只是,大部分人最后未能上岸,我们再也无法知道他们当时的心情。
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是少数活着上岸、而且没有参与前期船上大屠杀的船员,他们所描述的场景或许更加真实客观。
“7月20日前后的一天早晨,老陈刚走完岗下来,冯兴艳又过来喊老陈出来走岗。老陈说我刚走完怎么又走啊,冯兴艳说让你出来就出来,之后老陈就跟着出去了,但是从此没再回舱里,人没了。”船员项立山想起当时亲眼目睹的可怕场景,仍觉得不寒而栗,“之后过了两个多小时,又招呼薄福军出来走岗,人出去之后也没了,也没再回来。过了两个多点,又招呼吴国志出去走岗,过了三个小时之后,吴国志回前舱了,并且说了一句话‘这人咋就没了呢’?在刚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听见门口有人叫他出去,之后吴国志就再没回来……”
项立山并没有亲眼目睹杀人场景,他的观察就像电影的“蒙太奇”镜头,画面之外,还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和含义,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下午四五点钟,我们出来打饭的时候,我发现船上的人明显少了,打饭都没几个人了。”项立山的眼睛还在继续留意船上反常的迹象,“以前我走岗是接二副王永波的岗,等到那天晚上走岗的时候我发现二副没来,我接的是双喜的班。我把了三小时的舵,就回舱里了,从那之后就没见到二副。二副也没了。”
夏琦勇死后,负责做饭的段志芳又是另一种感受。一天一夜的大屠杀,包括失踪的马玉超在内,船上突然少了十个人吃饭,他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做饭、分饭,谁不见了,哪天之后不见人了,我都知道。”段志芳说,“我害怕,很害怕,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刘贵夺他们杀了,也想过跳海,但不敢。王永波被杀的第二天,我害怕,不敢在王永波被杀的房间待着,就从12人间搬到前铺睡觉。”
崔勇此时手上未沾血,他像段志芳一样,被焦虑和恐惧紧紧地包围着。
“一天早上我吃完饭,在前铺门口看到小薄在舵楼开船,冯兴艳在舵楼的窗户口上。”崔勇说,“接着,我就去厨房送饭盒,老吴过来打开水,出来碰到姜晓龙。”
“没什么事别瞎转,回铺里待着!”姜晓龙说。
“怎么了?”崔勇问道。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姜晓龙不耐烦地说。
崔勇不敢多说话,他回到前铺。
不一会儿,舵楼上又有人喊老吴上去开船,他是要去接薄福军的班,可是,崔勇没有看到刚才正在开船的小薄回来。这以后,他一直没看到小薄回来。到了晚上,老吴也没有回到前铺睡觉,姜树涛也不见了。他们都去了哪里?
前铺一下子少了四个人,原来住在前铺的包德、双喜等四个人,自从出事后就没再回到前铺睡觉。这时候,房间里变得很空。
目睹血腥场面的段志芳不敢在二层的12人间睡觉,他到一层的前铺找崔勇。
段志芳躺在冯兴艳的铺上。“我看他脸色不对劲,很害怕。”崔勇说。
“这屋里怎么这么消停?老陈哪去了?”门外突然传出刘贵夺的声音,他探头朝房间看了看,笑着说。
刘贵夺的笑声让崔勇脊背发凉。“我听后很害怕,看到刘贵夺的表情不对,感觉陈国军让他给害了,他这是在吓唬我们。”刘贵夺走后,崔勇问段志芳,“王永波哪去了?”
段志芳朝海里使了个眼神,崔勇顿时明白王永波被扔到海里了。
“是谁把王永波扔海里的?”崔勇问道。
段志芳没有回答。他的皮肤本来就很黑,经过这次惊吓,脸色铁青,看着吓人。头一天晚上的血腥场面实在把他吓坏了,他不敢想,却又没法不想。还有刘贵夺的话,阴阳怪气的,似乎暗藏着杀机。
“姓温的哥俩儿去哪了?”崔勇又问。
段志芳神色茫然地摇摇头。
崔勇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说:“我感觉他俩也被扔到海里了,谁扔的到现在也不知道,马玉超也是那天以后不见的。”
段志芳躺在那里,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俩咋整?”崔勇得到这些信息后非常惊恐,他说,“跳海逃走也是死,海里有浪,还有海流,救生衣都被收走了,海上好多天也看不到船,没人救我们。”
直到此时,船上还有22人,其中半数人手上已经沾血,一夜醒来,剩下的10来人发现有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伴人间蒸发,这种莫名的惊悚对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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