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勇跟段志芳秘密商量后,越想越感到后怕,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大难随时可能临头。
“不行,我们两个加入刘贵夺一伙吧。”崔勇说。似乎这就是他们能够选择的最后一条路,以此获得求生的条件。
“我怕他们不要人。”段志芳虽然被安排做饭,但他并没有由此获得安全感,厨房里,帮助他做饭的还有船员姜树涛和宫学军,可是姜树涛一转眼就被杀害,船上的环境变得更加残酷。
其实,在劫船之初,刘贵夺就试图拉崔勇入伙。那天,崔勇正在舵楼值班开船,刘贵夺话里有话地问道:“姜晓龙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啊,有什么事吗?”崔勇也没在意,以为刘贵夺随便说说而已。
值班结束后,姜晓龙把崔勇叫到船尾,两人坐在那里吞云吐雾。
“咱们关系不错,有没有意思加入我们一起干?”姜晓龙这是在向崔勇发出入伙邀请。
崔勇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他想了想说:“犯法的事,我整不了。”
“你怕啥,杀人的事交给我,老夏的事就是我干的。”姜晓龙说着,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回去好好想一下。”
崔勇未表态,一直没有给姜晓龙答复。现在,崔勇多少有点儿后悔。
两人为此坐卧不安,崔勇一次又一次跟段志芳商量入伙的事情。商量的结果,两人决定去舵楼直接找刘贵夺。
“刘哥,我们也想加入。”崔勇迫不及待地说道,他以为刘贵夺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入伙,只是他自己一直未打定主意而已。
但是,刘贵夺并没有当场同意接纳他们两人,“想加入?我考虑一下,有事我会叫上你们。”
刘贵夺态度暧昧,崔勇和段志芳只好去求助姜晓龙。“姜哥,你帮我们说说,求刘贵夺别杀我们俩,让我们做什么都行。”崔勇凭着他跟姜晓龙的关系,试图获取入伙“通行证”。
“过两天吧,先别急,”姜晓龙拍了拍崔勇的肩膀说,“过两天我去找刘贵夺,帮你们说一下。”
一整天,王永波被杀的场面不断地在段志芳的眼前闪现,挥之不去。
姜晓龙后来回忆说,面对崔勇和段志芳迫切希望入伙的心情,有一次他曾经劝过他们:“那天我看到崔勇、段志芳和刘贵夺在二层甲板后尾吃饭的地方唠嗑,然后我就到下一层机舱去看机器,看完机器后我就出来在一层甲板后尾处坐着。这时候崔勇、段志芳两人就过来找我说:姜哥,你跟刘哥说说,让我们俩跟你们吧。我说:你们去找刘贵夺说吧。崔勇他们说:刘哥说,让我们回家。我就说:刘贵夺让你们回家就回家吧,跟我们干啥,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崔勇、段志芳又说:死活我们都要跟你们。我说:你们还是找刘贵夺说吧,我说了也不算啊,我连自己能活到哪天都不知道呢。”
出海前,段志芳和刘贵夺、姜晓龙、崔勇几个人住在船上,一起吃饭喝酒,互相称兄道弟。“我们的关系很好。在船上,刘贵夺和姜晓龙很照顾我,劫船后,姜晓龙安排我做饭,刘贵夺也同意。”段志芳嘴上这么说,但内心总有一种预感,担心哪一天被叫出去杀了。
这个时候,刘贵夺要杀一个人实在太容易,船上看起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
“刘贵夺是头儿,大伙都听他的,他说杀谁,我们就杀谁。”船员冯兴艳的话很具有代表性。
“我俩天天都在等刘贵夺的话。”崔勇想起他当时期待入伙的心情时这样说道。但是,等待入伙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崔勇和段志芳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刘贵夺在船上随便杀人,我很害怕被杀。”崔勇的精神恐惧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时刻想象着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杀的对象。
“那我们自己再去找刘贵夺说吧。”段志芳觉得一刻也不能等了,他决定再去求情。
“我们就跟他明说,愿意跟他干。”崔勇焦急地说。
事不宜迟,两人硬着头皮,再次到舵楼去找刘贵夺。
刘贵夺的态度依然模棱两可。“你们回去等着,有事就叫你们。”
这一次,还是未能得到刘贵夺的明确意见,崔勇和段志芳更加不放心。“刘哥,再扔人的时候,叫上我们俩。”崔勇生怕刘贵夺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便毫不含糊地表达了他的想法。
崔勇说这话一个月后,警察在审讯时明知故问:“‘扔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人扔海里。”崔勇回答说。他和段志芳已经做好了杀人入伙的思想准备,只等刘贵夺一声令下,至于杀谁,那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那时候,船上已经有10个人被杀,一个人失踪,刚好三分之一。剩下的22人,属于刘贵夺、包德阵营的人10个左右,差不多是一比一,而且是一方手中有刀,另一方赤手空拳。这种人数对比所产生的结果,表明船上很难再组织与刘贵夺和包德势力抗衡的有效力量。
每一个人都在坐以待毙,每个人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下一个被杀的人是谁?刘贵夺会杀我吗?
在大屠杀之后的第二天,崔勇、段志芳、项立山在前铺聊天。“你俩没事,刘贵夺不会杀你们俩。”项立山说。
“你怎么知道?瞎猜的吧?”段志芳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打探消息来源的真实性。
“我在楼上听刘贵夺跟人说,要把你们俩带上。”项立山说。
“我不相信刘贵夺的话。”段志芳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燃起了希望。
从项立山那里得到的这个消息,也是段志芳和崔勇一再去找刘贵夺要求入伙的动力之一。他们据此判断,刘贵夺私下里已经同意他们入伙。
从后来上岸的部分船员的口中可知,那些没有成为刘贵夺阵营的人,也在各显神通,希望通过入伙的方式获得“免死金牌”。
在船上具有一定话语权的姜晓龙,是刘贵夺的主力,虽然是个大老粗,也没什么头脑,但动起手来非常凶狠,刘贵夺这时候最需要这样的人。那些不敢找刘贵夺,或者在刘贵夺那里受阻的人,只好求助姜晓龙。
姜晓龙事后说到当时其他船员要求入伙的过程:“有一天白天单国喜找我,在机舱门旁边跟我说,他想要入伙。我当时就劝他别入伙,但是单国喜说死活都要跟着我,我说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得找刘贵夺。我就去找刘贵夺商量单国喜入伙的事,刘贵夺没吱声,我想刘贵夺可能是同意了。我又去找单国喜,让他自己去找刘贵夺谈谈入伙的事。后来有一次轮到单国喜走岗,我在机舱门口问他入伙没有,他说已经入了。几天之后,邱荣华也找我要求入伙,我跟他说我说了不算,让邱荣华去找刘贵夺,后来他有没有找刘贵夺,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反正杀吴国志的时候他动手了,应该是加入了。”
怀着这种急切心情的还有船员冯兴艳。上岸后,警方跟冯兴艳有一段涉及心理活动的对话——
问:“你每次杀人后,有何心理变化?”
冯兴艳:“每次杀人后心里都特别害怕。我入伙就是为了活命,我不杀人,刘贵夺、包德就要杀我。”
问:“杀吴国志的时候,你问吴国志是否有钱是什么意思?”
冯兴艳:“想让他把随身的钱交出来,再杀他。黄金波先问他是否有钱,我跟着问了一句,吴国志没说话,我就第一个上前捅他。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做给包德、刘贵夺那伙人看,我当时想再不积极主动杀人的话,怕被他们杀了。”
问:“你为什么加入刘贵夺、包德他们一伙?是何时加入的?”
冯兴艳:“包德找到我,要我入伙,说要是不入伙,就把我扔海里,我怕死,就直接同意加入了。当时我心里也明白,入伙了就得杀人,手上必须沾血。为了活命,我就豁出去了,即使是杀人我也能干,这些都是我当时心里想的。”
船上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恐惧,就像魔鬼的爪子,紧紧地揪住每一个人的心,几乎不需要什么理由,甚至过去发生的一点儿摩擦、一句口角,都可能成为此时杀人的诱因。
对船员们来说,它的残酷在于,这是一艘漂浮于太平洋深处的渔船,远离大陆,通信中断,完全与外界隔绝,既无法躲藏,也无处可逃,除了反抗,入伙就成了最为现实的选择。
但是,反抗的风险实在太高。在笔者得到的所有材料中,没有任何人明确地提到反抗,即使刘贵夺以清除“造反者”为由杀了温斗、王永波等九人,但依据的不过是薄福军等人真假难辨的告密,根本无法证实这些被杀的人确实在谋划反抗。
之所以说反抗风险高,那是因为试图反抗的人处在分散状态,在组织反抗力量的秘密谋划阶段,可谓杀机四伏;领头者无法掌握其他人的想法,有些人过去是兄弟,这时候是不是兄弟,就是一个未知数;倘若走漏风声,首先被杀的必然是领头者。
另一方面,船上的刀子全部控制在刘贵夺等人的手中,尤其是后来重新加工的刀子,完全是为了杀人而准备的,比之前使用的鱿鱼刀更具备攻击的条件。反抗者徒手或者用棍棒去对付被武装了的对手,本身就会让反抗者胆怯。
在夏琦勇被杀之后的一个来月时间内,船上的表面气氛相对较为平静,完全没有后来那种随时可能被杀的担心。大部分船员归心似箭,包括刘贵夺本人在内,谁也没想到船上会发生大屠杀。在这样的背景下,反抗引发新的流血冲突的必要性并不大。
大屠杀发生后,船上的力量对比被改变,反抗事实上已经失去了条件。
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条件,对试图反抗者而言,一个都不具备。
只是,这些入伙心切的船员,以手上沾血为条件保全性命,正如冯兴艳所说,“为了活命,我就豁出去了,即使是杀人我也能干。”那么,杀了人就能保证自己活命吗?莫非他们真的相信刘贵夺的话,在公海上杀人不用承担责任?
没有人知道,也无法知道,那些死去的船员当时的想法,他们是否想到过反抗?或者说,因为什么原因,自始至终没有人站出来反抗呢?
上岸后,警察与船员王鹏的这段对话或许能说明一点儿问题——
问:在返航途中,是否有人在宿舍里监视着你们?
答:没有人在宿舍里监视我们,但只要我们一出宿舍门,舵楼里马上就有人探出来头来问干什么,我说小便,然后我就回宿舍。
问:你们在宿舍里是否议论出现的情况?
答:议论了,但都挺害怕的,心想我们也没干什么,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问:你们是否想到反抗?
答:我想到了,但是没有人提出,我也不敢提出,怕遭到那些内蒙古人的报复。
项立山是船上33人中唯一被判过刑的人,1983年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1990年再次因盗窃罪被判处无期徒刑,2006年减刑后提前释放。正是有过牢狱之苦,他对犯罪显得很敏感,也更加戒备和抵触。
夏琦勇被杀后,渔船掉头回国,不管白天还是夜晚,时刻都有人拿着刀子巡逻。“我很害怕,怕他们把我也杀了,所以我在船上就不说话了,也不和别人交流,就是自己看电视、睡觉,努力做到不惹事。”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项立山说,“后来很多人都没了,我更加害怕,刘贵夺他们太狠了,就算我反抗也整不过他们。我就希望自己不惹事,保护好自己。”
项立山没想到的是,在这艘“死亡之船”上,不说话、不惹事也保护不了自己。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