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逢吉还要逃跑,偏偏前面出来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仔细辨认,正是已故太子太傅李崧。这一吓非同小可,苏逢吉顿时心胆俱碎,跌落马下,也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聂文进逃了一程,被追兵挥刀一阵乱砍,当即分作数段。李业和后匡赞还在城中,听说北郊兵败,便从宫中取出金银,藏入怀中,混出城外。李业逃往陕州,后匡赞逃往兖州,阎晋卿在家中自尽,都中大乱。
郭威得到刘承佑被弑杀的消息,放声恸哭。将佐都入帐劝慰,郭威边哭边说:“我早晨出营巡视,还望见天子的车驾,停在高坡上。正想着下马解甲,去迎接天子,偏偏车驾已经南去,我以为是回都休息,不料竟被奸贼杀死了,叫我怎么不难过?细想起来,实在是老夫的罪过啊。”将佐说:“主上失德,应有此变,与您无关。请您尽快入都平乱,保国安民!”郭威于是收住眼泪,率军入都。到了玄化门,见刘铢拒守,箭如雨下,于是转向迎春门。门已大开,难民载道。郭威无心抚恤,纵辔驰入,先到私邸中探望,门庭无恙,人财一空,回首前时,忍不住滴下几点痛泪。便派何福进守明德门,纵兵四掠。可怜城中各个角落都没有躲过这一劫。毁宅纵火,杀人抢钱,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前任滑州节度使白再荣闲居私邸,乱兵闯了进去,把他捆起来,尽情劫掠。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以后,对白再荣说:“我们曾是您的部下,今天这样无礼,实在是没有脸再见您了。您不如把头颅也慷慨地给我们吧!”说完,即拔刀剁下白再荣的头,扬长而去。
吏部侍郎张允积攒了很多钱,却吝啬到极点,即使是自己的妻子儿女,也不让他们随便花一文钱。他把所有的钥匙都挂在衣服里,好像妇人的环佩一样,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这时候,张允藏在佛殿中,还是担心有人找到他,特地钻到重檐下面的夹板中间,蜷缩着身子,像老鼠一样。怎奈乱兵不想放过他,先到他家中拷问他的妻妾,逼迫她们说出张允的藏身之处,然后又入殿搜寻。到处寻觅,不见踪迹,便登上重檐,从夹板中窥视,果然看见有人趴在里面,当即用手拉扯。张允还不肯出来,拼死抗拒。
一个躲,一个扯。那夹板却不是很坚固,两下里用力过猛,张允连人带板,坠了下来。乱兵似虎如狼,把张允按在地上,剥下他的衣服,将钥匙一并取去。张允已经跌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当他苏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剩下一个光身,又痛又冷,更心痛的是那些钥匙。张允急着要出殿回家,但是手脚都不能活动。正是悲惨的时候,幸亏家人来这里找他,才将他扛了回去。一进家门,听说历年的积蓄已被抢劫一空,张允“哇”的一声,鲜血狂喷,不到半天就一命呜呼了。
乱兵越抢越凶,夜里也不休息。满城里烟火冲天,哭声惊天动地。右千牛卫大将军赵凤看不过去了,挺身而出,说道:“郭侍中举兵入都,是为了除暴安良,现在看看你手下的士兵都干了什么!难道侍中的本意,就是叫他们这个样子吗?”随即拿上弓箭,带着十几个从兵,来到巷子口。遇着乱兵劫掠,就与从兵搭箭射去,射死了好几个人。巷中的百姓才得以免祸。
第二天,郭崇威对王殷说:“这些士兵也太胡闹了,如果不加以制止,再过一天,可就只剩一座空城了!”郭崇威请命于郭威,令将士们分道巡城,禁止继续抢掠,违令者立斩。士兵们因为事先有约定,都不肯罢手,直到好几个人被斩首示众,才收敛了一些,各回各的营队。
郭威带着王峻入宫,向李太后问安,李太后已是泣涕涟涟。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郭威不得已只好出言慰抚。郭威请示李太后说,此后的军国重事,须有太后的教令,才能施行。李太后也不多说,只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另择嗣君。郭威唯唯而出,令礼官去赵村,找到故主的尸骸,棺殓以后移入西宫。郭威的部下对丧礼有争议。有人说应该像魏高贵乡公那样,以公礼安葬。郭威叹息道:“祸起仓促,我不能保护乘舆,已经罪过深重,还怎么敢贬君呢?”随后择日举哀,命前任宗正卿刘皞主丧,并且禀承太后的命令,宣召百官入朝,商议后事。
太师冯道率百官去见郭威。郭威下了台阶,向冯道行礼。冯道居然像以前一样受拜,并徐徐说道:“侍中此行,真是不容易啊!”郭威听了,脸色大变,半天才恢复过来,看了看旁边的文武百官,多半在列,只是不见窦贞固、苏禹珪二相。问明冯道,才知道二人从七里寨逃回,藏在了私邸中,当下派人去召二人入朝。二人不敢再拒绝,只好入朝。郭威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与两人欢颜叙旧,请求他们照常办事,才把二人的忧虑,一概消除。
众人共同议定,指定罪魁祸首是李业、阎晋卿、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等人。阎、聂、郭三人已死,李业、后匡赞在逃,还有掌管开封府事的刘铢、权判侍卫府事的李洪建,也属从犯,还留在都中。大臣们立即派兵去抓捕,将他们关入狱中。冯道乘机进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明天应该禀明太后,请她来定夺!”百官当然赞同,郭威也不能不同意。
第二天一早,郭威会同冯道,来到明德门,等待太后起居,然后奏述军国大事,并请求早立嗣君。李太后召冯道入内,商量了好久,才由冯道带着教令,出宫宣读。
读完教令,郭威与百官选立嗣君。郭威说:“高祖的三个儿子,只剩下一个前任开封尹刘承勋,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继位?”众人齐声答道:“这是不争的事实!”郭威立即拍板:“大家的意见既然这么一致,我们现在就去入禀太后吧。”随即率众退朝,再入明德门,进到万岁宫,面谒李太后,请求立刘承勋为嗣君。李太后说:“承勋依次当立,名正言顺。只是他自开封卸任,久病不起,该怎么办呢?”郭威答道:“可否令众人前去探视病情?”李太后爽快地说:“有什么不可以?”便令左右入内,抬出刘承勋,众人看了一下,才不再说什么。郭威对王峻说:“这该如何是好!”王峻想了想:“看来只好迎立徐州节度使刘赟了。”郭威沉吟半晌,才缓缓答道:“还是到朝堂上再商议吧。”
众人出宫,再次来到朝堂。大家都愿意立刘赟,郭威也不便抗议,只是淡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要再入宫中,向太后絮烦了,看来只好上表了。”众人又应声道:“说得很对!就请侍中嘱咐官吏起草表文吧。”郭威应声而出,众人也都散去。
郭威回到私邸以后,便令书记起草奏章。写完后,郭威审阅了一下,不是很满意,令他进行修改。第二次仍然不满意,只好凑合着将表文递了上去。
第二天入朝,百官都已在列,郭威取出表文,推冯道为首,自己与百官陆续署名。签好了名字,命内侍呈入。很快便接到太后的旨意,召入冯道、郭威,同意立刘赟,命冯道代撰教令,择日去迎接嗣君。冯道是个出了名的圆滑人物,料知此次迎立刘赟,不是郭威的本意,不如推诿掉这个差事,较为妥当。他禀奏李太后说:“迎立新主,须先酌定礼仪,就是教令也须要斟酌。还是等臣与郭威商定以后,再行上奏吧。”李太后点头称是。冯道与郭威退出以后,边走边说:“郭侍中幕下有很多人才,所有教令礼仪,还请侍中酌定吧。”郭威笑道:“太师何必过谦!”冯道皱着眉头说:“我已经老了。前日,太后命我起草教令,我搜肠刮肚,才勉强完成,这次就饶了我吧。”郭威说:“我是武夫,不通文墨,幕下没有合适的人。只是想起我出征河中的时候,每次见朝廷的诏书,军事处分都恰到好处,当时问明朝使,说是翰林学士范质的手笔。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都中?”冯道回答说,范质不曾回故里,应该还在都中。郭威高兴地说:“我前去拜访他一趟就是了。”随后,两人分途而行。
时已隆冬,风雪漫天,郭威冒雪前进,到处询问,才找到范质的住处。敲门进去,叙谈一番,二人相见恨晚。郭威脱下紫袍,披到范质身上,范质当然拜谢。郭威邀他入朝,替太后写教令。范质说前代的旧例是,太上皇的命令称为诰,皇太后的命令称为令。现在是否仍然遵守古制。郭威答道:“现在国家无主,凡事须由太后裁断,不妨称为诰。”范质当即应命,提笔写了诰文,一挥而就。
刘赟是刘知远的养子,他的生父是刘知远的弟弟——河东节度使刘崇。刘知远非常喜欢刘赟,收他做了养子。这次奉迎的礼节,在汉朝没有先例。范质援古证今,仓皇讨论,即日撰定。郭威拿给廷臣看,大家齐声赞美。郭威上奏太后,请求派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一起去徐州,迎刘赟入朝。李太后当即批准,颁下诰令。
冯道得到诰令,不免吃惊,沉思了很久,竟去见郭威说:“我已年老,为什么还要派我去徐州?”郭威微笑道:“太师的威望比谁都高,此次出迎嗣君,如果不劳烦太师,什么人能胜任呢?”冯道反问:“侍中这样做,果真是出自真心吗?”郭威一本正经地说:“太师不要怀疑,天日在上,郭威并无异心。”冯道于是和王度、赵上交,出都南下。途中,冯道对二人说:“我生平不曾说错话,今天却说错话了。”
郭威送冯道出都以后,率领群臣上禀李太后,说嗣皇前来朝廷,还需要几天的时间,请求太后临朝听政。李太后答应了,立刻颁发诰命,料想仍是翰林学士范质的手笔。
李太后既然答应听政,当然要封赏功臣。随后,升王峻为枢密使兼右神武都军,袁(日羲)为宣徽南院使,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曹威为步军都指挥使。三司事宜,权且命陈州刺史李谷处理。
朝廷忽然接到兖州的奏牍,节度使慕容彦超捉住了后匡赞,并将其押往东都。后匡赞到了东都,郭威便令人将他押送到法司,与刘铢、李洪建两人,一并受审,然后定刑。后来,法司呈入奏章,说后匡赞、刘铢、李洪建,已经一并认罪。后匡赞与苏逢吉、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人同谋,令散员都虞侯奔德等下手,杀害了杨邠、史弘肇、王章。刘铢、李洪建党附李业等人,屠害将相的家属,证据确凿,依法应该被诛杀。只是李业畏罪潜逃,应该勒令陕州节度使李洪信,速拿李业入朝,归案正法。
郭威派人奔赴陕州,勒令李洪信交出李业。李业前时跑到陕州,正是因为节度使李洪信是自己的堂兄。李洪信知道李业闯了祸,不敢收留他。李业向西逃往晋阳,途经绛州,因为带了很多财宝,就被盗贼盯上了。盗贼杀了李业,把他的财宝抢了去。李洪信听说郭威入都,担心连坐自己,就派人去追捕李业,查知他已被盗贼杀死了,立即将此事上奏朝廷。差人在途中与朝使相遇,一齐入都,报知郭威。随即,郭威将全案的处置,奏闻李太后,李太后当然批准。
先前,刘铢被抓的时候,对妻子说道:“我死了以后,你难免要去做别人的奴婢。”妻子哭着答道:“如果是做奴婢就好了。臣妾担心要与你一同被斩首。”刘铢默不作声。只是郭威得知了他妻子的话,十分触动,因此派人入狱,谴责刘铢说:“我曾经与你一起为汉室做事,难道没有故人情谊?我的家属被屠杀,虽然是皇上的命令,你为什么毫不留情,而使我全家受戮!你家里有没有妻子儿女,今天是不是也很牵挂他们?”刘铢竟然强辩道:“刘铢当时只知道为汉室着想,没有考虑其他的。今天任由郭公处分,没什么好说的!”郭威于是把他的全家都杀了,只饶了他的妻子。
王殷的家属前时被李洪建保全。王殷多次向郭威求情,乞求免李洪建一死,郭威不答应,但赦免了他的家属。刘铢、李洪建、后匡赞被同日处斩,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聂文进的首级被砍下,悬挂在市曹。
朝廷忽然接到镇、邢二州的急报,说辽主兀欲发兵深入,占领封邱,攻陷饶阳,乞求立即调师出援。郭威入禀李太后。李太后立即令郭威统师北征,将国事交给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托王殷,任命翰林学士范质为枢密副使。郭威于十二月初一,率领大军出发。
走到滑州,遇着徐州来使,是奉刘赟之命,前来慰劳诸将。诸将见郭威的脸色不是很好,于是面面相觑,不肯受命,私下里议论道:“我们屠陷京师,自知不法,如果刘氏复立,我们还能活命吗?”郭威听了,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随即遣回徐州来使,带着将士奔趋澶州。
途中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是可爱。诸将乘势献谀,说郭威的马前有紫气环绕。郭威佯装听不见,驱兵渡河,进入澶州留宿。第二天,吃完早餐以后,下令起程。忽然听见将士大声喧哗,郭威不慌不忙地反身入内,把门关上。将士翻墙而入,向郭威奏请道:“侍中才应该做天子!众人已与刘氏结仇,不愿意再立刘氏后人了!”郭威来不及回答,将士们已将他团团围住,前簇后拥。有人当即扯裂黄旗,披在郭威身上,高呼万岁。郭威无法制止,只好任由他们摆布。
等众人稍稍安静了一些,他才开口说道:“你们不要喧哗,想要我回朝,就得奉汉室宗庙,谨事太后,而且不准骚扰百姓!你们答应了我,我就回去;如果不答应,我宁死不从!”众人应声道:“我们愿意听您的指挥!”郭威于是率众南归。
到了河滨,河冰刚刚融化,需要修筑浮桥才能过去。郭威命将士驻扎一宿,第二天再筑桥渡河。到了半夜,朔风大起,天气骤寒。第二天,起来一看,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各军立即簇拥着郭威南渡,大军过了河,风也停了,冰开始慢慢融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