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赵思绾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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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叛帅李守贞被围困了一年多,城中粮食已尽,士兵十成死了五六成,眼见是把守不住了。他左思右想,除了突围外没有别的办法。于是派出敢死军五千余人,分作五路,猛攻长围的西北角。郭威派都监吴虔裕,带着士兵前去横击,大扫河中兵,五路纷纷溃逃,伤亡过半。

    过了好几天,又有守兵出来突围,陷入埋伏,都将魏延朗和郑宾都被汉兵抓了去。郭威没有杀他们,而是好言抚慰了一番。魏、郑二人十分感激,立即投诚。郭威叫他们写信,射入城中,召谕副使周光逊及骁将王继勋、聂知遇。周光逊等人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也率领一千余人出来投降。后来,城中的将士陆续向汉营投降。郭威下令各军分道进攻,各军接到命令以后,当然踊跃争先,巴不得将城池一鼓攻下。怎奈城高堑阔,一时不容易攻下,因此一攻一守,又拖延了一两个月。

    正巧郭从义、王峻报称赵思绾已有降意,说此人不除,终为后患,应该如何处置,请主上定夺。郭威令他们见机行事。于是,最先发难的赵思绾也最先伏诛。赵思绾被郭从义、王峻围困,苦守多年,曾派儿子赵怀乂去蜀国乞援。蜀兵都不能到河中,又怎么能入援长安?没有人支援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粮食也吃完了。赵思绾原本喜欢吃人肝,曾亲自持刀,剖腹吃肝,肝都吃完了,人还没有死。而且,他还喜欢用人胆作下酒物,一边喝一边说:“吃一千个人胆,就胆气无敌了。”城中的粮食吃完了以后,赵思绾就抓来妇女儿童充作军粮。割肉给士兵吃,自己吞食肝胆。可怜城中冤气冲天,整日里笼着黑雾,不论晴天雨天,都是一副阴森恐怖的样子。郭从义于是派人前去诱降。

    以前,赵思绾年轻的时候,请求做左骁卫上将军李肃的仆从,李肃那时刚刚做了官,拒绝了他。李肃的妻子张氏是梁、晋两朝元老张全义的女儿,颇有远见卓识。她问李肃为什么不答应赵思绾的请求,李肃慨然答道:“这个人眼珠子总是转来转去的,言语也很荒诞,以后一定会成为叛贼!”张氏点点头:“臣妾也这样认为。只是今天您拒绝了他,他一定会记恨在心,一旦得志,就会来报复您。不如多给他一些金帛,叫他另谋生计!”李肃照着张氏的话做了,赵思绾拜谢而去。

    后来,赵思绾入据长安,正值李肃闲居城中,赵思绾立即前去谒见,拜伏如故。李肃吃惊地回避一边,赵思绾力大无穷,强行将李肃按到座位上,一定要他受拜,并且尊称李肃为恩公。李肃勉强敷衍,心中实在难过,等赵思绾退出以后,急忙入内对张氏说:“我说此人一定叛乱,现在果然应验了。他来拜见我,就等于把我也拖下了水。怎么办才好呢?”张氏说:“何不劝他回国?”李肃摇摇头说:“赵思绾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我若劝他,反而会惹他起疑心,那不是自己找死吗?”张氏答道:“长安虽然牢固,料他必不能久据。赵思绾舍此而去,就不用说了;否则官军来攻,总有危急的一天,那时容易进言,也不用担心别的了。”李肃听了,心里才稍稍放宽了些。

    赵思绾多次派人送来珍馐佳肴,以及绫罗绸缎。李肃不好拒绝,又不便接受,百般为难。心想将来凶多吉少,不如自尽,免受株连,所以找来毒药,正想服下。亏得张氏及时发现,将毒药夺了去。

    长安被围困了很久,陷入窘境以后,每天都得吃人肉,张氏对李肃说:“今天正好可以入府劝降,不要再拖延了!”李肃于是去见赵思绾,赵思绾热情相迎,推李肃上座,然后开口问道:“恩公前来,想是可怜赵思绾,要替我设法解围,还请多多指教!”李肃答道:“你本来与朝廷没有冲突,不过因惧罪起见,据城固守。如今国家三道用兵,均不成功。你如果乘此变计,归顺朝廷,料想朝廷必然会很高兴,会保全你的富贵。你自己想想,坐以待毙怎么比得上全身而退呢?”赵思绾说:“倘若朝廷不容许我归顺,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李肃答道:“这倒不必担心,包在我身上了。我虽然不做官了,但是朝廷也没忘了我。你若表明诚意,再附上我的一道奏疏,为你求请,不怕他不答应!”赵思绾还是犹豫不决。判官程让能这时接到了郭从义的密信,有意出降,乘着李肃进言时,也进来劝说。赵思绾于是立即令程让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是以李肃的名义写的,另一表是以赵思绾的名义写的。随后,赵思绾派人带着两道奏章去了朝廷。

    十几天以后,差人回来了,说朝廷已经答应免罪,并且要将赵思绾调任其他藩镇。赵思绾大喜。没过多久,即有诏敕颁到行营,授赵思绾检校太保,调任华州留后。郭从义将诏敕传入城中,令赵思绾出城受诏,赵思绾释甲出城,拜受朝命,然后与郭从义当面约定行期,指日去华州任事。郭从义答应了他,叫赵思绾回城作准备,并且派兵跟着他入城,守住南门。赵思绾久久逗留,借口还没有准备好,要改行期。行期一改再改,赵思绾拖延着不走。郭从义与王峻商议说:“狼子野心,终不可信,不如尽早将他除去,以绝后患!”王峻不太赞成,只说应当禀报郭威。

    郭从义派人到河中行营,请求除掉赵思绾。郭威同意之后,郭从义即与王峻骑马入城,带着步兵和骑兵来到府署。郭从义派人召赵思绾出来,说:“太保就要起程了,郭从义特意前来饯行,请就此对饮一杯。”赵思绾不得不从。一出署门,郭从义一声暗号,麾动将士,将赵思绾拿下。随后进入府署搜捕他的家属及都指挥使常彦卿,将他们一并牵到市曹,枭首示众。并没收了赵思绾的家产,得到二十余万贯,一半入库,一半赈饥。城中人口,原来有十几万,现在仅剩下一万人。郭从义召入李肃,请他主持赈灾事务,李肃自然答应。两天就把事情办完了,入府交差,然后回家与张氏说明一切。一对老夫妻,这才得以高枕无忧,安享晚年。

    赵思绾伏法以后,郭威免得两头兼顾,于是日夕督兵攻城,冲入外郭。李守贞收拾余众,退保内城。诸将请求乘胜急攻,郭威说:“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一支军队!现在大功即将告成,就好像涸水取鱼,不必性急。”

    李守贞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衙署中放了很多薪草,准备自焚。拖延了好几天,守将开城迎降,有人报告了李守贞,李守贞慌忙纵火焚薪,举家投入火中。官军驰入府衙,将火扑灭。李守贞与妻子及儿子李崇勋已经被烧死,还有几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只是触烟倒地,没被烧死。官军抬出尸骸,砍下李守贞的头颅,并将他活着的子女,献到郭威马前。

    郭威查验李守贞的家属,差逆子李崇训一人,再次命军士入府搜捕。府署外厅已毁,但内室没被烧着。将士跑进内室,只见积尸累累,也不知谁是李崇训。唯独堂上坐着一位装扮华丽的妇人,风采如故,毫不慌张。众人怀疑是个木偶,要走上前去看个清楚,只听那妇人厉声说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郭公与我父亲是故交,你们怎么敢冒犯我?”将士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敢上前锁拿,只好退出府门,报知郭威。

    郭威也惊诧起来,便下马入府,亲自去看。那妇人见郭威进来,才下堂相迎,款款下拜。郭威略有三分认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当即问明姓氏。那妇人从容说出,郭威才又惊又喜地说道:“你是我的世侄女,叫你受惊了!我这就送你回娘家。”那妇人却凄然说道:“叛臣家属难逃一死。承蒙您的盛德,这样可怜我,我感激不尽!只是侄女误入孽门,与叛子李崇训结为夫妻。李崇训已经自杀,可否令侄女棺殓,作为永诀?如果您能答应,来生我做牛做马再报厚恩!”郭威见她可怜,不禁心软,便令她指出李崇训的尸首,由部将代为殓埋。妇人送丧尽哀,然后向郭威拜谢,郭威派人护送她回娘家去了。

    这位妇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她自己说与李崇训结婚,明明是李崇训的妻室,可她的娘家却在兖州。兖州即泰宁军,节度使魏国公符彦卿,就是她的父亲。

    先前,李守贞有了异心,曾找来术士卜问凶吉。有一个术士能听声算命,判断吉凶。李守贞叫出家眷,叫他们一一出声。术士听一个,评一个,都不过是寻常的套话。轮到李崇训的妻子符氏出言,术士不禁叹道:“你大福大贵,一定会母仪天下!”李守贞听了,心里想:“我儿媳尚且会母仪天下,我夺取天下,当然能成功,何必再疑虑呢?”于是决定造反。

    城破以后,李守贞葬身火窟。李崇训没有跟着他去,而是先杀了自己的儿女,接着想要杀死符氏。符氏藏了起来,李崇训找不到她,随即自杀了。符氏得以脱身,东归兖州。符彦卿写信感谢郭威,并且因郭威有对女儿的再生之恩,愿让女儿拜郭威为父。郭威并不推辞。唯独她的母亲说她夫家灭亡,她自己活了下来,全靠神明佑护,不如削发为尼,做一个禅门弟子,聊尽天年。符氏摇摇头说:“死生由天命,无故削发毁容,这是何苦呢?”后来,符氏嫁给了周世宗,术士的话最终应验了。

    郭威攻克河中,检阅李守贞的文书,所有的信札,或者与朝臣勾结,或者与藩镇暗通,全是些指斥朝廷,大逆不道的话。郭威想要援为证据,一并上奏。秘书郎王溥进谏道:“请把这些东西付之一炬,这样大家就都安心了!”郭威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将河中所留的文牍全部焚毁,当即驰书奏捷。郭威召赵修己为幕宾,掌管天文。四面搜缉伪丞相靖<;山余>;和孙愿、伪枢密使刘芮、伪国师总伦等人,将他们与李守贞的子女,分别关入囚车,派将士押到朝中。

    刘承佑在明德楼,接受俘虏,百官称贺。礼毕,刘承佑即命人押着罪犯巡行都城,把李守贞的头颅悬挂在南市,将各犯在西市处死。两处叛乱都以平定,凤翔一城,很快就可以拿下。朝旨令郭威回朝,留扈彦珂镇守河中,命刘词补任华州的空缺。授郭从义为永安节度使,兼同平章事。此外立功的将士,都得到了封赏。

    郭威奉诏还都,入朝拜见刘承佑。刘承佑令郭威走上台阶,当面慰劳他,还亲酌御酒赐给郭威。郭威跪着一饮而尽,然后叩首谢恩。刘承佑又命左右取出赏物。郭威拜辞道:“臣受命一年多了,只攻克了一座城,哪有什么功劳?况且臣统兵在外,镇守京师、拨运军粮等事,都由各位大臣从中调度,才得以灭叛诛凶,臣怎敢独享这些东西呢?请分赏给朝廷的大臣吧!”刘承佑说:“朕也知道其他大臣的功勋,会给他们奖励的。这些东西是赏给你的,爱卿就不要再推辞了!”郭威见无法推辞,只好拜受。

    第二天早晨,郭威入朝,刘承佑打算叫郭威兼领方镇。郭威又拜辞道:“杨邠位在臣之上,尚且不接受一寸土地,臣怎么敢兼领方镇呢?况且臣曾蒙陛下的厚恩,位居枢密史,内心已经十分惭愧。史弘肇是开国功臣,总领军事,所以兼领藩镇。臣万万不敢接受!”刘承佑于是晋封郭威为检校太师,兼任侍中,并且晋封了史弘肇、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杨邠等人。唯独中书侍郎李涛很早就罢相,没有得到晋封。刘承佑还想要特别赏赐郭威,郭威一再叩谢:“运筹谋划,全靠庙堂;发兵馈粮,全靠藩镇;浴血奋战,全靠将士。如今功劳全部归到臣的头上,再三加赏,反而会使臣折福。臣以后有了别的功劳,再领赏就是了!”刘承佑这才罢议。

    后来因为受赏的大臣们说,恩赏只给了亲近之人,外藩却什么都没得到,不免有些重内轻外。刘承佑于是再次加恩,封天雄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师,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为太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为太保,河东节度使刘崇兼中书令,忠武节度使刘信、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以及平卢节度使刘铢兼侍中;朔方节度使冯晖和夏州节度使李彝殷兼中书令,义武节度使孙才简和武宁节度使刘赟兼同平章事。其他如镇州节度使武行德、凤翔节度使赵晖等,也加封爵位。

    赵晖围攻凤翔已经一年多了,听说河中、长安相继被平定,唯独凤翔久攻不下,功落人后,免不了焦急异常。于是他督令部众努力进攻,并且订下了最后期限。王景崇困守危城,也智穷力竭,粮尽势孤。幕客周璨对王景崇说:“您以前与河中、长安互为援应,所以坚守到今天。现在二镇都被平定了,您还有什么依靠呢?蜀人是靠不住的,不如降顺汉室,还可以保全自己。”王景崇说:“我一时失策,连累了你们,现在虽然后悔,也没有回头之路了!你劝我投降,也不是不对,只是城破必死,投降也不一定能活着。你没有听说过赵思绾的事情吗?”周璨知道劝不动王景崇,就退出署外。

    几天以后,外面的进攻更加猛烈。王景崇登上城墙,四处眺望,见赵晖骑着马,亲自指挥,全体将士无不拼死效命,城北一带攻扑得更是厉害。王景崇不由得俯首长叹,猛然间得了一计,立即下城,召来亲将公孙辇、张思练,对他们说:“我看赵晖的精兵大多在城北。明天五鼓时分,你们二人可毁掉东门,装作投降的样子,但不要让敌人进来。我与周璨带领牙兵,突然杀出北门。如果有幸得胜,击退敌兵,是守城还是离开,以后再说。万一失败,也不过一死。比起坐以待毙,要好多了。”二将唯唯听命,王景崇又与周璨约定。随后一切准备停当,专待天明。

    不久,城楼谯鼓已经打了五更,公孙辇、张思练两人走到东门,令随兵纵起火来。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王景崇出门。不料府署中忽然起火,烧得烟焰冲天,不能靠近。周璨急忙召集牙兵救火。等到把火扑灭,署内已毁去一半,四面壁立。王景崇的居室已经烧成灰烬,眼看着王景崇的全家被烧死了。公孙辇与张思练正派人来约王景崇,见府舍成了废墟,不禁大惊失色。来人急忙返回去报告,急得两将没法,只好弄假成真,毁门出去投降。周璨早有降意,当然也投降了赵晖。赵晖带着士兵入城,拣出王景崇的烬骨,折成好几段。当即晓谕众人,禁止抢掠。然后立刻派部吏报捷大梁。汉廷又有一番赏赐。

    当时另有一位大员也受到株连。这个人就是太子太傅李崧。李崧受株连的原因与三叛不同。以前,刘氏进入汴州,李崧北去不回,所有都中宅舍都被刘知远赐给了苏逢吉。苏逢吉得到李崧的宅第,占有了宅中的宿藏及洛阳的其他产业。李崧回到都城以后,虽受命为太子太傅,家产却没有还给他。李崧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不敢生怨,又因自己还留着宅券,就拿出来献给了苏逢吉。苏逢吉不好当面斥责他,勉强接受了。回家后,苏逢吉却对家人说:“此宅是皇上赏给我的,用他李崧献什么券!难道他还想卖个人情给我吗?”从此与李崧有了嫌隙。李崧的弟弟李屿嗜酒成性,生性鲁莽。他曾与苏逢吉的子弟往来,酒后忘情,经常埋怨苏逢吉夺了他家的宅第。苏逢吉听说以后,更加怀恨在心。

    翰林学士陶谷先前被李崧举荐,现在却阿附苏逢吉,经常在苏逢吉的耳边说李崧的坏话。正巧三叛连兵,都城震惊。史弘肇在都中巡逻,遇到有罪的人,不问情迹轻重,一股脑儿归入叛案,全部加诛。李屿的仆人葛延遇,因为一点小过错,被李屿打了一顿,就怀恨在心。他与苏逢吉的仆人李澄,一起诬陷李屿谋叛。苏逢吉接到葛延遇的诉状,正好乘机报怨,于是将原状交给了史弘肇,并派官吏召李崧到自己的府第,从容地对他说了葛延遇的事,还佯装叹息。李崧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将幼女托付给苏逢吉。苏逢吉又假装答应下来,不让李崧回家,即命家人送李崧入狱。

    李崧这才知道苏逢吉是个狡猾的人,既后悔又生气,说:“自古以来,没有一国不亡,一人不死的。我死就死了,何用这般诬陷呢?”李屿在堂上极力辩论。李崧说:“任你口吐莲花也没有用,当道的权贵硬要灭我的家族,你就不用再说什么了!”李屿于是自诬服罪,只说与兄弟童仆二十个人,同谋作乱,又派人勾结李守贞,并与辽兵有联系。苏逢吉得了供词,将“二十”改为“五十”。刘承佑下诏诛杀李崧和李屿,并把他们的亲属也全部杀死。葛延遇和李澄反而受到奖赏。都中人士都为李崧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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