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李守贞大摆酒席宴请将佐,畅饮了好几杯之后,起座取弓,遥指着一张虎舐掌图,对将佐说:“将来我若是能够得到大福,就让我射中虎舌。”说完,即张弓搭箭,向图画射去。“嗖”的一声,箭镞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虎舌上。将佐齐声喝彩,纷纷离座拜贺。李守贞更加得意,与将佐入席接着痛饮。将佐乐得阿谀奉承,拍马溜须,使得李守贞更加忘乎所以。
没过多久,长安的使者送来文书。李守贞打开一看,是赵思绾的劝进表文,不由得心花怒放。使者接着献上御衣,华丽无比。李守贞到了此时,更是得意忘形,随便问了使者几句,令左右好好款待他。过了几天,李守贞才将使者派回去传递消息,与长安交好。从此,李守贞更加坚定了谋反的信念,妄称自己称帝是顺天应人,僭号秦王。派人传命任赵思绾为节度使,下令仍称永兴军为晋昌军。
同州节度使张彦威因自己与河中相近,探知了李守贞的所作所为,于是时刻处于戒备状态,秘密上表请求增兵。汉廷派滑州指挥使罗金山,率领部众,助戍同州。因此同州不再担心李守贞会起事。李守贞派骁将王继勋出兵占据潼关。军报驰入大梁,刘承佑于是命澶州节度使郭从义任永兴军行营都部署,与客省使王峻,率兵讨伐赵思绾;邠州节度使白文珂,做河中行营都部署,率兵讨伐李守贞。随后又任夔州指挥使尚洪迁,为永兴行营都虞侯;阆州防御使刘词,为河中行营都虞侯。
各军同时西行,唯独尚洪迁恃勇前驱,急急赶到长安城下。这时,赵思绾养足了锐气,专待官军的到来。远远看见尚洪迁率兵前来,立即麾众杀出,与他交锋。尚洪迁还未列阵,赵思绾已经杀到,主客异形,劳逸异势,即使尚洪迁骁悍过人,此时也是旗靡辙乱。尚洪迁勉强招架,终究是不能支撑,而且士卒大多负伤,他便麾兵先退,自己率亲军断后,边战边退。赵思绾穷追不舍,惹起了尚洪迁的血性,回头拼死力斗,这才把赵思绾击退。可是,尚洪迁身上的伤已多达几十处,回到大营,吐血不止,只过了一夜就去世了。
郭从义和王峻因尚洪迁战死,不免有些胆怯,敛兵不进。郭、王两人又是死对头,谁也不服谁,此时更是互相推诿,拖延不前。汉廷又派泽潞节度使常恩领兵援应,正巧郭从义分兵去迎接。两下会师,总算收复了潼关,由常恩屯兵守着。河中行营都部署白文珂逗留在同州,不曾进兵。新授凤翔节度使赵晖到了咸阳,部署士兵,一时也不能急进。刘承佑非常担忧,特派枢密使郭威为西面军前召谕安抚使,河中、永兴、凤翔诸军,全听郭威调遣。
郭威奉命将行,先到太师冯道那里询问计策。冯道缓缓地说:“李守贞的宿将自以为德高望重,必能约束士卒,想让他们归附自己。你去了以后,将财物全部分赏给兵吏,就一定能够得到军心。那时,李守贞就无能为力了!”郭威拜谢后,立即出发,承制传檄,调集各道兵马,前来会师,并促令白文珂赶往河中,赵晖赶往凤翔。
赵晖已探知王景崇降蜀,并且暗通李守贞,于是连上奏章。刘承佑命郭威一并讨伐王景崇。郭威与诸将商议军情,诸将打算先攻打长安和凤翔。那时,华州节度使扈彦珂也奉调从军,在一旁献计说:“如今三处叛乱连兵,推李守贞为主。李守贞死了,其余两镇自然就好办了。古人说,擒贼先擒王。不去攻取首逆,先攻王、赵,并不是什么好计策。更何况河中路近,长安、凤翔路远,攻远舍近,倘若王、赵拒我前锋,李守贞袭我后路,岂不是陷入绝境吗?”郭威连声称妙,于是决定分三路进攻河中,白文珂及刘词自同州进军,常恩自潼关进军,自己率部众从陕州进军。一路上,郭威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生病了,他亲自去探视,属吏无论贤愚有所奏请,他都和颜悦色,虚心听从。因此人人都很敬畏郭威。
李守贞听说是郭威统兵,毫不在意,并且觉得禁军曾是自己的手下,受过自己的恩施,可以坐等他们倒戈,不战自服。哪知三路汉兵陆续赶来,都是扬旗击鼓,耀武扬威。郭威所带的禁军,更是气势汹汹,野心勃勃。李守贞这时已有三分惧色,登城俯看,见有相识的军将,便想与他们搭话。还不曾开口,已是一片哗声,众人都喊李守贞是叛贼。李守贞几乎无地自容,转念一想木已成舟,徒悔无益,只得打起精神,督众严守。
郭威竖栅城西,白文珂竖栅河西,常恩竖栅城南。郭威见常恩立营不整,又见他无将领之才,就派他归镇,自己分兵驻扎在南城。诸将请求急攻,郭威摇摇头说:“李守贞是前朝的宿将,多次立下战功。况且城临大河,楼堞牢固,他居高临下,我军仰首攻城,非常危险。如果下令进攻,就像是把士兵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好处?从来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后先。不如暂且设下长围,以守为攻,使他陷入绝境。我军洗兵牧马,坐食转饷,温饱有余;而城中缺水断粮,人心惶惶。然后我们搭上绳梯,传示檄文,一边攻打一边安抚。我料想城中的将士一定会纷纷乞降。”诸将问道:“长安、凤翔已经与李守贞结盟,一定会来相救。倘或他们内外夹攻,我们该怎么办呢?”郭威微笑着说:“诸位尽可放心!赵思绾和王景崇只凭蛮勇,不懂兵法。何况郭从义等人在长安,赵晖去了凤翔,已足以牵制两人,大可不必多虑!”
郭威征集了各州的民夫两万余人,叫白文珂督领,让他们四面掘长壕、筑连垒,环城围住。过了好几天,见城上守兵还没有心生变志,郭威对诸将说:“李守贞以前畏惧高祖,不敢嚣张。如今见我们在太原崛起,轻视我们,所以造反。我们应该装出软弱的样子,慢慢儿将他制伏。”随即传令将吏,叫他们偃旗息鼓,闭垒不出,沿河遍设火铺,绵延长数十里,命部兵轮番巡守。他又派水军日夕防备,将水陆扼住。逼得李守贞无路可走,只好驱兵突围。偏偏郭威早已料到,只要守兵出来,便命各军截击,不叫一人一骑突过长围。所以李守贞的士兵,突围几次就失败几次。李守贞派使者带着蜡书,分头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辽。不幸的是,这些使者都被汉营的巡逻兵抓了去。城中越发穷蹙无计,渐渐地粮食就要吃光了,支撑不了多久了,急得李守贞像热锅上的蚂蚁。国师总伦经常跟随在李守贞左右,当然少不了挨骂。总伦说:“大王应当做天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可是现在诸侯混战,需等他们磨灭将尽,单剩下一人一骑,才是大王鹊起的时候。”李守贞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依然待他如初。
王景崇占据了凤翔,暗通李守贞,接受他的封爵,杀死了侯益的家属七十余人。只有侯益的儿子侯仁矩,在外得以幸免于难。侯仁矩的儿子侯延广还在襁褓中,乳母刘氏用自己的儿子将他换下来,抱着侯延广偷偷逃了出来,一路乞讨,来到大梁。侯益大恸,哀请朝廷诛叛复仇。刘承佑传诏军前,催促攻打凤翔。
赵晖这时已经发动进攻,与王景崇相持。忽然听说蜀兵来支持王景崇,大军已到散关,赵晖当即派都监李彦从带着军队,悄悄去袭击蜀兵。李彦从杀退蜀兵,并且乘势夺取凤翔西关。王景崇退守大城,赵晖多次用羸弱士兵诱战,却不见王景崇出师。于是另设一计,暗令一千多人绕过南山,穿上蜀装,打着蜀旗,从南山趋下。又命围城的军士佯作慌张,哗称蜀兵来到。王景崇本已派儿子王德让去蜀国乞援,眼巴巴地等着好消息。此时一听说蜀兵来到,还辨什么真假?立即派数千名士兵去迎接。这些士兵出城还不到一里,忽然听见号炮声响,霎时间,赵晖的士兵四面攒集,把数千名凤翔兵围住。凤翔士兵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可怜他们进退无路,都被杀死。王景崇听说以后,徒落得垂头丧气,懊悔不已,从此不敢轻易出兵。
蜀主孟昶派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率兵去援救凤翔;另派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带兵出汧阳,牵制汉军。王景崇的儿子王德让先回来报告,王景崇才令部将李彦舜等人去迎接蜀兵。赵晖得知蜀兵来到,急忙分兵扼守宝鸡。蜀将申贵为安思谦的前驱,以诱敌计对付汉兵。汉兵已经进入宝鸡城内,见蜀兵人少,就出城追赶,半路上遇到埋伏而败回,不料城内已被蜀兵掩入,竟将宝鸡夺去。幸亏赵晖事先有所准备。他担心宝鸡的戍兵不足以与蜀军抗衡,又派了精兵五千人前去援应。五千精兵途中遇着败军,两下会合,又将宝鸡夺了回来。安思谦率军来到渭水,听了申贵的报告,才知道军队先胜后败。再想进攻,因探得宝鸡有了防备,料想一时不能攻下,安思谦对众人说:“敌人的势力还很强大,我军粮草不足,不便与他久持,不如暂且退下,再作打算。”于是退屯凤州,不久又退到兴元。
王景崇听说蜀兵退了回去,就再次派使者向蜀国告急。蜀臣大多不愿意发兵相助。经王景崇再三表请,孟昶才下令仍命安思谦出援。安思谦请求先运来粮食四十万斛,才可以出境,孟昶叹息道:“安思谦不曾出兵,先来索粮,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哪里是在为朕做事?朕且拨粮给他,看他是否愿意出兵?”于是孟昶从兴州、兴元调来数万斛米,交给安思谦。安思谦这才从兴元出凤州,再由凤州进散关,另派部将申贵、高彦俦等人击破汉箭筈、安都各寨。宝鸡的戍兵到玉女津截击,被蜀兵打败,仍然退了回去。安思谦进驻模壁,韩保贞也出新关,同到陇州会齐,准备攻打宝鸡。赵晖想要分军接应,因怕势分力弱,反使王景崇有机可乘,于是令宝鸡的兵吏严守城池,不得妄动。一面送信到河中,向郭威乞师。
郭威正想消灭李守贞,却赶上南唐起兵支援河中,不得不分兵前去进攻,只好暂缓攻城。李守贞的幕下有两个游客,一个是狂士舒元,一个是道士杨讷。二人见李守贞被围困,就扮作平民从城南溜出去,向唐廷求救。舒元改姓朱,杨讷改叫李平,混出重围,奔到金陵,呼请救急。唐主李璟犹豫不决,谏议大夫查文徽和兵部侍郎魏岑,怂恿李璟出师。李璟于是命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去救援河中,以清淮节度使刘彦贞为副,查文徽为监军使,魏岑为沿淮巡检使,令他们一同赶往沂州。
李金全令部众暂时休息,先派探骑去侦察汉营,再定行止。探骑去了很久,到中午仍然没有回来。营中将士们正在吃饭。这时,那探骑回来报告说:“距此地十几里以外,有一个长涧,涧北有汉兵驻守,不过几百人,而且很羸弱,请速速攻打,不要坐失良机!”李金全不等他说完,厉声将他斥退,仍然安坐着吃饭。诸将感到莫名其妙。
大家吃完了,将领们都到李金全面前,请求立即出战。李金全又厉声说道:“敢再提出战者,立斩!”诸将默然退出,免不了交头接耳,私下里毁谤李金全。等到夕阳西下,暮色苍黄,李金全又下令说:“营内队伍须要整齐,兵器不能离手。大家守住营门,不要妄动,违令者立斩!”诸将更加疑心,只是军令如山,不敢不遵守。
忽然听见鼓声大震,敌军从四面八方聚来,都到营门前呐喊,不知有多少人马。李金全营内,只守住营垒,无人出战。那来兵喧嚷了好久,并没有进攻,最后四散而去。到了起更,已寂静无声,将士们才奉李金全的命令,做饭就餐。
李金全问诸将:“你们想想,午后可以出战吗?”诸将齐声答道:“大帅料敌如神,使全军幸免于难,只是您究竟是从哪看出来的?”李金全微笑道:“兵法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汉帅郭威,善于用兵,难道我军远道而来,他能不知道吗?他派羸弱的士兵驻守涧北,明明是想诱我过涧,进入他的埋伏。我军天黑了还不出兵,伏兵派不上用场了,他当然前来鼓噪,乱我军心。但是见我军壁垒森严,他无机可乘,不得已知难而退。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诸将对李金全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金全一连好几天按兵不动,又探知汉垒严密,料知河中必危,便对诸将说:“郭威为帅,李守贞一定难以幸免。我们去支援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如退师为是。”查文徽、魏岑等人前时乘兴而来,此时也兴尽想返回去。于是李金全拔营退驻海州,并派人入奏唐主,详陈一切情形。李璟给刘承佑写信,委婉向他道歉,请求两国仍然通商,并乞求赦免李守贞。
汉廷对此置之不理,只听说赵晖情急,令郭威设法去援救。郭威计退唐兵以后,亲自督兵去支援赵晖。行抵华州,接到赵晖的来信,说蜀兵已经粮尽退去,郭威立即折回。途中过了残腊,便是乾佑二年。白文珂听说郭威将到,带兵前去迎接,河中行营只留下都指挥使刘词。
郭威西行以前,曾告诫白文珂、刘词:“敌军不能突围,迟早难逃我手;他若突围,我们就功败垂成了。成败在此一举。我看敌人的骁勇之士全在城西,我走了他们必来突围。你们要严加防范,切毋疏忽!”白文珂、刘词两人听了郭威的话,日夕注意,守兵也不敢出去。这时,白文珂出去迎接郭威,城中已经探知,派人夜里偷偷出城,送酒给刘词的巡逻骑兵。骑兵多半嗜酒,见了这杯中物,不禁垂涎三尺,更何况又不用花钱,乐得畅饮数杯。骑兵一直喝得酩酊大醉,都在营中熟睡,没人巡逻。刘词虽然小心,唯独这一招不曾预防,中了敌人的诡计。
三鼓时分,刘词觉得有些疲倦,就和衣躺下。正要蒙眬睡去,忽然听见栅外有鼓噪声,急忙跑出寝所,向外一望,已是火势炎炎,明亮如昼。部兵东张西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刘词故作镇定,面不改色,并下令说:“区区小盗,大家不要惊慌!”于是率众堵御,冒着浓烟冲了出去。客省使阎晋卿说:“敌兵的铠甲都是黄色的,被火光一照,容易辨认。可是大家都没有斗志,真是没办法!”裨将李韬朗声说道:“我们吃着皇粮,哪有不报效国家的道理?我愿意一马当先,诸将士快随我来!”说到这里,即冲向前去,众人也趁势跟上。
俗话说得好,一夫拼命,万夫莫挡。何况李韬一句话,激起众愤,即使火势燎原,众人也没有一丝怕惧,只管向前奋击。河中兵为首的骁将王继勋,虽然勇敢善战,到此也被杀得大败,身受重伤,逃入城中。手下剩下一百多名骑兵,踉跄逃回,其余的人都被杀死了。
刘词这才收军入栅,扑灭余火,连夜修补,第二天壁垒一新。待郭威到来,刘词跪倒马前,向郭威请罪。郭威欣然说道:“我正愁你打不过他呢。现在有幸破贼,贼众已经无计可施,我们可以不用担心了。”入营以后,郭威厚赏刘词及李韬,将士们也都得到了财帛。郭威严申酒禁,不是在破城以后的犒宴上,不准私自饮酒。爱将李审却第一个触犯军令,私自喝了一点酒。郭威知道了这件事,召入李审,诘问道:“你是我帐下的亲将,竟敢违抗我的命令,若不处罚,以后还怎么服众?”于是喝令左右,将李审推出门外,斩首示众。李审被诛,全营上下震惊不已。此后人人令出必行,成功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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