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之死-最后的希望成为幻影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50挂职

    庞副秘书长接到通知,要去郾城芦苇乡挂职,任乡党委书记。

    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了一夜,我以为这样以来就可以摆脱他了,庞副秘书长一走,总有新任的副秘书长,新任的总不至于给我小鞋穿。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就像一个阴魂死死地缠绕着我,紧紧地把我捏在手心。庞副秘书长挂职,却带上了我,也不知他怎么搞的,竟然让我也去挂职,去做他这个乡书记助理。

    庞副秘书长对我说:“小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上你吗?就是因为我很器重你,虽然我平时对你批评多,但这都是恨铁不成钢。你有一手好文笔,去了乡上要好好干,多发新闻报道,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等咱们挂职回来,你还不混个一官半职的?好好干吧!”庞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走了,我站在那里苦笑。

    安顿好海梅和儿子,我坐上庞副秘书长的车来到芦苇乡,住在乡党委的宿舍里。我的办公室就在庞副秘书长办公室的外间,他在里间办公,平时来了人,端茶倒水的事是我的日常工作,晚上还要连夜写材料。这以后,我改了开口叫他秘书长的习惯,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叫他庞书记。干了一个月我就受不了了,乡里大大小小的材料庞书记全都推到我这里,我基本上成了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的计算机。

    有一天早上,我第一个到办公室,刚进门,就发现庞书记已经在里间喝茶了。快中午的时候,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媳妇走进了书记办公室,她的长相、身段及走路的姿式等等,都与这个山村很不协调。

    她不时地东张西望,最后微笑着怯怯地问我:“请问你是庞书记吗?”

    我侧脸看了看庞书记,慌忙对她说:“我不是庞书记,庞书记在里间呢,你有什么事儿?”小媳妇不说话,伸长了脖子往里间看。

    庞书记在一份文件上画完最后一个句号之后,突然抬头发现了我的办公桌前站着一个小媳妇。他一愣,眼睛随之一亮,露出了和书记身份很不相称的光芒,期间还敏捷地揉了揉眼角。他大概是不大相信,在这样偏僻的山沟里还有这样标致的小媳妇。

    “小马,外边是谁?让她进来说话。”庞书记命令似地说。

    “你进去吧,庞书记叫你呢,有啥事儿你和书记说吧。”我客气地带小媳妇进了里间,然后慢慢走出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小媳妇苗条的身材和圆润的臀部。怕庞书记看到我,我坐在外间办公桌前佯装写材料,耳朵和心思早就不听话地跑到庞书记办公室了。

    小媳妇说他丈夫叫王耀,几年前因为打人致残而坐牢,在监狱里学了不少技术,完全可以带领农民致富。小媳妇的意思是想请庞书记为她丈夫安排个工作。

    庞书记似乎没有去听她说啥,只盯住她的脸蛋和大腿以上的部位,似乎那里有不可告人的东西。有一会儿小媳妇的脸上也起了绯红,好在她也许见过世面,就很快适应,接着像模特一样挺胸,在办公室里摆来摆去地走着。庞书记不由得发傻,两只眼睛也显得力不从心。当庞书记在送小媳妇出门时,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火烧火燎的。

    小媳妇第二次走进书记室,庞书记把门带上了,说外边很吵。其实外边就我一个人办公,根本就没什么人,并且我在办公室除了写材料还是写材料,基本不说话。我立刻明白了庞书记的意思,因为里面偶尔会传出一两声异常的呻吟声,小媳妇虽然留的时间也长了点,但心情很晴朗。出门时庞书记虽然连大门都没有出,她还是一边用手梳理着进门时本已十分规整的头发,一边甜甜地向书记室回眸。

    中午吃饭的时候,庞书记领着两位乡组织部干部,不紧不慢地来到“好运来”餐厅,选在雅间里稳稳当当坐好,随后是一条红塔山香烟,十来听各种饮料,还有香瓜、西瓜等等,边聊边吃。待菜上得差不多了,我把小媳妇的丈夫王耀从另一个屋里引过来,自己悄悄地又去外边吃饭,因为这样的台面,只要有庞书记,我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庞主任马上向乡组织部的干部介绍:“这位是王耀同志,三头山村的技术员,今天就由我们俩陪你们二位。”

    组织部的干部马上不安地笑了笑说:“庞书记客气了,我们怎么敢担待,有啥事儿您就吩咐,怎么敢让书记破费。”王耀也点头坐下。

    “这是招待餐,也叫工作餐,我们来这里也是争分夺秒地干工作啊。”庞书记说,他们都跟这连连点头。

    刚开始喝酒都是试探性的,一杯酒喝了二十多分钟还不到一半。庞书记见气氛上不来,有些着急,自己又不敢多喝,就说:“老王,你走一圈儿,掀一个高潮。”

    王耀正急得火冒钻心。心想:“这哪是喝酒啊,慢的简直让人发疯。”看他们喝酒的痛苦表情,一个个就像喝毒一样的,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乎是变形了。有了庞书记的话,王耀马上站起来将杯中酒一口干尽,随后抓过一瓶“五粮液”启开盖子,仰脖子喝得一干二净。

    有一瓶酒垫底,别的就不太在乎了,王耀将桌上的另四瓶酒给他们每人一瓶,说:“谁不一口干了,就是扯鸡巴蛋!”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下裆中央,自己又先启开酒瓶子,边喝边大口吃菜。

    两位组织干部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都目瞪口呆了。

    王耀见其余的人都不喝,就将自己的酒瓶喝干净,又启开身边一位组织部干部的酒瓶,指着两位客人说:“庞书记不能喝酒,我不去比。你们不喝,我喝,真他奶奶的,你们真他妈的扫兴,喝酒还不如个娘们儿,白给酒还不喝……”骂骂咧咧中,他又抓着酒瓶子向嘴里灌去。

    庞书记万万没想到小媳妇的丈夫原来是这么个德性,于是气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别的了,张口就骂粗话:“王耀,你这个混蛋,我操你祖宗,你给我滚出去!”我在隔壁听见骂声,知道出了问题,赶紧跑过来拽王耀出去。

    王耀临走,伸手又抓起餐桌上的半只烧鸡,边吃边说:“行行,我走好了,不过我的事儿你们得给我安排好,不然我大不了再进一回监狱。”

    我怕别人听到,赶忙把王耀拽到外边训一顿,然后推他说:“赶紧走吧,你闯下天大的祸了,最好这几天别在村里露面,听明白没?”王耀不屑地咬了一口鸡肉,摇摇晃晃地走了。

    庞书记张大嘴巴愣了半晌,见王耀出门,才慢慢放下筷子,血红的眼睛瞪得牛大,看着旁边的两位干部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怎么是这么个东西!”

    村里果然好几天没见到王耀的影子。

    结果可想而知。庞书记生了几天闷气,想一想也就拉倒了,于是对我说:“他就是个愣货,这种人有才无德,就算有技术也不能用。”

    这几天市委副书记带计生委要来查计划生育了,庞书记让我抓紧写几个宣传标语让各村张贴,能利用的墙面都要刷上标语。我搜肠刮肚想了几个写下来报给庞书记看。当时乡政府主管计生工作的刘副乡长也在。

    庞书记说:“小马,你给刘乡长看看,毕竟这是他的专长,把把关我们也放心。”

    我把稿纸递给刘副乡长,大致有这么几个标语:“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计划生育,丈夫有责。”、“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杀!杀!杀!”、“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宁可家破,不可国亡;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

    刘副乡长看了以后眉头紧锁,瞪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把稿纸递给庞书记说:“马助理笔太硬了,是不是这样太血腥了?”

    庞书记听说,马上看了一遍,然后说:“我觉得这样有气势,就得放这样的狠话,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人素质都不高,不来点狠的,这些刁民就不把计划生育当回事儿,这些标语写的很好,上面领导看到,也能看出我乡抓计划生育的决心!”

    很快这些标语就被各村委会刷到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在桥头村,有一些识字的村民大声读着,村民们都在围观,指指点点地说笑。也许是说得次数多了,村民们都不当一回事儿,该干啥干啥。有几户超生的看来是害怕了,村里再没有看见她们和孩子的影子,去家里检查几次也没发现人影儿。

    闹心的是有两户计划外怀孕的,照样挺着个大肚子专门在有标语的地方晃来晃去。

    她们还说:“逮着了大不了要命一条,我们早就活够了。再说我们都给乡里交了计划外罚款,乡里不说交了罚款可以生么?”

    这些正好被正在桥头村检查计生工作的庞书记都看见了,听见了。

    桥头村李书记气得两眼冒火,恨不能一下子把两个孕妇的孩子从肚子里挤出来,扔水库里去才好。可是他没有办法,心想:“人家说得也是在理,乡计划办收了罚款不就是让生么?乡计划办的也是王八犊子,就知道瞪着眼睛罚钱,罚完钱就没有你的事了?”

    骂归骂,事到临头,他还得想办法圆全了才好,虽说村书记不算干部,也一年两三千元的收入,吃吃喝喝,捏捏拿拿,村里的各样好事都要先尽着他先来,到乡里办事乡领导也要敬着三分,他们到村里办事也照样好使呀,这也叫互利互惠吧。

    市委副书记带领市计生委这三两天来于村检查计划生育的可能性极大。为确保不出闪失,庞书记在山边水库坝上的小土屋里收拾出一块地方,把挺着大肚子的两个媳妇安排进去,由村里出人送水送饭。做饭送饭的任务都由看村部的老王头一个人完成。

    偏偏事不凑巧,老王头早上起来一个跟头把脚崴了。

    村李书记听说,又火冒三丈,骂道:“真是娶媳妇肿鸡巴,倒霉!”找别人又没有合适人选,这下李书记急了。

    老王头龇牙咧嘴地坐在村部炕上,一边搁酒搓脚,一边看着庞书记那为难的样子,咬咬牙说:“搁酒搓搓,再吃点药,在家里做饭还能挺住;送饭,要不还是让王耀吧。”

    庞书记一听王耀,眼睛瞪大了,连忙摇摇头说:“那个愣货,他可不行,别送饭没送成再整出点啥事儿来。”

    第一天很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庞书记在水库坝上看见王耀,虽然没有吱声,看那样子,也没有反感的意思。回村部就送给他一瓶“高粱白”,心里就很高兴:“明天还能送饭呢。”

    第二天中午,他提着饭筐刚走出村口,村里的小路上就驶来几个车子,一看就知道是检查团来了。王耀一紧张,撒腿就跑,跌倒爬起,爬起跌倒,篮子里的饭菜东掉一点,西撒一点,渐渐就没有多少了,两个水瓶子早已不知去向。他浑身摔得生疼,像散了架子,又深知责任的重大,就不敢懈怠,跑跑停停,停停跑跑,还不停地朝村子里张望。

    他的举动很快引起了一位年轻的计生办人员的注意,小伙子让司机加速,直奔王耀而来。王耀看有人赶来,就拼命奔跑,他越跑,车子越撵。远远看去,有点像龟兔赛跑。待到水库坝上,计生办的小伙子几乎就快撵上他了。

    庞书记在坝上的土房里看得一清二楚,眼看着王耀把计生办人员引到跟前,他毫无办法,周围都是开阔地,这时候把孕妇领出去逃跑,等于自首。一着急嗓子就一跳一跳地痛了起来。偏巧王耀在跑进小屋的时候,那追赶的小伙子在后边很近的地方突然跌了一个跟头,竟没爬起来。

    王耀张口喘着粗气:“妈呀,总算是跑过来了,差点,差点就被撵上了……”

    庞书记狠狠瞪他一眼说:“你这个败类!”

    骂完马上命令那两个孕妇赶紧脱去身上的花衣服。孕妇未经过这阵势,早吓得哆嗦一块去了。

    “送饭问题不大,顶多要瓶酒喝,等送饭回来我再给他,误不了事。他这人就是那样,不喝酒还能干点事的,一喝酒就不是他了。”庞书记对孕妇说。

    庞书记不做声。如果不让王耀送饭,也没有别人,就继续让王耀送饭。王耀满口应承,还表示要把上次“陪酒”给庞主任造成的损失补回来。

    最后,王耀光荣地完成了任务,孕妇们最终没有被市计生委检查团的逮住,检查也就应付过去了。芦苇乡达标,庞书记很满意,索性就安排王耀到乡农经站当技术员,每个月能领七百元的工资。

    一次郾城广播电台的记者来芦苇乡采访,听了对庞书记帮助劳改犯回乡就业的事,正愁写新闻报道“无米下锅”,回去后就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八千多字的报道给市广播电台了。市广播电台抓住这个精神文明典型宣传,就在电台上将庞书记的事迹分四次在黄金时间连续播出,前边还加了个编者按。播音员也说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一时间在整个郾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有一些新闻单位及其瓜瓜葛葛的部门纷纷前来采访。

    有一个记者偏偏独辟蹊径,他野鸭子似的东邻西院地蹿了四五遍,就对人说:“王耀的媳妇长得那般鲜嫩,这样的事迹宣传出去,难免造成误导;好说不好听呀。”人们这才发现,王耀的媳妇咋长得这般鲜嫩:白白的脸蛋,窈窕的身材,两汪秋水似的大眼睛忽闪闪地不时眨动。那记者看上一眼就遭到袭击似地神思恍忽,人们也就恍然大悟,难怪庞书记先是给王耀送饭的差事,后来就干脆安排到了乡农经站啊!于是就纷纷传出庞书记是另有所图,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渐渐就传出庞书记作风不正,勾引村妇的闲言碎语。更可怕的是,竟然有人还说市政府派下来一条色狼。

    事情还没有画上句号。

    一个炎热夏天上午,我办完一件事情正在街道上行走,忽见前边围了一堆人,一会儿渐渐地散开,一会儿又渐渐地围拢。我也想凑上去看个究竟。只见王耀面色苍白,横卧马路,身边淌着一堆鲜血,呼吸也显得十分脆弱。看着的人就不时地聚拢,又不时地走开,说啥的都有,就是没人将受伤王耀扶起,更谈不上送医院了。一打听才知道,王耀喝醉了开小四轮,撞倒桥墩上了。

    我赶忙叫了一辆车将王耀送到乡医院,乡医院说必须送往市医院,于是,我又安排乡党委的车子,将王耀送往市医院。

    王耀的年轻媳妇一见我就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流了很多眼泪,又说了很多感激话之后,同时哀求我看在她一个女人的份上帮她一把,借点钱帮助她给丈夫治病,丈夫病好后挣了钱一定将本带息一并付还。我目睹着年轻媳妇这流泪满面的恳求,一股英雄之气油然而生,当即将手中仅有的五百零五元钱一股脑儿掏出来,送到年轻媳妇手中,还一再表白,本息都不必付,只要病人好了比什么都好。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年轻媳妇找到我办公室,正好庞书记不在。一见面就双泪长流,接着痛哭失声,哀求我救人一定要救到底,丈夫马上需要做大手术输很多血至少要五千元现金,她东挪西借拜遍了亲朋好友,才借了三千元钱,那两千元还没有着落,她哭着说:“你再帮一把……待丈夫病好出院挣了钱,一定连本带息……”说着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我赶紧将年轻媳妇扶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就去抽屉里找钱。我翻遍了办公桌的每一个抽屉,最后连夹层的缝隙都寻遍了,总共凑了八百元钱,剩下的就向同事们借,最后总算凑足了两千元钱,其中五百元是无偿奉送。弄得我替年轻媳妇向同事们再三致谢,好像我自己的事情一样。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年轻媳妇又来了:首先是再三感谢我帮了他家大忙,丈夫手术十分成功.现在不仅脱离危险,已能说话吃饭,病愈出院只是时间问题,将来病愈后一定连本带息一并奉还。同时指出,现在的社会风气每况愈下,医院也处处砸人,药费尤其贵得骇人……自己早已山穷水尽,求借无门……再帮她一把,待丈夫病好出院挣钱……说着这一次可是跪了下去。

    庞书记听到了,跑出来看,正好年轻媳妇下半身又只穿着裙子,雪白的膝盖跪在冰凉、带沾尘土的水泥地上,叫人看了真是心疼。庞书记连忙叫我让媳妇进她办公室,大约一个多小时年轻媳妇才笑嘻嘻地出来,大概是拿到钱了,我无意中瞥见庞主任正在系腰带……

    我也怕年轻媳妇再来登门造访,就推说整材料需要肃静,躲到郊区的租房里闭门不出。不想三天后临近中午的某一时刻,年轻媳妇突然出现在我租房的大门口。

    这回她不哭也不叫,只慢慢地,可怜巴巴地蹭进屋里,在说了自己拖儿带崽的……这些几近公式样的词句之后,就去裤腰中间摸索,还笑吟吟地向我拢去。我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热天,这样的单薄衣服,裤腰带是万万经不起折腾的。就赶紧一边向炕里撤去,一边再三许诺:“你坐着,你坐着,我马上给你拿钱,我马上给你拿钱……”此后年轻媳妇每隔七天八天就要来我的郊区住所一次,在按部就班地背完那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句之后,就去裤腰中间摸索,然后就笑吟吟地向我拢去,而且把门口那惟一的通道也紧紧地封死。我就赶紧许诺给她拿钱或找钱。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只得将租房退掉,悄悄搬乡里去住了。

    庞书记带我去市政府开会,大约离县城还有七八里路的光景,前边的公路突然给拦腰挖开了,说是要修涵洞,过往的车辆只好绕开公路从村边的一条便道走过去。村道本来不好,窄窄巴巴,坑坑洼洼,车又多,走起来就起起伏伏,像坐船似的。司机是乡里的青年,把着方向盘的双手不停颤抖,嘴里说道:“郾城的姑娘,水溪的花,芦苇乡的马路天天挖!”庞书记听了没做声,只是眉毛向上挑了挑。

    开完会,庞书记很高兴,他又得到通知,很快就被调入市政府办公室当秘书长了。而我还是我,还得回秘书科做原来的工作。

    51小姐

    庞书记回到乡里,专门安排了一个答谢晚宴,大家在饭桌上频频举杯,为庞书记道贺。吃饱喝足后,庞书记建议去乡里的舞厅去娱乐一下。我也就跟去了,那一晚他们都很兴奋,唯独我很沮丧。

    出门透气的时候,却发现王耀系着围裙来了,他自从出院后,农经站不愿意再要他,庞书记就让他到乡招待所的食堂当厨子。他说受不了油烟子,要找庞书记恢复他农经站技术员的工作。我劝他回去,告诉他领导们正在谈工作,有啥事明天到乡党委办公室说。王耀嘴上答应着,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有机会就撩起门帘看看看,他发现了庞书记,庞书记肚子很大,搂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舞池里跳舞,两个人都搂抱得很紧,跳一跳两只脑袋就聚到了一起,很快变成了一个脑袋。

    王耀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无非你搂我抱,我亲你啃,跳不跳舞只是做个样子。他刚要撂下门帘走开,忽然看见在很难看清的北墙角,有两个人几乎滚到了一起,倒下起来,起来倒下,像村里人在铡草,后来他们也站起来进舞池跳舞。这男的看来不会跳舞,腿很硬,一蹦一蹦的,像个山兔子,手却将那女孩搂得很紧,中间像用一根绳子给紧紧绑在一起的两捆柴禾,那女孩或许会很难受的。可是这男人却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就是灯光太暗……灯光一亮,他差点叫起来,“这不是村里的李书记么?”王耀很激动,很兴奋,要换了别人,他真想扑上去抱一下才好。李书记他不敢,万一发起脾气踢他一脚可不是闹着玩的!李书记对那女人可是很温和的,该搂就搂,该抱就抱,该亲嘴也亲嘴,时间都很短,叭地一下就移开来,然后又叭叭几下子,每次都很快,像农村人起早贪黑那样麻利爽快,完事儿还掏出手绢给女孩擦擦脸,瞅那温和的样子,哪像村里的李书记呢?

    王耀从舞厅的门帘前退出来,又回到乡招待所的厨房,就指手划脚地说起舞厅里的见闻。厨师就笑了:“你说谈工作就谈工作吧,那工作可不是白谈的,是要花钱的。这里叫付小费,付多少就凭客人的心思了,三十五十也行,百儿八十的也不算多,要想往深里处,一次拿个三百五百的也很正常……”

    王耀瞪着两只血桃似的眼睛,直抓脑袋,“那个,做小姐可真便宜,白吃白喝,还挣小费,天底下那个上哪找这样的好事?”

    厨师又笑了:“其实你不懂,做小姐也很不容易,这些客人你看着穿得溜光水滑的,说白了山猎野兽的什么玩艺都有,他们请小姐陪酒,给她吃,给她喝,给她钱,他们傻呀?同样是为了占她们的便宜,找在他老婆(或别的女人)身上得不到的乐趣。他们找小姐,说白了,走之前这小姐就归他管了,叫你唱你就得唱,叫你跳你就得跳。这里有一个小姐,现在还没走呢,有一回老娘死后第五天就出来陪酒,那客人正好过生日,为了挣钱,她只好脱掉丧服,陪客人喝,陪客人唱,陪客人笑,笑着笑着就掉下泪来。客人立时翻了脸;怎么,我过生日花钱请你哭丧来了?我脑袋长包了?说着就往门口推这小姐。这小姐也算机灵,赶紧说:‘我是高兴的,大哥过生日我高兴得放肆了点儿就流出泪了,不常有笑出眼泪的么?’客人马上就乐了,顺手掏出一张老头票赏给小姐。过后她趴寝室里足足哭了半宿。”

    王耀眼睛发直,听得也有些发毛。

    “一般地说,顾客找小姐,说白了往往不在你唱得好不好,跳得好不好,也不在你能不能喝酒。所以什么捏捏掐掐,摸摸贴贴是家常事,有的喝点酒色迷迷地又咬又啃,恨不能一口把小姐吞下去才好。说白了,一些顾客找小姐就是想‘办事儿’。听一个小姐讲,她有一回陪一个矮胖子顾客,前后不到十分钟就提出要和那小姐‘办事’。正常情况下都是喝得差不多了,跳得也差不多了,感情也交流得差不多了才提出立个要求。这一点你不懂,当小姐的,就是不怕‘办事’,甚至天天‘办事’,一天办个五次八次才好呢。干啥?就是为多挣钱呗。可这个人很粗暴,见小姐有点忸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张口就骂:‘操你妈的,不干就勒死你,我认可偿命了!’这样的顾客她们经常遇到,当然不怕,还要装出害怕的样子,就依着他进了小间。其实现在这种地方都是这样,谁也别笑话谁,不然哪来的生意呀!一进屋那家伙简直像只饿狼,一下就把她按倒了……

    “老哥,我可把话给你说开了,别看我说得像那么回事似的,咱可干干净净,一点疙闹杂刺没有。我只在这里待得时间长,看了,听了一些事情,心里也想不开,觉得别扭,看你老哥也是大实在人,才给你扯扯闲嗑。要不除了知心的,给我八万吊我还不说呢。”

    王耀仍一言不发,愣愣地听着,有一根手指头还伸进了嘴里。

    “咱们抓紧说吧,一会儿客人来了还得做菜呢。还说‘办事儿’,其实这事很复杂,小姐也常说,论挣钱都想挣钱,不想挣钱上这里来干啥?可又不是想‘办事’你都能和他办的。有的本身就有性病,办回事挣点钱不够治病的。有的本身就是公安局里的探子,他像顾客那样引诱你,当你要和他‘办事’时,他把工作证一亮,就地抓你个现形,干啥,他们也想挣钱呀。还有的是地痞臭无赖,办‘完事’就是不给钱,你敢把他咋的。这些都要动脑,就是‘办事’的不能得罪,不‘办事’的也不能得罪,都是爹呀!

    “得喝多少?那要看遇到什么样的顾客,遇到有人性的好说,喝多喝少都不挑拣。遇到没人性的能不能喝都得喝,叫你喝多少你就得喝多少。打你、骂你也是常事,叫你站着你不能坐着。我们这里有一个小姐陪一个地痞子,就因为给一杯白酒喝慢了,一个嘴巴子打掉两颗牙么。告,告谁去?老板都怕他三分,当小姐的有啥能耐?报警?一会咱们再说警察。许多小姐不能喝酒,我在后厨也看得清清楚楚,她们从桌子上一下来,赶忙往卫生间跑,然后哇哇吐一阵,吐完了回来再喝。有时这桌下来本来喝得迷迷糊糊的了,可是又来了客人,心里又痒痒了,再说你不陪客店老板也不愿意,人家留你干啥,不就是陪客,拉住客人么,就得陪。往往从中午到晚上一直处在半昏半醉状态。有一个小姐说她有一次陪完客人洗完脸本该睡觉了,又鬼使神差地去描眼眉、化妆,人家说你不睡觉了,她说她还以为天亮了呢。

    “小费么,多数顾客陪完酒就给小费,这也是常规。也有的顾客都要出大门了还不给小费,小姐就特别着急。要吧,不好意思;不要吧,怕他走了白陪半天。还有缺德的,喝的差不多了说上厕所去,一等二等不回来,结果从尿道跑了,过一段时间再来就像没事似的,小姐跟他一提,他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说啥,‘不能啊,那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咋一点印象也没有呢!’也有的干脆不给,还理直气壮:‘就你这陪酒水平,不管你要饭钱就是讲究了!’也有的斤斤计较,弄两个破钱翻过来倒过去的就是舍不得往外掏,磨磨叽叽吭哧半天给个十元,二十元的好大个显示,还心疼得什么似的。一般正常的陪陪酒陪陪舞就是五十元,也有给一百的,那就看小姐的长相和陪酒水平了。致于陪酒不给钱还打人的,那就是无赖,地赖子都算不上,地赖子瞅着炸叽,顺毛摩挲陪好了更不差事儿。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喝酒时穷吹,悬天五地,没边没沿儿,一个个仿佛大款似的,一提给钱不是这样不好就是那样不好,反正是不想给钱,有时连饭钱都打赖,别说小费了。也有的成心把小姐灌得迷迷糊糊的了再拿假钱顶小费的,还甜言蜜语地跟小姐说:‘你陪得很好,很有水平,这是一点小意思,以后我天天来,咱们就当‘老铁’处吧。’待小姐醒过酒来,连鬼都找不着了。

    “好客当然有啊,都像刚才说的那样谁还当小姐了?像那些社会上的大款,机关干部,你别说陪好了,陪不好也不差事儿,还讲文明。什么,机关干部不让上酒楼,逮着了要受党纪处分?那是瞎扯,说白了关键是看你有没有钱,有钱了谁也挡不住,高兴了还兴许送上门送到家呢。不让?你别听那些不让,不让的事多了,有几个挡住了?打麻将还不让动钱呢,现在谁打麻将不动钱的?连父子爷们儿白捅手指头都不玩呢。听说有一个县领导,在大会上讲禁赌讲得咬牙切齿,什么旧社会的陈滓泛起了,严重污染社会环境了……一下台少五十元钱一个‘豆’的都不玩,一个赌友开玩笑问他,他嘿嘿一笑,说啥?你要在台上比我说得还凶呢,我又说了,这玩艺就是那么回事,都是人,谁比谁差啥,只要不出大格就不能算事儿。

    “扯远了,还是讲小姐陪客吧,一般来说,小姐都愿意陪机关干部,这些人档次高,讲文明,没钱也死要面子,有的还很可怜。有位小姐说一次她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局的老局长,工作上不顺心,在家里也不顺心,见那小姐陪得很好,搂着她就哭了起来,哭得小姐也跟着直掉眼泪,后来他们进了小间,他照样时不时地掉眼泪,小姐不忍心,就主动脱了裤子……后来他常来酒楼看那小姐或让那小姐陪他喝酒,小姐有时也约他,现在她们还处得挺恋呢。

    “老哥,你真问到点子上去了,总上酒楼,哪来的钱?据我看,除了大款,个体户上酒楼是自己掏腰包,机关干部去酒楼基本上不是自己花钱。你想想,他们一个月使大劲能挣几个钱,有的几乎天天去酒楼,一顿三百二百是少的,有时一顿就千儿八百的,个人哪来那么多钱?有的是陪客人,有的干脆是他们陪小姐了,连小费我看也是公家出钱,至于怎么处理,那就不清楚了。

    “再就是农村,老哥呀,农村现在也动起来了,你不说看见你们的村书记,乡书记也来找小姐‘谈工作’了么,现在又开始‘农村包围城市’了,依我看,许多农村干部上酒楼纯是见样学样儿!

    “乡里干部还有情可原,什么办企业,招待客户,有的村委书记、村长也常进酒楼,你说他招待哪家客户?村里连个砖头都没有,办啥企业,纯是瞎扯!再说客户一眼就能看出来,说话唠嗑也能听出来,我看全是喝老农民的血呢。自己掏钱?老农民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现在种地又不挣钱,又吃又喝,比城里人还得多一个——又拿;一点不比城里人小气。有的害怕小姐把他们当成‘老土’小瞧,一坐下先把钱往桌上直拍,弄得小姐一听说有村委书记、村长一类的来都争着去陪,有的相互还直打架呢。

    “你说抓不抓呀?能不抓么。这很正常,也难免,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但抓进去要抗打,要挺住,公安局抓住小姐主要靠打,什么拳头、巴掌、电棍、皮带是家常便饭,说白了就是让你咬别人,咬出来他们再抓……干啥?罚钱哪。听说公安局现在也很困难,上边不给拨多少钱,一些派出所的花销主要靠抓小姐和有关顾客罚款解决,说是‘打击卖淫嫖娼’,你只要把钱往上一交,啥事没有,小姐照样当小姐,嫖客照样是嫖客,领导照样当领导,听说他们还给保密呢。有的干脆说,不养小姐我们吃啥?你听这是人话么?依我看,公安的主要精力应放在打击刑事犯罪,破大案要案上。这里的公安正好相反,专摆弄小姐。酒楼也有进步的一面,听说有人做过统计,这里兴起酒楼以后,强奸案比过去下降8O%以上,你说咋样?又扯远了。还说小姐被抓吧,就是千万挺住,你要一乱咬,就全完了,酒店你回不去了,回去老板能整死你!让被咬的客人逮住也打你个半死。只要挺住,老板一知道信儿马上就托人来要你了,往往问题不大。他们大多和公安都有联系,不然要都按上边的规定要求去办,谁还开得了酒楼,小姐还上哪里挣钱?他们有什么默契,花多少钱?这可是千古之谜,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吧。大体上听说效益好的酒楼一年至少得拿个三万、五万的给公安,要不还能开酒楼啊。听说有一个酒店,和公安没整明白,公安天天去抓,有事去抓,没事也去抓,结果没开上半个月就给抓黄了。

    “再说公安内部也很复杂,有的本身就是地赖子,就找小姐,甚至和小姐处‘老铁’,用你的话说叫‘谈工作’,小姐为了切身利益,干脆‘许身求安’,有啥事不用你着急,他事先就通知你了。我们有个小姐讲了她的一次遭遇,我听了也憋不住笑。她长得挺好看,这是当然的,一天不巧给派出所的两个公安抓去了,结果这两个公安都争着要审她。待这个公安一出门,那个公安就悄悄对她说:没事,你啥也别说,等一会换班了,我就把你放出去。一会儿这个公安出去了,那个公安又来了,说:你别怕,他说啥你都装着不知道,啥事也没有,以后咱俩处‘老铁’。说着还把BP机号告诉了小姐。后来两个公安一碰头,这个说,我看她不像那种人,审也白扯。那个也说,我看审也是白搭时间。两个人核计核计,稀里糊涂地就把她给放了。

    “有时候一出事就更有意思了,有的顾客一听说陪过自己的小姐出事了,比老板还着急,怕啥?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呀。尤其领导干部,真是如坐针毡,热锅上的蚂蚁。有一个老局长,一听说和他有事的一个小姐给抓进去了,眼睛当时就看不见东西了。又是找公安局长,又是托主管领导,不是哪个亲戚托他给说话了,就是哪个领导让他给找人了,一看小姐出来了,你没看把他乐的,像孩子见了亲娘,又是搂又是抱,走没人地方那个亲哪!然后就是抠根嚼梢地打听这打听那,生怕挂上自己。小姐一般都懂这个,能么!

    “感情?什么感情?说白了小姐是为了挣钱,顾客是为了取乐。一般说男人显得比较痴情,小姐大多没那个意思。等缠缠绵绵、难舍难分地前脚一走,小姐后脚就骂你‘山炮’、‘傻老帽’。有一个开出租车的小伙子对我们酒店的一个小姐特别痴情,几乎就是离不了了,一天挣一、二百元钱要先送到这个小姐手里,买点啥东西也要先放这个小姐身边搁着。他自己没买BP机,却给小姐买了BP机。结果这小姐也不争气,不到两天BP机丢了,小伙子一咬牙,可能还卖了一次血,又给小姐买了一个,结果没到半个月,小姐走了。走前对身边的姐妹说啥:‘我得出去躲一躲,他太烦人啦.一见他我就想吐。’你说哪来的感情吧?

    “家里?当然不能让家里知道了。小姐回家只能说在酒店当服务员,衣服回家也不能和在酒店穿得一样,钱也不能露得那么多,服务员匕哪挣这么多钱,一天二三百,五六百元的进项,赶上气吹的了。你别看很多小姐在外边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人儿似的,她们的丈夫除了吃喝嫖赌狗屁不是,可一听说女人有点啥事,马上一身能耐,不是要打老婆,就是要找谁谁拼命,像个杀手似的。可是为了家,为了孩子,一些小姐别说两头受气,八头受气也得忍着.说白了,丈夫要像书记、局长那样一呼百应,一伸手大把大把地掏钱,谁愿意抛家舍业地出来干这种活儿,低三下四,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大街都提心吊胆的。

    “据我观察,这些小姐多数是红颜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小姐的除了没结婚的,就是离过婚的,很多人至今单身。也有的丈夫明知道老婆在外边做啥,硬装糊涂,整天是活不干,只要你给他供吃供喝就行。有的小姐辛辛苦苦在外边挣几个钱,回家东藏西藏,一旦让爷们儿翻着就去酒楼找小姐大吃二喝,有的还装大方,找一些狐朋狗友去吃去喝,还说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玩白不玩,你说这叫人么?

    “对老人哪?对老人当然一点也不能让知道了。这有一个小姐为了给母亲治病才出来当了小姐,半年时间光给母亲治病就花了两万多元,母亲的病还真治好了。可当母亲知道女儿是干这种活挣钱给她治病后,一口气喝了半瓶敌敌畏死了,你说她们这叫什么活吧……”

    厨师正讲得来劲儿,服务员菜单子来了。厨师就说:“老哥呀,今天就到这里吧,愿意听明天再过来,咱们接着讲,光酒楼我就能给你讲出一部书来。”

    过了一个星期,庞主任果然接到调令,他升为秘书长了,而我回到了赵科长那里继续我的工作。

    52复燃

    我的第一部中篇发表时暑假快结束了,提前没有得到通知,因此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那是一本省级大型纯文学刊物,我的小说排在第一篇。

    下了班,我拿回家给海梅看,海梅的反应让我大为失望。

    看完后,我巴巴地问:“你有什么感觉?”

    海梅浅浅地说:“没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人。”

    我有点气愤地说:“真怀疑你是怎么考上学的,你还函授过中文专科,对文学的感知能力还不如初中没毕业的人。”

    我所说的“初中没毕业的人”是指茹婷。

    这部中篇完稿后,我曾让茹婷看过。当时我正在厨房做饭,茹婷从背后抱住我说:“我不让他死,我不让他死。”我知道茹婷是被故事结尾“老支书”的死感动了。

    我回过头,看到海梅眼里含着泪从背后抱住我,双乳贴在我背上的感觉清晰地在我全身流过,使我的心因为想念茹婷而一阵剧烈的颤抖。

    中篇的发表给了我去看茹婷的理由和勇气。那时已有个把月没有茹婷的消息了。我给茹婷拔过电话,但她从来不回,后来电话根本不通。不知茹婷是否还在那里工作,我就直接去了她的单位。

    我的突然到来使茹婷有些吃惊。那时茹婷正在锅炉房里提水。原来,茹婷她们单位的服务总台连同电话已经包给了饭店,她去二楼服务室上班了。那时正是午饭后,茹婷一个人在二楼前台值班。

    我笑着说:“我的中篇发表了一篇,来送给你看看。”

    茹婷接过去说:“这本杂志是送给我吗?我当时就觉得这一篇一定会发表的。”她接着又问,“你和海梅好了吗?”

    我不耐烦地说:“我觉得我和海梅根本就是白搭。”

    茹婷放下杂志说:“不管你们两口子怎么样,咱俩是不行了。家里不同意,我爹说过,我就是找不上婆家,也不能嫁给你。我四叔说,我要今年还不定亲,他就做主给我定一个,不行也得行。”

    我知道别人是改变不了茹婷的,真正的原因只能是她自己,她若真不愿意,我也就没什么希望了。茹婷摘下我家门上的钥匙递给我。

    我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愿带着就扔了吧,我不会接的。”

    说完,我下了楼梯,回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我想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有点儿失望,但并不多么难过。

    我再也没有去看茹婷的念头。我有时很想她,在路上看到一个像她的背影,我心里就怦怦直跳。当我将自己关进空荡荡的屋里时,以往从卧室到厨房到客厅追着我说话的茹婷就会固执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而且久久不散;还有她闭着眼、扭动着身子,接受我抚爱的痴迷;特别是她在我停止时睁开眼假作生气,撅着嘴示意我继续时的娇嗔,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为自己对女子的思念总是离不开那活儿而深感羞愧。

    我自问:“我真的这么不可救药,与女人的联系只有情欲吗?”

    有一天回家,一进卧室,却见茹婷呆呆地坐在床上抹泪。在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时,茹婷的泪就忍不住滚出来了。我走过去,将她的头抱在胸前,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脱了铜钱大的两片。

    那天上午,茹婷和电校刚毕业的一位可算得上英俊的小伙子见了面。

    介绍人说:“电业局的工资很高呢。”

    那小子居高临下地说:“咱电业局还真没别的好处,就是一样,不缺钱。”也许在那小子看来,一个月工资二百来块钱的酒店服务生,找他这样的男朋友是要高高打起灯笼来的。

    不想茹婷立刻反唇相讥:“我这人还真没什么缺点,就是一样,顶看不起有个小钱就觉财大气粗的小男人。”

    茹婷这话一出口,把那小子震了一下。

    去我那里的一路上,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悲哀使她心慌意乱。

    “我想把这份感觉说给什么人听,就到你这里来了。”茹婷诡异地笑笑说。

    我笑笑说:“你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你呢。”

    茹婷马上又认真地说:“还有人正在给我介绍对象呢,这回是交警队的一个民警。”

    我试探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茹婷叹息一声说:“我想凑和一个算了,我有什么理由挑挑拣拣呢?”

    沉默了一阵后又问:“定亲时我要不要告诉你一声?”

    我避而不答。约莫几分钟后我说:“我总觉得有一天会和海梅散伙的。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现在我的心理状态很好,有一种目空一切的自信,觉得没有任何困难能够压倒我。只要我在文学上越接近成功,就会离海梅会越远。若我和她真散了伙,我一定不能再凑和了,你对我的影响太深,我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相貌、气质还是性格都和你相似的。”

    茹婷笑笑说:“那很难。”

    我故作认真地说:“不,我总觉得能够找到。”

    茹婷斜着眼看我,俏皮地说:“你真的就会这么快忘了我吗?”

    此后茹婷隔几天就来我家里一回。来是来,却不像从前那样让我亲近。

    我要吻她,她躲闪着我,就是吻一下她的脖子,她都会立刻用手去抹掉,怕我在上面留下痕迹似的。我的手滑上她的胸脯,她会推开手说:“从今后你别再动它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我想要她,她会拿种种理由拒绝。她的拒绝不像玉仙或海梅,我不敢有一点儿强迫。我像是一个饿了好几天的人,而守着美味佳肴却不能动箸一样倍受煎熬。她唯一允许我做的,是用手满足她。每次都要我仔细洗手不说,事后还要说:“你这人真不知羞。”因此,许多次我发狠不再动她,可是当我们躺在床上时,我就由不得自己。

    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很晚时茹婷突然来了,没看我一眼就说:“我那天忘了拿起晒在阳台上的袜子,怕海梅来看见了。”

    她仔细地检查床单说:“你又好几天不洗了。”事实上我刚洗过的。她坚持穿着秋衣秋裤:“我刚洗过澡的,你别弄脏了我。”

    虽是玩笑口气,也让我大为不快,但还是经不住她美妙身材的诱惑。我死缠硬磨,总算上了床。我有好些日子没有亲近女人,于是十分贪婪地把手滑向那里。

    茹婷说:“你这人真是一点料也没有,和女人在一块儿,你就从来不想别的事儿。”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说:“我去洗洗手。”

    一边洗手一边骂自己真是没出息,发狠要是再动茹婷一下就剁下自己的手指头来。

    回卧室后我坚持没有动她,就淡淡地说了句:“睡觉吧。”可是半夜醒来,我的手一搭上她曲线玲珑的身子,就禁不住乱了。也许茹婷是睡着了,我没有遇到丝毫抵挡。那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茹婷满足的一次次登上峰顶,我终于不能自控,在她痴迷的时候勿勿地进入了。

    茹婷一下清醒了,生硬地推开我说:“讨厌,不叫你进,不叫你进,你总是不听。”如同在我脸上抽了一巴掌,我的冲动立刻消失了。

    早上醒来,茹婷娇嗔道:“你中午要回来吃饭吗?”

    我没好气地说:“我不回来,就是回来,我希望进门时看到你已经走了。”

    茹婷拉下脸说:“你这么说,我以后一回也不来了。”

    我只是笑了笑,心里说:“不来就不来了吧。”

    我心中暗想:“就是永远见不到你,也没了从前的那种思念的煎熬。我渴望被人爱,但更渴望我能够执著地痴爱一个人,一生一世,爱到白头偕老,像我曾经对她说的那样,纵使她成为我的拖累,也感到幸福。如果真是这样,我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她曾经让我看到了这种可能,可是这种可能如今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是什么?仅仅是她不再给我情欲的愉悦了吗?要这样,我真是无耻透顶的人。那么,是不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注定我一生一世不可能永爱一个女孩?我是否一直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这个女人存在我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她不仅能给我肉体的愉悦,更能改变着我向真向善向美接近。换句话说,其实我在女人身上是寻找理想的自我?而我永远不能真正与理想的自我完全吻合,于是就注定了我总是失望,总是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永远地重复着从惊喜到平淡再到失望的过程?”

    53分手

    “你真的去相亲了?”我半信半疑,还是禁不住问茹婷。

    “家里安排的,还能有假吗?我本来是不愿意的。”茹婷无奈地叹息。

    “既然你不愿意,那为何还要去见?你肯定是愿意去的。”我试探性地说。

    “说实话吧,我是自愿去见的,但我也没办法。我爹老了,需要有人照顾,我后娘是指望不上的。还有我弟弟,他也要工作,还要娶媳妇,这些我都要操心的。你说,我如果不找个可靠的人把自己嫁了,这个家可不就毁了吗?”茹婷说得有理有据。

    “你是爱我的,难道我们不可能吗?你家里的困难我也会考虑到啊。”我乞求说。

    “算了吧。你一没钱二没房子,三还要顾你的爹娘,你还能顾得了我家?你的情况我家里都摸得清清楚楚,骗我还可以,能骗得了他们吗?”

    “难道我两居室的宿舍就不算房子?”我固执地追问。

    “算吗?住得了今天,住不了明天,那是公家的房子,说让你住你还能住几天,说不让你住了,你立刻就得搬出去。你说,如果我们结婚了,你要把我们搬到哪里去?睡到马路上吗?我家人都反对,最重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离婚,是因为看你没房子,没钱,不但帮不了我家里的忙,还有可能拖累家里。我爹说了,没有房子,一切免谈。”

    我默默的听茹婷说完这些话,感到钻心的疼痛。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我明白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为了考虑我的前途,才不跟我的,原来你是因为我没钱,没房子。”我长叹一声说。

    “也不全是,如果真那样,我还能来你这里?但我作为家里唯一的希望,也不能不顾家吧?”茹婷目光中有一丝委屈。

    我愧疚的注视着茹婷,她的容貌依旧美丽,虽然满脸泪痕。心想,这样一个女人,如果再去找,应该是会找到幸福的。

    我想起与茹婷恋爱时,我们之间总有不尽的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甚至不用问就可以帮对方完成想做事情。那些日子是那么的温馨,我们都已为可以就那么的地久天长,至少是幸福的,谁知美梦一下子就过去了,醒来时只剩下现实的生活。也许这与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有关,我们追求那种脱俗的美,一点也不市侩,生活像天堂。可惜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东西。

    恋爱时茹婷问过我:“穷人的爱情是否能够地久天长?”

    我说:“如果咱们的爱情能,那其他人就能。”可是现在,我们的爱情终于要结束了。茹婷真不该为了我的一句话断送了终生的幸福。

    我分析过我与茹婷之间的感情为什么失败,听茹婷这么说,才算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因为房子。

    我承认自己的穷困,每个月挣的工资还不够自己花销,别说养海梅了,就是凌凌的奶粉钱都紧紧巴巴,如果凌凌再有个病啊痛啊的,那该怎么办?与玉仙在一起的时候,还时不时地花玉仙的钱,与茹婷在一起的时候,也花了茹婷不少的钱。爹娘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就连一台黑白电视机也没有,答应过给大哥的孩子治眼病,可到现在也没法兑现。这样的状况,怎么还能照顾到第二个家庭呢?如果茹婷爸爸老了,需要人照顾,那该怎么办?如果茹婷的弟弟找工作,娶媳妇,盖房子怎么办?如果茹婷有一天有个什么事,那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我陷入了绝望中,我想自己确实不该再这么拖累茹婷了。这样也好,自己不能再耽误茹婷的幸福,一个女人的青春是很容易逝去的,就让她在还年青时,后悔一次,重新选择也许一切还来的急。

    我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对,你应该去选择你的幸福。”

    茹婷怔怔地望着我问:“你说什么?”

    我转过头去,镇定的回答:“没什么。”

    茹婷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们都要理智的对待。”

    我轻轻地说:“我应该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一回,茹婷把头转向别处,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顺着脸颊向下,在阳光下闪光。

    我的钱包里还有三百块钱,是上个星期才发的工资。

    茹婷饶有兴致地说:“我们去曾经去过的地方吧,可以重温过去的味道。”

    我毫无兴致地说:“既然都要分手了,还重温那么多过去干什么?这不是徒增烦恼吗。”

    “我爱过茹婷吗?”我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我到处问见证过我们爱情的人,他们都说他是爱茹婷的,他们说:“你为茹婷付出了那么多,这还不是爱吗?”可是,我不明白:“我付出过什么?”一件也想不起来了,这真是悲哀。我曾对着镜子问自己:“你爱茹婷吗?”镜子里的脸孔毫无表情,我说:“我爱。”但是我却看不到一点点的爱意。

    没有房子就连过年都不能聚到一起,我值班,茹婷也值班,然后在单位里通电话,互相有些尴尬的笑笑,说:“新年快乐!”

    快乐吗?不快乐吗?我用啤酒把自己灌醉,然后在暖气前的椅子上盖着大衣睡觉,没有比这更糟的了,但是我却感到一丝幸福。安静的办公室成了我新年最幸福的回忆。

    我想:如果那是一个家,该有多好。

    夜幕降临,我跟在茹婷身后,嘲笑着自己。黑暗中的城市闪烁着无数的灯光,那是数不清的家,别人的家,让人羡慕。

    我们谈论着分手的事宜,这并不复杂,因为我们没有多少共有的东西。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算的很清楚,为了将来。这多少都有些伤感,但分手本来就是一件伤感的事情。谁说不是呢?我们心平气和的讨论,甚至还互相谦让,这真是少有的事情。夜色很好,星星一颗颗都很清晰的挂在那,一闪一闪。我偶尔转头,发现茹婷眼中也有一闪一闪的泪光。

    我心里对自己说:“我爱茹婷,所以一定要分手,因为我不能给她以幸福,这都是因为没有房子。”

    其实昨晚我已梦见了此刻的情景,但不同的是,在梦里我发了一笔大财,我梦到庞副秘书长给了我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于是悲剧变成了喜剧,眼前的幸福随之而来了,再也不肯离去。我在梦中对茹婷说:“咱们有房子了!咱们有房子了……”醒来时,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我坐起来,发现窗外阳光万丈,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但是,对与我和茹婷而言,一个没有栖息之地的家庭,幸福难以维系。

    我问茹婷:“那么,我们现在就分手?”茹婷停下来,有些发呆,最后她叹息着,失落看着我说:“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分手的话。”

    “那就分手吧!”我说,“找个比我好的,一定是要有房子的。”

    茹婷哭了,把头深深的埋下去,双肩耸动的那么无助。片刻,她又挺起腰,擦拭去泪痕,努力恢复保持干练的形象。茹婷还是那么的要强,从不服输。我心底有些茫然,静静的与茹婷对视着。我们似乎都想把对方看透,但黑黑的眼眸深处,灵魂都披上了黑色的外衣。

    决定了,分手。茹婷坐夜班车离开,而我则孤零零的回单位宿舍。

    第三天下午茹婷来了,仍住在旅馆。茹婷没到我的宿舍,只是往单位打了个电话,语气冷淡,说明她已在开始试着遗忘我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