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茹婷负气走之后,就在也没有联系过我。可是后来,也许她总是想到我的种种好处,特别值夜班的时候,几次忍不住要拔打我的电话。
腊月二十七放假回家,茹婷爸说,有人给提了门亲,让茹婷过了年就去见见面。
茹婷一点心思也没有说:“等等说吧。”
她爸不松口:“这可是你四婶儿给提的,你连见也不见,让你四婶儿怎么和人家回话?”
过了年,茹婷去四婶家。四婶安排两人见了一面。男的是农行的职工,叫小张,人长得黑一点,脾气有些怪,一般女孩子他还看不上眼,结果就拖到了二十七八。两人一见面,茹婷提不出什么明显的不顺眼,可是没有一点儿继续下去的想法。两人闲聊了个把小时,小张要请茹婷去吃饭,茹婷婉言谢绝了。
晚上四婶回家说:“婷婷,你们有缘份,小张见了那么多女孩子,都不愿意,你们一见面他就很满意呢,婷婷你觉得怎么样?”
茹婷没吱声。四婶接着说:“这孩子家庭条件也不错,工作更是没的说,每个月都挣千把块钱呢。”
茹婷慢吞吞地说:“婶儿,我现在一点也不想。”
四婶皱眉说:“过了年你就二十三的数了,和你一样岁数的女子都有孩子了。”
茹婷突然莫名其妙地淌下泪来说:“婶儿,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想。”
四婶见茹婷为难,就随口说:“别想了,那我回头和他说一声儿。”
初六,茹婷按时回单位上班,去也是在单位玩罢了,刚过了年,根本没有旅客,中午十点多大家才到单位,闲聊了一会儿,十一点就都走了。整幢楼上,就是茹婷和住在她隔壁刚结婚的一对。每天晚上她就早早熄了灯,她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早晨她梳头的时候梳子上挂着一缕长发,一照镜子,耳朵后面脱了铜钱大的一块儿。她心情很糟糕,都萌生了去死的念头。听着隔壁传来的笑声,倍感孤独,也更加禁不住给我打电话的冲动。
初十那天,她拨了我的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时有些羞愧,起先是她发着恨不要我再给她电话的,如今倒是她先给我打电话。
我有些惊讶:“我早早儿就来了,过了年初二就来了,我写了点小东西。”茹婷等我再说什么,但我却不再说话了。
茹婷终于憋不住说:“下了班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桥头等你。”我迟疑片刻就答应了。
在一家小饭店吃过饭,我送茹婷回单位。
到了门口,茹婷说:“你回去吧。”我执意要送她上楼。茹婷没有拒绝。一进房间,我就在茹婷的期盼里抱紧了她。我总是能准确地理解她的内心。她的孤独在他的热吻里冰释,两人之间长久不见的陌生在紧紧的拥抱里消失了。两颗心几乎在瞬间就拉近了,仿佛根本没有年前的那番别扭。
茹婷突然说:“你不回去行不?”
我迟疑一下说:“行啊,怎么不行。”茹婷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
茹婷说:“你还是回去吧。”
我也不想走,就说:“算了,她在这里和不在一样的,我晨起早早儿从家里走,晚上十点多才回去的,真的是和没这个人儿一样。”
茹婷心里高兴,但她嘴上说:“你这样干啥呀,和她说说话儿也行啊。”
我苦笑说:“有时我也想和她说的,可是说不上几句总有南辕北辙的感觉。两个人说话儿总不能紧着应付吧。你觉得你想表达而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对方替你说了出来;对方想说的意思呢,你比他还有更深刻的见解,这样互相启发着,就有了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就越说越愿意说了。”
茹婷竟然笑了,说:“我愿和你说话儿,就是因为有这种感觉啊。有许多时候,那么多人在那里嘻嘻哈哈的,说了那么多话儿,我觉得是真无聊,说的全是废话。和你在一起感觉就不一样,想听你说话儿,也愿意抢着说。我觉得你真容易理解我。”
我认真地说:“有些事我也拿不准你的。不过多些时候你心里想什么我倒能体会到的。比如今天,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晓得你心情不好,看到别人都回家的回家,喝酒的喝酒,就你一个人呆在单位里,一定很孤独的。我一听你说话的声音,就听出来是你了。”
茹婷故作惊讶地说:“你真是厉害啊。”说完便紧紧抱着我说,“你别走了,今晚上陪陪我,行不行?”
我亲亲她说:“怎么不行?”
茹婷那张床总是吱吱咯咯地响,我就一次次停下来。
茹婷有些生气地说:“你别停啊,你总是停下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那个小贱人了?”
我连忙说:“我是怕隔壁会听见。”
茹婷笑笑说:“听不见的,就算听见了又怎样?你操的什么心。”
不管茹婷怎么说,可是我还是不能一气呵成。
茹婷有些失望,问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叹息说:“我想一辈子都要你,开始想得那么简单,现在想想,多少麻烦事儿。”
茹婷抱住我说:“你就什么也别想,只想这一件事吧。”
茹婷那晚很是贪婪,她不停地念叨:“我真的是爱上你了,我真的是爱上你了。”
半夜里茹婷被我弄醒了。
我喃喃地说:“我做了个恶梦,梦到海梅和凌凌出事了。”
我没有细说,但从我的语气里,茹婷感觉到了我的担心和愧疚。
茹婷安慰我说:“没事的,梦都是反的,梦到出事了反而是好事呢。”
我听她这么说,更觉得没趣儿,其实心里倒盼着海梅出事,要是那样,我可以带着儿子和茹婷在一起生活了。但是这话我当着茹婷的面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想走,可是看看表才三点。
我又无可耐何地说:“我是不想和她过下去,可是我真不愿她出什么事儿。海梅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
茹婷笑的很勉强,说:“我也知道的,上回让她在家里碰见我,要是换了我,我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我望着她说:“我真是盼着她能找到一个很好的人,那样我也心安了。”
四点半时,我就走了。
茹婷一个人缩在留着我体温的被窝里,她心情和我一样很矛盾,怕海梅出事,又盼着海梅出事。
到了中午她给我打电话,听我说海梅没事,竟有点儿失望:“那你回去怎么说的?”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照实说了。”
茹婷埋怨说:“你真是的。你说在办公室里打字不行吗?”
我哄她说:“骗不过她的。再说我衣服上沾着好几根长头发。”
茹婷试探着说:“咱俩算了吧,一次次伤她的心,我会得报应的。”
我索性说:“海梅答应离婚了。”
茹婷心头一阵惊喜,却说:“她巴成是哄你的吧。你给我学学,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笑笑说:“还没具体讨论细节,可是我看她不像是说着玩的。她这人不大会耍什么手段。”
茹婷撤娇说:“我也不会耍什么手段,就算你把我卖了我也不知道。”
十几天后海梅回学校上课,当天晚上,茹婷就去了我家里。
我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给茹婷看。
“我一次付给海梅五万元,每年付两个月的工资做抚养费,一直到凌凌满十八岁。海梅已经签了字,而且还按了手印。”我得意忘形地说。
茹婷面带笑容说:“我总觉得不可能的。”
我说:“现在不行,在哺乳期不能离婚的。要凌凌满周岁后。”
茹婷掰着指头算了算,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
整个晚上,我情绪很低沉。两人进了被窝后,我只是默默流泪。
我幽幽地说:“一直盼着海梅能答应离婚,可如今她答应了,我觉得心里真难受。她不嫌我家穷,对我父母很好,我爹娘的生日一直是她记着的,每次都是她提醒我。你不知道,我心里很看不起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可是我就是地地道道的忘恩负义的小人。”
茹婷听到我这番话,心里酸酸的说:“那就别离婚,你好赖和她过下去。你要是闷了,就打电话给我。”
我看着茹婷的眼睛,果断地说:“不行,你早晚要嫁人的,一想到你嫁给别人我心里就疼。要真那样,我一辈子忘不下你,一辈子生海梅的气,倒不如让她另跟个人舒心过日子。”
那晚,两个人做那种事是很勉强,我几乎在刚刚进入茹婷的时候就结束了。
茹婷几乎每天晚上都去我那里,这样过了十几天,俩人都从愧疚的阴影里摆脱了出来,想到再有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俩个倒也很快活,几乎忘记了海梅,还有那个一岁的孩子。
43圈套
这种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茹婷就怀孕了。
去郾城医院一检查果然真是有了,茹婷就哭。我跑收款跑划价跑药房,星期天人又多,每处都要排队,见茹婷哭哭涕涕,心里也烦,有一次当着茹婷的面就把一张单据撕了,看看茹婷抹泪的样子又觉太对不住她,又平添一分愧疚。
手术后的茹婷几乎是被我抱出手术室的。
我有些担心,茹婷的身体毕竟比海梅弱些,心想茹婷要真没了,自己只有一头撞墙。好在茹婷吃了止疼片后好多了。
不消一会儿,休息室里又进来一个女子,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儿。不算很漂亮,但那双大眼睛里孤独无助的目光很动人。她呻吟着,眼里滚着泪,托我去给人打个电话来接她。
我心想:“十有八九是未婚先孕。”
那边接起电话来很威严地喂了一声,我一听,又想:“这男人至少有三十五六,那么必是婚外恋无疑。”我一说让他来医院接人,他声音就变了,底气显然不足。
回去路上我又想:“世界上的好女孩都让狗霸占了,这么小的女孩让三十五六的男人玷污了,真是可惜。”
那女孩要给我钱,我说什么也不要,借推拒的机会,目不转睛又无限怜惜的看了那女孩子好几眼,结果这些都落到茹婷眼里去了。
我扶茹婷走出医院打车,茹婷怪异地盯着他问:“你对那女孩有意思?”
我忙辨驳:“哪里呀。我不过是觉得她有些可怜,自己一个人来为已婚男人做手术。”
茹婷赖声赖气道:“你怎么知道?”
我连忙说:“电话里一听那人声音有三十多,这还用问。”
茹婷厌烦地说:“别说了,我不愿听这个。”
茹婷身边还坐着一个孕妇,大概是来做例行的检查,她一只手在肚子上轻轻抚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茹婷有点犹豫,又不想拿掉孩子了,正要打退堂鼓,护士叫到了她的名字,只有硬着头皮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是用布缦隔成的三个小房间,手术室里唯一的设备就是一张床,床两边各支起一块儿铁槽来。医生粗眉大眼,像个男的。他说,脱了裤子。一听声音果然是个男的,茹婷红了脸。医生严肃地说:“麻利一点,外面还有人等着。”茹婷脱得只盛下内衣了,不好意思脱光,就想那样爬上床去。
医生不容置疑地说:“脱光,这样怎么手术?”茹婷背过身去,脱下内衣,光溜溜地爬上床去。床面是塑料的,冰凉冰凉的。她打个寒战,缩着身子并着腿,不好意思让那位男医生看见她。
但显然这是徒劳,医生又用严厉的口气说:“把腿架起来。”
茹婷还在疑惑,旁边的女护士就把玉仙的两条腿架到床两边的槽里去。医生就拿着器械站到她的两腿间去做手术。茹婷把脸扭到一边,冰凉的铁器探进她的身体里,然后不顾她的疼通一直钻进她的肚子里。那只铁器咬着她的肚子,她强忍着泪,两手紧紧抓住床沿儿。
手术时间并不长,医生说:“躺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茹婷躺了一会儿,要自己爬起来,肚子一阵钻心的疼。
那个女护士扶她起来说:“在外面歇一会儿再走。”
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已经坐着两个人,门外人来人往,茹婷也不想在那里坐。茹婷肚子疼得厉害,感到浑身冷飕飕的,胸前早就让泪打湿了……
下午回宿舍。我也顾不得考虑是否被人熟人撞见,就搀着茹婷上了楼。
安顿茹婷躺下后,我要去烧水,她却抓住我的手不让去,一副痛苦的表情:“你知道做手术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身上疼,心里更疼。他才那么一点儿,咱就剥夺了他生命。咱是他的亲爸亲妈啊。我很后悔,这些天没把手好好放在这里去亲近他。你把手放在这里,这里是咱们的孩子曾经生存过的地方。”说时茹婷已经泣不成声。
我安慰茹婷说:“别哭,等咱结了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茹婷无奈地说:“那要到什么时候?”
几天来,我又是烧水又是做饭又是熬药,就是上班时间也恨不得回去看看茹婷,问问她还好不好。
我每次进门,茹婷总是猫一样赖声赖气:“好哥哥,我饿,我渴。”每每这样,总是打动我的心。
我发现一个真理:打动男人心的,往往不是女人的坚强,而是女人的柔弱。
茹婷恢复的很快,星期四就决定去上班。
这一天,令我担心已久的风波还是发生了。
事情发生在天没亮那会儿。本来两人早早醒了,说话儿。开始还很甜蜜,后来茹婷莫名其妙地问:“你和玉仙有没有那事儿?”
我咬住牙说:“什么事也没有。”
茹婷冷笑一声说:“你实话实说就是了,你们就是有那事儿,这都过去了,我还管什么。”
我想说了也好,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的,于是就半真半假地说:“还真有过。”
谁知茹婷的脸说变就变,抹下脸大声说:“你给我滚,你真让人恶心,你原来是个什么女人也上的货!”
我突然明白,茹婷刚才不过是设了一个圈套,幸亏自己没有正儿八经地钻进去。
我连忙进行补救,佯装气呼呼地说:“你总不至于认为,和我在一块儿女人都陪我上床吧。她那么个鸡毛孩子,我都从来没拿她当大人待,还和她有那事儿,真是笑话。”
茹婷的气似乎平和了些:“当时你在学校里住,她在她娘家住,晚上花十几分钟不就把事儿做了?”
我费力解释说:“你太抬举我了,我教学时头发象一窝草,胡子乱七八糟,你说我凭什么吸引女孩子?”
茹婷冷笑道:“这不管事的,会不会勾引女孩子与模样儿无关。你看在医院那会儿,那天你看那个女孩的目光,恨不得把人家囫囵吞进肚子里去。”
我故意压低嗓门,认真地说:“我不过是觉得她可怜罢了,真是什么意思也没有。”
茹婷还是不饶我:“怜悯心和爱是分不开的,你对她怜悯,其实就是心里对她有了爱。尤其是女孩子,最容易被男人的怜悯心迷惑。”
我反驳说:“你总不至于认为我一开始就安着骗你的心吧?”
茹婷鼻子里哼了一下说:“你这人的话没准儿。那天俺怕的那样儿了,你还不耐烦地把单据撕了。我知道你心里烦躁,可你不想那会让我多伤心。你说真心真意的爱我,让我如何相信你是真的爱我?能够像你说的一生一世,纵使我是你的拖累,你也感到幸福?想想你撒了多少谎?”
茹婷的话如刀子一样扎向我。她接着举了“我和海梅到底谁先亲的谁,结婚前什么时间两人就同住”之类的例子。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
茹婷白了我一眼说:“这些事我上回都向海梅讨了确切答案,你别在抵赖了。”
我无话可说,茹婷更气,心灰意冷地送我两句话:“假作真是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
我本想用亲热去化解,结果伸出去的手却被茹婷生硬地推开了,她生气地说:“别碰我。咱俩到此为止。真后悔我当初当断不断。我真是恨透了自己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为爱情牺牲什么也值。这是什么爱情?不过是让人天天痛苦的自作自受!”
我听了这些话也赌了气,俩人一时间都成了哑巴。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和茹婷知道是海梅早到了,便慌忙穿衣服。海梅进门,看到衣扣还没扣好的茹婷,脸色大变,没想到我还动起真格了,不知为什么,她慌忙跑进厕所呕吐起来。也许是我太了解海梅,我量海梅也做不出什么过激的事儿,于是就没把海梅当回事。
我知道海梅和我说过有关离婚的话,心想,让这两个女人倾心谈一谈,也许会有个更妥善的解决办法,于是立身说:“你们两个说说话儿,我先走了。”
中午回家,见茹婷和海梅都坐在沙发上,我正要打招呼,茹婷一脸冰霜地走过来问:“你说,上班重要还是我重要,你给我说明白。”原来,茹婷见我把她撇给海梅就上班去了,越想越觉得我没把她放心里去,一中午很少和海梅说什么,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我顿时语塞。只好说:“你快坐下歇着,我去炒菜。”
茹婷恶狠狠地说:“你炒菜?你今天不说明白,你什么也别想干!”
我又强烈地感受到曾领教过的那种坚硬。
海梅赶上来说:“你们别吵了,都回客厅去,我去炒菜。”
听海梅这么说,我将全部的火气全发到海梅身上,心里骂海梅:“你这个女人真是,面对伤害了你的女人什么办法也没有,倒去炒什么菜!”
我喝斥她:“还炒什么菜!”说完就将电炉线拽了下来。
茹婷扑上来撕扯我,俩人纠缠着进了卧室。茹婷生这么大的气,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平时很少发火的我这会儿也是火冒三丈,伸手揪住茹婷的头发,将她用力按倒在床上。
茹婷喘道:“好哥哥,你掐死我算了,你掐死我算了,我是活够了!死在你手里比这么活着要强些!”我果真就卡住她的脖子,而且卡了很长时间,茹婷的脸色都变了,鼻翼、嘴唇都在颤抖。就在一瞬间,我又想起茹婷的种种好处和所受的痛苦,立刻又恨又悔,于是松手放开了她。
我抱着茹婷说:“茹婷,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茹婷气喘吁吁地说:“我要和你一块儿死,你要真是爱我,就陪我一块儿走。你爱过多少女孩我不管,但我要看看你对我是不是有点真情。我还有三千块的存款,咱提出来就走,随便去哪里,我什么也不怕。你敢不敢,敢不敢?
我曾经赌气地想过,海梅要死活不离,闹得不像样了就一死了之。而今面对茹婷的质问,我知道自己不敢,也不甘的。但我知道自己此时只有充好汉,希望她冷静了再做打算。可是我这时候偏偏又在气头上,索性就说:“怎么不敢?你存折在哪里?”
海梅在卧室门外听的真切,以为我真要和茹婷走,于是跑进来手足无措地说:“不行啊,你们不能走。”
我立刻又感到自己太对不住海梅,给这个善良女人的伤害太多,这一走说不准会出什么事。我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一动也不动。
茹婷跪在地上说:“海梅,我们对不住你了,可实在没办法。”
海梅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求求你们,求求你,茹婷,别走啊。孩子他还小,你们这一走,我可怎么办啊?”
茹婷示意我快走,自己先夺门而出,咚咚跑下楼去。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打转转,又气又担心,心想茹婷这种脾气,两人是没法过日子的,若她和海梅换个位置,不早杀了我!我真后悔,本来有好几次与茹婷了断的机会,自己偏又不见棺材不掉泪,结果藕断丝连才闹出今天的局面。
我自言自语道:难道自己真是老眼昏花,错看了和茹婷这份死去活来的恋情?
我到街上转了一圈,没有茹婷的影子。
回到家里,海梅已经走了,留了张纸条:俊,好好劝劝她,好好劝劝她,千万不要出什么事,要不咱爹和咱娘甚至你们马家就完了啊!我走了,我会打电话给你请假的。
握着纸条,我眼前涌起与海梅的种种细节:我坐在床上,翘起脚,海梅小心翼翼扒下我沾满泥水的鞋子;俩人第一次在慌乱中结束后,海梅抱着我的胳膊说我怕,我怕;某天晚上我赌气冒雨走时,海梅急切中光着脚追出好远;生孩子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这些锁碎的细节当时不曾经意,而多少年后恐怕也不能为生活的浮尘所淹没。
我一直不忍伤害茹婷,这种不忍是否其实就是爱的流露?自己是不是其实一直爱茹婷,只是被近年太多的不顺心淹没着?
这时茹婷提着一个玻璃瓶走进来。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又见茹婷脸色苍白,于是惊慌地问:“茹婷,你是不是喝来着?”
茹婷说:“没有。”
我不信,要给她灌肥皂水。
茹婷冷笑一声说:“没有,我才不那么傻的,要死也要和你一块儿死。”
我确信她没喝,顺手把瓶子扔到了厕所门口。呯的一声,地上浮起一片乳白,同时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
茹婷疯了一样撕打着我:“你这个臭流氓,你骗俺,你骗了俺!”
我怒气顿生,抬手抽了茹婷一巴掌。那一掌打得很重,我立刻后悔。在我愣神的瞬间,茹婷还了我两巴掌,而且撕住了我的耳朵。我扭住我的一条胳膊,把她按在床上。我挣扎着一直到没了力气,接着开始哭。
在我诚恳的劝慰下,我慢慢平静了。我把她抱到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几乎是睡着了。
44大战
玉仙似乎发觉我真是变了,且也预感到我心里一定有事瞒着她。
每次我们单独在一起说话时,我总是若有所思,仿佛是在疲于应付她,再也没了从前那么认真。只要听到楼道上有脚步声,我就显得异常紧张,玉仙感到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玉仙预感到她和我的故事应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回到厂里,玉仙常常愣神,无论在吃饭的时候,还是走路的时候,或者正站在机器旁的时候,她都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因此,玉仙的手不小心被机器轧伤了。她们厂里有许多人都被轧伤了手,有的甚至轧去了整个手掌,玉仙算是不幸中的幸运者,只是中指和食指的指头肚儿被碾破了。当时流了很多血,班长让玉仙去卫生所包扎一下。
去的路上玉仙就哭了。玉仙并不是个爱流泪的女孩子,她流泪,是因为心里突然感到很孤独,那种初来时的孤独又攫住了她的心。
厂长允许她休一个星期的假。
玉仙就坐车回家。当她走进家门时,爹娘正在吃饭,看到她时,脸上没有一丝惊喜。玉仙看到的,是一种让她心慌的冷漠。
玉仙爹不看玉仙只管问:“你去城里住了几回?”
玉仙的心一下提起来,她预感到他们一定知道了什么。
玉仙掩饰住脸上的惊慌说:“去酒厂找过村西三姐儿几回。”
玉仙爹表情严肃,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扔给她。她看到封皮,那是前一次她走后我写给她的。信很短,虽然从里面抓不到多么具体的把柄,但那么亲切的语气,足可以想得到我们的密切程度。
玉仙无话可说,只有落泪。
玉仙娘有些心疼了,说玉仙爹:“你就少说一句,让她吃饭吧。”
吃过饭,爹娘要去果园。
玉仙娘说:“女大不由娘,你要好好儿思量,咱可丢不起人。”
玉仙感到很累,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爹娘那冷漠的脸,那是一种让她心寒的冷漠。
她突然感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没了一点亲情味。
她收拾好东西就走了。路过学校门口时遇上了弟弟,他要去给老师买烟。玉仙给他十块钱,让他到集上自己去买点东西。
弟弟诧异地问:“你要接着走?”
玉仙摸着弟弟的头说:“你告诉咱爹娘,我去厂里找些活儿干。”
看着弟弟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玉仙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怀上马俊的孩子,然后跑到一个远远的地方生下来,母子相依为命。”
到了车站,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一辆要发的客车。
玉仙干脆走出车站,走了几百米,到路口拦过路的货车。一辆黄河车停了下来。她上车时,那胖司机拉了她一把。胖司机拉她时用了很大的力气,这让她一上车感到一种危险。胖司机换档或打方向时,胳膊总会碰到她的腿。
行驶了一段路,胖司机问她:“你的手怎么了。”说着停下车来。
胖司机攥住她的手,瞪着眼,表现出一种赤裸裸的有所求的关切,他油污滓黑的手在她的腿上盘旋,向她的裙子深处滑进去。玉仙挣扎不动,胖司机满是烟味的嘴就压到了她的唇上。她挣扎着去开车门,他的一条胳膊勒紧她的胸脯,用力把她拉回去,抱进怀里。她挣扎着,躲闪着,绝望地向车上撞。恰巧这时后面响起警笛声,胖司机很紧张,就松开了她。玉仙趁机挣脱,跳出车来。那辆黄河车一溜烟就开跑了。
玉仙感到恶心,蹲在路边吐了。除了我,她不想让任何男人碰她。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上一辆过路客车。到郾城东关下了车,玉仙来到我住的宿舍区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当她走上楼梯时,她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在外流浪多年的人回到家一样。
天黑时,茹婷总算平静下来。
玉仙想也没想,就“咔巴”一声打开门。
茹婷听有人进来了,向卧室看了一眼,吃惊地“哎”了一声。
我知道进来的人是玉仙,顿时,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水桶七上八下,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做些什么。
茹婷瞪着眼问我:“刚进来的是不是玉仙?还会有谁拿着咱家的钥匙?”不等我回答,茹婷就去了客厅。玉仙看见茹婷也在这里,倒也吃了一惊。
茹婷盯着玉仙的眼睛质问:“你就是玉仙妹妹?”
玉仙坐在沙发上,看着茹婷问道:“你又是哪个?”
茹婷冷笑道:“我当然是马俊的老婆了,你是谁?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玉仙一听就明白,我果然又有了女人。
想到我这么做,玉仙心里难过,就掉下泪来,也没有回答茹婷咄咄逼人的问话。
茹婷恶毒地说:“怎么不说话?你和马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不说就是默认了。”
见玉仙扔不说话,茹婷就气愤地走进卧室,指着缩在床头的我说:“你还躺在这里干什么,多不礼貌的,你的小情妇来了,别因为我在面前,你就装冷冰冰的样子。”
我厌烦地说:“你别胡说八道。”
茹婷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我,就像再看一个小丑的表演或一个面对大人撒谎的孩子。我讨厌这种目光,这种目光总使我想起庞主任看我的那种眼神。因为恨茹婷的跋扈,心里偏向玉仙,倒也不再慌乱。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心平气和地问:“玉仙,你坐几点的车来的?”此时,我希望玉仙能装出一副显示两人距离的客气来。玉仙伤心透了,也被气迷糊了,对我的话不理不睬。
茹婷剜了一眼我说:“别演戏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我不理茹婷,站起身说:“玉仙,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
茹婷立即拦住我说:“那怎么行?还是我去做,有情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是亲热一下吧,别浪费了宝贵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我见茹婷进了厨房,就侧过身子凑到玉仙面前说:“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心,你要与我合作,要让茹婷确信我们之间没什么事儿。”
玉仙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说:“大哥,难道你也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吗?”
我无奈,想把她抱到怀里,我坚信这样做,玉仙的愤怒和悲伤很快就会融化,可是我不敢,厨房里,茹婷故意将菜刀等劳什子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我知道,那是一种最严厉的警告。
茹婷炒好了菜,端到客厅里。茹婷挑衅说:“玉仙妹妹,我脑子笨,菜也炒不好,总惹人嫌,比不得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了,你就凑合着吃吧。”
玉仙不吃,茹婷拿起一只馒头示威似的举到玉仙嘴边说:“你吃不吃?”
玉仙斜过脸去,不耐烦地说:“我不吃。”
我夹了一口菜,马上吐出来,菜炒的比盐还要咸。
玉仙冷冷地说:“我走了。”
茹婷故意和颜悦色地说:“好妹妹,你可不能走,我不能坏了你们的好事儿,还是我走吧。”
我低声说:“玉仙,你去招待所住吧。”
我又对茹婷说:“你就是不来,她也住招待所的。”
茹婷嗤地冷笑一声说:“哄鬼去吧!”
玉仙收拾好出门。我要去送,茹婷却横挡在我面前说:“你敢!”
我只好到卧室里坐下,不想看到茹婷波辣的样子。
茹婷一手提着刀,一手拿着一碗水靠在门口说:“我看谁敢出去。”
我轻轻一笑说:“你请我也不出去。”
茹婷面色冷冷地说:“怕你也没那个狗胆儿。”
说完,茹婷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瞪着我说:“就叫她这么走了?太便宜了她了吧。”说着就追下楼去了。
我知道她一定是去招待所找玉仙了,就连忙跟了出去。茹婷走得很快,我走下楼梯时,她早就没了人影。我走到第三幢楼角时,看到玉仙趴在墙上哭。
我见玉仙这样,于是伤心欲绝。我对她说:“玉仙,我以后给你解释,不要哭了,是我对不住你。为了我你就忍忍吧。走,我送你去招待所早点休息。”玉仙捂着脸哭着,听话地点点头。
送玉仙向北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茹婷冲冲迎面走来了。她一把推开我,揪住玉仙的头发说:“你这个臭婊子,还敢耍我,让我跑了一趟,你们还是商量好了躲在这里。有家干嘛去住招待所?回去,回去!”
玉仙显然是受了惊吓,小声说:“我不回去。”
茹婷恶狠狠地说:“这还由得你了?”说着抓住玉仙的头发向回推。
我站在一边央求说:“玉仙回去吧。”
玉仙受不了茹婷拽她的头发,呻吟说:“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茹婷冷笑道:“别,你看这样儿显得咱姊妹俩多亲热的。”
我不知所措,就说:“玉仙,我拿着你的包吧。”玉仙就递给了我。
茹婷对我吼道:“你敢拿!你给我扔了!”
此时,我也没办法,那幢楼上就住着我们单位的好几个人,我怕她吵,就把包还给玉仙。玉仙没接住,弯腰去拣时,就被茹婷拖倒在地。茹婷拖着玉仙的头发走了几步。玉仙忍着疼痛绝望地看着我。
我攥紧了拳头,恨不能狠狠击在茹婷的脸上。
我枪先进了门,找到厨房的刀,我想藏起来,怕茹婷乱来,但还是没找到藏的地方,干脆就握在手里。
茹婷攥着玉仙的头发,把她按在沙发上,狠狠地说:“你说老实话,和马俊有没有那事儿?”玉仙没吱声。
茹婷扯起玉仙的头来,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说:“到底有没有?!”
玉仙镇定自若地说:“有没有关你什么事。”
我听闻,赶忙推开茹婷说:“玉仙,你可不能胡说。”
茹婷又扑上去,按住玉仙,假腥腥地说:“玉仙妹妹你别怕他,他欺负咱们,咱们就去公安局告他。”
玉仙小声说:“要告你去告,我没什么可告的。我们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
茹婷狠狠扯了一下玉仙的头发说:“呸!刚才你明明白白说有那事儿,怎么忽然又说没有了?”
玉仙哭泣说:“没有就是没有。”
茹婷开始蛮骂玉仙,骂得不堪入耳,骂一句就扇玉仙一巴掌。我见状,气不从一出,把手里的菜刀狠狠地剁在床沿儿上。
茹婷冷笑一声,把头伸给我说:“这算什么事儿?有胆子你就砍在我的头上。”
茹婷折腾够了,松开手放声大哭一阵子,后来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我苦着脸,很无奈地说:“玉仙,你去沙发上睡吧,明天还要回去上班。”
我想去陪陪玉仙,可我知道此时茹婷并没有真正睡着。
那时我对茹婷恨之入骨,但也忍着也不敢流露出来,只好轻声地劝茹婷睡觉,我佯装关怀地说:“茹婷你的身体不行,你不能生气,不能太劳累。”听了这句话,她终于慢慢躺卧下来。
我翻来覆去,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又听到玉仙在沙发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过一会儿便听到玻璃杯儿摔在地上的声音,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穿着拖鞋跑到客厅里,打开灯,眼前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蜷缩在沙发上玉仙已经歪在沙发上,手腕儿上全是鲜血。我没有立即采取救治,我似乎早预料到要这样,抑或女人都是无可避免的这样,就像女人无可避免的必须承担感情以及其衍生的美丽和心碎。我一直恐惧这一切,一直在抗拒这一切,我是个脆弱但竭尽全力的人。我的感情容易深陷,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只是对于命运,我永远一无所知。
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扑到玉仙的身上大声哭喊:“玉仙你真傻,你真傻!”我握住玉仙的手腕儿,上面被玻璃划出几道血口,庆幸的是伤口并不深。
茹婷披着发也赶忙跑出来,看看面无血色的玉仙。
茹婷竟然冷笑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呵,这真是可笑。是不是从电视里学了来的?你若要真的想寻死,我告诉你一个更好的办法,这个玻璃哪里管用,你得用刀片割腕儿才行的。要么你干催就从这六楼上跳下去,死得也干净些,我可没闲空儿看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要睡觉去了。”
我瞪着茹婷嚣张的背影,狠不能将她推下楼去,可看到玉仙悄无声息的样子,就心如刀割,万分痛苦地说:“玉仙答应我,为了我你也别做傻事,你答应我,你要好好地活着。”
玉仙睁开眼低声说:“大哥,你去睡觉吧,我没事儿的,她就盼着我死,我偏就不死。”听了这话,我便放下心来,犹豫着回到卧室。
茹婷怒目圆瞪,忽然抬手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我咬咬牙忍住,躺下说:“我不想多说话。”
第二天早晨,玉仙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了我。我急忙走出卧室,看到她拿着包要出门,于是沉默不语。
玉仙望着我低声说:“我要走了,你若想我,过些天就去找我。”
我故意扯大嗓门说:“玉仙,你吃了饭再走吧。”
送走玉仙,我又回卧室,茹婷已经醒过来,眼皮儿肿得厉害。
我叹口气说:“你是何必,你生那么大的气对你有什么好处?人一辈子最不上算的是生不该生的气。”
我开始给她熬药,又问她想吃什么饭,按她的意思出去买了油条和豆腐脑儿。
回到家时,茹婷已经起床,她对我说:“好哥哥,你过来一下。”
我戒备地坐到床边。只见茹婷凑过来把脸贴到我背上,轻声细语道:“好哥哥,你生我的气了么?我这是怎么了,我从来没对人这样过的,我怎么对人这么狠。”
我心里惊诧,怀着感激,转身抱住她说:“别想这个了,先吃了饭再说吧。”
茹婷把脸埋在他怀里,流泪说:“好哥哥,你说不生气了我才吃饭。”
我点点头说:“我根本就没有生气。”
一旦茹婷的脸上没了那种不可理喻的狂怒,一旦茹婷恢复了昔日的温柔,我发觉自己根本无法从心上拂去她的影子,与她一生相守的渴望又那么熊熊地燃烧起来。
45断交
我刚打开办公室的门,茹婷就打电话过来,说她爹刚让她回家一趟,家里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我担心茹婷刚刚做了手术,若家里再闹一场,身体怕是受不了。
我决定主动去一趟,和茹婷家里人谈谈。
走进茹婷的家时,茹婷的两个叔和几个婶子正在吃饭。茹婷看到我来,并没有惊讶。
她只说:“你坐下吧,咱俩的事儿家里都知道了。”
我问茹婷家里人是如何得知的。原来又是海梅告的密。那天海梅回到学校,正巧海梅的大姐去看她,听海梅说我和茹婷要走,人慌无智,就骑自行车去了茹婷家的村头,托人给茹婷家里捎了口信,让他们赶快去找茹婷,要不然就会出人命。茹婷一家慌了,找了辆吉普车到茹婷单位一问,才知道茹婷好几天都没来单位上班了。
茹婷一家又拐弯摸角地找庞主任打听我的家,碰巧那天庞主任家里没人。茹婷爹预感到女儿要出事儿,不死即伤,觉得对不住死去的妻子,干脆就要跳楼,让家人死活拽住了。茹婷爹就在蹲在庞主任家门口不走了,又是哭又是闹。不一会儿,庞主任家所在的那个楼道里就聚集了不少人,茹婷爹挣扎着又要跳楼,被四叔拉住了。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庞主任不知从哪里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庞主任也没有让他们进门,只是不停地问:“你们都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门口?”茹婷的四叔听说来人正是我的领导,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庞主任听了,脸色都变了,见楼道上有那么多人,就打着官腔说:“这件事性质很恶劣,我会严肃处理,我们单位不允许这样道德败坏的人,等我先调查调查,如果真有这回事,我就开除他,就这样,你们先回去吧。”茹婷的四叔一听,感觉事情已经闹大了,就赶快扶起茹婷爹。
庞主任又说:“你们也真是的,跑这里闹,影响不好嘛,再说他们那么大的人了,会出什么事?就算出什么事,你们也不该到我家门口闹,难道我把他们藏家里了?快走吧,快走吧,我会处理这件事的,我现在还有事,不能陪你们了。”
见茹婷一家人走了,楼道上的人也就散了去。庞主任也没进屋,直接走下楼去。
昨天一家人正商量着再去寻找,不想茹婷自己回来了。
我原以为自己和茹婷有了那事儿,她一家人一定要逼我娶茹婷的,万没想到茹婷的四叔却说:“你们的事儿,一句话不行。我们都是有脸面的人,绝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你想想,你都有孩子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茹婷的小叔脾气孬,跑过来要揍我,茹婷哭叫着护住了。
我看了看茹婷的小叔,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很有型的鼻梁,浓浓的眉毛很有个性,嘴看起来很有不羁,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棕褐色的眼睛,从中流淌出他的冷酷和叛逆。
一家人就这样连训带劝,最后让我走,从此和茹婷不得再有联系。
茹婷的四叔说:“你别心高妄想的,茹婷不好意思说,那我明白告诉你,茹婷她不愿意。”
茹婷只给我使眼色,让我别信。我走时,茹婷非要跟我一块儿走。一家人都不让。我走到大门口时,一只茶杯飞出来摔得粉碎,同时屋里唏里哗啦响起来,还有茹婷声嘶力竭的哭喊。
只听见茹婷的后娘说:“她就这脾气,让她跟着去吧。”
茹婷见状,马上追出来,坐上我的摩托车就喊:“还不快走!”
我慌忙加大油门,一溜烟就跑了,一路上暗恨海梅把事情搞坏了。
茹婷安慰说:“你没了工作就没了吧,好在我还有工作的,再不好还有个宿舍,你在城里找点事情做吧。”
我见茹婷真不怕我丢了工作,也就豁然开朗起来。俩人叽叽喳喳想到了许多谋生的手段。比如先买辆小嘉陵车贩菜,或者开个小书摊,或者开洗车行也行……这样一讨论,俩人对未来的自由生活都有些向往了。刹那间,我感觉有一种振奋在我身上复苏,象一只美丽的小鸟要活泼地展翅飞翔。
经过这样的事,我在心里几乎把茹婷当作妻子了。
海梅听说茹婷一家跑去庞主任家闹,知道事情搞坏了,就来看我。
走进我家,海梅倒感觉自己像个客人。
我冷嘲热说:“多亏你给捎了个话儿,弄得这么热闹的,才让我下了决心,抛了那份中听不中用的工作。你现在高兴了吧,看我今后还拿什么给凌凌抚养费。”
海梅听了,脸上露出悔意。
海梅无可奈何地说:“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等你回心转意的。我也够了,你实在伤透了我的心。离就离吧。一到凌凌过了周岁就协议离婚。我问过了,小孩子不满周岁不能离婚的。”
星期天。我约好同学去喝酒。有几个同学都是在行政单位工作,还没有作官,就已经官僚气十足。
我心想:“过不了几天,我就是个体户了,这些人都会看不起我。看不起就看不起吧,我还瞧不起你们呢。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在上级面前阿狗阿猫的一幅温顺相,在地位比自己低的人面前又神圣不可冒犯,这两重人格的一群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我半醉半醒地回到家,见茹婷看电视,我就进了卧室,躺在床上。
茹婷跟进去说:“中午庞主任来过了,让你晚上无论如何去一趟他家里。”
我想了想说:“反正我也不打算干了,去就去,没什么可怕的。”
茹婷说:“我也去。看看这个庞主任要把你怎么样!”
到了庞主任家里,我露出无所谓的神态,那种与平日迥异的神情,让庞主任也意识到我原来也有执拗的一面。庞主任连忙收起了准备劈头盖脸训一顿我的计划,反而以少有的耐心劝我和茹婷。
庞主任顺手从茶几下拿出一本杂志扇着说:“你们这样做,道德上总说不过去,会众叛亲离的,市政府办公室是个特殊的部门,这么一闹开,马俊绝对在这里干不下去的。”
我心里冷笑,心想:“都市场经济了,给市长写材料也不比卖青菜的高贵到哪里去。”
茹婷软中带硬的说了一些话,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式,让庞主任无话可说。
庞主任以警告的口吻说:“你爸昨天来过了,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茹婷冷笑说:“我求之不得呢,他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见茹婷态度强硬,庞主任叹息一声说:“当时我也说你爸爸一顿,我说这事儿你别管他们,让他俩好好想想。”
庞主任又说:“按说男女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马俊毕竟还没有离婚,没有离婚这么乱搞,就是不对,作为公务员,这更是影响不好,这件事儿你们都要冷静考虑一下。马俊来政府办公室工作不容易,现在还年轻,以后前途广阔,你们这么搞,这不是自断前程吗?”
我突然觉得庞主任的话也不无道理,心想家里从小供自己读书,好不容易爬到了政府部门工作,没想到现在却走到了这一步,于是一时陷入沉思。
庞主任见状,立即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慎重考虑一下,一周后给我答复。如果现在断了,马俊还能继续在这里工作,如果你们执意要这么做,那我也就保不住他了。”
和茹婷一道回家,我和茹婷讨论起往后的计划,一直到深夜才睡。
星期一早上,我打算交辞职报告。
茹婷却对他说:“你先别急,我今天回单位和我的同学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先跟他们合合伙。我晚上再来。”
我一天没上班,心里乱七八糟的。中午睡了一觉,我想到以后就要过这种自由的日子,倒也有点兴奋了。我心想:“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么一逼没了工作,也没了依赖,今后商海弄潮,也许几年后自己会成为不大不小的款爷。那时,再给凌凌存上一大笔,给大哥的孩子动手术,给二哥的养女买份儿童福保,将来上大学就不用愁……”
我想把心里的激动告诉茹婷,心情泱泱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跑去找茹婷聊,仿佛心里残缺的那一块,在诉苦般的长聊中便会痊愈。
我焦急地下楼,在宿舍区门口等茹婷。
天暗了下来,巷子里亮起了灯,地上满是灯影。
等了约半小时,我正准备回楼上去,却见茹婷骑着车子赶上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我,我找了庞主任了,向他保证我俩从此算了。”
我一下懵了,不解地问她:“这又是为什么?”
茹婷放好自行车,无精打采地说:“中午我爹又来找庞主任,说非要找市长评评理,我爹不但让你没了工作,还要登报声明和我断绝关系。”
我叹息说:“这些我们不是早已预料到了吗?那又能怎样?”
茹婷无奈地说:“庞主任很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因为你毕竟是他调进来的人。闹开了对他也不好,现在组织部正在考察升他为副秘书长,这时候出事,那肯定会影响到他。他还说准备提拔你为秘书科的副科长,说你若走不好这步路,今后再也没机会了。我一来是怕因为我们的事儿影响到很多人不好,二来也怕真的毁了你的前程啊。”
我一听自己还有晋升为副科长的可能,于是心动起来。
茹婷接着说:“庞主任狠批了我爹一顿,说我爹这么不冷静,闹得满城风雨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完了?”我面带惋惜地问她。
茹婷哭了,抹着泪说:“算了吧,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就算了吧。”
我正要劝她,不料她骑上车子就走了。
我一直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我的心一下子灰掉了,象落暮的黄昏。
原来,那天中午,茹婷她爹见过庞主任以后就找到茹婷,先是检讨了自己这些年来疏于对她的关心,又分析了茹婷和我面临的种种困难。
茹婷爹最后劝她说:“婷啊,他可是马姓一家的顶梁柱,真有点什么事儿,咱不光对不住他老婆孩子,还对不住他马姓一家啊。”
茹婷中午联系了几个同学,干的都是力气活,怕我文弱,也干不了,顿感合作的前途渺茫,结果经过她爹这么一劝,也就铁了心与我一刀两断。
46伤逝
玉仙回到厂子后并没有接着上班,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胸膛里仿佛烧着一炉火。宿舍里没人,还是燥热难挨。等她清醒一点后,才知道已经迷迷糊糊地躺了两天两夜。
玉仙想见见表哥,就起了床去南楼男职工公寓。走出公寓,外面太阳耀得眼疼,好一会儿才适应。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象风一吹就能飘起来的一根鸡毛,或者是一张苍白的纸;又如一块儿冰,正被太阳晒得一点点融化了,一点点被脚下的水泥板吸干了。
走过传达室窗口,她的心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前,她每天都到这里来等我寄来的那与众不同的大信封,她曾经看这个窗口就感到亲切和愉快。
出门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她只好回到宿舍。她从包里和枕下翻出我的信,狠了几次心想撕掉,但最终也不忍心撕掉。
她表哥三点多下了班,见玉仙已经起来,就说:“你起来了?你这两天可真吓人叨叨的,一直昏迷不醒。”
玉仙说:“我感冒了,从前还从来没这么厉害过。”
表哥关切地问:“你觉得好些了吗?”
玉仙慢腾腾地说:“好些了。”
表哥就没话说了,有些不自然起来。
到了晚上,玉仙开始一点点梳理让她头晕目眩的记忆。
她恨茹婷,也因此恨我,但她对我的恨脆如春冰,只要想起我的一点儿好来,就把这恨融解得无影无踪,而且我给她的所有记忆都只能让她心软。
玉仙想象我当着茹婷的面儿对她说:“玉仙,我从前真的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更喜欢的是茹婷。”玉仙想用这种方式来培养对我的恨,但她每次都会一遍一遍回忆起我的种种可亲,心口就一阵阵地疼。
一个星期后,玉仙就给我打电话。
玉仙幽幽地说:“你能来吗?”
我听出是玉仙,便问:“有要紧的事吗?”那平淡的语气让玉仙心里发凉。
她气息微弱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
我考虑了一下说:“这几天实在走不开,过些天行吗?”
玉仙挂了电话。
玉仙想见到我,她想当面问问我是真的喜欢过她,还是一直都在骗她。
47虚惊
我准备辞职以后和茹婷开始新的生活,可到此时,先前定好的计划又一次泡汤。
我躺在床上仰望着顶棚,心几乎就要决裂般崩开。想想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一步,却要在瞬间即逝。我越想心就越乱,一咕噜爬起来,到外边的共用电话,拨响了茹婷的电话。
茹婷平淡地问:“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还哪里有这个心思?再说庞主任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呢。”
茹婷语气冷漠地说:“别傻了,我已经向庞主任保证过了,他应该不会再问你的事儿,快去工作吧,我不想对不起你的家人。”
我央求她:“茹婷,你快回来吧,工作我可以不要了。”
茹婷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们的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我们不要再儿女情长了。庞主任不是说要提拔你为副科长吗?你要珍惜。”说罢挂了电话。
我手里握着话筒,感觉浑身冰冷,鸡皮疙瘩嗖嗖地爬上身来。
回到单位,我不敢直接去庞主任的办公室,就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呆。看到赵科长的桌子空着,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心里又涌起一股悲凉。
回忆着茹婷那天所说的情况,心想这下真正是鸡飞蛋打,无立足之地了。于是简单地收拾着抽屉里的东西,心想着等庞主任前来训斥,等庞主任发完了火,我就走人。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办公室的小王进来了,见到我就问:“这几天也不见你的影儿,你去哪里了?”
我懒洋洋地说:“家里人生病了,我就没顾上来。”
小王低声说:“你可真行。”
我听到话里有话,又紧张起来,又一想,一定是因为我和茹婷的事儿。
片刻之后,赵科长也进来了,看到我就说:“你没事儿吧?”
我照旧说:“家里人生了病,我去看了,也没什么大事。”
赵科长说:“昨天庞主任开了会,会上点到了你的事情。”
我慌了,忐忑不安地问:“会上都说了什么?”
赵科长笑笑说:“没什么,就说你吊儿啷噹的,不好好工作。”
我拿手指掏掏耳朵说:“我怎么吊儿啷噹了,我的工作是一件都没落下。”
小王马上接茬儿说:“真的,小马的工作我们是看在眼里的。庞主任是冤枉他呢。”
赵科长不再说话。
我不屑地说:“如果这样让他还看着不顺眼,我还不如不干了呢,谁还求谁呢?”
小王劝我说:“算了,他那人没法儿说,你生气也是白生气,没听说吗?”
我心中又一慌,忙问:“听说什么?”
小王瞪着眼睛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我松了口气,笑了笑。
庞主任来了,见我在,没说一句话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从此后,我更加努力的工作,不敢有任何疏漏,我盼望着自己能晋升为秘书科的副科长,我把希望寄托在厐主任身上,所以对庞主任安排的所有工作,我都毫无怨言,而且是一丝不苟地完成。说也奇怪,庞主任再也没有批评过我一句,我以为庞科长有心要再次提拔我,可能不便公开和我过于接近。
终于有一天,庞主任顺利地当上了副秘书长,而我却没有当上秘书科的副科长。
我突然明白,原来庞科长那不过就是一句话,只是自己太当真了。再想想也就苦笑了,自己干的这个龌龊事,庞主任没有找我的麻烦就算很幸运了,自己竟敢妄想当什么副科长。
下班回家,我走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只感到那段归路倏地拉长了,长得要走一辈子似的。
48若离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玉仙的信。
玉仙让我去看她,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我不想去见玉仙,只希望我们的故事就此结束,让彼此重新过一种轻松坦然的生活。
但我还是去了,因为我不想给玉仙留下我从来不曾爱过她的错觉,而且我更担心自己若不去,她会出什么意外。
玉仙在车站等我,穿着第一次穿的那身衣服:上身红马甲,下身格子裤。
玉仙直着眼睛盯着我:“你还认得我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瞧你说的这话儿,怎么会不认得?你第一次去时就穿这身衣服,老远我就认出来了。”
玉仙伤感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全忘光了。”
说着,她嘴一撇,头扭到一边,还是忍住没哭。
我扶住她的肩膀说:“这里人多,你别哭。”
沉默了片刻,我们去了街心公园。我想抱一抱憔悴的玉仙,可是她拼命挣扎,那挣扎里含着对我的厌恨和失望。
我知趣地放开了手。
玉仙声音很柔弱:“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什么事儿吗?”
我笑笑道:“什么事儿啊?不就是你想我了吗?”
玉仙严肃地说:“不是这个,我是想来劝你,大哥,你就好好待海梅嫂,别和那个女人再来往了。”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
我连忙说:“我知道,那天茹婷对你那么狠,你当时怎么不反抗?”
玉仙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盼着你来保护我,没想到你那么怕她。你背着我跟了别的女人,你知道吗,我的心都碎了,那天我没有反抗,是因为我看到你那可怜的样子,我不忍心给你制造麻烦,因为我心里有你。”
我听说,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那我也没有办法。但我相信,玉仙,任何人会为难我,而你不会。”
玉仙有点激动:“你是觉得我软弱才这么欺负我吗?”
我连忙说:“玉仙,我真没有欺你的心。我相信你不为难我,不是因为你软弱,而是因为你和海梅一样真心的喜欢我。”
玉仙捂住脸哭起来,双肩一抖一抖的。
玉仙抽泣着说:“我真不明白,她凭什么打我?要海梅姐打死我骂死我也不怨,那是因为我妨碍了海梅的幸福。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她算你什么人?说穿了,她和我一样是破坏了你的家庭的人!”说着玉仙明显激动起来,“我也有人格的,我也有自尊心的,我不是软弱可欺。要不是为了你,我就和她打和她拼。我不怕死,我能打过她的。你也许不知道,看着你那么为难,我心里多难受。”
我把她抱到怀里,这回她没有挣扎。
我忧伤地说:“玉仙,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你受伤害再深也为我着想。”
玉仙低头哽咽着说:“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受。”
我捋着她的头发说:“我知道,这些天最难过的就是你。”
玉仙打开我的手说:“你放心好了,我不用你管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连忙说:“我知道,你心里也难过,都怪我,都怪我。”
玉仙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我打算和人定亲了。”
我惊问:“什么人?”
玉仙淡淡地说:“这个你不用问,我劝你快和海梅和好吧,你真是很难找到她那么善良的人。”
我想了想,叹息说:“我知道海梅好,可是我们在一起真是没有话说”。
玉仙又说:“那你就和茹婷结婚吧。”
我感觉这不是真话,为了安慰玉仙,我说:“你以为我和她真能过到一起吗?她那种臭脾气。”
玉仙疑惑地望着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对她那样的?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到了什么程度,你这样不是害她也害你自己吗?”
我心里一颤,避而不答。
我们走出公园时,玉仙如第一次陪我来这里时一样,挽着我的一条胳脯,信赖地靠在我的肩上。这种结果使我悬着的心放下了。玉仙坚持送我,倒了几次车。在车上她靠在我的身上,我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玉仙突然问:“你下一回什么时候来?”
这话让我有点儿惊讶。
我心想:“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为什么要说和海梅、茹婷过不到一块儿的话呢?既然和她们过不到一块儿,那不就是给了玉仙一种等待的希望吗?”
我想补救,于是笑道:“我还来干什么呢?你想想从开始到现在,我除了给你伤害还有什么?”
说完,我低着头等着她的回话,可我什么也没听到。我看到玉仙凝望着窗外,脸上挂着两行清亮的泪水……
我回来后,玉仙没有写信,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没给我写信。
我暗自庆幸,甚至几乎忘了她,只是偶尔想起青春的她躺在床上,羞涩地接受着我的爱抚和疯狂。
我并没有因为与玉仙和茹婷的分离而对海梅好起来。每次下班回家,我的话更少了,而且常常叹气。我发觉,海梅对我的百依百顺,正是我们婚姻的大敌:本来夫妻结对,应该是两双眼睛对人生,多角度看生活,彼此长短互补。如果一方完全成了家庭的主宰,一方言听计从,其实就是纵容着主宰者的缺点,助长着这个家庭的不足,所以人们说,磕磕绊绊的夫妻更容易到头,那是有道理的。
我叹息一声说:“有争有吵的家庭如叮咚作响的山溪,而主从关系的家庭,是止水,可流水不腐,止水难长啊。”
49消极
我动不动迁怒海梅的毛病有增无减。
偏偏这时候放在楼梯下的摩托车被盗,虽是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其它都响的旧摩托,但也毕竟是我花了两千多块钱买的。
于是,我把责任全推到海梅头上。
我愤满地说:“如果要是茹婷的话,绝对不让我将摩托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一定早逼我想办法弄间储藏室的。”
我越想越气,把摆上桌的饭菜掀翻,一摔门走了。
我回到办公室,恰好接到茹婷的电话,约我出去见她。
等见了面后,茹婷又说到工作上的事情:“我向庞主任保证,以后不再和你有关系,那是我为了你的前途,很长时间不来,就是因为家里人都盯着我,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发现,然后担心他们去庞主任那里闹事儿。”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也不想干了,无所谓的,大不了我回村里当老师去。”
茹婷顿了一下说:“那不是白费了吗?你要冷静。”
之后,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茹婷就说了一声:“我们不可能了,你回去好好工作吧,好好的对海梅吧,还有你的孩子。”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在家里,让我感到痛恨的是,我和海梅仍然断断续续的做着男女之间的事,而且每次主动的几乎都是我。我曾极力控制,很多时候在沙发上睡觉,然而一两天还能坚持,时间长点就难以坚持了。某个晚上,我帮海梅搓背,搓着搓着,手上就有了多余的动作。她那样宽松、湿润,那么容易达到高潮,几乎在我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呻吟着攀住我,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没有回味,没有体验,事后的我立刻感到枯燥平淡,发恨不能再有下一次。
我更担心的是海梅把我们的那事儿,当作我要浪子回头重修秦晋的先兆,因此几乎每次结束后,我都对她说:“你不要以为和你做了这事儿,我就是回心转意了。”我几乎在每次完事后都会这么说。
有一回海梅就很恼恨,厉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你的泄欲工具好了吧?我们定亲结婚,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性’这一个字把你拴住的。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我始终以为你是真的爱过我。”说完,海梅悲不自胜,趴在床上抽泣。
按理说闹出这么个乱子来,我应该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做人。没想到,我反倒有了一种老实孩子捣一下乱的得意。对同事,对科长赵刚,对庞副秘书长等等,我都有一种不以为然的心态。
特别面对庞副秘书长,我不再紧张,反倒有一种看舞台小丑表演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的起因是,因为我在单位打乒乓球,被庞副秘书长借题发挥训斥了一顿。
文书科是一间大房子,橱子后面有一张乒乓球案台,每天下班后都有人来这里玩。我也曾热闹过一阵,因为我的打球水平太差,没人愿意陪练,我也就很少摸球拍。那天文书科的吴莉大姐兴致很高,举起拍子示意我玩一把。我们刚打了几个回合,没想到恰好遇到庞副秘书长从文书科门口经过,从橱子后探头看了一眼,有些冒火地对我说:“你怎么在这时候打球?”我连忙放下拍子回了办公室。
庞副秘书长叫我去办公室,就围绕打球这件事儿,象写市长讲话稿一样,做了种种发挥。那场风波后一直风平浪静了,庞副秘书长仿佛是忘记了那件事情,我以为这只是一种欲擒故纵似的手法。
庞副秘书长的训斥淋漓尽致,我心如止水地听着,只记住了一串排比句:“你想想你什么行,你想想整个秘书科哪一个不比你强,你想想你来了两年了有一点进步没有?”
我没有一点过错感,甚至心中有怨恨:“其实我写了多少材料,特别近半年来,一多半讲话不是我写的吗?可是你总是戴了有色眼镜看我,从来没有公正地评价过我,一直说我不适应,一直说我不进步。帮助一个人没有比给他自信更重要的,打击一个人也没有比挫败他的信心更残酷的。你是拉了我一把,让我从一个小学教师跨上政府工作人员的台阶,可是在这个台阶上你给我的是什么?是训斥,是自卑,是化不开的挫折感!造成我这些变化的原因,有很大程度上是你!”
我出门时早就下班很长时间了,没想到文书科的吴莉大姐还没走。她是等着向我道歉的,见到我出来就迎上去说:“小马,俺真是没想到会给你惹这么场麻烦。说实在的办公室哪有你这么实在、下力的,你们科里天天打球的也没象你一样挨这么一顿的。各人有各人的领导方法,办公室里,市长主任大大小小的领导十来个,俺没见过这种对待人的。俺觉得真对不住你。”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这有什么,我早习惯了。我出了门就忘了,一个人天天瞪着眼挑你的毛病,你不接着忘了干什么?人长了两个耳朵,为的就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我的轻松让吴大姐安了心,她和庞副秘书长共事多年,所以她对他的看法竟然与我的看法十分相近。我对庞副秘书长开始反感,甚至有时,他一到秘书科办公室,我就借故躲开。
我心里想:“娘的,我又不爬着当官,怕什么?”那时,我致力于中篇创作,而且自我感觉很好,有了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