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沉默着,她看着帘外隐约映衬的高大身影,想象着他现在对自己做出承诺时的表情,是认真、还是为难?
清瑶方才说的话又钻进她的耳朵里,她咬咬唇,终于忍不住问:“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样一副丑样子......”
“不会的,医圣妙手,一定可以治好你,再说了,你现在的样子也不丑,我还是很喜欢。”
安歌又忍不住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一口气冲到了胸口,只有哭出来才舒服。
听见她哭,程舒志下意识要掀开帘帐去哄她,帘帐掀开一条缝,忽然想起她的顾虑,手又收回来,手足无措地哄道:
“你别哭,别哭啊,你一哭我心里也难受,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我不会不要你的,你安心,十月初八我一定会去娶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歌儿......”
安歌不理她,只顾着自己哭得畅快了,然后一抹泪,抽抽搭搭地说:“我在江北等你。”
“恩。”
她还想叮嘱程舒志,待她离开后,程舒志不要被其他小姑娘勾去魂儿,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程舒志不擅花言巧语,俩人隔着幔帐,他亦不知道该如何哄安歌,只会瞧着里面隐约的人发呆,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她高兴振作起来。
他还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便听见安歌说:“我现在很累,想歇一会儿,你去休息吧。”
“恩,你先睡,我再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去休息。”
安歌“嗯”一声,选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躺到床上。
她其实没有困意,说要休息,也只是一个撵程舒志走的借口。
她心里难受,哭也痛痛快快地哭过了,哭完之后,不能死,就只能苟且活着。活的心有了,却还没有生出和程舒志相见的勇气。
她还是怕,怕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嫌弃她;怕他再留下来,自己会忍不住冲出去,扑倒他怀里。
在这个世界里,千千万万的人,她认识的没有几个,能够依靠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一个,亦是最不敢见的一个。
安歌合上眼,她一合眼,便能看见滔天的火光,那些火似乎又烧了起来,烧得她浑身痛,烧得她似乎又闻到了焦肉的香气。
她浑身下意识地抽搐一下,抽搐后,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老道,想起老道的话。
在这场火中,她侥幸活下来了,生不如死地活下来了,像一个怪物,想见的人不敢见,想说的话不敢说,甚至连后半生该如何,也是想也不敢想。
这一刻,她生平第一次真真正正生出了恨,对安诗诗的恨、对老道的恨、对安丰禄的恨。
她恨安诗诗的狠心,恨老道的无情,恨安丰禄的无知。
安歌也想不明白,安诗诗为何要如此恨她?
就算是原主和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俩人毕竟是姐妹,虽不是一奶同胞,好歹也是从同一个根上长出来了,现在俩人也各有婚约,她为何还要想方设法害她?
安歌想不明白,以前她还会琢磨,现在也不必再琢磨了。恨就是恨,安诗诗恨她,如今她又何尝不恨安诗诗呢?
安家一家,除了安丰年,此时此刻她都恨透了。
以前她想着报复安家,是因为原主,现在她心里仇恨的种子已经萌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是因为自己了。
安歌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程舒志感觉得到,他害怕让安歌更加激动,所以不敢碰她,直不停地在旁边小声说着:
“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你伤害到你了,别怕,别怕......”
他就这样不知道哄了多久,哄到他已经开始时不时机械性地从重复这一段话,终于,床上的人安静了,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绵长。
程舒志才敢小心地掀开帘帐,里面的人对着他的方向侧睡着,双眼紧紧闭合,仅剩的两根睫毛上还湿漉漉地,显然,她又哭过了。
他不敢惊动她,只敢悄悄地俯下身去,在她尚完好的肌肤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吻挨着安歌的嘴唇,湿湿软软的,不敢用力,也不舍得离去。
它只是轻轻地贴在安歌的脸上,贴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程舒志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声说道:
“你好好地在江北待着,等到京都里的风云过去了,我再把你接回京都,乖。”
湿湿软软不见了,耳边絮絮不止的低沉嗓音也消失了,一阵轻慢的脚步声停歇后,帘帐外再没有站着的人,安歌闭合的眼突然睁开。
她掀开帘帐,看着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一吸鼻子,忍住又涌到了胸腔里的难受。
京都里的风云,京都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风云出现,安歌不知道,她也没有去想程舒志这句话,她有自己的决心。
她是芸芸众生中极其平凡的一个人不假,但千万人中,又有几个人是不平凡的呢?
天底下,除了天子,谁都是平凡的。
江北。
江北或许是一个安全的地方,适合平凡的人在那里平淡祥和的度过一生,若是以前,没有仇恨的时候,安歌或许可以接受那样的生活,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她合上眼,看见的还是通天火光,在火光的折磨里,她艰难地合了一夜眼,及次日清晨,程舒志早早地就起身去了集市。
集市上往来的人很少,他徒步走了三条街,才买到了一顶帷帽,竹编的帽顶,帽沿围了一圈白纱,白纱很长,至脚裸。
程舒志拿着帷帽回到客栈时,大壮已经把马车收拾好了,看见他回来,四下瞧过无人后,他走到程舒志面前,担忧地小声提醒道:
“我昨夜悄悄回了一趟平安镇,想要给安姑娘的爹保平安,看见官兵已经咱们平安镖局围了,所以没敢进去,少东家,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一趟宋老爷,你把口风给守严了,不能让歌儿知道这件事。到江北之后,你去找破风,让破风替我照顾我歌儿,最快半年,最迟一年,我会去江北把歌儿接回来。”
“少东家您这是要开始行动了?”大壮一惊,慌忙问。
“情况已变,既然已打草惊蛇,就不必再藏着掖着。”
“宋老爷那儿......”
“我会和他说的。”
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对话,俩人便走到安歌的房门外,程舒志敲敲门,把清瑶给叫出来后,将手中帷帽递给她:“走的时候,给歌儿戴上。”
帷帽经清瑶的手,递到安歌手上,安歌盯着它看了半天,问:“咱们这是要走了吗?”
清瑶点头:“你把这碗粥喝完了,咱们就出发。”
安歌把帷帽放到一边,安静地喝完剩下的半碗粥,用湿毛巾擦干净嘴,拿起帷帽套到头上。
帷帽很长,清瑶今儿给她找的衣裳也宽松,白纱下面是浣碧色的,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的裙子,袖子也长,完完全全挡住了她所有的皮肤。
清瑶特意拿来镜子给安歌照了照,对着镜子,安歌生硬地挤出了一抹笑容,一抹就连自己也看不见的笑容。
她跟着清瑶朝外走,走到门口,见到程舒志,终于能够平缓下情绪,挤出笑脸来,以尽量欢快地语气说:
“十月初八,我在江北等你啊。”
尽管她笑得时候,因为脸部表情过大,会牵动伤口,造成钻心的疼,但她还是咧出一个尽量大的笑容。
尽管没有人看得见这个略显狰狞的微笑,但是在程舒志面前,安歌认为自己还是要笑的。
程舒志张开手臂,安歌会意地朝他怀里一靠,俩人虽是拥抱的姿势,因为安歌身上的那些伤,却没有贴合到一起。
“我一定会去江北找你!”
怀抱松开,安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朝程舒志挥挥手,跟着清瑶和大壮朝外走,程舒志亦在身后跟着。
一直跟到客栈门外,跟到安歌坐上马车,跟到马车慢慢起步,一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眼前,程舒志才挥起手,低语一声:
“江北等我。”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江北虽然带着一个“北”字,地理位置却在京都南方,一出京都,大壮便加快行驶速度,全力朝江北赶去。
他们一路上走得虽然是官道,但官道也不是十分好走。
临近京都的那一段路是石板铺的还算整齐的,再往前,就是土路了,大壮把马儿又赶得飞快,一路上颠簸得很。
若不是清瑶事先在马车上铺上了厚厚的软垫,安歌便觉得自己非要被巅散架不可。眼下是七月天,天气燥热得很,铺上软垫虽是不那么巅了,却也绝不好受。
此时此刻,安歌无比怀念起现代的高速公路和汽车、飞机、火车、高铁等一系列交通工具来。
她忍着不适,问清瑶:“咱们到江北得多久?”
“以咱们现在的速度,三天或者四天吧。”
“三四天!?”安歌一下子惊住,这样颠簸三四天,岂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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