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昏暗，镜子里的人也是昏暗的。
借着昏暗的光，安歌有些害怕地去看镜子里自己被烧焦的脸，仅一眼，便吓得她尖叫一身，把青铜镜打掉，快速捂住自己的脸转过头去。
镜子里的哪里是一张人脸啊，它比鬼还要可怕！
她的头发全都都被烧焦了，露出惨白的头皮来，被火烧过的地方皱巴巴的，像是老树皮。
眉毛也被烧秃了，她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回想起来，除了两只漆黑的大眼睛外，便只剩一块又一块，黏连在一起的老树皮了。
“歌儿、歌儿。”程舒志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其实不丑的，只是晚上太暗了，所以显得丑了点，乖，你扭过头来，咱们把剩下的粥喝完。”
“你不要骗我了，我现在的样子，活像个怪物似的，怎么可能不丑，你把粥放那儿，然后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确实不丑，你好看的样子已经刻在我眼睛里了，我怎么看你都不丑。”程舒志哄着，去拉安歌的手，“乖，烧伤而已，很快就会好了，等到伤痊愈了，眉毛头发全都长出新的来，就又是一个小美人了。”
安歌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她不是傻子，饶是在现在，这样大面积又厉害的烧伤，除非植皮，否则也没有完全复原的可能。
植皮？在什么都落后的古代，有植皮的可能吗？她后半生，可能都要当一个怪物了。
一想到自己要顶着这样的皮相，在别人怪异的眼神中过一辈子，安歌便觉得十分委屈难受，她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自己这个样子，是个人见了就要恶心，程舒志现在能忍住恶心跟自己相处，以后的几十年呢？他还能够一辈子对自己耐心温柔吗？
世间上美艳女子千千万，总有一天，他会嫌弃自己面相丑陋，怀拥别的女子。
想到这儿，安歌心里更加难受，手胡乱地朝后一推程舒志，大吼道：“你给我出去！出去！我不要见到你！你出去！”
“歌儿......”
清瑶新开的房间，和安歌的房间只隔了一道墙，安歌发出第一声尖叫声，她便听见，急忙过来了，一来，便看见一副安歌背对着程舒志，拼命赶他走的景象。
她连忙走上前，轻声劝程舒志道：“安姑娘她现在必然不想让你看到她的样子，所以少东家你还是先出去吧，我劝劝她。”
程舒志不放心地看安歌一眼，叮嘱道：“那碗粥她还没喝完，你看着她，让她喝下。”
清瑶点头“嗯”着，送程舒志出去，关上房门，再折回来，坐到床边上，轻轻拉安歌完好的地方：“少东家他出去了，姑娘你可以扭过头来了。”
安歌固执地一晃身子，晃掉清瑶的手。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我也是个姑娘，我知道被毁容是什么样的感觉，你难受，我下午帮你清洗身子的时候，也替你难受。”
清瑶一句戳心窝子的话，让安歌鼻子一酸，随即“嘤嘤”抽泣起来。
“清瑶，我还不如直接被火烧死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才十五岁，还有五六十年可活，余下五六十年里，你说我该怎么过？”
“可不能说这种话，你被烧死了，你是一了百了了，可是少东家呢？你都不知道少东家把你从火里救出来后，一直到现在，是怎么过的。”
清瑶看了一眼桌上动也未动的饭菜：“因为你，他今天和安丰禄彻底撕破脸，安丰禄甚至从京都衙门里调出官兵要捉拿他。”
安歌一惊，张口想问详情，清瑶指着门口，接着道：“我们到这个客栈里之后，我不让他进来，他就在门口站了将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动也没动，滴水未沾，滴米未进，方才走的时候，挂念的还是让你喝完这碗粥。”
“你要死，就死了，没被火烧死，现在也可以去自尽，可是少东家？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之后，少东家该怎么办？”
“我和少东家相识多年，他父母亡后，他就很少对其他人上心了，女子，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晓得你现在心里苦，可他心里不比你好受。”
“安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身上的伤，都是可以治好的，但是心里的伤，就算是岁月也抹不平。你活下来了，那就好好地活下去，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少东家，好吗？”
安歌缓缓转过头来，她耷拉着脑袋，哽咽着，“可我还是很难受。”
清瑶抚上她的脸，“别难受，我师傅是医圣，他出手，你的伤一定可以痊愈的，伤是新伤，只要把火毒给逼出来，你就好了。”
“伤是可以痊愈，可是留下的伤疤呢？”安歌抽抽鼻子，“我刚刚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连我自己都害怕，我这么丑陋，有何面目去见少东家？”
清瑶沉默了，她想劝安歌，伤疤也会好，可她行医多年，见过无数个烧伤、烫伤的病人，如安歌这般直接从火架上死里逃生的，还是头一个。
她不敢断言说一定能把安歌的伤疤也完全治好，就算是她的师傅出手，她也不敢断言，所以她不敢给安歌希望。
有了希望，才会失望。
她端起粥，粥已经有些凉了，不过夏日，凉粥才好入口。她舀了一勺米，送到安歌嘴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胡思乱想了，先吃饭，把身体给调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她肯乖乖吃饭了，两口饭和着一滴泪咽进肚子里，她还没忘清瑶刚刚提到的，程舒志和安丰禄撕破脸的事。
“你说我大伯要派人抓少东家，是真的吗？”
清瑶方才说那话，是为了劝安歌，也是因为看到安歌萎靡不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替程舒志不平，话说出口，清瑶就后悔了。
她盼望着安歌不要再想起这一茬，安歌突然问起来，她目光闪烁着，道：“安丰禄只是扬言要去京都衙门调兵，但京都衙门的兵，哪是他一个文官说调就能调来的，少东家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当真？”
“当真。”清瑶一点头，“你想想，京都是什么地方，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的兵，除了陛下，哪个能随便差遣？”
安歌似是信了清瑶的话，不再问了。
顺利喂安歌吃完一碗粥，清瑶替她擦了嘴，问她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安歌摇摇头，表示自己要歇着了，清瑶便识趣地退出去。
程舒志还在外面等着，看见清瑶出来，急忙问她安歌现在情况如何了，清瑶摇头叹息道：
“情绪算是暂时平稳住了，醒过来，性命也就无忧了，但是她身上火毒很重，我没办法彻底清除，想要彻底治好她身上的伤，还得我师傅出手。”
“医圣现在还在江北吗？”
“今年是师母驾鹤西去的第三年，师母祭日将近，师傅暂时不会离开江北。”
“送她去江北。”程舒志当即做出决定，“明日一早，就让大壮亲自送你们去江北，务必请医圣出手救她！”
清瑶回头往里看了一眼，想了想，小声说道：“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跟您提个醒儿，我师父可以祛除安姑娘身上的全部火毒，但不能保证她的伤势痊愈后，不留疤，所以安姑娘的脸......”
后面的话，清瑶就算不说，程舒志也明白了。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她。”
“那明日去江北的事，是您亲自去告诉安姑娘，还是我去？”
程舒志想了想，“我去吧。”说着已经抬腿走进客房里。
眼角余光瞥见程舒志又进来了，吓得安歌急忙背过身去，喊叫道：“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出去！出去！”
程舒志拉下床帘，一道帘子再次把他和安歌隔开，他苦笑道：“这样就看不见了，你乖，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幔帐一隔，安歌显然安分温和许多。
“你想说什么？”安歌问。
“你真的不想见我吗？”
“......”
“你是在恨我没能及时赶到吗？”
“......不、不是，只是我现在的样子太可怕了，我怕吓到你，我怕你见到了，就不喜欢我了。”
委屈的语气，听得程舒志心头一紧，他双手攥了攥，痛恨自己去的太晚。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动人的话，不论是真心，都听得安歌心头一暖，她忍住掀开床帘幔帐，扎进程舒志怀里痛哭一场的欲望，默不作声。
“我方才问过清瑶了，她说你身上的火毒很重，需得把你送到江北去找医圣，唯有医圣才能治好你身上的烧伤。”
“你要把我送到江北去？”
许久，程舒志才“嗯”一声，然后很快补充道：“你放心，十月初八，还是咱们的婚期，到时候我一定去江北和你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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