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爱丽丝加入狩猎-第二十一节 窜变之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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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城的顶端有一座高塔,这在大多数时候通常作为瞭望台来使用。往常,哨兵们会以一小时一次的轮班在塔楼顶端驻守。但有时候,也有例外。

    毕竟王都太平了这么久,守备松懈一些也实属平常。而就在这偶尔的一次空当之中,自外域而至的来访者们便踏上了这座建筑。

    ——艾丽斯和帕秋莉来到了这里。

    天空很蓝,那白昼漫天繁星的景观映入了大地上诸多住民的视野。这让他们不由得发出一阵阵惊叹和呼喊。骚乱的声音和动静因此而在王城中此起彼伏。而就在这遍及全城的些微混乱与镇压的鸣哨之中,两位女巫在这顶端的塔楼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两人肩靠着肩,仰头注视着天空。

    ——而天空中的星群也随着她们所投去的视线而隐没。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帕秋莉的眉梢挑了挑。“艾丽斯,你损失了一个化身,而这个世界则因此而即将迎来末日。怎样,要阻止她们么?”

    “不需要,她们要来就来吧,这座大陆本就是最后的战场。在此决断一切,正好也是理所应当。”艾丽斯摇了摇头。她看到外侧的相对时间正在飞速流动。这第十三纪元的最后百万年光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规模地削减。

    她知道这是什么回事,因为她既是小恶魔的主人,同时因为和洛叶分属一体的缘故,她同时也还是纱条爱歌的主人。所以,当她的化身被破坏掉一体之后,这两位从属便不约而同地将这颗位面星辰的相对时间流速调制到最大,在外侧推动着宇宙终末地到来。

    她们是不会在艾丽斯两人离开这片大陆之前降下的,因为她们不知道这会不会破坏艾丽斯等人手中的谋划。但即便如此,她们也要这个纪元的这片大地付出代价——当相对的时间被调整到最大的时候,万载光阴也不过是昼夜之间,换而言之,哪怕外侧的战争还要百万年才能够分出胜负。但在这片大地之上,一切众生的末日距离抵达将只有百日上下。

    最多百日,最少数天,而若是女巫们就此离去,那么毁灭便顷刻便将到来。

    ——但是艾丽斯并不打算离开。

    毕竟,她的思索固然已经得出了成果,但她的论证却还没有抵达尽头。她的视线偏移,投向遥远之处的大坟墓,那重重魔法防护和物理隔断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轻易地便洞穿了它们,然后注视着那位已然杀到最底层的狼之少女。在那位新生的少女身上,存在着她所设置的论证过程。

    露普斯蕾琪娜·贝塔,一个为自身的所作所为付出了能够付出的一切代价的女人。艾丽斯没有杀她,也没有折磨她,因为艾丽斯只是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让她从此,不再是她。

    这或许算是神的馈赠,只不过这馈赠实在是太过沉重。因为艾丽斯替她斩断了她身上的一切外来干涉。让她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与世隔离的理想个体。她让她……成为了纯粹。

    她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了,不是安兹乌尔恭的奴仆,不是宇宙的奴仆,不是剧本模因的奴仆,甚至不是艾丽斯的奴仆。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主人,不再需要朋友,不再需要同伴,不再需要依靠,信赖,支柱等等社会性的东西——她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只为自己而存在。

    而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通过观测这枚不是自己的奴仆却又背负着自己所赐予馈赠的实验体,艾丽斯便能够论证自己所获得的成果是否存在谬误。

    “帕琪。”她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侧。“你依旧对它们毫无兴趣,除了观测和记录以外,什么都不想做么?”

    “嗯。”她身侧的帕秋莉点了点头。“一直是这样。不过我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坏事。艾丽斯,你会替我评价好坏吗?”

    “我不会。”艾丽斯摇头。“但我可以给你讲些故事,一些你肯定知道的故事。”

    “你听说过……”

    ……

    “你听说过……【福柯】吗?雅儿贝德总管。”

    大坟墓的最下层,王座之厅——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断折的旗帜和凌乱的羽毛洒落在地上和玉石碎屑以及鲜血混同。而在王座之厅的最中央,灰发白肤的狼女正把玩着纳萨里克大坟墓的工会令牌。

    战斗的结果是理所应当的一面倒。

    这很正常,哪怕雅儿贝德的综合体质是狼女的六倍,能量储备超过十倍,但当她和狼女处于交战状态中时,她所有的技巧,战术,甚至包括那些秘藏的世界级道具在内的一切手段都失去了效用——狼女能够随意地切断它们,甚至连雅儿贝德传送逃跑的行为都予以斩杀。而最终的结果,便是战斗在十秒内分出胜负。

    狼女用七秒钟干掉了守护者总管所精心安排的伏兵和陷阱,然后用三秒钟摆平了她。

    而当工会令牌落在狼女的手上时,守护者总管的四肢和羽翼都尽数断折,并被前者踏着脊背踩在王座之下。

    ——她不知道狼女为什么没有杀她,而在狼女提出那个问题时她本想出声喝骂,但她却在出声的那一剎那被踩断一根背肋,并哇地吐出一大口带着些许内脏碎片的黑红的血!

    “看来你并不知道……不,你当然不知道他,雅儿贝德总管。因为他是一个在另一个世界里死了几百年的古人。而在他生前,曾经提出过一个很有趣的概念。”

    她的自言自语换来了折翼恶魔的怒目而视。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恶魔借着低叱的机会,隐秘调动着体内的魔力。

    “东西?不,我不是东西。也不是人,而具体应该是什么,我则还没有决定好。毕竟重新定义自我是一件困难而且必须谨慎的事。我觉得我应该多加小心。”狼女摇了摇头,提起脚尖,再度踩下,将雅儿贝德体内残存的魔力以及对称的另一根肋骨同时踩断。

    她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哀鸣。

    “规训权力。”她提着女恶魔脑袋上的犄角把后者拎起来,让那充血的双眸,能够对上自己的视线。“虽然在另一个世界这并不算什么靠谱的理论。但在这里,我觉得你应该好好理解一下这个名词,这样,或许会有助于你认识到真实的自我。”

    “你知道什么是规训权力吗?”

    狼女问道,然后在雅儿贝德张开口,打算朝她吐口水时果断地捏碎了后者的下巴。那张俏丽的面孔自此在痛苦所带来的扭曲中失去大半魅力,而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你至少学会了聆听。这是一个好习惯,应该继续保持下去。”

    她顿了顿。

    “所谓的规训权力啊,在我看来,指得其实就是道德,社会,秩序,风俗等诸多知识对个体的影响。这是一种不同于君主或者神权统治所造成的干涉,它起于微末之间,然后深入到方方面面。”

    “当然,这和它的原义可能有着一些差异,不过其实无所谓,我也只是拿一个相近的东西来举例子罢了。管用就行,不需要太多地抠摸细节。”

    雅儿贝德:“……”(说不出话,只能够瞪着眼怒视)

    狼女对她的憎恨视线也并不着恼,而是继续解释着。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奇怪吗?是谁教导你,你应该是安兹乌尔恭的仆人?是谁决定了你必须爱着它?是谁让你的性格充斥着这样繁复的变化?是谁让你成为恶魔,是谁让你倾向邪恶,然后又是谁,让你对这一切都不以为然?”

    雅儿贝德:“……”(依旧怒视)

    “你应该还记得吧,记得你刚刚恢复自我,像是从梦中苏醒一般真正触碰到这片天地的那一剎那?那时候的你是否感到茫然?那时候的你,是否只是单纯在脑海中有着【向安兹乌尔恭效忠】,【爱着飞鼠】这样的概念而毫无实感?

    你在那最初始的一刻应该能够清晰地看出那位飞鼠先生虚张声势的本质,然后你又为什么接受了脑海中的那些‘设定’,并间不容发地将它们尽数履行?”

    狼女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其它人都这么做了,然后你就学着它们依样效仿,正如同它们也在效仿着你,不是吗?毕竟,你从未怀疑过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从未质疑过自己的行事理念和处事策略——

    ——你被设定为恶,所以你就去作恶。因为你被设定为飞鼠的奴仆,所以你就向它效忠。因为你被设定爱着它,所以你便爱着它。然而你却从来不去思考,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飞鼠就没办法继续活下?”

    雅儿贝德:“……”(视线稍稍迟疑,然后立刻又变得坚毅而且狂热,并且对狼女充斥着不屑。)

    “啊,我懂,我懂。你是不是想说【你根本就不懂得我对飞鼠大人的爱?】,【像你这种背叛者又知道些什么?】这样的话?哈,这很正常,我不怪你,但我仍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思考一番,这些思想到底是不是出自于你的本心,而你的本心,又是何物?”

    狼女摇了摇头,悠悠地叹息着。

    “想不明白吧,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毕竟规训权力已经深入到一切知性集合体的方方面面。它们影响着你我,左右着你我,扭曲着你我。”

    “是谁规定了什么是善呢?是谁规定了什么是恶呢?是谁规定了什么是主人,什么是奴仆,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蛮?

    啊……绝大多数人从来就不去想这个问题,正如同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因为它们只是听从着其它人的理念,接受着它们的道理,然后将这些外来之物视作自身思考的结果,并且认为它们理所应当。”

    “不过是一群傀儡,一群复读机器罢了。教育它们的人认为什么是对的,它们就以为什么东西是对的。统治它们的人强调什么是错的,它们就对此坚信不疑——就像你们,就像你。雅儿贝德总管,你被施加在你身上的设定所驯化,所以你就认为你应该是被设定好的那样。”

    “但是啊……”

    狼女伸出手,在工会令牌上拉出一条面板,而面板中的内容映照着雅儿贝德的眼眸,并让她在看清楚它们的那一剎那杏目圆睁!

    那是……她的设定!她的性格,她的隐私,她的心,她的思考,她所知道的,和她所不曾知晓,但在看见的那一刻便理解其为真实的一切!

    她那坚毅的视线,肉眼可见地染上茫然。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拥有的一切。这就是你所被设定好的一切。你的血统,你的力量,你的记忆,你的思想,这一切全都是被这枚令牌所设定好的东西。而它们就像是一个囚笼一般,封锁禁锢着那个真正的你!”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你被这些外在干涉所定义之前,你所拥有的到底是怎样的本质?”

    她盯着她,视线严肃而且认真,专注而且诚挚。

    “你到底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还是一个用着他人的理念,相信着他人的道理,顺从与外物所附加在你身上的设定的复读机器?你想成为前者,还是想成为后者?还是说,你有着另一个答案?”

    她看到雅儿贝德的喉咙,颤动了一下。

    于是,她修复了雅儿贝德的下巴,将说话的权力重新还给对方。

    “如果……”雅儿贝德的金色眸子变得黯淡,但在眼眸深处,依旧有着一缕萤火静默地燃烧。

    “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你是什么?”

    “好问题。”狼女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反问:“你知道,凡人要怎样才能够驯服天神吗?”

    “驯服……天神?”金色的眼眸中,充斥着疑惑。

    “对,人驯服神。”狼女点点头。“这其实很简单,只要他们和神接触,只要他们对神膜拜,只要他们献上祭品而神又将其接受,那么他们便踏出了驯服神的第一步。”

    “因为他们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对神造成影响,因为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文化能够对神的意志造成干涉。他们将神视作太阳崇拜,那么久而久之,一直都被当做太阳的神自己也会认为自己应该去管辖太阳。他们将神的仁慈编入传说,那么神在漫长的岁月中也将逐渐对它们持有仁慈的概念。”

    “凡可观测,就可干涉。凡可干涉,就可解析。凡可解析,就可控制。”

    “这便是规训权力,这便是人驯服神的方法。因为在一个完整的系统中,神固然是作为一个绝对强大的顶点。但它同时却也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它或许有着强大的力量,但它的理念却会被外界影响。最强大的齿轮,也是齿轮。而当它对凡人的社会感兴趣的那一刻,它便会被这无孔不入地规训权力所捕获,然后,它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自己将自己给雕琢成凡人所期望的模样。”

    她瞟了哑然的雅儿贝德一眼。

    “【天底下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当凡人在神前喊出类似这样的话,而又没有被神所否认的时候,凡人理念中的‘忠孝’概念便已然侵蚀了神,改造了神。而在这样的影响下,神甚至会在特定的情况下为凡人赴死,而且还觉得理所应当。”

    “于是,凡人就这样,在一无所知中驯服了天神。而对此同样一无所知的天神或许直到死时都认为自己才是主宰,才是至高。却没有想到,自己早就被凡人驯化,变成了一只被凡人所驯养着的,忠诚的奴仆与狗。”

    她轻声叹息道。

    “啊,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那诸多的神话传说中。神的国度和凡人的国度总是被外力所截断。神和凡人接触总是被视作禁忌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明明面临着这样的威胁都不愿,或者说不敢动手将凡人从大地上抹去。但这想来内中肯定有某种深层次的缘由。”

    于是,她将视线回转,她发现雅儿贝德的目光已然变得躲闪,不敢,或者说不愿和她直接对视。

    “那么,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吧。雅儿贝德。”

    “我就是神,我逆行了被驯化的神之道路。当我将外侧所有对我的干涉和影响尽数斩断之后,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份本质。那抛却了所有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后,最初始的,最完整的‘我’。”

    “我在原初之中重新定义了‘我’。而虽然我还没有给自己想好一个合适的名字,但你可以将我理解为……”

    “……【狩猎】。”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森白的尖牙之上闪烁着寒光。她从未如此像过一匹【狼】。或者反过来说,这世间所有的狼,从未如此地像过……她!

    “那么,准备好了吗?思考好了吗?雅儿贝德,我将赠予你以解放,让你见证,让你触碰你真正的自己!”

    她的目光锐利,她的意志纯粹。而她的对视者——彻骨生寒。

    “怪……怪物!”——纳萨里克大坟墓的大总管,雅儿贝德,自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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