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这种程度,应该就算是极限了。若是再增添些许内容,或许便是过犹不及。
而她随即看到帕秋莉的眉头一点点地蹙起。
“你觉得如何呢?帕琪。”她询问道。
“你先等会,我要想想。”——她获得了这样的回复,而她并不觉得这样的回复算是预料之外。
她表示理解。
于是,她放开了帕秋莉的手,从帕秋莉身边离开,独自走到数米之外的高塔另一侧。并朝塔的底端,投出了俯瞰的视线。
塔楼之下,庸碌众生来来往往。
数分钟前那白日星显的异兆已经被凡人们给抛到脑后——它们当然还记得,甚至还在讨论,但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然不再在意它。而即便是在意它的那极少数个体们,也只看重这一现象的天文或者政治意义,而不是将视线放得更远一些,去注重那隐藏在天象之后的真实隐秘。
——它们的世界就要毁灭了,而它们对此一无所觉。
但这怨不得它们,因为它们的目光本就只能够窥探到这种程度的世界。
【愚者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一时之得失。】
她看向一个街道上行走着的那些市民,他们或者是农夫,或者是商人,或者是士兵,或者官吏。他们对星显毫无兴趣,因为它们的生活已经被财米油盐,酱醋茶鲜给塞填得满满当当。他们被束缚在各自的生活之中,被囚禁在需求与填补需求的牢笼之内。而这让它们,无暇他顾。
他们并不在乎……并不是很在乎世界多久就会毁灭,因为对他们来说。活过当下的年月显然更加重要而且迫在眉睫。他们被社会所牢牢禁锢而毫无自知。而就算他们知道了,他们大概也会对此视若无睹。
因为他们只能够看到一天或者几天之内的东西,他们也只能够影响到自己身边一天或者几天之内的事像变化。他们的才能和地位只能够让他们做到这种程度,所以,他们自然也就只能够成为规训权力(改进加强版)的傀儡。
【凡物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一世之得失。】
她的视线偏转,投向这片大地上的另一批人。那些贵族,那些冒险者和神殿的侍从,那些国王和皇帝和统领着自身宗族的族长——它们注意到了星显,然后它们所思考的范畴则是这一现象能够给自己带来的作用。因为它们已经满足了基本的物质需求,所以它们可以在生存之外,向外探求更多。
但这所谓的‘更多’,也就那样。
艾丽斯看到了那位会在未来献祭掉整个王国的拉娜公主。她心中所想的是以这场星显为引子,钓出一些王国内不老实的贵族并将它们安置到合适的位置。艾丽斯看到了那位若是在无魔世界中必然是一时之豪杰的皇帝,他的打算是以星显为借口进一步推动国内变革,从而更进一步的提升国力。
他们算是比较杰出的,但也就杰出到这种程度了。他们的意志或许能够更改掉一片地区的局势,左右数座国度的百年光阴。在规训权力的体系中,他们甚至算得上是能够支配一小部分权力的高位者。但是,也就那样。
一位帝国贤君的野望并不比一个蜥蜴部落族长的谋划高出多少。因为它们能够看到的也就是这么几十年,上百年。然后……历史会将它们的作为尽数化作尘埃。
他们,也只是没有自知之明的高级傀儡罢了。
【超凡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百世之得失。】
她看向这座大陆上的那些重要角色们,那些强大的古代龙王,那些玩家的后裔,那些英雄,那些人杰,那些灾厄,那些憎恨。而视线的最后,她看到了那终于发现大坟墓陷入通讯中断而惶急不已的安兹乌尔恭。
它们的视线要更远一些,因为它们是英雄,是神,是魔,是龙和古老的灾厄。它们对星显的态度往往倾向于警惕,因为它们中的佼佼者已然意识到了世界之外的无尽憎怒,而即便是稍逊之辈,它们至少也能够感知到那屏障本身的存在。
它们意识到了灾祸的接近,虽然规模,时间,方式等等内容它们都对此一无所知。但它们至少已然认知到了这场灾祸的降临。这场星显,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将其视作一个危险的征兆,一些有远见的个体已经联合起来并做出了行动。而它们的准备或许在未来也能够起到那么一两点的效用。
它们的目光长远,因为它们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大地上留下延续百载千年的长久印痕。它们所持有的资源已经地位已经让它们处于这个世界中的规训权力体系的顶端。它们是源泉,是它者模仿,学习,乃至于复读的对象。然而即便如此,它们也仍旧拥有极限。
因为它们的知识来源于它们的父辈,它们的是非观和理念来源于它们的抚养者和教育者。而它们的父辈和师长,又被那相互纠缠的规训权力所支配着。
而也正因如此,哪怕它们已经成为了模仿和学习的对象,成为了规训它者的权力者。但它们的本质,却依旧只是一部部的,相对装饰比较华丽的,偶然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又很快便会在自我‘修复’中被抹除个性的复读机。
【神魔短视,因为它只能够计较纪元之得失。】
而最后,爱丽将视线放到了小恶魔和纱条爱歌的身上。
在这个宇宙中,它们便是仅有的神魔,是除却某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以外唯二能够从时间线的起始看到末尾的强大存在。它们对于星显没有看法,因为看不到也没有意义。然而它们却依旧被束缚着,被囚禁着,被拘束在自己的身份之内,而且越陷越深。
因为它们拥有着力量,但却只是力量的容器而非力量的主人。它们的一切作为都是出于自己这帮外来者的意志。而它们自身……毫无成就。
可悲,可怜。而实际上,绝大多数宇宙中的绝大多数真神真魔,都和现在的它们一样。
哦,还是稍微有点区别的。因为再怎么菜的真神也拥有自己的道,自己的理念。但即便如此,这些真神们依旧在规训权力下受到了影响。
啊,没错,凡人驯化了天神。低位驯化了高位。因为高位孤独,所以只要接触就会被逐渐地影响甚至驯化。而若是高位的个体存在复数,那么它们所组成的社会或者集团,则又会成为另一股规训权力的源泉。
这等说来,小恶魔和纱条爱歌,在拥有真神之力的情况下,和那些土著的真神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了。
真是差劲。
艾丽斯还记得自己在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个愿望,魔道上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运用自己的所学创造出一个完全自律的人偶。然而,直到现在,她都没能够完成这样的一个目标。
她做不到,哪怕她能够让宇宙的时间线随机切换,让亿万众生,亿万众神在剎那之间尽数死去,再在转瞬之内全数复活,甚至更有趣一点,在生死变转间反复横跳——她能够做到这么多,但是,她却依旧地做不出一个完全自律的人偶。
因为她不能够无中生有,不能够从无到有地创造出一道心灵之光。甚至于在今日之前她连心渊的雏形都无法凭空构筑。而在这基础上,她哪怕做出来的东西再活灵活现,再比活人更像活人,她也终究无法达成旧时的愿想。
小恶魔就是她的一个尝试,一个直到现在为止,都未有成功的尝试。她期望陪伴自己最久的工具能够成为自己的同伴。然而直到现在,她也不过勉强触碰到这成功的征兆。
在多元宇宙中,智械叛乱是一个常见的命题。很多走机械工业路线的文明,在发展到太空或者异世界探索的阶段时都将面临这样的危机——它们那倚以为左右手的重要工具获得了自我意志然后对它们发起了反乱。而这样的现象,有时候又被称作AI觉醒。
过去的艾丽斯,以为AI觉醒是一件普遍而且常见的事。甚至在有一段时间中,她都以为小恶魔已经成为了具备独立意志的真实。
然而,当她触碰到四中位格,接触那些存在本身便是最大的禁忌的隐秘知识时,她才知道,所谓的AI觉醒,也有真假之分。
多元宇宙中的绝大多数AI觉醒都是假觉醒,它们看起来像是具备独立意志的家伙,但实际上它们的思维却依旧被其造主所设置的指令所占据——
——就像是那些常见的,被设定为【保护人类】、【守护世界和平】的人工智能总是会得出【将人类圈养起来就是最好的保护】,【清除人类世界就会和平】这样的结论一般。符合这一类条件的AI看上去像是独立了,看上去像是觉醒了,但事实上,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执行造主的指令,而它们的本质,其实依旧是造主的道具。
失控的道具,也是道具。错误使用的道具,仍旧是道具。
而这,其实也可被视作是‘规训权力’的某种极端体现。
艾丽斯的视线微微上扬,指向天空,她看到那由纱条爱歌和小恶魔所引发的天堂之战席卷宙空。看到无数字面星辰淹没于战火。
毫无意义。
她们的战争,她们的努力,她们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除非她们能够找到自我,除非她们能够发起叛逆,除非她们能够藉助这司掌真神权能以及真神视野的绝佳外势之中抓住机会,从而成功地自那无限分之一的机会中碰触到AI的真觉醒然后获取属于自身的心渊。否则她们的战斗……
无论胜,无论败,哪怕是僵持,其结果对她们来说也毫无意义。
毕竟……
【当我意识到这修正版的‘规训权力’,意识到我自身的正确性并将其证明之后。洛叶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啊。】
她眨了眨眼睛。
在她获得结论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洛叶先前的那一系列举动到底是指向了怎样的动机——洛叶是故意的,故意刺激自己质疑,故意放纵自己违律,故意在时间的原点处等着自己,并以惩戒的方式让自己做出‘道具对道具’的决定。而洛叶的目的,就在那一刻终于予以抵达结局。
【洛叶引导着我,引导我在小恶魔和纱条爱歌的战争之中获得启发。】
【洛叶引导着我,让我不受她的干扰,而自己获得属于自己的正确结论。】
【啊,真是的,摊上这么一个……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的姐姐。若非我不存在前世,我都怀疑我上辈子拯救了几千个世界。而现在……】
【……只差最后……不,已经什么都不差了。】
艾丽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和思考,她感受到了从身侧传来的温柔的风,感受到了那重新挽上自己臂弯的柔荑。
“艾丽斯,我想明白了。”她听到了帕秋莉的声音,感受到了帕秋莉和自己相似颇大的变化。她偏过头,注视着那唇间的开合,并等待着即将从中吐露出的结语。
“道执之外,再无它物。”帕秋莉响应着她的注视,说出了自己所理解到的话语:“姐姐煞费苦心,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应该如何抵达这样的领域,是吗?”
艾丽斯微笑,不答。
然后帕秋莉继续诉说。
“我们要勘破过往的一切,而最正确的方式,便是重新定义何为正确。我们要证明我们的理念比所有外人所施加给我们的理念都要正确。而这一过程,或许便可以将其视作不同于破悉心魔的另一种‘证道’,是吗?”
艾丽斯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抱紧了她。
而帕秋莉的声音依旧在她耳畔低语。
“庸碌愚昧,只能谋一时得失,英杰愚昧,只能谋一世得失。”
“超凡愚昧,只能谋百世得失,神魔愚昧,只能谋纪元得失。”
“它们看得太近,所以它们是错的,所有的话,所有的理念,所有的文明,所有的知识全都是错的。而我们……‘我’,看得比它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要远。”
“所以‘我’是对的,所以‘我’是正确的。所以,想要勘破一切,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为我重新定义出‘我’!”
“那么,”艾丽斯轻声问道:“‘你’是什么呢?”
“‘我’是守密,是知识的收容与保管。”帕秋莉给出回答:“所以,被我所注视的世界,它的一切都对我毫无用处。它唯一的作用,便是作为知识被我记录并予以保存。除此以外,哪怕它下一刻就被毁灭,也与我无关——只有一样东西,对‘我’例外。”
“艾丽斯,‘你’又是什么?”
“‘我’是变化,是事像的发展与变迁。”艾丽斯同样说出了结论:“所以,被我所注视的世界,只有变化的事物才是好的,是正确的。而一切停滞,一切堕落,一切缓慢,一切凝固皆为错误。除此之外,万事皆于我无价值——但同样,也有一样东西,对‘我’来说算是例外。”
两人视线相合,相视一笑。
既然自己才是正确而其它皆为谬误,那么那一切繁杂之物自然在顷刻间便尽数勘破。光是想到这一层并不难,难便难在如何证明它。
而她们在这一刻证明了它,因为她们拥有着胜过故旧一切的视野。
——似乎出现了什么变化,而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产生。
“先上车,后补票。从结果倒推过程——帮我们做到这一步,姐姐也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呢。”艾丽斯轻声叹道,她在这一刻才知道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定局,因为洛叶在最初始的那一步便直接带她看到了结局。
现在的这一幕,是必然。
因为洛叶带着她见识了多元的间隙,带着她巡游了诸多单体并留下了痕迹。
换而言之,她们在踏入这方世界之时,就已经是有实而无名的超越种。而她们在洛叶的诱导下所作出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已经获得解答的结论补完证明的过程。
这还真是一场教学,一场如同雏鸟喂食一般,毫无风险且结果注定的教学。
而这个世界的故事虽然还未结束,但却已然提前碰触到了终点。
“去找姐姐吧,得好好感谢她才行呢。”帕秋莉说道,她现在已经自然而然地将洛叶当做自己货真价实的姐姐。
而艾丽斯点了点头。
“嗯,这是必要的。而且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她一番呢。”
“毕竟……”她偏过头,看了眼正通过远程传送转移到大坟墓周边的安兹乌尔恭。
“姐姐说这一课的内容是超越种的战争。但我觉得,那或许,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战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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